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又不断的责令自己,青琐啊,你躺在这里胡思乱想的有什么用?还不如走出院门对着清风明月说说悄悄话,然后祈祷一番?
宫漏穿花声缭绕,在这个夜里,同样有人一息难安,那就是太子天濂。
过几天又可以见到那个梦境里的女子了,天濂虽是兴奋,然多的是担心,这丫头真的会带着她的姐姐来见他吗?青琐的脸在黑夜里精灵般朝着他笑,接踵重叠,他生气的往黑暗里挥了下手,翻身起来。
索性披衣,大步流星走出寝殿。
歇雨光景,暖风和煦,周围花香四溢,天濂深吸一口气。沿着白玉台阶下,一路看两边池畔的楼台,层檐飞栋,或隐或现。
这座太子行宫是他父皇在他二十寿辰之际,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其实也意味着他该娶柳南天的千金了。因为这个原因,他丧失了独自寻芳游玩的兴致,换句话说,除了新婚那日,他根本就没有踏进过深宫后院一步。
白天母后又派人来唤他,他没去。他知道母后想说什么,每次的唠叨絮语总让他听得头疼欲裂。她又不是一般之人,早晚有一天会亲自踏入太子宫,如果会同那新娘子,岂不教他更是头痛?
想起那个新太子妃,他的心里倒产生一丝疑惑,这么多天了,那里好像风平浪静,丝毫不见半点涟漪。看得出那人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或者柳南天家闺训甚严?且不管她。
正想着,人已经信步走入一条香径小道处。这时,月亮上来了。
前面一方广庭榈院中,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一棵高出殿檐的槐树顶上,庭中一半似银海的白,一半迷离惝恍,树叶摇曳下笼罩一道月白色的靓影,直似一树梨花。
此时,青琐合掌仰面,眼光眺望夜空,虔诚的喃喃祈告着。
“…请大夫人保重身子,小姐她不再有事了。小姐,青琐不在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啊,千万别再想不开了。你不愿进宫,青琐心甘情愿的替你了…我不知道你和明雨少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不愿见他青琐也依顺你了。只是有一件事,青琐自作主张了,青琐已约好了那个殷公子和你见面。青琐希望小姐有个好归宿,再说那个殷公子——”
“你可真忠心啊…”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青琐骇愕的急忙回头,天濂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第二卷 第五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5
“你?殷——”瞧着月光下那道沉沉的阴霾,青琐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傻了。
“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你是太子?”青琐张口结舌,后退着。
天濂冷冷的看着她,其实他震惊的心情同青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提醒自己是个太子,他要学会控制,可是他怎样都控制不了,就像料峭的寒冬里被人用冷水从头浇到脚,弥漫到全身,连骨头也在发抖。
在他阴冷的眼光逼视下,青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退一步,转身就想逃。天濂早已识破,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
“你这丫头,竟然冒充新娘子混进宫来,你逃不了。”他阴沉着脸,手劲加大,“柳家小姐不愿嫁到宫里来,你们就来了个假包换,你帮她逃跑了是不是?”
青琐脑子里已经浑浑沌沌的了。完了完了,老天,她闯了多大的祸!她以前究竟做了些什么?本以为帮小姐逃出了虎穴,这不是稀里糊涂的又将她往虎口里送吗?还有,她被他当场抓获,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他是太子,他竟然是太子…
她挣扎了一下,天濂将她反手扭住,她感到疼,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的那位所谓的姐姐呢?”天濂问这话的时候有点激动,嗓门不由得大了起来,“你逗我就那么好玩吗,你敢耍我?”
“我…”青琐实在说不出话来,她感到沮丧极了。
天濂冷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年少时的梦,他苦等了十年啊,他以为老天眷顾他,可以在他身上实现,就在弹指一挥间支离破碎,连丝余灰也不存。他不得不清楚的告诉自己,那个梦里的人爱的是别人,为了表示自己不愿嫁到太子宫,甚至还以死抗争,这才是真正的事实!
他的梦就这样醒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青琐的身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冒名顶替进来,还跟他拜了堂,一想起这个他的头就发晕。她在他面前撒着谎,他竟然还被她骗得团团转!假如几天后他去阑池,天知道还会闹出多大的笑话?
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庭院里一阵清风拂过,凝脂般的月亮在头顶上沉着。
少顷,青琐的肘部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趁着太子还在迷离失神,一挫身挣脱出来,直对着他的脸。天濂松了手,冷漠的眼神。
青琐大义凛然:“你想怎样处置我?”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的,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天濂真的很想一拳揍过去,他的心情糟透了,这一切都是被这个丫头破坏的。他必须调整一下心情,然后再做打算。
他开始审问她。
“柳小姐现在在什么地方?”青琐警觉的看了他一眼,不吱声。他冷笑道:“你现在不说,过几天我在阑池照样可以抓到她,到时候我告诉柳家的人,事情会更加严重,你还是乖乖的告诉我为好。”青琐无奈告知:“小姐在太白山麓的静云庵里。”
“你换了柳小姐,还有谁知道?”青琐摇头。他感到可笑,柳南天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不在宫里,会有什么反应?
他接着问:“刚才你说起大夫人,是柳小姐的母亲?”青琐看了看他,老实道:“大夫人待我如同亲生,她病得厉害,将小姐托付给了我。”
他的神色稍显缓和,在月光下踱来踱去。青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的态度时阴时冷时缓。过了一会,他似乎突然想到置关紧要处,眼光闪烁:“你见过皇后了?”青琐答是。
“皇后怎么待你?”他问得很仔细,青琐一五一十的描述着,她把见到建武皇帝的事情遗漏下了,因为她认为那个中年人跟皇后无关。天濂听着听着,剑眉逐渐敛紧。
宫漏已深,月夜沉沉,已经是夜阑人静的时候了,远处有守夜的宫人侍卫提着彩绢宫灯游走绰动。
天濂仰望着天庭,命令道:“夜太深了,等天亮了再作决定。”青琐扫了他一眼,是啊,等天亮了她就是阶下囚了,他好歹放她这一夜,她还可以最后一次享受那张舒适的鸳鸯戏水缠枝床了,正要往洞房处移步,只听得天濂一声低叱:“你往哪里去?”
青琐闻言止了步,愕然的看着他。天濂的声音沉沉的:“你以为犯了这么大的罪行还可以高枕无忧?”青琐清醒过来,处置自己的时候到了,她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不要忘了你自己真正的身份。”天濂哼声道,看着这张毫无惧色的脸,心中那簌愤怒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他被她耍了,他也决不饶她。
“从现在开始,你就过来伺候我,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许踏出行宫半步。”
“你把我抓起来吧,我不会替你干的。”青琐嘴里强硬着,心里起了畏惧,他想怎么样?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他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告诉你丫头,你想得太天真了,你的小姐,包括你的大夫人,她们的生杀大权都握在我的手里。我将事情向父皇一禀告,你,整个柳家,一概不留!”
“不许你杀她们!”青琐叫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考虑得欠周到,她真的不想连累别人,尤其是大夫人。
天濂扬眉,带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我暂且放过她们,只要你表现好,我还可以放了你。”
“那小姐呢?”她急促的问。
他气得额头直冒青筋:“你以为我还会要你的小姐?”说着,人已大踏步向前走。
青琐轻轻吁了口气,朝洞房处看了一眼,望着前方高大的身影,急步跟上。
第二卷 第六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6
一路行来,青琐只见飞檐叠壁,璨金琉璃瓦铺衬了清夜。到了角门一般宫人俱不能进内,换了锦衣侍卫引路。沿着游廊走不多远,迎面见一色碧纱窗子,窗前又有一带白玉栏杆衬着,越觉幽雅,沿着窗外走,原是三明两暗的一所寝宫。
早有人先通报了,侍卫已不能再入,一名贴身内侍带了两个垂髻宫女迎在门前。
“给她讲讲侍寝的规矩。”天濂朝内侍挥了挥手,无视左右,径直进了内室。那内侍并未见过青琐,见太子半夜带了一女子来,只道是太子爷一时兴起,朝着天濂恭身应诺。
内侍讲了一通侍寝规矩,青琐这夜只穿了套家常荷色绣碎花薄衫,并未显出真正身份。看她认真地听着,并未露出丝毫难色,那内侍便好心说道:“侍寝是很辛苦的,寝室里面是不准放毡垫的。姑娘要是真困了,可以靠墙迷糊一会儿,记住不能离开太子二尺远。”青琐脆声谢了。
寝室内又用花梨木屏风隔了次间和明间,掀开帘幕进去,穿过了月牙落地罩,青琐一眼望见天濂就躺在一架紫檀躺椅上,只穿了贴身白罗缎的衣裤。一旁两个宫女一个捧着茶水的,另一个拿着梳子正在为他梳头,青琐只觉得眼前衣香鬓影,锦绣环绕。
天濂从宫女手中的镜子里看见青琐进来,一双已经毫无情绪的眼睛眨了眨,嘴巴微微一动:“你们退下吧。”两个宫女施了礼,轻身鱼贯而出。
内室里就只有两个人,室内瑞脑清香缭绕扑鼻,青琐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疯跳起来,手心里有了丝丝汗意。天濂也不看她,从榻上起来。青琐倒机灵,想起方才那内侍的交代,忙赶到床榻前。
那床是楠木穿藤的,铺一领龙须席,里面叠一床绸丝三蓝撒花的薄被,横头摆一个同色的锦囊广藤凉枕。青琐利落地将薄被铺开,抬眼正望见月色秋罗帐子里映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重重叠叠,慌乱地将头低下,垂手立在床边。
“原来你还挺守规矩的。”天濂挖苦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将我当贼来着。然后在柳堤,我是好心叫了你一声,你反倒拿石子扔我。第三,第四次,你开始骗我,这回又冒充你家小姐…”
“这些我都不再计较。”看青琐一言不发,天濂冷哼道,“希望你恪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再发生叫我气恼的事情来。”
青琐低声应道:“是,太子殿下。”
天濂横扫她一眼,进了帐内。青琐落了两边的锦带佩钩,垂下罗帐。
月光朦胧地泻在室内,周围沉寂。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青琐就半靠半坐在南墙角,晶亮的眼光在昏暗的夜色里闪烁着。地面上又硬又凉,她禁不住抱膝而坐。
在这个无眠的夜里,青琐想起了很多人,童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和胖婆在那个又臭又破的矮屋里住了将近十五年,跟她眼前金碧辉煌的处境比起来,真是天堂与地狱之别。而年迈的胖婆还在过着受苦受难的日子,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疯了的娘,一直就被困在柴房里,她小小的人儿眼睁睁地看着她束手无策,结果娘死了,她还没听到娘叫她一声“青琐”,可怜的娘…
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紧接着又是一颗,她情不自禁欷歔了一下。
床上的人动了动,轻轻地咳嗽一声,将她从迷蒙的回忆里惊醒。青琐直起身往帐内张望了一下,里面没了动静,又回到原处坐好。就这样眼望着窗纱想着心事,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天濂很早就起了,今日他已约好天清去瀛台陪父皇祭祖。外面早有宫女准备了梳洗器物恭候在外,青琐掀帘唤了她们进来,侍候了天濂梳洗完毕,天濂换上枣色麻绉深衣,配上太子玉佩,整个人神采矍铄。
“今晚还是由你伺候,你回去准备吧。”天濂出去时,关照她道。
青琐回到了洞房,小翠和小环正在找她,看到她进院,便呼啦围了上来。“小姐,这么早您去哪了?”
青琐不搭话,进了房内。人一松懈,困意就上来了,哈欠连天,身子就往床上倒:“去了太子那,晚上我还要去,你们不用过来了…”两个丫头惊喜着:“小姐和太子好了?”青琐快迷糊过去了:“没有…”
两个丫头唧唧喳喳地笑闹着,青琐赶着她们走。待笑声飞出了屏风外,青琐逐渐清醒过来,眼望着帐顶,就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愣了会神,起来叫了小翠泡槐花茶。
白天很快便过去了。夜幕降临时,青琐已经在太子寝宫里守候。那内侍对她昨夜的表现也是满意,不再多加关照。服侍了天濂睡下,青琐仍旧靠在南墙角边。天濂见她沉默寡言,又没瑕疵可挑,心里想着太便宜她了。
夜半时分,因为白天没睡过,青琐撑不住了,加上周围寂静,太子也睡得香,心想还是迷糊一会吧。这一迷糊,就将她带到仙梦里了。
她又来到了阑池边,空气里弥漫着缕缕清香。池岸边小姐婷婷而立,那身素白就像一轮皎洁的明月。小姐已经很久没笑了,此时她正浅浅地笑着,更显得面粉口脂,芬芳无比。
“青琐,谢谢你。”是大夫人的声音。她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大夫人在哪里?她的病好了?
“丫头!”有人叫她,她听出那人的声音,还看见他跳向水池的一刹那。原来他是太子啊!她的脸上浮起苦涩的笑。
“丫头!”那人的声音带了严厉,她一打激灵,醒了。
太子真的站在面前,脸上分明带了不满的情绪。青琐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糟了,刚才她睡着了。
“去给我倒杯水来。”天濂低沉地说道,“回来就在这面壁站着。”青琐小声应诺了一声,奉命照办。就这样一直站到天光放亮。
白日里天濂倒没再要她晚上过去,她去了洞房处大睡特睡了一晌午,到黄昏时也没见太子那里的宫人来传,不觉松了口气。小翠和小环很早便走了,临走时还互相猜测着小姐到底会不会去太子那里。
院子里空廖寂静,青琐手执团扇,沐浴后只穿了湖青色的轻罗薄衫,在院中悠闲地晃着。明月上来了,马缨花开得艳艳,映着月光,就像嫣然欲笑一般。
青琐感觉舒服惬意极了,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不经意间,却看见天濂高大的身影正落在院门内。
第二卷 第七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7
“你可真悠闲啊。”天濂一进院门,四向打量了一番,不无讽刺道。青琐施了礼,也不知道他来院里的目的,只好干巴巴的站着。
天濂瞟了她一眼,只身向内室走去,青琐在后面跟着。内室里只燃了一双红烛,偌大的房间内显得模糊不清,天濂站在屏风处,环视四周,却赞叹道:“如此雅致的房间,那天我怎么没注意?这比我那寝宫豪华多了,想来内务府对我的婚事操办得别具匠心啊。”
他走进里面,东摸摸西看看,嘴里不停的念道:“这房间的布置也是费了一些人的心思,却让你一个人受用了,真是可惜。”说着瞧见新雕的鸳鸯戏水缠枝床,撩了轻袍便坐了上去,双手两边按摸着,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青琐一听头就大起来,嘴里忍不住抗议了:“殿下自可回寝宫,这里奴婢一人——”还没说完,天濂打断了她的话,扬着眉冷哼道:“怎么?你想赶我走?这里难道不是我的房间?”青琐一时语塞,想想这里的所有东西包括一草一木都是太子的,自己也是糊涂了,竟然顶了他,万幸的是看他心情不错,于是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要沉得住气,好歹过了这几天,小姐安全了再做事理。
看来今晚又得侍寝了,朝窗外看也没见一个宫人,想必太子是一人独步过来的。正想着,只听天濂一声令下:“侍候更衣吧。”那声音也是懒懒的,似乎习惯成自然了。青琐急忙找来了崭新的洒花薄被,将床铺整理好,回身就站在天濂面前替他更衣。
光晕漫漫下天濂修长的身上拢了一层淡薄的纱,一股透人心脾的瑞脑香隐隐拂入青琐的鼻孔。她本来就有了心事,加上天濂距离她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的呼吸到从他身上透散出的年轻男子的气息,她的双手难以控制的微颤着。当天濂只剩下一套轻薄内衫,里面健壮的肌肉若隐若现,青琐整张脸涨得通红,却被天濂发现了,他的唇角浮起了一丝邪笑。
他蓦的用食指托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的脸对着她的脸,嘴半圈着朝她的脸上轻轻的吹气:“宫里的生活好玩吗?你一定是喜欢上了是不是?”这种挑逗的动作让青琐的全身都颤栗起来,双脚似是灌了铅,动弹不得。
“你还会怕羞?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天濂继续挖苦道,“你可是和我拜过堂的,还会怕什么?”他带着那种坏坏的笑将她从额角巡视到下巴,一直看到她的颈脖深处,然后又往上移,最后在她的唇上停滞,“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五官长得不错?”他又细细端详,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了,好像比以前有了变化了,这样看来,以后也是个美人了…”说着,他轻声笑起来。
青琐猛的挥手拨开了天濂搁在她下巴处的手,睁着一双怒不可竭的眼睛盯着他。天濂见青琐被他的愚弄惹得有了情绪,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倒水。”他有了好心致,随意吩咐道。人自顾坐在了床沿上。
青琐知道太子睡前要用热水泡一下脚,一声不吭的从外室捧了盛着热水的涂金铜盆进来,半蹲着为他洗脚。热水加了温放进去恰到好处,天濂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在青琐柔软的手指的抚摸下,起了一股奇异的涌流,他不禁舒适的眯起了眼睛。
“看你还挺乖巧,是在青楼里训练过了吧?你爹娘也不管你,将你这么小就扔了,还…”话还没说完,青琐突然将手中的棉巾往盆中一掷,水花溅起无数,落在天濂的衣衫上,天濂惊得差点跳起来,惊异地看着青琐穿过屏风,夺门而去。
夜里的宫里多了一丝清凉,蓝黑色的天空如洗一般,半轮明月悬挂着,分外清华。眼前霁月照人影,花荫瑟瑟,却是落花无语。院中月波滴过梧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使人倍生幽怨悲凉之情。
青琐无精打采地坐在台阶上,今夜的她从来没有如此颓废过,也从来没有如此伤感过,望着眼前一派恼人的夜色,一腔痛苦从心中汹涌而出,一发不可收,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呜咽抽泣起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她的面前,她也管不了这么多,只顾放肆的哭着,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抑。有双手扶住了她抽动不已的肩胛,依稀中她听见天濂低语细言声,只是她没听清楚,她已彻底的沉浸在自己积郁多年的苦痛之中。
过了好久好久,青琐才从痛快淋漓的悲恸中醒转过来。抬起头擦了擦满脸泪花,正对上天濂若有所思的眼眸。
她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也心甘情愿的表示接受任何的惩罚,于是她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起来吧,”天濂居高临下,声音没有了先前的冷酷,“你先去洗把脸,早点歇了。”青琐低言谢了恩,回到外室擦了脸,整理了一下衣鬓,待她回到院中,那修长的人影已经不见了。人就呆呆的坐在台阶上看着月色,微露怅意,到了三更方回到内室,一夜无话。
第二天日上竿头,天濂才起床,由侍卫牵了马来,在太子宫里从容而行。马蹄声滴答滴答,加上眼前燕子呢喃,落花飘香,心情有了一份惬意。
不经意间,看见前面青砖道上一落帘花轿缓缓往内行走,后面一批宫娥彩女紧跟着,火艳艳红粉粉混在一起,尤为触目。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身旁的侍卫说道。
天濂眼望着那轿已在道口停了,有侍女拉起轿帘,另外两个恭谨的伸出手去,扶了一身正宫的皇后下轿,皇后的眼光往深宫处遥望着。
“把马牵回去。”天濂吩咐一声,人就抄近路往深宫处奔去。
第二卷 第八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8
廖静无人的深宫后院自是一番冷清,天濂很奇怪这里怎么连个宫女的人影也没有。沿着红墙快步走,连脚步声包括自己的呼吸声也是清晰可闻。
那座洞房院落倒有两个宫女靠栏坐着,也是百无聊懒的互相搭着话,看见天濂跑进来,吓得呼啦滚落在地上,伏身而跪。
“那个,”天濂声音有点发急,“在不在?”两个丫头明白天濂问的是小姐,急忙回禀道:“小姐到上面的藏书阁翻书去了。”话音刚落,天濂的影子已经闪出了院门。
藏书阁的老宫人舒适安逸的坐在门口。这藏书阁和太子宫一块建造,以后除了太子,宫里管事的,也少有人来。老宫人有了岁数,难耐那份清静。前几天来了个小姑娘,看见他爷爷爷爷的叫,听得他心花怒放,比来了自家人还高兴。那小姑娘每次都是安静的坐在雕窗旁看书,他总是满目慈蔼的看着,等小姑娘歇了,他就唠叨些土得掉渣的话题,小姑娘却听得津津有味,所以他每天盼着她来。
今日小姑娘又来了,还是坐在正对着大门的雕窗旁,老宫人眯着眼享受着晴日里的暖风,自言自语着。等他喃喃够了,睁开眼去,方看见太子殿下正站在门外,两眼静静地注视着里面。老宫人有点惊慌,撑了身子要跪膝,太子给了他噤声的手势,一声不响的迈进了阁门。
老宫人起身,又不敢进去,在外面垂首恭立着。好一会,他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不去,不去,你自己去迎接皇后娘娘吧。”小姑娘的声音,“看见她我就害怕。”
“你心虚什么?”太子的声音,“已经见过一次了,也无所谓第二次了,对不对?”
“皇后娘娘是来看你的,我去见她惟恐扫了她的兴。我还是躲起来吧。”
“怎么?想违抗我的命令?”太子不耐了。阁内一阵沉默。
“你不去反而会让母后看出破绽。”太子的声音缓和道,“我也是为你好。”
“那怎么办?”小姑娘巴巴的问。接着里面的声音压低了,俩个人不知唧唧咕咕说着什么。少顷,俩人同时从阁内出来,老宫人看见小姑娘绯红的脸上像盛开了朵海棠花。
天濂和青琐一前一后迈着台阶往玉池边走。透过浓郁青翠的树荫,天濂看见池边的百叶亭旁正站着皇后,池水涟漪,绕着一带短红栏,皇后毫无赏花兴致,正双眼款款往这边张望。天濂的眼角有了一丝笑意,等青琐走至身边,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别紧张,就照我们刚才说的做。”天濂朝着青琐挤挤眼。青琐只管偷眼看他牵住自己的手,不觉会意一笑,心中便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
皇后站在亭边,宫人早去禀报了,还是迟迟不见天濂露面。如若再晚点,她要亲自去俩人的洞房找了,可是,想起那个自己亲自挑来的儿媳妇,实在是没有了情趣。濂儿怕是不想出来见她,现在也不知道避到哪里去了,新婚好几天了总不见其踪影,愈是如此她心里的愧疚愈深,这几日她也长夜不寐,愁思百结。楚士雄那里还没消息,她只有自己亲自上太子宫来,母亲向儿子道个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天濂不喜欢,她这次一定要打着灯笼替他再去找一个。
正想着,前面台阶处手拉手下来俩个人,天濂的脸上盈满了喜色,她几曾看到过这副清风拂杨柳的神采?身边的那个更是羞答答的浅笑着。皇后的喉咙像被什么突然堵住,只是梗了一下,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参见母后千岁!”俩人齐声屈膝跪拜。皇后遭了雷击般,挥了挥手中的丝绢,由侍女扶了在藤榻上坐定,闷声不语。
“母后过来可是探视孩儿?”天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