秋月道:“你是不懂。”
接着,她换了个口吻,漫不经心地说:“接你的马车还没到,要不要听听我是如何伺候三殿下的?”
休休颤抖,默默地垂下头。
秋月忽然生出一种快感,眼前的沈家千金,越是脸色苍白,她越想触进她的内心,让她永远都凉得入骨入髓。
她谈起自己的第一次是如何献给萧岿的。那时他还是个懵懂的少年,宫里的执事总管叫了她,让嬷嬷仔仔细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教导她行房知识。然后她沐浴完,光着身子由一张毡毯裹着被送入寝宫里。
寝宫里光色朦朦,落地蜡台上的红烛忽明忽暗。萧岿安静地躺在床上。如果在平日,她会坐在靠西的角落,距离他只有二尺远,耳闻他均匀的呼吸声。
他颤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她应答,慢慢地靠近他。他的胳膊很瘦弱,肩胛还没长开,窄窄的,能清晰地摸到他的锁骨。他的气息扑到她起伏有致的胸前,带来愈来愈酥麻的感觉。
她扑哧笑出声来,身体涌出一股奇异的潮动,搂紧了他,双手不住地抚摸着他光滑的后背。渐渐地,他的眼圈周围泛出异常的红晕,眼中带着如在梦中的神情,迷惘地看着她,嘴里呐呐着:“秋月,我…我…”
秋月心里明白,她安静地躺着。萧岿胡乱地在底下摸索,身体不容分说地躁动。当一股不能透气的疼痛感涌入,像有什么薄薄的阻碍被突破,秋月“噫”的一声,身体僵直在那里不动了…
萧岿蜷伏在她裸露的胸前,很快地入睡。乌发遮掩的面容下,嘴角微微地抿着。她的手指如柳絮般绵绵划在他的唇上。很快地,她被人轻唤起,让沉沉入睡的萧岿慢慢脱离她的怀抱。她穿好衣服走出帘外,有人端了一碗汤药过来,黄澄澄的,她闭起眼一饮而尽,苦的。
“女人总希望自己的一生有所寄托。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个侍寝的宫女,不敢有所奢望。这十年来,他已经习惯生活在我们的爱护之下,就像我的亲人。可是休休小姐,我斗胆问你,你知道他多少?你了解他多少呢?”
秋月眼圈发红,声音哽咽着,身体一直在抖。
休休觉着自己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茫然地望着秋月,她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了解他,比如十年前他为什么会哭?她有必要知道吗?
秋月紧盯着休休的眼睛,心想:这个沈休休太年轻了,真的太年轻了,她短短的几句话就可以将她轻轻击倒。但是她犹不罢休,她必须把休休心里仅存的一丝幻想都破灭掉。
“不要对三皇子抱有任何幻想了,休休小姐。三皇子需要的是他喜欢的女人用一生去爱护他,用柔情去包容他,而不是他仇人的女儿。谁都有希望成为三皇子妃,只有你,绝对不能。”
休休惨白着脸,她真的害怕了,退缩了。她和秋月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临着不同的人生。或许她不能走进,也不想再打扰他们原本锦绣般的生活。
她什么身份不重要,因为这个萧岿本来就不喜欢她。
他一直在愚弄她。
她还蠢蠢地站在这里干什么?
一抹自嘲浮在她的嘴边,她笑着对秋月说:“秋月姑娘,天太冷了,你进去吧。你放心,我不会再来的。”
秋月,真是个可怜的女人,但愿萧岿能善待她。
宰相府的马车徐徐停在行宫外面。休休向马车走去,步态极是沉重。马车很快启动,帷幄里伸出一只缠着纱布的手,无力地向她挥动。
秋月目送她离去,心中积郁已久的毒气缓缓吐出,不由得粲然一笑。
她希望,沈休休这一走永远都不会回来。

马车离开行宫后,转过几条街道,便听得鼓乐喧哗之声。休休撩开帘子望去,沿街高楼栉比,每个楼间的匾额上都涂着鲜艳的字体,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摆。伴随着阵阵香气,浓妆艳抹的女子瑟缩在雪地上,斜倚门柱,懒散地挥舞着手绢。
休休想起那个送她离开青楼的女子,悲哀地想:谁都聪明甚于我,我比不了谁,只有笑话自己了。
她低眸凝视着受伤的手,这纱布还是那个人换上去的。他当时的动作多温柔啊,可是眨眼之间,就换了凶神恶煞样,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通往宰相府的小道寂寥无人,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是死的,她的心也死了一般。尚在恍惚间,后面响起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休休丝毫没有在意,直到前面赶车的仆人“哎哟”了一声。
休休急忙探头张望,仆人倒在雪地上,喉咙被利器割开鲜血直冒,看样子已断了气。休休惊恐地睁大眼,一道寒光带着血腥横在眼前。
有人阴沉地说话:“快说,在萧岿的行宫里看见了什么?”
休休浑身发颤,下意识地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有没有一名受伤的年轻男子藏在宫里?”
听到“受伤的年轻男子”,休休蓦地想起了杨坚,脑中寒光一闪,旋即淡淡答道:“没看见。”
有人低声说话:“大人,看她吓成这样,八成不假。怎么办,是不是放她走?”
阴沉的声音答道:“女人最会装可怜蒙混外人。带回去审问,不怕她不招!”
很快地,有两个蒙脸大汉上了马车,将休休五花大绑起来。休休还想喊,粗砺的大手覆面而上,休休眼前黑蒙蒙一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光滑冰冷的地板上,鎏金鼎内焚着不知名的香,烟雾缭绕,周围的布置俱是模糊。休休定了定神,才看见对面一男一女依序而坐,屋内本就十分阴暗,那两人望过去如传说中的怪夔魍魉,森然恐怖至极。
因被绑了身,休休无助地挣扎了几下,感觉额头不停地有冷汗流下。发现她苏醒过来,男的先开了口,还是那种阴沉的声音。
“沈小姐,说说你在行宫里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果让我们满意,自会放你回去。”
“我已经说了,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恐惧中的休休声音虽颤抖,但字字清晰。屋内寂静得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每一句都是她咬牙说出来的,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在这种恐怖的境况下,为何没将那个“杨大将军”招出来。也许是出自本能,也许是因为,有另外一种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她:不要说出去。
那个男人此时刚要发怒,就被一边的女人淡淡地抬手止住。女人站了起来,缓缓向休休走来,针脚精巧华丽的裙裾流在地板上,水银般倾泻满地。休休竭力稳定心绪,大胆地迎上了女人的眼眸。
女人弯下身,发簪上累累的金钗银环叮当作响,她轻启檀口道:“谁都知道,你不是沈不遇亲生的,而是认来的。你年轻识浅,以为傍上这么棵参天大树,就可以乘凉了。殊不知像你这样的女子全梁朝俯拾皆是,你就是死在这里,沈不遇也不会心痛地眨一眨眼睛,他可以另外找一个更年轻貌美的代替你。所以,不要替这种人卖命,不值得。”
最后几个字拖起长音,却显得意味深长。
这个女人是谁?
休休心里百折千转,望着对方,依然强硬道:“我受了伤在寝宫睡了一夜,醒来后已是早晨,三皇子殿下叫人通知宰相府来接我。就是这样。”
“据我所知,你们昨日玩了一个下午。你在雪地里受了伤,萧岿急匆匆将你送进行宫,这样看来,你是第一个能进入行宫的外人,可见他很疼你。怎么一夜之间,他变了态度,竟然不亲自送你回去,而是赶你走?究竟出了什么事?”
休休本是聪慧,心念一转,明白抓她的人并不真正确定杨坚在行宫,只是试探而已。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三殿下阴晴不定,昨天还好好的,早晨为了小事突然发起脾气,连我都莫名其妙。没办法,我只好自己回家。你们要是不相信,可以找别人打听。”
女人直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过休休,然后朝男人递了个眼色。男人会意,搀扶着女人朝外面走。当曳地的裙摆轻轻滑过门槛,屋门吱嘎一声关闭了。
休休挣扎着起来,几乎是飞扑向紧闭的屋门。透过格子门扉,看到两人正缓步行走。休休首先听到男子问道:“饿她几日,看她招不招!如若招供不出,也可以弄清楚沈不遇平日干了些什么!”
“尽管问吧,时候不早我要进宫去了。”那女人悠悠说话,“到时记得别留下活口。沈不遇那老贼抓不住把柄,也就怀疑不到这边,还以为被萧岿害死了。哈哈,一举两得!给我做得干净点儿!”
男子低头称诺。
听到这些对话,仿佛再也没有力气,休休歪倒在地。眼泪簌簌掉落,眼前再次模糊成一团。她不住地喃喃道:“他们…要杀我…爹…”
晌午过后,日头中天,日影浅浅蒙蒙地透进屋内。
休休依然歪靠在门前,微微泛白的脸上,还带着一片红晕。日光在冰冷的地面起了波纹,鬼魅似的盘桓在她的头顶上。
没人进来过,她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灵魂已经出窍。
“很难受,这回真的要死了…”她恍恍惚惚地想。
窗外好像起了风,惶惶地打在门窗上,冷气便肆无忌惮地灌入。休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她默默地等待死神能够早点降临。恰这时候,风里传来惬意的说话声。
“嵇大人家后院真大,我的紫蓝金刚飞到哪儿去了?叫你们别放它出来,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要是找不到,我要你家嵇大人赔!”
“大皇子…”
休休好半晌摆脱恍惚,咬住牙直起身,从格子里朝外张望。果然,大皇子萧韶东张西望着朝这边走来。
他嘴里还在嘀咕,顺着檐下走了几十步,仿佛听到有微弱的声音在呼唤他。他停止了前行,循着声音找下去,隔着门窗,正对上休休惨白的脸。
如同见了鬼一样,萧韶尖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被关起来了,他们想杀我…大皇子,赶快救我出去…”休休断断续续地说,气若游丝。
萧韶大怒:“谁这么大胆?敢动沈大人的千金!一定是嵇大人府里那几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你别急,我马上告诉嵇大人去!”
休休有点明白,虚弱地摇头,道:“就是那个嵇大人…”
“怎么会是他?”萧韶一时犯了傻,推了推房门,才发现外面加了门锁,急道,“我从三弟那里出来,觉得无聊,听说嵇大人府里也有只鹦鹉,于是想带了自己的蓝紫金刚比试比试,没想到碰见了你。”
休休闻言,以为这个大皇子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不免绝望。萧韶见休休的惨状,倒激起他的正义感,便安慰道:“嵇大人这回没了道理,怎可任意妄为?都是朝廷重臣,理应以和为贵。你等着,我去通知沈大人,让他尽快把你接回去!”
说罢,萧韶旋即闪身,眨眼间就不见了。
半个时辰后,嵇府空阔的大门前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沈不遇带了几名随从,气冲冲地闯进大门。守门的不敢拦截,早有家奴跑去向主人禀报去了。
这时候,嵇明佑才刚刚进入关押休休的屋子。
他吩咐下人给休休松了绑,休休挣扎着慢慢爬到石柱旁,蜷曲在那里,面容隐在阴影下,青白交错,浑身不住地颤抖。嵇明佑以为她害怕了,便眯起了眼睛,问道:“吃到苦头了吧?早说不是没事了?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
休休不停地打着哆嗦,眼睛里蒙蒙的,嘴里嘀嘀咕咕、细细碎碎地说着。嵇明佑凑过去,仔细听来,原来只有重复的几个字:“我要回家…爹…”
想必到了半迷糊状态。
嵇明佑有点失望,眉头紧皱,努了努嘴。家奴端起一盆冰水,兜头将休休浇了个湿透。休休猛地一打激灵,睁大了眼睛。
“清醒了吧?”嵇明佑阴狠地笑了,“再不说出一个字,再淋你就不好玩了。”
休休却仍是不出声,神情木讷。
这时,守门的家奴跑进后院,遥遥只一声“老爷”。嵇明佑转头望去,却见圆木大门洞开,几个人匆匆而来,脚步杂沓,待看清为首的是谁,嵇明佑不禁一阵睖睁。
沈不遇大步跨进门,一眼瞧见倒地的休休,怒问:“嵇大人,你想把我的女儿怎样?”
嵇明佑眼珠子转动,对着沈不遇便是一拱手,故作惊讶道:“这…这怎么会是沈大人的千金?他们说,今日发现私藏北周逃犯的马车,有个女子嫌疑较大,为此抓来审问。没想到这女子是沈家小姐。这帮人真是糊涂!”
沈不遇气得烈焰灌顶,指着嵇明佑便是痛骂:“休休从三皇子那里出来回家,就一个赶车的,你分明是嫁祸于人!如今赶车的死了,你以为死无对证了吗?你分明是公报私仇!”
“沈大人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吗?国事是国事,私事是私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再说,我跟沈大人既不深交也无冤无仇的,就算廷议,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嵇明佑赖态十足地打哈哈,“这只是场误会而已。如若伤着了你家千金,嵇某在此深表歉意,并送名贵补品赔礼便是。”
沈不遇顾不得与嵇明佑对质,弯身摸了休休的额头,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将她裹住。然后他抱起休休,眼神锐利如鹰。
“嵇大人,这笔账暂且收着,总有机会跟你算!”
“沈大人,嵇某愿意奉陪。你这个千金是你花钱买来的,三皇子不要,你还是留着自己要吧!哈哈!”
嵇明佑望着沈不遇匆匆离去的背影,自是高声调侃了一番。回过头来,双目此时绽出冷厉的光。
“幸亏我反应及时,不然这娄子捅大了。沈不遇是怎么知道的?谁去告了密?”
有人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耳语几句。
嵇明佑闻言,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休休一直在做噩梦。
她梦见自己行走在回孟俣县的路上。可不知不觉前面换了陌生的风景,一条深坑拦在面前。这是条深不见底的长沟,沟边长着密密的黄蒿荒草,水面幽暗,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凶龙,蜿蜒横卧着。
她不得不止步。眼前处处留有令人心悸的痕迹,熏黑的墙、光秃秃的树干上乌鸦扑扇着翅膀,满地泥泞不堪,脚下隐约露出惨白的枯骨骷髅…烟雾缭绕间,前面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犹如鬼火。休休费力地往前走了几步,前面仍是迷蒙蒙的,寂静得可怕。她想张开嘴喊人,不知哪个角落透出女人的哀号声,尖锐、颤动,听得人毛骨悚然。她不禁想,难道她真的死了?
“爹!你在哪儿?”
她呼喊着爹,急得满头满脑全是汗。头剧烈地摇晃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阴森恐怖的惨相消失了,眼前是晃动的人影,和一张焦虑不安的脸。休休稍一吐气,便听得燕喜的叫声:“醒了!醒了!小姐醒了!”
于是更多的人站在她面前,个个脸上透着惊喜。休休定了定眼,才看清柳茹兰、沈欣杨、燕喜,还有几名女用全都围在床前。她挣扎着想起来,被柳茹兰适时按住了。
“好了好了,醒来就没事了。昏睡了四天三夜,高热不退,可把大家吓坏了。孩子别怕,就在家里好好调养,一切都会过去的。”
接着,柳茹兰吩咐沈欣杨道:“你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妹妹已经醒了。”
沈欣杨面露笑意,爽脆地应了一声,便轻快地跑了出去。
沈不遇进入萏辛院时,柳茹兰正在给休休喂药。看见老爷进来,便将药碗递给燕喜,示意老爷一边说话。沈不遇瞧了休休一眼,看见她低垂着眼帘,一副孱弱不堪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样?”
休休凄泣一声,幽幽道:“我不想待在江陵,我想回家。大人您就让我回去吧…”
沈不遇不语,脸色却暗淡下来。
“烧糊涂了。”柳茹兰笑道,“再睡几个觉,那些事便不会再去想了。”
说着,柳茹兰走到角落,沈不遇会意过去。夫妇俩远远地望着病榻上的休休,柳茹兰先嘀咕开了。
“身子虽是愈了,可心伤不好愈。她梦里一直喊着‘爹’,醒来就嚷嚷着要回去。老爷,三皇子的心思忽左忽右的,难以捉摸。休休这孩子也够可怜的。要不等她病好了,我们暂且送她回老家?”
“该死的嵇明佑!”沈不遇咒骂了一句,眉心紧蹙,“这个节骨眼上,回老家岂不前功尽弃?眼看就要过年,缓一缓,我先去宫里探个虚实。她想要回孟俣县,万万不可!”
柳茹兰听老爷语气坚决,也就不敢再吭声。她内心也是舍不得休休的,如果她能长期住下来,当沈家的干闺女,未尝不是件让人欢喜的事。
沈不遇思忖半晌,然后近到休休床前,放缓语气道:“你莫害怕,那些人其实是冲着我来的。朝中诡谲莫测,小人得志步步为营,这些你们小孩子不懂。原以为有三皇子在不会有事,哪知道半路有人出阴招。是我太大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休休仿佛未闻,垂着眼只顾说道:“我想我爹…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爹已经死了。”沈不遇加深了语气。
“不,他即便是死了,魂还在孟俣县,我要去陪他!”休休固执道。
“我看你真的烧糊涂了!”
沈不遇断喝一声,眼梢掠过一抹阴鸷,连柳茹兰都有点心惊肉跳。沈不遇甩袖便走,长靴踩在青石地砖上,窸窣作响。屋内的人都知道老爷恼火了,顿时屏声静气无人说话。
柳茹兰以为,老爷甩袖而去,定会将休休吓住,她不会再敢提回家的事了。
半月后,休休身子痊愈,能够跟平常一样吃穿走路了。柳茹兰心里高兴,这一天亲自给休休送去过年穿的锦服。谁知才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休休突然起身,站到柳茹兰面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休休,你跪下却是为何?”柳茹兰大惊道。
“恳请夫人求老爷一件事,让休休回去吧。”休休恭谨说话。
柳茹兰无奈地摇头,为难道:“原以为你不提了,真是执拗的孩子。你且起来,等老爷回家,我找机会说说。”
休休磕头致谢。
柳茹兰回去后,几天不见动静。休休心急,差燕喜去沈欣杨的院子打听。燕喜回来说,少爷又被老爷禁闭在屋内,只需用功读书,不许出门半步。
休休望着天空,脸上布满了阴云。燕喜眼瞧着小姐这一病,害得如花似玉的容颜都憔悴了,便好心劝说道:“等过完年再说吧,也不差这些日子的。”
“燕喜,我真的不想继续住下去。”休休叹息一声。
“小姐并不是因为害怕上次的事吧?”燕喜聪慧,仿佛猜透了主人的心思,眨眨眼道,“是因为三皇子殿下?那次我好生奇怪,他即使不亲自送你回来,也应该派车送你,怎么传话要宰相府去接呢?我一直纳闷这件事。小姐,三皇子对你怎么啦?”
休休想起秋月的话,摇头道:“三皇子并没什么,他就是这样的。燕喜你别瞎猜。”
“三皇子就是这样的,又是哪样呢?”燕喜一心想解开小姐的心结,问得不依不饶。
休休自是不想说,却又被触动心事。正为难时,听得院外有脚步声,原来是柳茹兰的丫鬟翠红小跑着进来。
“小姐,老爷要你去二夫人的院子!”
休休以为沈不遇答应她走,稍整衣鬓便匆匆而去。燕喜跟在后面,越走越觉不妙,问翠红:“你这番着急,莫非二夫人院子里还有别人?”
“人多着呢,连大夫人都来了,还有福叔他媳妇。”翠红嘴快,又一个劲催她们快走。
休休听到两个丫鬟的对话,心生狐疑,又猜不出所以然。脚下的步子并未停止,不大时候便进了柳茹兰的院子。
正堂间,果然来了不少人。沈不遇端坐正中,两位夫人分坐两旁。其余的人都站着,有窃窃私语的,也有低着头不声不响的,看见休休进来,全都抬起了眼。
休休上前见礼。沈不遇轻咳一声,道:“休休,你来到沈家这几月,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视你为沈家千金,二夫人待你如亲生,这你是知道的。”
“休休明白。”休休垂眉道。
“沈家家规严厉,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你问问欣杨,沈家子女必须天天牢记。你初来乍到,对你却是放松了些,却还没到自由无羁绊的境地。上次你怂恿欣杨去后院,我自然生气。后来你俩变本加厉,竟然跑去福叔家里去了,我忍无可忍,但未曾将火气发在你身上,你知为何?”
“休休不知…”休休嘴里轻声应答,心里隐约有了不安。
难道沈不遇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
“父亲,孩儿也想知道。”沈欣杨跨前一步,躬身说话。
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沈不遇面露凝重,沉声道:“本来你父亲的过去,谁都闭口不谈,这也是对你好。你既然一心一意想回去,且听完这些,你再做回去的道理。唉,不得不辜负了蓉妃娘娘,她曾特意关照我,万不得已不要在你面前提起。”
说到这里,沈不遇停止了说话。身边的柳茹兰也一脸沉重,轻轻叹息。连大夫人黎萍华,平时很少理会休休,这会儿也是轻抚绢帕闷声不语。
原来他们都知道内情。
休休的五脏六腑煎烤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颤抖着说出一句:“你们告诉我,我爹他…”
“就让柳妈先告诉你吧。”沈不遇缓缓说道。
福叔的媳妇柳妈出来,朝休休福了一礼,苦笑道:“休休小姐,莫怪老奴上次不敬,实是不能说啊。如今老爷在此,老奴就说了,休休小姐听后千万…”
“柳妈,休要吞吞吐吐的,照实说来。”沈不遇不耐地皱眉。
柳妈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十五六年前,曹桂枝—也就是你娘还是个丫鬟,蓉妃娘娘进宫后,曹桂枝变得无所事事。有一天她去了后院,碰上了陶先生。陶先生已有妻儿,他的媳妇还是伺候二夫人的。曹桂枝当时长得俏,陶先生一眼就迷上了…”
“胡说!我爹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休休嘶喊出声,猛然袭来的泪水冲出双眼,她极力想压抑,却还是哭出了声。
万万没想到故事竟然是这样。不是的,一定是他们在说谎,她心中的爹绝对不是这样的啊!
“老奴十岁为奴,二十岁离开,这十年府里有什么事、有些什么人,老奴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怪你娘曹桂枝年轻,又喜欢些金簪玉钗的,陶先生又识字又会写诗,拿个玉匠雕的簪子勾引她…就这样,被陶先生糟蹋了。”
福叔在一边插上话:“等我几个冲进屋去,两人还裹在被窝里,曹桂枝过了半天才清醒。这丑事传开,最难做人的就是陶家媳妇,当夜便趁人不备跳进夜蓥池。”
仿佛一把利刃刺进了心口,沸血喷薄,休休以手掩面,用尽全部力气吼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她的神志有点混乱,身体摇摇晃晃的,沈欣杨连忙扶住了她。休休想都不想将其推开,扑到梁柱旁,拳头不断地捶打着。
为什么是这样?
爹,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这样?
怪不得娘视你为陌路,怪不得蓉妃娘娘欲言又止,怪不得所有的人都用怜悯的眼光看自己…你是我挚爱的亲人啊!爹,为什么?
休休不明白啊!老天爷,告诉我,怎么是这样子?
柳茹兰见休休如此惨痛,以致令人心酸,便步到休休身边,温柔地说话:“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后,心里也是不好受。姑娘家无论名声还是贞操都算是毁了。按家律,陶先生应是死罪。老爷开恩,先将他关了家牢,并将此事禀告给了蓉妃娘娘。念及主仆一场,蓉妃娘娘心生怜惜,便准了曹桂枝嫁给陶先生,让他们远离是非,去了孟俣县。曹桂枝那时怀上了你,不久你便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