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没用它了,怪想的。”
他吹了个口哨,饶有兴致地抚摸方向盘,像是跟久违的老友说话。因为一夜没白等,我全身一松懈,自然产生了侥幸心理。
车祸不会这麽早发生。
司鸿宸开始慢慢发动车子。
一道火红的人影出现在面前,生生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虞琪脸色煞白,发簪上的珍珠璎珞随着她急促的呼吸,摇晃不定。
“宸哥,不要开车!车内有诈!”
我和身边的司鸿宸俱是一惊。司鸿宸脸上笑意全失,眉宇间神色犹如出鞘的刀剑,冒着寒气。他冷冷地命令道:“虞琪,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虞琪火红的披风被风吹得飘飘欲飞,她朝着司鸿宸叫喊:“宸哥,你相信我吧!我知道我做错事了,他们给了我不少钱,让我差点出卖了你。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忏悔,我对不住你,宸哥!我再也不做傻事了,宸哥,我爱你!我一直爱你的!”
这样的神色与语气,对於骄横的虞琪来说,是极为少见的。此刻的虞琪双眼含泪,被胭脂涂得血红的唇片在剧烈地颤抖。
我突然相信她了,不由说了一句:“司鸿宸,我们还是下车吧,我…”
话还没落点,司鸿宸满脸阴霾,一脚缓缓踩向油门。虞琪的动作变得极快,眨眼间手里握了一把手枪,对着我,极阴森地笑着。
“宸哥,如果你为了这个女人去送死,我一枪结果了她!”
我紧张得全身发抖,声音都颤了,“司鸿宸,你听她的,不然我们都没命了!”边喊边伸手去开车门,不料车门已经被他牢牢锁住。
我惊恐地侧头,正见到司鸿宸森森地盯着虞琪笑,眼光邪恶异常。对面的虞琪脸色恐怖,她节节退後,嘴里尖叫着“宸哥”。
司鸿宸的车闪电般冲了过去,虞琪在拼命逃。我几乎窒息在那一瞬间,眼睁睁看着车子离虞琪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接着“■”的巨响,前面的虞琪消失了。
“你杀了她!司鸿宸,你杀了她!”
我的手紧紧掐住他的手掌,撕心裂肺地狂叫着。而司鸿宸的车速并未有丝毫的减弱,路边的景物几乎成了模糊的直线,一道道电一般闪过。
刹车失灵了。
但是,司鸿宸似乎也没有刹车的迹象,他仿佛已经料到自己有这麽一天,又仿佛有所期待,有所准备…
我拼命地想扯开衣襟,去寻找那条玉珠项链。但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以至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一道耀目的火光冲天而起,接着是天旋地转的黑暗。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感觉身形在往无边无际的黑洞里坠去,坠去,我挥动着手,很想抓住司鸿宸的衣服的一角,可是什麽都没有。
我很想问他,裕王地宫究竟在哪儿?
又想问他,他刚才的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死呢?”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司鸿宸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又突兀地消失了。

第一篇 【江山如画】
司鸿宸,你把我带到这个朝代,我们的身份竟然是奴!
呼吸间隐隐有一股呛人的味道,还有爆裂的声音,辨不清来源。我努力挣扎着,终於睁开了眼睛。
大地似乎在燃烧,遍野焦木冒着青烟,那升腾不断的烟雾,把半边天空都熏黑了。我茫然四顾,正巧看见司鸿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长发散乱,光裸着上身,下面麻布长裤显得破旧,裤管肥大得可以装下一个人。我奇怪地看着他,要不是他那雕刻分明的五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南征军少将了。
此时,司鸿宸匆匆扫了我一眼,也用迷茫的目光扫视周围的一切。我低头打量自己,发现自己也是同样褴褛的装束,而且没鞋子,我竟然光着脚!
“司鸿宸,这是哪儿?”我惶惑地大叫。
他的声音在颤抖,“这里是梁汉王朝…我们倒退两千年了!”
一声长嘘尚未吐尽,便听一阵沉雷滚动,已经见亮的天色再次被昏暗笼罩。一群古人尖叫着,哭喊着从面前跑过。
我惶惑不安地站起来,远处山脉连绵不断,四野苍莽望不到边。脚下全是被遗弃的杂物、残损的铁皮楯车、原始的器械,以及人与马腐烂的盈臭…
显然,这里刚经历过一场血与火的洗礼。
我的脸上一阵抽搐,连连後退,对司鸿宸惊道:“为什麽这样?这里究竟发生过什麽事?”
“一场内战。我们正在经历战争!”
司鸿宸的话音未落,滚雷声轰鸣而至,抬眼望去,天边陡然出现一道黑色影壁,朝这边压将而来。恰这时,号角声齐鸣,原野上不知什麽时候冒出大批持刀执剑的人,两队人马骤然相撞,顿时天地烟尘飞扬迷离,到处是厮杀叫喊声。
“他们杀过来了!快跑!”
我大吃一惊,慌乱地跟在司鸿宸後面。一飞骑风驰电掣般冲到我的面前,在我来不及转身之际,一剑挑开我身上裹着的衣衫,露出里面的肌肤。我吓得惊呼,那人狂笑不止,似乎在戏弄他们的对手。
司鸿宸一声大吼,从地上拾起一口短柄铁斧,猛磕对方马肚子。战马扬蹄嘶鸣,那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司鸿宸犹不罢休,挥动铁斧,鲜血喷溅了他一身。
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司鸿宸向来善战,此刻面色冷峻动作从容,甚至露出了砍杀的欢愉。
“司鸿宸,快告诉我,谁是敌谁是友?”我大喊。
“不知道!”司鸿宸一个腾挪,又将一名骑士挑翻落马。
“我们的身份是什麽?”我又急迫地问。
“奴!”
司鸿宸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陷入血腥弥漫中。他的身影时隐时现,手中的铁斧砍瓜切菜似的,周围的人马纷纷倒下,那情景纵是战场也煞是森然。
“擒拿这个人!赏万金——”对方领头的终於忍无可忍,指着司鸿宸喝令道。
骤然之间,四五十骑围成一个大圈子,将司鸿宸紧紧包围在了里面。一阵猛烈的厮杀过後,司鸿宸渐渐被逼到死亡边缘,马鞭声凌空而响,手中的铁斧被击落在地。在欢呼声下,几个人扑上前。死死扼制住了司鸿宸。
“司鸿宸——”我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却被人反手扭住,铁钳般的大手扼住我的喉咙,直到我整张脸涨成猪肝色,才倏然放手。
我软瘫在地,那些狰狞可怖的笑脸一张张显露在面前,不禁连连乾呕。
司鸿宸朝我看了一眼,冰冷漠然地被那些人带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欷歔感慨不能自己,眼里涌出了两行泪水。
司鸿宸,你把我带到这个朝代,却各分一方,你让我怎麽见到你呢?


这是一条西去的漫漫官道,经过长途跋涉,几辆带蓬马车在兵丁的吆喝下,辚辚隆隆向前行驶,不远处隐约看见城墙上的檐角。
我坐在马车内,双手被麻绳绑得生疼。车内挤满了同样装束的女子,按照司鸿宸所言便是女奴了。有个拖鼻涕的女孩坐不住了,直愣愣往後倒,麻绳是几个人串在一起的,立刻招来别人的一顿踹骂。
外面细雨纷纷,夹道杨柳显出湿漉漉的嫩绿,雨水夹着女孩的泪水,我颤栗的心始终不能平静。
下一站是什麽?我的这种身份会遭来什麽命运?
从别人的口中,除了知道大家都是宫中的女奴,皇帝是谁?皇宫在哪儿?她们说得不清楚,我也一知半解。我们就像傻瓜一样被人牵着走,整天整夜有人看守,连开小差的机会也没有。
终於到达城门,吊桥内外的大道车来人往,每每飞骑经过,必定扬起一路灰尘。道路两边的行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有包子铺将炭火桶端到外面,里面硕大的包子热气腾腾。
闻着那股热气,我不禁咽了咽喉咙,感觉那里乾得要冒出火来。但看其余的女奴,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唇焦口燥,脸色苍白。我干脆不去看她们,正巧车子进了城门,抬眼细心观察门楼,依稀看见石刻的“俪城”两字。
凭着贫瘠的历史知识,我想起来了,俪城在安洲西北,两地距离至少有两三百公里。
离家人,离司鸿宸,越来越远了。
好容易等到风停雨息,那几个持刀佩剑的男人叱喝着,将我们从各个马车内赶下来。那边早有人在老槐树一带腾出大场子,将我们驱赶在树下,一一站立。
人们逐渐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朝着我们指指点点、品头论足。里面不乏衣着光鲜者,也有嘻嘻哈哈凑热闹的。领头的兵丁站在木桩子上吆喝几声,然後吩咐手下分头准备。
买卖开始了。
一场内战之後,皇帝逃跑了,胜利属於蛣蜣族。蛣蜣族人正如蛣蜣一样,肮脏野蛮毫无人性。
在那个时期,历史就像战车的轮子,轰轰然驶过,接着又轰轰然翻开新的一页。
以前我总是听老年人讲,打仗最吃亏老百姓。这里奴役最倒霉,本身就没自由。旧主人垮了,又换个新主人。
那些富人贵胄像进了集贸市场,对着我们挑三拣四。选到中意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後领着麻绳牵回家。
周围的女奴越来越少,连那个拖鼻涕的女孩也被牵走了。刚才还热闹的场面冷清起来,天上又下起细雨,把剩下的买主差不多逼走了。领头的召集手下的几位开始数钱,五铢钱叮当作响,他们满意地嬉笑不止,将我们剩下的女奴晾在一边。
我不安地望着天空,全身酸疼难耐。
可笑的是,我无人问津的原因竟然是——肤色太白,脚下没老茧。
当然,凭着双脚也能判断出,这个女奴在宫里是勤快的,还是偷懒的。我自然不入买家的眼,他们甚至还向我投以鄙夷的目光。
“便宜了!便宜了!”那帮人数完钱,急着将剩下的女奴脱手,开始挨个折价兜售。
无奈雨愈下愈大,柳絮漫漫飞舞,天地间唯有雨点击打树叶的啪啪声,纵是高声吆喝,路人也难以听得清楚。领头遥遥一望渡口,挥动马缰下令道:“收拾了,那里有几条大船,想必是富贵人家,问问他们要不要?”
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兵丁叫道:“爷,要是他们也不要,这个小娘们我要了!”
他馋着嘴,露出满口黄牙,指着我嘿嘿直笑。
我已经被淋得浑身哆嗦,闻听此言,抖得越发厉害了。
领头的跟着一帮人起哄,竟爽快地答应了,“是不是还没娶老婆?行,回头你把她牵走!”
烟雨蒙蒙中,渡口果然停泊着几条客船,里面丝竹声声笑语不断。领头的带着我们挨家问过去,里面的人都在歌舞的兴趣上,何况我们都淋得像落汤鸡,个个狼狈不堪的样子,自然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因为对方是蛣蜣族人,不好当面拒绝,就差人递上银钱,将我们打发走了。
领头的粗鲁地骂了一句,又满意地掂了掂手中的银钱,招呼手下,“算了,这些女人大家自个分了吧,带回去自己享受去。”
那些女孩吓得哭成一团,我死命地想去摸索脖子上的玉珠,怎奈双手被牢牢禁锢,始终碰不到项链。
正在这时,有一只大船悠然泊来,一个须发雪白的老人站在船头,“诸位爷,可是你们在卖奴?”
领头的连忙答应:“这可是宫里的奴,服侍过靖帝的。你家要不要?”
老人慨然笑道:“要的就是宫里的。这样吧,我直接过来选一个就是。”说罢一个纵身,竟从几丈开外的船头,直飞到岸上,惊得那些蛣蜣族兵丁齐声喝彩,却又连忙惶恐噤声。
原来这帮人,也是欺软怕恶的。
老人逐一挑选过去,锐利的眼神从我脸上一掠而过。不知为什麽,我的心骤然凉到极处,隐约感觉这是我唯一逃生的机会了。所以当老人从我面前走过,我不禁叫了一声:“请您挑我吧!”
也许我这般口吻激起老人的好奇心,他转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他细细地打量我,有点犹豫,“这个…”
“您放心,我会乾很多活。她们会的我全会,我会的她们未必会。”我诚恳地说着。
老人笑起来,笑声如洪钟,“老朽去请示一下。”说罢,又飞向了大船。
风恬,烟水荡漾。春雨如初至时一样,骤然地停了。船舱豪华的窗帘半开着,想是里面的人正在慢慢撩开,粼粼的水光碎金似地撒入,落在一张半遮半掩的少年的脸上,苍白,却是俊秀之极。
我恍惚了一下,意识到对方此时正在看我,於是抿了抿冻得发紫的唇片,现出一个愉悦的浅笑。
窗帘如涟波动了动,接着很快地落了,少年的脸消失在我的想象之中。
我还在起疑,老人重新出现了,一声悠长爽直的呼唤:“姑娘注意了,随我上船啦——”那声音如此悦耳,胜过我曾经崇拜的歌星大腕,我整个人松懈下来,着实舒缓了一口气。
也就在这个晚春的某一天,我始终没有确切的日子,八支长桨随着悠扬的节拍划动,犁开碧浪清波向着俪城深处驶去。我缩在後舱里,眼看着水烟随风飘散,两岸有柳丝风线以及不远处脉脉的青山。
大船渡着我,驶向更加深不可测的地方。那地方,能见到司鸿宸吗?
我跟在白发老人的後头,几经曲折便进了一条隐秘幽静的长街。长街将尽,一座气派恢弘的私家大院赫然出现。门楼用白玉石砌成,顶覆虽然没有二千年以後的黄琉璃瓦,其栏板和望柱却刻有荷叶和莲花纹,甚是精美。
这一路走来,或茅舍,或竹屋,这般雄伟建筑还真少见。看路边行人怡然的神情,那户人家想必是俪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我时不时回头张望,希望能见到那个少年的影子。从上船到下船,我再也没看到他。
他会是谁呢?
还在猜测着,老人唤了我一声,我後脚随着跨入了白玉门槛。
这样又是蜿蜒而行,总算到了一座用花墙分割成的封闭式的庭院内。老人带我进了一间屋,里面空阔,石桌石凳收拾得相当乾净,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小花台,台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头戴术士帽,茶色的罗绮绵袍逶迤於地,看起来气度非凡。他一脸凝重地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老爷,小的物色来一位,请您过目。”白发老人毕恭毕敬道。
男子漫不经心扫了我一眼,问:“是宫里的?”
“确实是宫里的,正被蛣蜣族人叫卖呢。老爷,看来皇宫已遭沦陷,靖帝生死未卜。”
“靖帝是不是战死了?”男子又问。
老人捅了我的胳膊,提醒道:“老爷在问你话呢,靖帝在哪里,是不是战死了?”
我正懵懂听他们的对话,恍然惊了惊,脱口说道:“我不知道。”
男子皱起眉头,挥手示意老人,“一旦有战事,靖帝光顾着逃命,早扔下这些奴不管了。看她们年纪轻轻的,碰到杀人放火,十个胆怕有九个已经吓破了,还顾得上别人?算了,你把她领到夫人那里去,夫人说好就留下吧。”
莫非他们家需要丫头?在这个地方,即使做个打杂的,也比落在蛣蜣族人手里好上几百倍。我心里暗自高兴,走路也变得轻松,连脚底被石子磨破一层皮都忘记了。
那位夫人端坐在海棠墩上,广袖的曲裾长袍,用菱纹朱带拦腰系住,眉目如宝月祥云,正是一团和气富贵相。身边的侍女身着云纹纱面料的长袍,脚穿履鞋,发式前额中分,後脑梳成燕子式,也显得讲究。
我羡慕地盯着侍女的履鞋,脚底隐隐有了疼痛感。
白发老人在夫人旁边低语了良久,我远远地跪着,看他们时不时抬眼瞧我,虽然不知道老人在说什麽,但我知道跟我有关。
不久,夫人颔首笑了笑,说:“既然这样,就把事情办了吧。封泽,先把她带到後院,顺便叫管家过来。”
我心里有些纳闷,猜测夫人所说的事情究竟是什麽?看这户人家悠悠然毫无险恶之气,心想,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吧?
白发老人将我领到後院,便见一片竹林围成一座小茅屋。屋内堆满了茅草,石案上几个陶碗,其余什麽都没有。
“你就住在这里。虽是简陋,比皇宫里好得多。”
老人关照几句,临出门又嘱咐我,“要我挑你,你就得遵从封家的家规。多听话,少惹事,这也是皇宫里的奴规,省得我再教你。”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记下了,原来这户人家姓封。
我在小茅屋一连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院门紧锁,我出不去,也无人过来打扰我。
这让我有空闲的时间回顾经历的事情。目前来说,我还是安全的,又没见到司鸿宸,所以我没必要急着用玉珠。
两粒玉珠串成的项链,静静地紧贴着我的肌肤。它们在,故我在。
然而三天不到,我就待不住了,浑身奇痒难忍,脚底下的血泡破掉後,因为没有消炎,竟然肿了起来。
难道古人没有洗澡的习惯?又或者,作为女奴,在他们眼里,只能配得“粗陋”两字吗?
我又羡慕起封夫人身边的侍女来,云纹纱的长袍,和乾净的履鞋。
到了第四天,前院响起■里啪啦的声音,那声音就如鞭炮声,把我半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走出茅屋侧耳细听,还没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後院的门突然开了。
进来的是几个妇人,合力提着大木桶,桶内装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封夫人的侍女也在其中,对着我说道:“别发愣了,进去洗个澡吧。”
如同久旱逢甘霖,我高兴坏了,一进去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脱掉了全部衣服。
“这是什麽?”
侍女指着我的脖颈,边问边伸手,试图扯下我的项链。我一惊,慌忙护住脖子,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不要碰!”
“你现在是封家的,包括任何东西都是属於封家的!”侍女瞪大了眼睛,马上唤其他人,“把她脖子上挂的东西拿下来,小心是蛊术,伤了少爷!”
“你才使蛊术呢!谁要是碰我的东西,这个澡不洗也罢!”我退了几步,高声说道。
几个人想动手,又似乎不敢,眼巴巴地望着那名侍女。侍女咬紧牙关,正想说什麽,忽听得鞭炮声又是一阵齐鸣,忍了一忍,终於还是忍住了,说:“快点洗了,换好衣服。”
众目睽睽之下,我被擦洗得乾乾净净,热水里像是放了类似沐浴露之类的,只闻得一阵又一阵隐隐的花香。
我始终保持着警惕,生怕一不小心项链没了。好在她们急於将我拾掇乾净似的,将一套绦红的提花罗绮袍套在我的身上,那颜色,那质地,比侍女的云纹纱显得考究。她们又开始给我梳头,盘髻,最後用叶片沾了红粉,涂在我的脸上、唇片上。
我困顿地睁开眼睛,正看见面前的几双眼在阴暗的空间变得朦胧,带了点惊讶,定定地望住我。
不知为何,一种不祥预感闪入我的脑海。莫非,她们想把我——
刚想问,几个人左右紧紧架住我,不容分说将我带出小茅屋,出了後院,直往鞭炮声声的地方而去。
前院张灯结彩,偌大的院子周围站满了人,人们说笑着,脸上喜气洋洋。中间场地上堆满了一节节的竹子,随着窜起来的火苗发出阵阵爆裂声,原来所谓的鞭炮声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中堂大厅摆满贡品,墙上的双喜字分外醒目。四下里人声鼎沸,陪着袅袅香烟的,只有那个少年瘦长的身影。
“拜堂啦——”
冷不防一声高唱,如雷声轰鸣,我惊得一颤,惶惶然朝周围看了看。这种声音,这种场合,只有在电视上看得到,我希望这一切跟我无关。然而堂前就我们俩个,我彻底明白过来,心底一阵阵的发毛。
“没错,就是你了。”
少年悠然开口,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含着微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为什麽是我?”我吃惊地问。
“我想找个皇宫里出来的女子。他们说,只有和她拜了堂,做了夫妻,我的病就会好了。”
我的眼前又开始发晕了。天,这是哪一出琼瑶剧啊?我真想提醒他,诸如找个冲喜新娘已经不流行了,有病还是找医生,千万别为此耽误病情。
可是,二千多年前的人,会懂我的意思吗?
“难道…你不愿意?你不是让我挑你,说什麽都能做吗?”
少年苍白的面颊透出一层绯红,那双晶亮的眼眸忧伤地看着我,显露内心的脆弱。不知为什麽,我心里一软,缓缓地点了点头。少年似乎舒了口气,咧嘴开心地笑了。
“拜堂啦——”
又是一阵高唱声,我不再迟疑,磕完头,被少年牵着穿梭在密密的人群中。他的手很柔软,然而有点冰凉。
满耳一片送吉问安声,我看见封家夫妇笑脸款待来宾,拱手接受着人们的贺喜。白发老人封泽也是与众人谈笑风生,洪亮的笑声几乎把爆竹声掩盖住了。
我深深呼吸着,胸口灌满了浓重的苦涩,在少年充满稚气的微笑下,始终弥散不去。
两次了,从楼婉茹到如今的女奴,我怎麽总是跟新娘扯上关系呢?


我被引进房间的时候,院子里梆梆敲起了更鼓。什麽时辰分不清,抬头只看见满天星斗。
客人走後,我即刻被封泽唤去给封家夫妇请安。说是请安,不如说是听他们训话。封老爷沉默寡言,似乎装着心事。封夫人倒絮絮说个不停,虽然外表一团和气,言语却难掩严厉。
“谦儿身子不好,别让他饿着累着,要逗他开心。你把我家谦儿服侍好了,我自然会考虑解去你的奴籍。”封夫人说到最後,也显得倦了,“谦儿在房里,你过去。有事叫管家。”
我虽然不解意,但还是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地告退。
房间里红烛高擎,烛光将房内的景致染映得通亮。里面的摆设并不是新漆的,在那个朝代算得上精致华丽,跟楼婉茹的新房相比,却是差得远了。几名侍女进进出出,房内开着窗,却没有熏香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药腥味弥漫着,沉淀着。
这样的人家,找个女奴成亲,权当是冲冲喜,真以为是洞房花烛夜,那就大错特错了。
少年正在兴致勃勃地逗弄着石池中的十色锦鲤,身边的侍女捧着精致的糕点。少年自己咬了一口,挖了些碎末扔下鱼池。烛影晃动,在他秀气的白皙的面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灰。
我无声地走到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展颜而笑,“你饿不饿?这个很好吃。”说着,将手里的糕饼递给我,又感觉不妥,回头从侍女的盘子里拿了整块的。
他应该和我一般大吧?
从少年漾着光华的笑意里,我断定他涉世不深,近乎稚嫩。这也是我答应和他拜堂的原因之一,他不是司鸿宸,不会给我构成危险。
“封少爷。”我叫了他一声。
“我叫封逸谦,封叔他们管我叫谦儿。”他半是羞涩地回答,拉我在榻前坐下,自己却站立着。
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半个身份。
我并没问,只是斜斜地瞥了外面一眼。少年马上领悟到了,折身从侍女的手里接过盘子,放在榻前。那些侍女见此情景,便识趣地轻轻笑着,个个告退离去。
“你的父母呢?”我小心地问道。
他的眼光骤然一凝,脸色黯淡下来。说道:“我渴。”
我连忙给他倒了一碗温水,他一口气喝完,坐着发愣。过了半晌,才低低地近似呓语,“我母亲很早得病死了,他们说我得的病跟母亲一样,一定是她的魂附在我的身上。”
遗传,我嘲弄地牵了牵嘴角。看他一脸无辜,继续问:“还有你父亲呢?”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他突然卖了关子,开始转移话题,“在皇宫里,他们叫你什麽?”
我愣了愣,想,就算没好名字,也不至於叫“甲乙丙丁”吧?还在思忖着,少年又恍惚露出多情的神情,说:“我给你起个好名字吧。”
“不,我有好名字。”我断然拒绝了,自然而然又摆出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峭。少年失望地垂下眼,我心中不忍,随口告诉他,“我叫韩宜笑,皓齿粲烂,宜笑的皪的‘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