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唬了一跳,眼光看去,前面分明是个十几岁丫头摸样的女子,面目一般却带着凶神恶煞,刚才他已经被柳府复杂的地形转晕了,心中已是懊恼,偏又遇上个不识好歹的野丫头,不禁惹上了火,扬眉,瞪起了眼睛:“我说丫头,告诉我江明雨住在哪里?”

其实青琐在跳身的一刹那,心里已经意识到自己搞错人了。世上哪有如此英俊的采花贼?单就那身茶色湖绉袍衫,明眼人一看便知其质地很是考究,面若冠玉,唇若涂朱,那副风神澄辙的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所为的。

青琐知道自己捅了大祸,加上面前的人如此清俊,一颗心膨膨激跳不已,人傻愣愣地站着。

那人似乎对别人看他的目光已是熟视无睹,淡淡地斜眼看她:“丫头,别傻站着,你带我去江明雨住处。”

青琐称喏,抬脚欲走,一看手中还握着那根竹枝,急忙将它扔了。那美少年睥睨一眼,嘴角牵起一丝冷冷的笑。

青琐陪着那人走,一直走到二门处站定,朝里面指了指,那人好象已经认出路来,只管往里面走,青琐听见里面一声“客人来了”,张望了一下,才回身慢慢向芳菲的院子走去。

芳菲一直在等青琐,等得手里的帕巾要拧出水来,青琐才慢悠悠进了内室。

“怎么样?你送过去了?”芳菲急急问她。

青琐点头:“是的小姐,奴婢送去的时候,就表少爷一个人在,路上没被别人看见。”说着,脑海里浮现出那抹清俊的身影来。

“表少爷说了什么?”

“表少爷说,他没什么话说,叫奴婢回来了。”青琐老实道。

芳菲听青琐这么一说,身子僵硬的走至榻前,心中一股悲酸不知从何处涌起,坐下后,忍耐不住,眼泪又索索落落的掉下来,倒教青琐十分骇愕,问道:“小姐,怎么啦?”

芳菲也不言语,主仆俩一坐一站,半晌,芳菲抬起泪眸,拉了青琐的手,哽咽道:“你再去问他一声,说什么也要带句话来。”

青琐想到表少爷的房里还有别人,为难了一下,迟迟疑疑道:“这个,等奴婢以后再去…”

话还没说完,芳菲便向着床躺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青琐不知所措,料到小姐心中必有说不出的苦痛,看她这般失魂的样子,心中自然而然的也凄楚起来,好心安慰道:“小姐这就等奴婢,奴婢去去就来。”说着,人就往外面跑。

再说那个美少年径直走进了明雨的院子,明雨听得绿鹦鹉的叫声,从里面掀帘出来,一见来人,屈膝单跪:“叩见太子殿下。”

第一卷 第九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2

来人正是太子天濂,他拉了明雨,半是嗔怪道:“我跟你一直好朋友加兄弟看待,不必拘泥于这般礼数,我还记着,你倒又忘了。”

明雨也笑起来:“每次进柳府都是殿下随小的进来的,今日让您一人来,虽是已经关照了守门的,心里还是忐忑,生怕殿下摸不到路了。”

天濂晶亮着眼睛:“倒让你猜中了,这雪一下,周围的景致就不一样,转来转去真的迷路了。”

“这柳府九曲十八弯的,还真的难走,殿下不愧慧智。”

“那倒不是,碰上个丫头,差点将我当贼了。”

“是不是皮肤有点黑的那个?”看天濂点头,明雨促狭的眼眸闪了闪,“殿下跟了那丫头去,必定见到我家表妹了。”

天濂明白明雨在开玩笑,便在他的肩肘间打了一拳,笑道:“你这家伙惟恐天下不乱,你那个表妹我是坚决不见的,不然我来你处还隐姓埋名的干什么?”

“我表妹貌美如花,您今年就要娶她的。”

“那是我父皇母后他们单方面的意思。”天濂想起十年前的梦,“世上美貌女子多的是,太子妃我自己会找。”

说话之间,两人已进了暗屋。明雨照例在里面烧旺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如兰的烛光摇曳着,串动着。

软榻上已铺了锦毛毯,天濂褪了衣衫,赤裸了上身,下面只剩一条白色内绸裤,整个人趴躺在软榻上。

明雨用青布包了雄黄末,蘸上热烧酒,在天濂背上反覆揉擦,大圈小圈,前后移动。这是柳家祖传的治蛊秘方。

天濂感觉神清气爽,轻笑道:“柳家这么好的治蛊术跑到你这个异姓人手里了,真是可惜。”

明雨也笑:“那是柳家子孙以为傍上了皇亲国戚,不再努力了。表舅实在没了办法,只好传授于我。也是亏了我会治蛊,不然您单靠表舅,他们肯定想办法让您跟表妹见面上了。”

两个年轻人对望了一眼,想着他们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的,一齐吃吃地笑起来。

天濂笑毕,脸上敛了正经:“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每天看你自由自在的,我气不过。”

明雨边揉边淡淡说道:“等下月宫闱过了再说。”

“那容易,”天濂不以为然,“你我都沾亲带故,父皇自会照顾你的。”

“我要凭真才实学。”

天濂道:“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就怕你敷衍我,到时候又要云游到哪里去了。”

明雨停止了动作,轻舒口气:“殿下的蛊毒已经彻底消除了,看来小的真是没事可干了。”

天濂懒着不起来:“你必须答应我,我会给你绝对自由的。”明雨摇头无奈的笑,弯下身去拉天濂。

正当这时,棉帘哗的掀开,屋里刹时阔亮如明镜,一个人影冲进来,伴随着一阵乱糟糟的叫唤声:“表少爷,表少爷在哪里?”冷瑟的风也随之灌了进来。

青琐盲目的往暗屋里找寻着明雨的身影,待看到屋里面一躺一鞠的两个男子,叫声戛然而止,两眼不闪而不避,直直地看着他们。

明雨蓦的侧头看她,心里疑惑的想,刚才绿鹦鹉叫过了?他怎么没听到?

心里还在念着,只听身边躺着的天濂叫得惊天动地:“快给我衣服!快给我衣服!”明雨这才意识到太子殿下还赤裸着上身,急忙跑到靠墙面的衣挂处。

青琐对男子的裸体是见怪不怪的。她在天香楼的后院里长大,每年盛曙季节,那些护丁就会躲到槐树底下乘凉,或是光了膀子,或者衣衫半敞的,有耐不住酷热的干脆脱光了衣裤,只剩了一条内裤衩,在那里晃荡着。假如你经过害了羞,那些人反而哄闹得起劲,一直闹到你哭为止。青琐听从了胖婆的话,那些人一闹,她的眼睛就直直地看过去,愈是如此那些人反倒怕她了,每次一见她便作鸟兽散。

可是,眼前的这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却和那些人不一样的。肌肉细腻而光滑,那白皙的肤色在漫漫光晕下透着一种柔和,一种摄人心魄的柔和,青琐的心漏得很厉害,脸霎时发烧似的烫,眼光惶急急的避开了。

天濂却很生气,他一边接过明雨递过的衣袍快速地穿着,一边愤愤然责骂道:“野丫头,怎么又是你?进来不知道打声招呼吗?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青琐兀自站着不说话,心里也是懊悔不已。那边天濂已经不耐烦了,皱了眉头赶她走:“出去出去。”青琐这才缓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走。

第一卷 第十章 青梅如豆柳如眉

明雨望了望帘外闪过的背影,笑道:“她是新来的。”

天濂系着腰带,冷声道:“这种冒失鬼也当你家表妹的贴身丫头?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听表舅妈说,原是青楼里的,过年时外面没丫头可使,才想到从那里买了一个来。”明雨不敢说是因为芳菲的缘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天濂听了“青楼”两字,牵了牵嘴角,露出不屑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

青琐站在门外,听见了里面的对话,苦涩的笑了笑,眼中不知怎的有了雾气,接着一滴眼泪在里面转动着,终于滑了下来,她抬手迅速地将脸上的泪痕抹掉了。

明雨首先从暗屋里出来,看见青琐默默的站在外面,惊讶道:“青琐姑娘,你找我还有什么事?”

青琐已经恢复了平静,难为情的说道:“对不起表少爷,刚才是奴婢太唐突了,您那个朋友一定很生气了。”

明雨和气的笑道:“不碍事的,我的那个朋友还好说话的。你这次来是不是小姐的事?”

青琐道:“小姐一定要奴婢在您那里讨一二句话去。”

明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暗屋,然后示意青琐一起进了明房。

房内十分雅洁,摆着木炕,炕上横七摆了书籍。窗下的长案上,摆的是雨过天晴的桌罩。上方一白玉水注,两三个砚台,有圆有方,毛笔一把。弥勒榻上的坐褥是那种旧宋锦做的,明雨一坐下,沉思片刻,取纸握笔,在那里洋洋洒洒写了一阙: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写完,折好交给了青琐,加了一句:“你告诉小姐,叫她不要哭了。”

青琐眨巴着眼睛,表少爷怎会知道小姐在哭呢?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小姐和表少爷之间有什么事,只是她不懂。

青琐从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天濂站在花架下引逗着鹦鹉,嘴里学着鸟叫声,和着从梧桐枝叶中透洒下来的雪光,整张脸的轮廓愈发显得棱角分明。她微眯了一下眼睛,轻轻施礼,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

“客人来了!”鹦鹉在叫。

天濂笑着轻拍了一下花架:“是客人走了。”眼光瞥过,青琐的身影已隐在竹林中,顷刻消失了。

夕阳已经从西边沉沉而落,夜来了。青琐剔起灯亮,点着了烛台。

芳菲倚窗而坐,手中拿着青琐白天从明雨那里拿来的诗笺,一遍又一遍的看过。细密的睫毛抖动了些许,一颗泪还是无声无息的滑过了脸颊。

早上他给她的诗和第二次给的竟然一模一样,可她明白了。他也有无奈,也有叹惋,她不能去逼迫他。

春花不全红,以前两人面前的美好的景物,却落得“谢了”之结局,他心中的哀切,不言自明。朝朝暮暮,雨打风吹,“林花”又如何能不过早尽落呢?想当初人花依依如痴似醉,那些殷殷冀望,难道真的只剩下滔滔一片无尽无休的长恨了吗?

窗外疏星朗月,星空透过院中层层叠叠的浓叶,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她的心乱极了,哀叹着,想想自己这一缕情丝,原是虚飘飘的,如今缠在他身上了,他的态度又忽明忽暗的,也不知何时两人能真正的做到两心相照,步步关情?就怕这根情丝断了,自己又不得不去了太子宫,到时候自己又怎样的去面对呢?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想到了母亲,那个已经残废的母亲。她已经很久没去母亲房里了,因为她怕自己一见了母亲就会哭,母亲的柔和的目光又迫使她去恨母亲,母亲为什么不替自己去抗争一下呢?她恨母亲的软弱,或者母亲打心眼里就看重这门亲事?

“小姐,被子铺好了。”青琐轻脆的声音。

她缓步向床榻走去,床边的青琐直挺的站立着,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学过恭身而立。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她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丫鬟,并且对她产生了依赖和信任,那种感觉就像一夜春雨后的藤草,肆意的,一点点的四向蔓延着。

青琐服侍她睡下,帮她掖了被窝。烛光倒映在轻薄的幔帐上,使青琐的侧脸在上面烙下了一道柔和的剪影,芳菲忽然惊喜道:“青琐快看,你的睫毛好长啊!”

青琐转过脸去,幔帐上只有自己圆圆的脑袋在摇晃,烛光摇曳中,那脑袋忽长忽扁,变幻不定,不禁笑起来:“小姐尽骗人。”

芳菲迷惘的眨了眼睛:“刚才我分明看见的…”说话间,青琐已离开了床榻,那道飘忽不定的剪影也在芳菲的眼中隐去了。

夜色沉沉,芳菲还在床上碾转反侧,不能成眠。江明雨清朗的面容在眼前时隐时现,重重叠叠。她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她才八岁,他朝着她灿烂的笑,她害了羞,面如桃花,人却跑开了,任凭母亲在后面芳菲芳菲的叫…

她把脸埋在被里,身体开始发烫,这一年来,她总是在夜深的时候细细回忆着两人的只字片段,然后带着一丝甜蜜安然入睡,可是今晚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感到有点渴,不由得叫了一声:“青琐。”

外室谧静一片,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不禁轻笑起来。披衣起床,借了淡淡的烛影喝了点茶,重新回到床上,思忖片刻,终于沉沉入睡。

此时,睡在外室的青琐正在做梦,她又看见那泓明澈的水池了。她有多久没看见它了?好象在五岁那年她见到它无数次了,那个雨后海棠果鲜艳密匝的情景已经深深的烙在她的脑海里。

她今天又见到它了,只是不再为那树上的海棠果垂涎欲滴。碎金的阳光撒落下,只见池里紫鸳鸯成双成对,细密的水纹漫漫荡漾,蔓草含烟,蝶儿翩飞。她陶醉着,身子飘飘欲仙,她开始向对岸飘去…就在落地的一瞬间,依稀中,前面一对灼热的眼眸,深情款款的望着她,她有了想见他的冲动,他正伸手给她,她毫不犹豫的接住了,轻云缭绕中她站在他的面前,面前的人长身玉立,棱角分明的轮廓,五官精致得摄人心魄…

她惊愕的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得促狭而冷酷,嘴角牵起嘲讽,广袖一挥,顷刻间她仿佛被人从天上的阊阖之门摔了下来…

一脚踏空,她醒了。料峭的寒夜里竟让她的额角有了细密的汗意。她睁着迷梦般的眼睛,怔忡半晌,才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1

春雪已经停了好多天了,柳府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倒是靠近芳菲院子的那座花园,佣人们因为芳菲不允许打扫,地面上的积雪仍然积了一尺厚。

这天,厨房里的佣人眉姐端了一碗莲心茶进来,青琐接过,端到芳菲房中。

芳菲呷了一口,皱了眉头,便掩了帕巾啐了一下:“什么水煮的?”

眉姐知道小姐的性情,连忙陪笑道:“井里的水结冻了,奴婢还是从天井里储备的天水打的。”

“你用别的水煮不成吗?”

“回小姐,要么是河水了,那更不好吃了。”眉姐为难了,嘀咕道。

“我不要,你自个想办法去。”芳菲不知怎的跟眉姐较上了劲,其实她不是那种属于难伺候的,只是今天心情又开始郁闷上了。

眉姐讨饶的看着青琐。青琐眼珠一转,拍手道:“我们去花园,弄些雪来煮。”说着,人就跑到外面去了。

花园里静谧,偶尔有一阵小风嗖嗖刮过,园门外的老梨树轻轻地摇动些许,树叶悉悉梭梭声中,夹杂着融化了的水珠落地,一串串的慢慢滴下,落到青琐的肩上,鼻梁上。青琐抬头感受着那丝清凉,那股清冽如甘霖,缓缓渗透到了内心,心尖处竟有了一种莫名的颤动。

青琐踩着雪往花园内走,水桶贴着雪面,划开了两道浅浅的沟。

后面传来轻柔的沙沙声,回头看,芳菲正跟在后面。虽是穿得厚实,风影婆娑下,还是遮掩不住那一种婀娜动人的姿态。一片暄日的光彩照映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娇滴滴,光滟滟,耀花人眼。

她们一前一后向花园中间移动。突然,一颗雪球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从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影,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芳菲的身上,芳菲“呀”的叫出声。

“打中了!打中了!”从八角亭处跳出一个小身影,宝蓝色缎袄,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芳菲一看是四夫人房里最小的少爷柳瑞琦,知道他一向调皮捣蛋,掸落身上的雪粒,牵了牵青琐的衣角:“青琐,快点,我们弄点雪就走。”

青琐瞥了小少爷一眼,低头捧了一把雪便往木桶里送。“啪”的一声,第二个雪球又飞了过来,落在木桶上,溅起雪水无数,青琐脸上花拉拉一大片。

“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那边柳瑞琦得意洋洋,挑衅道,“让爹早点把你送到太子宫去,滚吧,滚吧。”

芳菲已经变了脸色,声音发了颤:“青琐,我们走吧…”

青琐直起身,眼光凌厉地向那个小人儿射去。柳瑞琦还不过瘾,仍然哇哇乱叫:“废婆女!废婆女!”

芳菲连嘴唇都发白了,身子不住地抖动。青琐铁青着脸,眼光阴鹜地盯着他,随手从地面抄起一大把雪,使劲的揉啊揉,手一甩,雪球准确无误的又结结实实的砸在柳瑞琦的小屁股上,柳瑞琦哪吃得消,咧了嘴“哇”的大哭起来。

芳菲一看,急忙催促道:“快走,快走。”青琐瞪了柳瑞琦一眼:“不许哭!再哭我再给你一个。”说着,作势要打他,柳瑞琦吓得停止了哭,抱着头一溜烟逃走了。青琐这才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慢悠悠回去了。

还不到一顿饭功夫,有佣人进来禀道:“回小姐,老爷有事要青琐姑娘去一趟。”

青琐纳闷的看了看芳菲,芳菲淡淡说道:“青琐你不用去。”回头对来人说道,“你去告诉老爷,青琐是我房里的,她有什么错,我自己会处理的。”

等来人一走,青琐问小姐:“老爷叫我去干什么?”

芳菲冷哼道:“你今日打了那个小霸王,他母亲肯定告到我爹那里去了。假如你到了那里,他们母子肯定在,怕是没好果子给你吃。”

“小姐何必忍让呢?是那小少爷欺负在先,他们倒不讲理起来。”

“这世道有什么理不理的?”芳菲凄楚一笑,“很多无理的事情偏让你赶上了,你又奈何得了?”

青琐歪头审视了芳菲一会,见她又露悲悯之色,轻声问道:“小姐,刚才听小少爷说你要去当太子妃,可真有此事?”

第一卷 第十一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2

芳菲闻言,连脸色都黯了下来,默然无声。

“小姐可是不愿意?”青琐见芳菲点点头,使劲地想了想,道:“听人说,一朝入宫深如海,皇帝三宫六院的,太子也会这样。小姐这样的可人儿,到了那里真是可惜了。”

芳菲声音幽幽:“是啊,你看我家就四个夫人,已经够热闹了。”

她忽然想起残废的母亲,眉心百结。母亲这般摸样,父亲就不再踏进母亲的房间了,有多少年了?想想都让她不寒而栗。

母亲现在怕是因她而活,她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寄托了。幸亏自己长了一副好摸样,不然她们母女不知会落到何般光景?父亲还让母亲至今保持大夫人的尊位,还不是因为有她。母亲自然心知肚明,就只有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了,夫妻俩彼此算计着,怎不让她心寒如冰?

正想着,又有人在房外禀道:“小姐,大夫人要青琐姑娘过去。”

青琐笑道:“这一忽儿老爷,一忽儿大夫人的,怎么今天都凑到一块了?”

芳菲道:“还不是因为同一件事?四夫人下不了台面,还在闹呢。我父亲大概推到母亲那里了。你是我母亲找来的,这规矩自然要她来做了。”

青琐一脸轻松:“大夫人极是慈善,不会对奴婢怎样的,奴婢就去一趟。”

暮色渐渐上来,如烟如雾,西天边有一角浅黄正巧歇在槐树上,洒下水一般的柔情来。

大夫人双腿盘在锦盘上,双手合在胸前,手掌上挂着那串黑亮的佛珠,神情虔诚而专注。嘴边正念着什么,佛珠在她的手指间念过滚过。

桌上摆了观音,下面是一个精巧的木雕祭祀架,上面陈列着各色供品。旁边摆了神龛,神龛前的香炉里燃着三支暗紫色的檀香。烟香袅绕似线,轻飘飘的从青琐的面前拂过。

青琐无声无息地站在大夫人的后面。当大夫人的手指落在最后一颗佛珠上,大夫人轻柔柔的声音:“是青琐吗?”

青琐清脆地应了一声。

几个佣人上前抬了大夫人一直放到床沿上,青琐的眼光一直跟随着,心里酸溜溜的。

大夫人挥手退了身边的人,青琐以为大夫人开始要行家规了,规规矩矩地站着。

大夫人摆弄着炕岸上的兰花,那兰花跟小姐房里的就不一样,虽才打箭,光晕下瞧那绿叶纷披,度着房里不知名的花香,那片绿如同冬日里的倾觞的陈酿,就是闻着也令人欲醉了。

“青琐,我让你来,是因为我想给芳菲绣个枕毡,府里的花样都用过了,也不见出新。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描个花样。你这样讨芳菲喜欢,定然了解她的心思。”

大夫人娓娓说着,花园里的事情似乎未所未闻。

青琐听话的应了一声,独自走到案几上,取笔细细描绘。大夫人静静地端详着,目光有些迷离地越过青琐的肩头,此时正是夕阳西沉的时候,一抹金晖将明窗周围涂抹成漫漫橘红。青琐整个人就被橘红的光圈包围着,弥散着无比安定柔静的美。

待到青琐将画成的花样展放在她面前,她才如梦方醒,用慈爱的目光从青琐的脸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画上,只是那么轻易的一瞥,身心流淌着的血液蓦然停滞。

一只卧在草地上的母羚羊,头高高仰起,回望着身后一只小羚羊。母羚羊神情温柔,慈爱得让人感动。小羚羊睁着雉嫩的眼睛望着远方。远处的山峦葱葱翠翠,它前面的双蹄调皮地高扬着,随时都准备飞奔而去。

大夫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神情热切而激动:“青琐,你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青琐跪了下来,“青琐已将夫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只要有使用得着我的地方,青琐万死不辞。”

“老天待我不薄,我果然没看错人。”大夫人凝视着青琐的双目,泪如泉涌,“我是不中用了,我把芳菲交给你,希望你将来能保护她,把她当亲姐妹看待。”

青琐惊讶地看着她,如坠云雾。

“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

青琐凝神看着大夫人的眼睛,那里似有水波流动,然后一滴泪珠溢出,期盼万千似,她的心伴着它缓缓坠下,无比的沉重和艰涩。

“夫人放心,青琐会的。”最后,她还是坚定的回答。

青琐说这话时,圆月正从云里缓缓移出,月光从窗外泼进来,青琐浑身银光闪烁,冰清玉洁。

第一卷 第十二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3

四月艳阳天,暖风吹拂,绿意已经充塞天地。红墙琉瓦的皇宫在闲云的笼罩下,格外高峻恢弘。

天濂走向皇后寝宫。

寝宫外的牡丹开得煞是好看,花团锦簇,还沾带着未退去的露珠。花蕊上,无数的彩蝶在惬意地飞舞着。那番景象,也不知是牡丹衬了彩蝶,还是彩蝶衬了牡丹。栏外种着几株垂丝海棠,夹了点樱桃花,开得正是妩媚,芭蕉绿得可爱。

站在门外的宫女看见天濂过来,施了礼,掩着嘴吃吃的笑,脸色嫣然,脉脉传情。

天濂并不理会,放轻了脚步,揭了软帘进去。

窗棂关着,帘帏尚遮,海红幔帐蕴了微微的幽香。四处悄悄,静无声息。天濂轻轻的将帏帐一并揭开,素文锦被铺着一绛色白绣披挂,和合枕垫上靠着皇后,阖着眼儿,一手垫着腮。

天濂便蹑着脚想走,皇后将衫袖一拽,懒洋洋的声音:“想逃吗?”天濂回过头去,见皇后慵困的眼神飘了过来。

闻言,天濂自顾靠到软榻上,人斜歪着,唉声叹气。皇后扑哧笑出声来,嗔骂道:“叫你过来,有这么痛苦吗?”

“母后有何吩咐?孩儿已约好了天清,一起去马围场狩猎。”天濂并不起身,白皙的面颊被室内浅薄的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眼睛漫不经心的微眯着,似看非看。

皇后敛了笑:“不是母后不同意你们老凑在一起,个人大事要管一管了,我的儿。你父皇已下旨下月迎娶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