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应了声,拿了红头巾,再次看了小姐一眼,缓缓将头巾披盖上了。

宫中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柳家高竣热闹的府中。于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京城市民们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宏大的仪式了,伴随着五彩缤纷的仪仗队而来的,是清脆悦耳亮丽的鼓乐之声。这饱含华丽色彩的声音穿过大街小巷,在柳府装饰一新的府邸上空飘荡飞翔。

柳南天身着绛色礼服,在府里上上下下的簇拥中,风光无限地出现在阳光下,流淌在四周红色喜气的海洋里。想着从今日起,他就是太子的丈人,皇帝陛下的亲家公了。

这是万世的荣耀。

这是柳家的功业。

柳南天想入非非。这时,赵叔急匆匆前来禀报:“老爷,小姐的贴身丫鬟青琐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柳南天漫不经心的问。

“说是替小姐去庙里还愿,叫了辆外面的车,一直没回来过。这眼下小姐就要上轿了…”

“不是还有其他丫鬟吗?”柳南天不以为然,“这宫里多的是宫娥彩女,小姐自会有人伺候着,咱们随便挑两个有点姿色的便行了。赶快送小姐上轿,误了时辰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怕是担当不起了。”

于是扮演了小姐的青琐在小翠小环的搀扶下,进了等候在院外的喜轿内。轿内暗香流动,她在一阵喜庆的鼓乐声中,举手半揭了头巾,依稀中她感觉喜轿在有节奏的晃动,她甚至可以猜测到轿子已经到了大夫人的院外。

她将头侧向一边,好象闻到了槐树凋零时最后一抹清香,隐隐约约夹杂着人的悲咽声。

她的眼睛湿润了,带着无限的依恋。喜轿在依仗队的簇拥间,在一片礼炮声声中,在路边看热闹的欢呼声下,向太子宫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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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1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青琐已被晃得头晕目眩,强打起精神,暗自揭了细微的一角看过去,前面一座深宫气派非凡,门前两座白玉狮子张牙舞爪,朱红大门敞开着,甚是威严。

喜轿径直往里走,抬眼看,树木参天,飞檐重叠,鸟来鸟往,如同天堂一般,别是一番景致。

再看前方,华彩竞放处歌舞升平,有无数的美丽舞姬表演着喜庆舞,彩袖飞转之际似风中之灵。沿途还有歌伎精湛的乐工以笙、萧、琴、琵琶、箜篌、胡笳等奏响欢快的宫乐舞曲。前面还有百名身手矫健的戏人献上生动有趣的五方狮子舞。

只听一声尖细的嗓音:“落轿!”喜轿停顿了一下,青琐急忙将帘落整,自己端坐在位置上,拉了拉头上的红盖巾。

轿帘掀起,一把亮光瞬间撒在她的身上。接着,有两双纤细白嫩的手伸进来,青琐胡乱的接住,低着头迈脚而出。

在尖细嗓音的吆喝下,青琐迈过了涂铜的碳火盆,然后在旁人的搀扶下,沿着一条长道向前行走。

上好的青砖铺成的永道,一尘不染。周围花香满地,弦乐拂拂而来,仿佛天音。青琐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另一方天地里行走,手心有了丝丝汗意,脚步愈走愈快。

迈进一座宫楼,只听得人声沸腾,青琐已经难辨东西南北了。赞礼声声起,青琐被人牵引着嗑了一个接着一个,团团乱转。隐约中,她听见皇帝陛下皇后殿下的称谓,心里更加的慌乱。好歹有人在身边扶持着,拜堂仪式并不长,最后引过了偏门,向更深的宫楼走去。

一切都是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进行,满耳全是嗡嗡的人声,弦乐声。等她彻底清醒过来,人已经在一张雕刻了鸳鸯戏水的楠木缠枝床上坐定,随着有人将房门轻声关闭,外面的鼎沸声顿然消失,青琐忐忑不安的心有一半放了下来。

周围静谧,静到可以听到自己用手抚过裙摆的沙沙声。时间漫长的让人窒息,头上的凤冠愈来愈觉沉重,青琐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快压断了。

终是难受得控制不住,随手掀了盖巾,长长的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活动一下酸麻的腿脚,双手顺势去卸头上的凤冠。

“小姐,这样不可以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丫头来,两人一齐按住了青琐。

“我透口气。”青琐不由分说,兀自摘了凤冠,“等有人进来,我自会带上去的。”

说着扭动着颈脖,如此沉重繁缛的装束节礼,换了小姐,怎让她娇弱的身子承受得住?

小翠和小环面面相觑,小姐的行为样貌跟她们想象中有着天壤之别,一张脸红扑扑的,丝毫不见半点病态,看起来相当健康,只是相貌和院里的那个丫鬟比起来,实在有点距离。两人也不敢多想,一左一右隔着透雕的琐窗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到了盏灯时令了,有宫人一声令下,顿时深宫内灯火通明。那夕阳余晖在灯光对比下,已经微不足道。灯火透射出一种非人间所能有的虚幻气息,让人头晕目眩。

龙凤花烛摇摇曳曳,房内外都饰着绣金牡丹的纬幔,锦绣铺地,烛光在金色浮动的锦绣上跳荡,新房布置得极其豪华奢侈。鹤形香炉尖尖的鹤嘴里冒出的一缕轻烟袅袅而上,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奇幻之感。

穿过铁梨木雕花的屏风,桌上制作精巧的琉璃盏、玛瑙杯、象牙雕等古玩泛着淡淡的青光,飘浮出一种神秘的气息。

青琐还在流连赞叹,听得小翠慌急急的叫:“小姐,快点!太子来了!”

飞快得将手中的凤冠套上,人已迅捷地窜到床边,一手将放在床头的红头巾披盖上,一切以迅雷不极掩耳之势搞定。小翠哧的笑出声来,这小姐。

门开了,一股暖风夹杂着外面的花草味飘了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落在泛着烛光的锦绣地面上。

“奴才小翠小环拜见太子殿下,恭祝殿下新婚燕喜。”

来人并不答话,那道高大的身影逐渐向她逼近,距离一丈处停滞不前了。青琐流转着眼珠看他,虽不见其面目,一身大红喜服,并不显其本色。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显着尊贵无比的太子身份。举手投足之际,袍袖间隐隐有瑞脑香气流动。

青琐有一刹那的恍惚,这种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那人离得自己又那么近,她能感觉有一对眸子正散发着犀利的光芒,想要把冒名顶替的她一眼穿透,她的心里有了一丝恐慌。

那人在她的面前也只有片刻的停留,瑞脑香拂拂间,宽袖在她眼前一挥而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昏暗,有鞋履大步踏过,那抹身影重新落在门前。随着门框当的一响,脚步声出现在门外,离着她渐远,顷刻消失在昏沉无边的夜色中。

“小姐,太子出去了。”两个丫头凑近青琐小声禀道。

青琐除去了红盖巾,正纳闷间,外面有琉璃灯浮动。接着一个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子妃娘娘,太子让奴才过来和娘娘说一声,殿下暂时歇在原来的寝宫里,不再过来了,请娘娘早点安歇。”

两个丫头闻言大惊失色,齐齐看向青琐,看到的不是悲哀伤心绝望,一色的欣喜带着莫名的释然此时毫无掩饰的洋溢在她的脸上。

青琐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没想到今日她所做的惊心动魄的事情竟然如此顺利。那么不论以后会碰到什么坎坷坦途,她肯定会每一关都能如此顺利的渡过的,对吗?

小姐现在在静云庵里,青灯孤影下,她和心印师傅一定在担心着她吧?

青琐站在琐窗旁,此时此刻,她托明月带话,告诉小姐和心印师傅,她一切安好。那轮金黄的月听话般静静地贴在暗蓝色的天空上,稀疏的几颗星向她眨动着眼睛,散发着寂寞的光。

夜色已深,满室的合欢香四处飘荡。透着金属光泽的滴漏铜壶,滴滴答答,仿佛在催促着暗夜走向更深处。

青琐睡着了,月光柔和地映射在她天真无邪的脸上,细密如蝶翅的眼睫微微颤动,嘴角又浮起一弯淡定自若的微笑。她一定又在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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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1

青琐很早便醒了,她习惯于醒来就翻身而起。

环视四周,房间内芸香拂拂,花气融融,红绸满室,别有一种洒洒华丽之致。

哦,原来她在太子宫里。红烛残烬,香炉里袅烟尽散,房内寂静无人。

坐在床沿上愣神了一会,索性套上绣鞋,推门出去。

从大门口扑进来的清风撩拨着她乌黑如瀑的长发,风儿掠过院里娉婷多姿的马缨树,只见枝叶婆娑,迎风抖动。羽状的淡绿色叶片悉梭作响,粉红色的马缨花烂若云霞,闪闪烁烁。听说马缨花也叫合欢花,必是为新人燕尔所植。

天变得像水一样,无色透明。清光照得满院都是花影,那些靠檐依然点着的对纱灯,倒觉不明了。

青琐在院内站了良久,才见小翠小环提着雕金铜盆过来,看见伫立在院中的青琐,倒吓了一大跳。

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梳洗打扮,那俩个柴房出身的丫鬟也是笨拙,粗手粗脚,丢三落四。有些事体需要青琐亲自指点,才算渐上轨道。

“小姐,昨晚太子不在这里,宫里都传遍了。今日奴婢一起床,本也轮不到咱们来伺候,那些宫女狗眼看人低,动都懒得动,还朝着咱俩偷偷发笑呢。”

“没想到太子爷竟是这样对待小姐,岂不让人撂下笑柄?”

“咱俩自是得不到那些人的好脸色不提,小姐好歹也是金贵之身,怎可容得被人轻视了去?”

两个丫头看小姐好说话,便满肚子的牢骚,你一言我一言的嘀咕着。

青琐仿佛未所未闻,翻箱倒柜,埋头寻找着什么。待在底箱里搜到一个木漆方盒,如获至宝,欣喜之情难以言宣。打开盒子,一股清馨的香味,趁着氤氤的室内空气,直透鼻孔。

倒一杯酽酽的槐花茶,青琐半靠在紫榆雕刻的杨妃醉酒榻上,轻轻的呷了一口,带着满足的微笑,悠闲自得赛过活神仙。

神仙梦才做了一半,只听得宫人尖细的喉咙在外面扯:“请太子妃娘娘去皇后宫请安啦——”唱到“啦”字,便慢声拖长,然后寂然无声。

青琐一激灵,身子不由得从榻上弹起,杯中的烫水溅到手中也浑然不觉。

“还——还要去皇后那里?”说话也变结巴了。

“小姐不必紧张,这是规矩。”两个丫头倒挺在行,“奴婢在府上已经听文嫂说起过,新太子妃婚后第一天要向皇后娘娘请安。”

“新媳妇总要见婆婆的,小姐。”两个丫头吃吃的笑。

“那倒要紧。”青琐如梦方醒。

“只是,太子爷没来陪你一起去,小姐到了皇后娘娘那里,怕是难堪…”小翠倒替小姐想得周到。

“那也不见得。没听那几个宫女说吗?太子爷就这脾性,谁都奈何不得,如若肯和小姐一起去,那才叫怪呢。”

一夜工夫,两个丫头打探来不少。

青琐笑道:“也休多说废话,这一关早晚是要过的。”

于是脱了身上藕粉色香云纱衫,换上华贵的绛纱复裙,在铜镜前揣摩端详,倒也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小环将两个锦盒奉上,里面盛有两副玳瑁指甲套。拿出来看时,一副约有五寸多长,套了套,却还嫌短,便将那副长长的套上,恰好尺寸不大不小,便套上了。

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青琐款款向门外走去。刚至门槛,远远望见一顶蓝呢帘轿在游廊处等候,突觉别扭,将指甲套全摘了,递给小翠道:“这两副你们试一下,分了吧。”

小翠小环欢天喜地的收了。青琐也不用她们扶,撩起裙摆穿榭走院,两个丫头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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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2

青琐到皇宫时,红日已初上东方。那旭日爬过恢弘雄壮的宫墙,万道红光照射,皇宫内一派辉煌。

转过万寿山,前面小池荷花正是半开之际,有红衣半缺的,有露出莲房来的。空阔处绿叶清波,湛然无沱。小池喂有数十条大金鲤鱼,在浮萍间唼喋交错,游来游去,浮浮沉沉。

瞧着门外一群宫女,个个打扮得娇娆妩媚。眼盯着青琐上下打量,仿佛要一齐扑过去将她一口吞噬。有人已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傲慢薄礼。

青琐在众多的眼神中并未退怯,挺着胸,刻意用一种鄙薄的眼神回击。人只顾往前走着,轻纱帘波一漾,顿觉花气微团。

里面有咯咯笑声传来,抬眼看,榻前榻旁隐隐绰绰坐着几位佳人,风髻雾鬓,花团锦蔟。

“儿臣叩见母后娘娘,祝母后福康金安,与日月同春,千岁千岁千千岁。”青琐脆声念着,这句话她已经在路上默记了无数次,滴水不漏。

榻上的人向她娜娜而来,走至她的面前,伸出一双手将她扶起。想是保养得极好,那双手平而有余,柔若无骨,宛然玉笋一般。青琐抬起头看,只见皇后娘娘珠络垂肩,蟹青线绉云裳拖地,晨妆如画,淡扫蛾眉,头上乌云一丝不乱,显得婉娴稳重,华贵无双。

皇后将她细细端详,并不言语,脸上笑容敛了不少。“就在这里坐着吧,”半晌,皇后似是缓过劲来,淡淡说道。

那些娘娘也在使劲的往她身上瞧,从上到下,从下往上,似乎要穿透她的妆扮,直看到内心深处。

有宫女端了海棠式坐墩过来,青琐远远的与诸位娘娘见了礼,才回身在坐墩上坐定。

有几个宫女依次进来奉茶,青琐也学着接过,只见水中沉着几撮莲花瓣的香茗,一种幽雅的清色,映着室内陆离的异彩,直射眼帘。象征性的抿唇略啜,也没大夫人的槐花茶清口。

那些娘娘却是极会看皇后眼色行事的,见皇后对新太子妃颇为冷淡,也就将青琐冷在一边,各自就着莲花茶说开了。

“人言红莲没有白莲的香,你不闻见香么?”有个年纪轻的问旁边的一位。

“大抵花到极红,香气便觉减些。你这不懂,皇后娘娘是这方面的名家,姐妹们要向皇后娘娘请教了。”旁边的一位笑着看向皇后。

“哀家也是略知一二。其实是个名花,再无不香的。只是这种香,只许细心人默默领会。比不得那素馨、茉莉的香,一接目便到鼻孔中来。…”皇后端坐在榻上,顺着话题娓娓道来。

众妃敛容静气,倾耳而听。

“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皇后淡然一笑,阴鹜的目光从青琐身上一扫而过。

“这才是心清闻妙香呢!”年轻的那位笑道。

“这话听起来耳熟,是皇上说的吧?”有人奚落道。

“快让她交代,皇上还讲了些什么?”有人不依不饶。年轻的开始娇声向皇后讨饶。

“算了,饶过卢才人吧。要晓得皇上有这股香,才算是不在色上讲究哩。”皇后笑道。

众人起初一愣,接着明白过来,满堂娇笑,有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青琐懵懂无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如坐针毡。微微的额角上有香汗沁出,映着两颊微红。

“你回去吧。”她突然听见皇后说道,室内的人停止了笑,眼光再一次集中到她的身上。

青琐如获大赦,赶紧起身,朝着诸位娘娘施礼道别。那几位也是分外客气,纷纷启了启,目送青琐离去的身影从纱帘处闪过。

殿外清新芳醇,青琐透了口气,一阵阵欢声笑语继续从皇后的寝殿里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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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三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3

青琐带了小翠小环过了通往皇后宫的甬道,也不见有宫人前来指引,也就顺着青砖路一路走来。

“这里的宫女比太子宫里的还要傲慢。”小翠一直嘟囔着。

“算了,也就来一次,下次还轮不到你来了。”小环朝她翻白眼。

青琐想的却是,这一关好歹算是过了。看起来皇后并不喜欢她,她倒无所谓,下次皇后估计不会再叫她过来了,她还求之不得。如此一来,谁都不会在意她了,岂不更自在?心里美滋滋的想,愈想愈得意。

一路弯弯曲曲的石径,两边常有透亮的石孔,隐约见些亭台楼阁。青琐从雕花的空格里眺望,里面真换了一番眼界,分明是一座玲珑精致的花园,繁花烂漫,不时有女子的隐隐嬉闹之声传来。

“走,进去看看。”青琐毫无忌惮,拐过几曲雕栏,径往一道石洞处走。那石洞原是凿在山坡下的,宛然如真。山坡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水面,两岸玉兰照眼,锦葵杨柳正是茂盛的时候,藏些远处的楼阁,半遮半掩。那一池绿水,又清得可怜,微波粼粼,人在桥上行走,人影在桥下精灵般的晃动。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眼尖的小环在一棵玉兰树下发现一样红黄相绞的东西,兴奋的朝她叫喊。

青琐一看便莞尔,此物名曰攒花,实叫毽子,缚雉毛于钱眼上,系年幼女子嬉戏之物。自己在天香院里时,没人陪她玩,胖婆用几根鸡毛和两枚铜钱做了一个,每天她孤独的踢着,有时胖婆成了她唯一的观众。

手一扬,裙摆跟着围系在腰间,小环手中的毽子便抛了过来。一脚从裙底飞出,绣鞋就逮着了毽子了。接着,一扬,一闪,一撇,一拧,那毽子在她脚下仿佛活了,紧贴着她四周飞转,上下起落,青琐身轻如燕,灵活晶亮的眼光随着毽子快活地流动。

忽的,青琐将毽子过劲越过头顶,飞落到身后,眼看着以为将要落地,她不紧不慢的来了个鹞子翻身,一脚回勾底儿朝上,这式叫做“金钩倒挂”,接着又不慌不忙拿脚尖腾过头顶,重新回到脚心…

两个丫头啧啧称奇,满脸敬佩。青琐调皮一笑,想将毽子飞到更高处,来个更高的难度,正在这时,耳听得小翠一声低呼,心里一格愣,那毽子偏离了方向,向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青琐扭身,正望见毽子飞落到站在草丛里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想是已经驻留了些时间,那男子眼看着毽子,从容的接住。

淡看此人,高大的身材,肤色红润,眉目清疏,并未留须,披着一件白纱衫,罩上天青纱袍,满面笑容的看着她。

青琐踢得正起劲,朝他招呼道:“快抛过来!”

那人倒听话,很配合的将毽子抛空,嘴里叫了一声:“来个好动作!”

青琐会意,腰肢一拧,变了个“飞燕穿柳”,毽子被牢牢吸在绣鞋上,另一只脚顺势跳起,毽子便稳稳的在两只脚上来回蹦越。

众人拍手叫绝,那男人也兴致勃勃的在一旁观看。

直到青琐感到热得紧,才歇住脚,掏出绣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朝了那人粲然一笑。

“就这样结束了?”男人不无遗憾的问。

青琐清脆的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看他一身打扮,也是悠闲自在的,或许是个王爷什么的,反正她是搞不清楚,再说她以后不会来了,懒得在别人的身上找问题。

“你要走了吗?”那人看她叫了小翠小环,想是要走的样子,反而有点急了。

青琐笑笑,这男人面善亲切,不禁对他起了好感,将手中的毽子递给他:“这个送你了。”那人倒是郑重其事的接过,青琐带着两个丫头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不知为什么,回了头向他使劲的挥手告别。

男人望着青琐远去的背影,低头看着手中的毽子,脸上荡起开心有趣的笑容。

“万岁。”从树丛里闪出一个侍卫,朝着他屈膝下跪。男人的眼光一直追逐着前面渐渐稀淡的身影,脸上的笑意缓缓减褪。

“看见楚都尉进皇后宫了?”建武皇帝淡然问道。

“是。”

“盯紧点,切勿被人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向寡人禀告。”

皇后宫里。

那些嫔妃们的余香还未消尽,楚士雄在座椅上端然而坐。

“皇后娘娘这么急的唤臣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楚士雄开门见山。

皇后微微颦蹙眉头,用幽怨的眼光扫了他一眼,冷哼道:“楚都尉官高权大,本宫怕是请不动了。”

楚士雄从椅上起身,不露声色,倒膝便跪:“臣楚士雄悉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无奈的看了看他,轻叹口气,缓缓说到:“原以为在本宫心里,你和柳南天是最忠诚的,实在是本宫看走了眼…”

楚士雄心里一惊,脸上不显山露水:“皇后唤微臣来,想必柳侍郎有什么事?”

“也亏你猜得到。”皇后笑了笑,脸色逐渐透了凝重,“听说柳家千金貌美如花,凡是见到的都这么说。本宫虽是没见,偏听得别人这些话。”

“也是本宫相信柳爱卿一辞,将濂儿与他家千金许了婚配。”

“昨日俩人不是拜堂成亲了吗?难道有什么不对?”楚士雄疑惑道。

“坏就坏在今日濂儿没来,只来了新娘子。”皇后跺脚道,想起刚才在众妃面前出的洋相,心里一阵阵发狠。

“那新娘子相貌只是平常而言,哪来的所谓倾国倾城?”皇后愈说愈气,“濂儿本来对这婚事不起劲,本宫以为他见了新娘子必会改变初衷,这倒好,现在怕是对我这个为娘的也怨恨上了。”

楚士雄吃惊的皱起眉头,这柳南天未免也太大胆了。

“柳家与本宫多少有点沾亲,这回真是吃了哑巴亏了。本宫又不能当面质疑,怕被皇上一知道,事情就变大了。”

楚士雄点头。皇后继续说道:“只能让你想办法旁敲侧击柳家,看他到底什么意图,然后你我再做打算…”

楚士雄再次点头,然后拱手道:“臣尊听皇后娘娘吩咐。”

第二卷 第四章 红烟翠雾罩轻盈4

弹指过了几天。

那太子一直未露面,宫里到处流传着这么一件事情:新太子妃新婚之夜即失宠,太子拂袖而去,新娘子至今独守空房。这倒是真的。

太子妃寝宫里少有人进来,即使是些专管打扫奉水的,也是匆匆而来,轻抹淡扫一番,或者干脆搁了东西便走的。小翠和小环在外面,那些宫女自然没有好声色给她们,把两个丫头搞得不想出去,终日陪在青琐身边唉声叹气。

青琐倒自在逍遥,每天除了想些笑料讲给小翠她们听,更多的在院里忙碌着,给花浇浇水,除除草。或者跑到藏书阁翻翻书。那些宫人碍着她的身份,对她也是唯命是从。才几日功夫,看新太子妃为人随和,亲切可人,有几个倒和她熟稔起来。

这天傍晚,空气湿闷得难受,人轻轻一动身上就抹了层细汗。青琐坐在绮窗旁,手执团扇,依墙怀人。

过几天他们就要见面了,小姐见了那个殷公子会有怎样的反应?一者那殷公子对小姐有救命之恩,二者俩人郎俊女貌,实在是天生的一对。再说以她青琐的眼光看,那殷公子真的是可以托付终身,小姐有了好归宿,青琐自然对得起大夫人的殷殷寄托了。她青琐这个媒人当定了。

可是,心里怎么老是憋得慌?想是空气沉闷的缘故。脑子里总闪现着那副清朗俊逸的身影,无论怎样都挥而不去。实在是控制不住,摇晃着手中的团扇,在室内反复徘徊。

正踌躇着,只听得窗纸策策作响,起了一阵大风,倾盆大雨滂沱而下。接着电光闪处,一声霹雳,小环捧了一碗茶,刚过屏风,心一惊,手一颤,茶碗便掉下去砸得粉碎,人不顾命的钻往青琐身上,大哭起来。

青琐愕然问道:“怎么啦?”小环吓得不能说话,好半晌才说道:“茶碗给雷打了!”说得另外二人通笑起来。

此际,青琐顿觉柔情痛意却被那几阵大风吹得干干净净,不再有丝毫挂碍,便笑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歇了吧。”

倾盆大雨在更漏时辰便停了,青琐枕上听着阶畔窗前虫吟唧唧,翻来覆去。那天雨后的阑池是那么的娇娆,那海棠树,那清风明日下的人儿…吃了几日素食的小姐可是又清瘦了?小姐哦,你可知青琐在想你?还有心印师傅,大夫人,胖婆…

无端的,在心里积压的新愁旧悲,一刹时纷至沓来,无从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