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天濂不胜其烦,脸色阴沉。

“母后也是为你好,”皇后絮说着,“婚前让你们见一面,也不枉我这片苦心…”

天濂霍的起身:“母后别劳神了。”边说着,人往帘外移动。

“你要走吗?”皇后急促的问。这孩子,说风说雨的,拿不准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如若母后没别的事,孩儿告辞了。”

说着,脚下生风般,还没等皇后张嘴,人已经旋风似的闪出了软帘。

皇后无奈的站在殿内,空气中那股清雅的瑞脑香还未散尽,她的心头顿然起了苦涩和莫名的忧患,到最后,整座殿内只掠过一声轻微的叹息。

天濂并没有去马围场,而是去了郊外。

这日正碰上三节胜会,日丽风和,碧天如洗。如痴如狂的士女倾城而出,一条七里河塘,停满了画船歌舫夹着各种彩球,鲜花,真个靓妆藻野,好不热闹。

天濂下了船,正是名士名花满坐,有闲步的,有散坐的,也有向船室中倚炕高卧的,翠绕珠围,花香鸟语。舱里还坐了婷婷花一样的美人,抱着琵琶弹着。

天濂站在舱头,倚栏独立。船上所有的眼光齐刷刷的看过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多少爱慕的眼光如盈盈水波,连正弹着琵琶的美人眼光飘动,几次错乱了音符。

船上英俊少年兀自站着,他的心已经飘向了十里开外的阑池。离见面的时候要到下个月,他等不住了,他必须去试着圆梦,那个年少的梦。

柳堤上,一架落帘的轿子正在缓缓移动,与船舫并行而走。那几个轿夫晃晃悠悠的抬着,旁边一个垂髻丫鬟蹦跳而走,一色的湖青,和周围的柳絮依依倒融成了一体。待看那张沐如春色的脸,咦?这不是那个柳家的丫头吗?

“丫——头!”不知怎的,他心情大好,或许是去阑池的缘故吧?他竟朝她打起招呼来。

青琐依稀听见有叫声从河塘中传来,她转过头看,船头上的人玉树临风,头上的束巾翩然拂动,生动的眼眸。看见她腾的涨紫了脸,神情明显慌乱时,那张摄魄的脸上浮动着促狭的笑,恶作剧似的。

青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瞪了他一眼,头转了回去。

天濂有点意外,微愣了一下,又不甘心的叫了一声:“丫——头!”

“丫——头!”舱内有几个耐不住寂寞的,纷纷伸出头来一齐叫着。待看见青琐皱了眉看过来,一片哄笑声。

有人笑着叫道:“别叫了,小哥。我以为是什么西施美貌呢?”众人又笑起来。

天濂唇角一牵,不喊了。

那边青琐受了嘲弄,薄唇染了灰色,弯身在地面拣了几颗石粒,带着满腔的愤懑,颗颗向船舱扔去。顿时舱内混乱一片,那些伸出的头纷纷急速的缩了回去。

天濂惊讶的看着她,青琐捏了一颗石粒向他做了扔的动作,天濂下意识的抬袖掩脸,天哪,怎么有如此凶八婆?

“青琐,你在干什么?”轿帘内芳菲娇弱的声音。

她今天赶着去静云庵进香。`

“没什么。”青琐扔了手中的石子。眼光向河中扫描着,船头的人目视前方,不再理会她了,她的心便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其时船已摇到了三叉堤下,帘轿拐西,船继续北行,他们就此错开。

不大功夫,船在一带柳荫下泊着,天濂独自下了船。

东边天际上有几条长长的云,像几条紫红的绸纱。一忽儿,紫红变成橘红,橘红又变成金黄。太阳仿佛一下子从地平线弹了出来,把东方的半边天装点得绚丽多彩。

天濂在阑池边伫立眺望着。

池里涌起白色的雾霭,像一条白色的长龙缓缓向前滚动,又缓缓的向空间膨胀。

那里可有素衣翩翩的少女?

雾霭慢慢消散,渐渐地看清了池的轮廓,最后,太阳刹那射出万道金光,池上的雾霭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粼粼的池水在闪着光。不远处,并排几株海棠树枝繁叶茂,繁花缀缀,如雪般耀人眼目。

天濂如坠入梦中,翘首四望。周围空荡,渺无人迹。天濂心里有一刹那的失落。那个美丽的女子在哪里?

“喂——,”他将双手握成圆圈,朝着对面大喊。

香风习习,花气蒙蒙,远处隐约有他的声音在徐徐回荡。

这是他梦中的奇境,如此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中,等他下次再来,那个存在他心里已十年的美丽倩影,一定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是吗?



第一卷 第十三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4

青琐在静云庵里见到了一个人。

京城外的太白山麓,山势巍峨,迤俪绵长。连绵起伏的大山中,静云庵就坐落在山的褶皱里。

四面都是山,只留一条羊肠山径通往外面。

静云庵虽然不是很大,却因青山碧水,丛林掩映,修竹夹道,别有一番动人景致。一进庙门,四周静穆庄重,青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芳菲带了青琐,由香头伺候着,到了观音阁来,听得清磬一声,早望见主持披着袈裟,率领两个侍者,在阁上顶礼慈云。

芳菲上得阁来,侍者送上一柱香。芳菲跪在蒲团上,主持敲着磬,将芳菲做的黄疏读着。

宣读已毕,烧了。芳菲默誓一番,嗑了头起来。主持将一尊观音小像放在镶紫檀的龛内,送给芳菲供奉。芳菲给主持叩了谢,主持也膜拜还礼。芳菲由尼姑引着去西院,她们要吃一天的斋。

西院房里很干净,靠窗的木炕上铺了薄薄的布垫,先前引着进来的尼姑又招呼她们坐了,随即取出两个青花色泽的瓷碗,用一个铜制的壶为她们掺茶,茶水微浓,入口回甘。连一向挑剔的芳菲也面露满意之色:“好茶,没想到小小庵里也有如此沁水。”

尼姑忙应道:“这是心印师傅沏的,来的客人都说好。”

“那师傅必是清雅之人,可得一见?”芳菲来了兴趣。

青琐知道小姐自从得知下月便要嫁入太子宫,终日柔肠百转,哀泪双垂,把个如花似玉的容颜,愁得有点憔悴了。今日见她心情有所好转,也是替她高兴。

“心印师傅一向不见人的,连主持也奈何不得,请施主见谅。”谁知尼姑这么回答道。

芳菲微微叹息,拿起一本经书,面对着观音小像喁喁念着。尼姑略微施了礼,悄声而退。

青琐心存遗憾,径直走到炕前。透过木格的窗户望过去,可以看见从山腰间蜿蜒而上的小径,还有阳光下青翠苍郁的松竹。这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说是心印师傅回来了。

抬头从窗户往小径处望去,原来有两个尼姑的身影出现,手里提着一只装满青菜的竹篮,大概是在山间田里割来的吧?她们身上的衣服颜色有点土黄,虽宽大而粗糙,青琐想,那衣服一定带着阳光的味道。

其中一个尼姑,个子清瘦,表情上带着一种平静和祥和,光头上,受戒的九个斑点清晰可见。这些都不是吸引青琐的地方,青琐的眼光停滞在她的步姿上,那种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姿势,那种弹性的特有韵的步子…

青琐的心胸像是被人突然捅开,全身的血液随之涌入,激荡澎湃,眼睛瞬间模糊,人飞速的跑出了屋子。

“紫桐姐姐!…”青琐站在小径入口处,面对着思念了十年的人,声音哽咽着。

面前的尼姑滞了一下,眼光从青琐脸上轻轻扫过,面带微笑:“这位小施主认错人了。”

旁边的尼姑也笑道:“她是心印师傅,你倒叫起姐姐来了。”

青琐的眼泪下来了:“紫桐姐姐,我是青琐啊…”

两个尼姑笑起来,另一个说道:“小施主快去经堂吧,唱经的时候到了,别在这里犯迷糊了。”说完,两个人再次扫了她一眼,提了菜篮走了。

望着两个匆忙而去的背影,青琐的心里难过极了。眼前分明是紫桐姐姐,还是那个清朗甜润的声音,虽没了那色湖青,没了脂粉。在青琐的眼里,现在的紫桐,巧鼻皓齿,乌黑的发茬,给人的又是另一种美丽。

可她为什么不认她?对了,十年啊,她的变化有多大?她再也不是那个穿着湖青小套裙,头戴小花簪,像朵裹在荷叶里的花苞儿了。

青琐恹恹的坐在台阶上,耳边海螺声起,全体尼姑集中到经堂,由领经师领头诵念经文。那诵经声就像唱歌一样,经过虔诚之口吟出,别有一番韵味和传神之力。紫桐姐姐,不,是心印师傅也位列其中吧?

青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青山峡岙里会见到紫桐。她想起天香楼的后院,紫桐衣衫上满目斑驳的血迹,疯女人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飞舞的身影…

她满心惆怅的站起身,望了望空阔而寂寥的殿外,门口有一个高大的经幡柱,在风的吹动下,黄色镶红边的经幡猎猎飘扬着,仿佛也在颂念着亘古不变的经文。

一个小尼姑穿过飘动的经幡,径直走到她的面前,阂掌施礼后,将一样用青布包着的东西交给她:“小施主,这是心印师傅吩咐小尼交给您的,请施主务必收好。”

青琐谢了,双手接过,等小尼姑走远,疑惑的打开。

一个暗红色的雕花木镯呈现在眼前。

青琐清晰的记得这是疯女人每天拿着杂耍的东西,后来它不见了,原来在紫桐手里了。紫桐为什么珍藏着它?她跟疯女人是什么关系?现在为什么要交给她了?难道她真的是疯女人的亲生女儿?

青琐潸然泪下:“娘…”

她在台阶处坐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小屋。

小屋内,芳菲还在观音小像面前,眼帘低垂,无声的念着什么。

春风过后,白昼渐长。她们回去的时候,仍然松竹依依,径草青青。

青琐不得不走了,她搀着芳菲的手,心中却萌生了丝丝牵挂。她突然意识到,有一天她还会来到这里,为了心印师傅,为了那个木雕手镯。

转弯的时候,她再次回身眺望静云庵。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挺立在石阶上,风吹拂起她土黄色的袈裟,翩然蠕动。青琐含笑向她挥手,她知道心印正目送着她远去。

当静云庵最后离开她的视线时,心印清风秀骨的身影正承接着初始一抹夕阳。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1

大夫人院里的紫槐树开花了。那紫色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地拥满树间,树枝隐去了花后,叶更是少得可怜。空气中漾漫着槐花淡雅的香气,夜里那香气更是幽幽的往外面漫散,搅得青琐睡梦中似乎都能嗅到槐花的芬芳。

青琐天天往大夫人的房里跑,大夫人天天酽了一杯浓浓的槐花茶给她喝。

明雨表少爷自从开春的宫闱之后,进了甲科进士。因为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直接进了翰林院授予编修,这是榜眼或探花才能得到的殊荣,可见明雨对太子的重要性。

因此明雨在柳府几乎每天早出晚归,他和芳菲的书信来往已经断绝,青琐难得再上那片松竹了。有时候她突然心血来潮的去花墙外的亭榭处走动,那里已是花香鸟语,树叶青青,假山喷泉,绿荫满院。

那个清俊的身影不再出现。每次都是满怀憧憬而去,回来时满心惆怅,心里隐隐作痛。因为有了心事,芳菲的情绪变化她就疏忽了。

时光易过,这月的中旬就是芳菲出嫁的日子,柳府上下一派忙碌,都在紧锣密鼓为嫁女做准备。

芳菲抑郁的症状更加严重,她甚至到了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地步。连青琐奉劝几句也不能听了,有时为了一件小事动辄就摔东西,哭闹不停。

大夫人由佣人抬着上芳菲的院来,芳菲却将大门紧闭。

“芳菲,我是娘!”大夫人唤道。

里面静无声息,大夫人又叫唤了一声。

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微开,青琐的头从里面探出来:“夫人,小姐说您回去吧,她现在想一个人呆着,不要任何人打扰。”

“小姐的身子可有恙?”大夫人关切的问。

“那倒没有,就是情绪不好。”青琐想了想。

一旁的文嫂安慰道:“女孩子嫁人之前都是这样,夫人尽可放心。”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为娘的吃了闭门羹。”大夫人哀声道,“她这两年就是这样,对我也是冷淡淡的,有什么心事也不跟我说。”

青琐正要说什么,听到里面芳菲在叫自己的名字,带了愠怒。她急忙对大夫人说道:“我要进去了。夫人放心,青琐会照顾好小姐的。”

大夫人点点头。轻叹口气,流了几滴泪,让人抬着回去了。

柳南天也来过一次。芳菲碍于父威,只好任他进来。柳南天观察她的面上不见病容,认定她任性所致。又不肯请太医来诊断,生怕一旦传到宫里,对柳家不利。于是责斥了几句,嘱咐青琐好生顾守小姐,就忙着做事去了。

柳南天一走,芳菲更是幽怨满怀。默默坐了一天,那顾影自怜的情态让青琐也为之难过。

第二天一早,芳菲梳洗完毕,精心打扮了一番。头上乌云压鬟,斜簪着两个翠翅,一身淡色轻罗薄衫,映着玉骨冰肌。青琐从那日光灯影里瞧着芳菲,真似一枝初放的兰花,极清中露出极艳来。

“小姐今日好雅兴啊。”青琐笑道。

芳菲也不应答,在鸾镜前坐了半晌,才幽幽说道:“我自个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青琐眼看着芳菲从羊肠小径过去,然后在花月亮门处消失了。心里起了疑惑,又放不下心,急忙小跑着过去,穿过扶疏的竹林,芳菲的身影在那里时隐时现。她在外面踯躅了一会,一步三回头,慢吞吞的回去了。

芳菲进了廊院,已是夏初时节,但见梁燕双飞,落红满地。便忽然的感触起来,心里不知不觉像有千万种懊恼的光景,又说不出所以然,便呆呆地站在游廊,看着地下的落花出神。

这个人到底在不在?自己这样过去,会不会让他轻视了自己?

她已不顾一切了。今日好歹和他说说话,那怕只有来自衷肠的一句,她的心也安慰不少。她只要他的心里有她就够了。

“客人来了!”

她吓了一跳,见是檐下的绿鹦鹉朝她扑腾着翅膀,唇角微微掀起一丝笑意。四处观望,满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人声,琐窗紧闭。

窗外两个蝴蝶款款在地上飞着。那日光照在屋外,觉得暖烘烘的,人又似昏沉沉的,没些聊赖。

芳菲便独自站在檐下,看着两只蝴蝶飞来飞去,出了会神,心里有了无限的怅触,心轻飘飘的不知所踪。

帘钩一响,明雨从屋里出来,看见一丽人独自在檐下,心里怔了怔,说道:“表妹,你来干什么?”

芳菲听见明雨的声音,回过头来。此时觉得有万种柔情,一腔心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低声道:“我就不能来吗?”

明雨迟疑片刻,声音硬梆梆的:“你不应该来,被表舅知道了不好。”

芳菲垂着头不语,脸色微微发白。

明雨看她这几月清减不少,不觉起了关心:“你也多保重,快做新娘的人了…。”

没说完,芳菲便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明雨慌得手足无措,便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道:“什么事?谁委屈你了?”

芳菲呜咽半晌,叹口气道:“还说什么事?总是我的命苦罢了。”

明雨却笑道:“快当太子妃了,多少人羡慕呢,还说命苦?”

芳菲一听,心已经凉了半截,将帕子扔给他:“你难道没有感觉?你也巴不得让我入宫去?”

明雨已悟,其实他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点破。

“我们是不可能的,表妹。”他敛容静气,“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芳菲的身形晃了一下,双眼紧盯着他:“你一直这样认为的吗?”她咬牙,“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

“我们不适合。”明雨声音平淡,“以前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妹,你我都天真。现在你有些变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有些事情你真的误会了…”

他继续说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吧,太子——真的很适合你。”

芳菲闻言,整个身心仿佛掉在了冰窖里,冷飕飕,空荡荡的,唇角却噙了冷薄的微笑:“你这样说我就无牵无挂了,也谢了你这么说。”

说完,她看了他一眼,留下一抹凄丽的眼神,人直直的向外面走去。

明雨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靓影,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2

从明雨的院里出来,铅灰色的天空就像芳菲的心情,沉重而低涩。接着,天上飘扬起雨丝来。不到一盏茶工夫,雨就拼命的下,屋顶青瓦上激起了一片低低的白雾。

雨滴颗颗打在她的心上,似血似泪。雨声如泣如诉,也不知这一腔远情深怨,向谁诉说?芳菲的神思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漂泊。

“青琐。”她用慵乏的声音叫道。

青琐正站在屋檐下看下雨,雨声零落,雨点儿落在花树上,落在放在院角的木桶上,噗噗漱漱,丁丁咚咚。她凝神倾听着,像是听到了缥缈中传来的音乐。

“哎!”她脆声应着,眼光仍然落在如烟似雾的雨丝上。

“你怎么还不去夫人房里?”芳菲打发她走。

青琐应道:“等雨停了就去。”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不一会工夫,雨点渐渐小了,一片金色的霞光撒下粟米般的光粒,把整个院子映得黄澄澄的。

青琐愉快的折回到了内室,想跟小姐唠一声。却见芳菲倚窗而立,精神颓废,眼眸无神而空洞,粉红的唇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心里一格楞,急忙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芳菲吃力的转过身来,朝她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没事,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青琐迟疑着不想走,芳菲又说道:“夫人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很好。”她又催青琐出去,青琐应了,心里却隐约有了一丝不安。

雨停了,空气清冽芳醇。

青琐在大夫人的房间里喝了一盏清醇的槐花茶,大夫人问了她一些芳菲的事,她照芳菲方才所嘱咐的如实告知。大夫人便心下释然:“虽是不让我见面,其实心里还是有娘的。”

大夫人接着絮絮诉说芳菲的小时候,一边还喃喃赞着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聪慧。青琐虽是不停的点头,一颗心已经飞到了芳菲处,她对芳菲的举止总感觉有点异常。

告别了大夫人,青琐飞一般向芳菲院里跑去。

“小姐!”跑进院内,她叫了一声,人已闪进了内室。

室内寂寥,悄无声息。青琐的眼光落在案几上,那上头用砚台压了一张纸。展开一看,纸上的字体娟秀而工整:儿命未逢辰,飘零十六春。今抛父母去,返本好归真。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眼皮开始跳动,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分明是首绝命诗啊!

青琐急步跑出院门,先去了明雨的院子,见里面寂静无人,又跑到府门外,向守门的小厮打探芳菲的行踪。

“小姐刚坐了马车出去。”小厮讨好的回答。

青琐抬眼眺望,见前方一落帘马车走得不远,跺了脚,心里焦急万分。

“青琐妹妹,小姐为何不带你去?”小厮嬉皮笑脸。

她瞪了小厮一眼,撒开双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可惜她的双腿怎么能赶得上奔马,眼看着小姐的马车离她愈来愈远。情急之下,她在路上拦下一辆用来装牲口的马车,赶马的大爷倒热心,挥动着手让青琐上去。马车晃荡晃荡摇动着,载着青琐向郊外驰去。

跟了一段路后,前面便是柳堤,芳菲的马车径直往前赶,青琐疑惑的想,小姐到底想去哪里?

行人逐渐稀少,小路曲曲折折,路两边是一排排枝叶茂盛的桃林。一场雨后,翠绿的桃叶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枝头花重,鲜润丰泽。

马车跑了一段路,前面曲径通幽,芳草凄凄,松竹成林。青琐疑惑的问:“请问这位大爷,前面是什么地方?”

“阑池。”大爷声音洪亮。

青琐还要问,却见芳菲的马车已经静静地候在道口,车夫独自坐在车驾上,悠悠的翘着二郎腿。

青琐下了马车,谢了大爷,匆忙跑过去。

“小姐呢?”她劈头就问,眼光扫视四周。

车夫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小姐说到池边看一看,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青琐暗叫糟糕,撩起裙角赶上去。穿过一片树林,芳菲的身影若隐若现,想是走得恍惚,丝毫没有感觉到后面逐进渐近的脚步声。

青琐眼看着快追到小姐了,心中坦然不少,这才感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浑身黏湿湿的难受。她想叫一下小姐,仔细思忖又觉不妥,还是跟住她看她下一步动作再说。

有流水潺潺的声音,叮叮宗宗的流个飞快,像是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跨过碧绿流水上的小桥,面前豁然开朗,青琐惊讶的看见,一座偌大的水池呈现在眼前。

阳光懒懒洒洒的落在池上,四周围像洗过一样,青翠欲滴。柔嫩的柳条如丝如线,低垂在澄清的池沼上。娇啼婉转的鸟儿啾鸣着,地面上蔓草含烟,蝴蝶翩然又成团,在乱花丛中飞来飞去。有几对紫鸳鸯结队浮游在绿水之上,它们身上那光洁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五彩的鳞光,映着那湖水仿佛成了一团彩绸,美不胜收。

青琐已驻足,目瞪口呆。她实在难以置信,难道人世间真有“幻觉”一说?她又将眼睛眨了眨,眼前美景依然,再往前面看去,芳菲的人影不见了。

她再次香汗涔涔,也无心将眼前的事实和十年来的梦境衔接起来,只是仓皇的沿着池岸找寻芳菲的影子。

忽然,一阵袭人的香气飘来,前面几株海棠树绿荫满眼,树上的海棠果鲜艳垂滴,密密匝匝。青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难道自己又做梦了?急忙低头看,树荫下站着一个穿青白色袍衫的男子,正抬眼四处眺望着。斑驳的树影正落在他的脸上,那张精致而酷冷的脸。他已听到了她的踏草声,转过头来,眼光在她的身上落定。

她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心嘭嘭剧烈跳动着,双脚丝毫也挪不动,只是痴呆的看着他。

天濂刚刚来到池边,早晨的一场大雨差点误了他的行程,他一路策马狂奔,跑到海棠树下已是气喘吁吁,他可是错过了?

耳旁分明有踏草声,他转头看去,柳府的丫头一色湖青,呆愣的站着看他,想是刚跑步过,满头是汗,一缕头发从额角散落下来,粘在面颊上,此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失措,慌乱地用袖口揩着头上的汗滴,狼狈不堪的样子。

“喂,丫头。”他感觉很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扬起眉毛,满脸困惑。

“公子可是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子?”青琐清醒过来,脑子一机灵,暗想不能将小姐的身份暴露出去,假如真的有什么好歹,岂不坏了小姐的名声?

“年轻的女子?”天濂嘴里喃喃着,似有所悟,声音急促的追问道,“你看见她了?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家姐姐。”青琐撒了谎。

“你家姐姐?”天濂有点失望。眼光再次向池对岸望去,那边蒸腾着的水汽像乳白色的轻纱在飘动,他已望眼欲穿,还是不见一丝美丽的倩影。

青琐一心一意找芳菲,也顾不了多想,沿着池岸继续走。天濂犹豫了一下,跟在她的后面继续找寻。突然,青琐手指向前方,惊喜的叫道:“姐姐在那!”

天濂顺着方向凝神细望,一位年轻的女子,像一朵白玉兰绽放在花木丛间,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在日光下泛着雅致的光彩,一身素色罗裙沿地而拖,风吹拂起裙带翩跹若飞。那素色又非一般的素,好似晚间一道柔美的月光,那女子不如说是身披月光,盈盈飘向水池。

天濂目玄神迷,不知不觉被眼前的景致汇入进去,心中所有的疑惑已经化为烟尘消去,只剩下一个正确的答案在心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