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虽是面无表情,但任由我搂抱着。健彬开着车,什麽话都不说。车子里除了我低低的抽泣声,安静极了。
我和母亲的团圆饭是在田妈家吃的,健彬作陪。田妈最是高兴,东拉西扯地跟母亲聊家常,母亲也开心起来,偶然发出熟悉的带点尖锐长音的笑声。
健彬要回去了,我送他到安置区大门口。
“你回来的事,我要不要告诉韩叔叔?”健彬问我,“他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我有点错愣,听这称呼,难道还没和韩嫣嫣结婚?
“无所谓。不过,我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我妈受不了刺激。”我思忖了片刻,决定不再逃避这个人。
健彬会意的笑了。
家里总算安顿下来,我开始出去找工作。韩淳的电话没有来,可见健彬没有特意匆匆去告知,一切顺其自然,这点倒与我不谋而合。凭韩淳的人际关系,我要个好工作轻而易举,可是我不想依靠他。
我才跑了两天劳动力市场,顾俊颢的电话来了。
他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好消息啊,金敦大酒店正在招人。以前你不是去过中兴吗?你有经验,我推荐了你。金敦可是五星级的,待遇不会错。”
我听了也很高兴,约好第二天由他陪着去面试。
那天,我和顾俊颢出现在金敦大酒店大厅。那高档豪华的设计,金碧辉煌的装饰,把我带进了一个美丽、神奇的世界。我仿佛不是从两千多年的朝代而来,而是更远古,对眼前眼花缭乱的装潢竟惊得手足无措。
顾俊颢带我乘观光电梯上去,在十五层停住。有位行政人员过来,顾俊颢与他轻声耳语几句,那人引导我们进了行政总监办公室。
“请你们稍等。”
待我们在沙发坐定,那人给我们倒了茶,很有礼貌地闭门而出。我安静地等待着,看顾俊颢一脸淡定,心中的忐忑不安逐渐消除了。
门轻轻推开,一名中年女子进来,乾爽的衣着,亲切的笑容。
一见她,我霍然起身。
“宜笑,你好吗?”女子笑着问。
我心里一激动,口吃了,“顾…顾大姐,怎麽是你?”
顾大姐大笑道:“是不是很吃惊?一听到小弟说起你,我也是这样的吃惊。”她回头亲昵地拍拍顾俊颢的肩膀,“小颢,这次大姐真信了,确实是这个韩宜笑。”
原来他们是两姐弟,怪不得都姓顾。我傻傻地站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顾大姐说:“我向来看好你的能力。我安排你去中餐厅当主管,如何?”
我尚在犹豫,一旁的顾俊颢笑着说:“大姐眼光好。”
顾大姐轻打了一下弟弟,笑闹间,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顾大姐接过,说了一会儿话,最後道:“我让她下来。”
我跟顾大姐去中餐厅。看了厨房,又环顾了周围的布置,我这才平静地告诉顾大姐,“还是让我先从服务员做起吧。我不想让人以为我是开後门进来的,我要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行。”
“以才服人。好,大姐支持你!”顾大姐赞许地笑道。
我也给了她一个微笑。
翌日开始,我正常上班,紧张而忙碌的日子开始了。顾俊颢偶然会来看我,我专心於我的工作,他往往跟我打个招呼,就钻进他大姐的办公室。夜间回去的时候,顾俊颢如果在,他会送我回家。更多的时候,我独自乘公交车回去。
健彬很少露面,只是偶然打电话过来。他说他最近忙於医学论文,手头事情太多,话语里透着关切。听说我找到了工作,他显得很兴奋,我在电话这头被他的兴奋所感染,就扯些发生在酒店里的有趣的事。
似乎,我和他从没发生过感情纠葛的事,一切那麽自然,那麽通畅。
没过多久,健彬告诉我一个预料中的消息:韩淳要见我。
我没发任何牢骚,只是轻声说:“好的。”
挂了电话,我偷眼看了看毫无所知的母亲,她正双眼直直地看着电视。我长久的怔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那颗心才有了些微的颤抖。
这个人,曾经和母亲相爱,他是我的父亲。
我拿什麽去接受他呢?
和韩淳见面,竟选择在夜间。
我提早一小时下班。约定在金盾大酒店不远的咖啡馆里,那里地处偏僻,不会遇到熟人。
韩淳端坐在沙发上,特意戴着金丝眼镜,看过去斯文而儒雅。这麽多年他除了肚腹略有凸出,看不出一丝苍老的痕迹。我慢慢地走过去,他抬眼望住我,面上纹丝不动。
他越来越有官相了。
两人间隔了紫檀长条桌,我随便点了杯咖啡,坐着等他开口。他将手上的烟蒂掐了,微微眯着眼,神色不起波澜。
静默了片刻,他终於出声道:“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六年前的冬天,临近过年的时候。”
我嘲讽似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年纪已大,用不着一定要参加高考了。”
“你可以用别的途径学习,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他又操起那副官腔,我扭过头去。落地玻璃窗外,夜灯璀璨通明,一层一层横街绽开,蜿蜒如一条巨龙,车子融入在茫茫夜色中,川流不息。
生活在现代的人,日子多姿多彩。他们看得见夜里的风景,自然不懂夜里的黑。
六年来,我光顾着在黑夜里摸索,哪里会顾及到人的心,会如此的变幻莫测?
沉默了一下,韩淳温声细语道:“当然,你有你的选择,我绝无干涉之意。打你还未出生,我就没给过你一点关怀,心中有愧。你外表坚强,会吃苦,这一点极像我年轻时候。宜笑,希望我们能够好好沟通。”
他望定我,眯了眼静待我同意。我不出声,心底却忍不住一震。
这个人,终於向我妥协了!
他承认犯过错,虽然不够彻底,至少开始承认。对於这样身份的人,多麽的不容易。
也许我学会了镇定,尽管心潮澎湃,依然神色淡淡道:“我会考虑。可是正如你所说的,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不可能像某个人,不是吗?”
“你指的是嫣嫣吧。”他摇摇头,无奈道,“她和你截然不同,任性、娇气、肆意妄为。”
对韩嫣嫣,我一无所闻,也不想去问。可韩淳情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句,“唉,每次面对她,我总感觉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六年的经历将我对韩嫣嫣的感觉稀释得模糊,好像是百年前的虞琪,狡黠而诡异地笑着;又好像是虞纤纤,最後那些别有深意的话语,依然在耳畔缭绕盘旋。
不知不觉的,我的头又疼起来。假装不曾听见他的话,眼光落到窗外。外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红色跑车,一对年轻男女的身影一晃而过,我没来得及注意,只看见那女的红大衣迎风飘动的後摆。
待回过脸,桌上摆放着一叠百元大钞。
我惊愕地想问,韩淳摆手阻止我,道:“老房子拆了,你妈刚出院,你才工作不久,家里一定很缺钱。这些先拿着,有什麽困难尽管来找我。宜笑,我是你父亲。”
我的确缺钱。记得有句话:钱不是万能,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我过於窘迫,眼前的这叠钱实实在在诱惑了我。
“我收下,将来赚钱了还你。”
韩淳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正要将桌上的钱放进包里,後面■■的高跟鞋声音,一道火红的身影闪现在眼前。来不及看清是谁,一只手从天而降,几乎是凶猛地夺过我手里的钞票。
来者竟是韩嫣嫣。
她的後面是健彬,满脸惶然地想拉住韩嫣嫣,却被她一把推开。韩嫣嫣凶恶地盯着我,胸口起伏不定,我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
女儿突至,韩淳吃惊不小,正站起身叫一声“嫣嫣”,韩嫣嫣手中的钞票砸在我的脸上。
钱散了,落了一地。
“不要脸,这是我爸的钱!你们母女装着可怜骗人!你妈是老乞婆!你是小巫婆!”韩嫣嫣大骂。
“嫣嫣,不许乱说!”韩淳和健彬几乎同声喝道。
韩嫣嫣犹不罢休,指着健彬道:“钟健彬,我就知道你喜新厌旧!你听着,只有我甩你,你不能甩我!要是发现你跟这个女人在一起,我跟你没完!”
紧着着,她将矛头指向亲生父亲,“我告诉妈去,爸爸像个吝啬鬼似地一毛不拔,原来钱都流到神经病家里去了!”
“嫣嫣,那辆跑车还是新买的!”韩淳低声咆哮道。
“我都磨了两年了,您才给!您对自己的女儿多苛刻啊,对外人却厚着脸皮送上门去,我都替您害臊!”
我闻言,掉落的钞票一张都没捡,兀自背起包就走。
韩嫣嫣从後面追来,边追边用恶毒的语言骂个不休。健彬喊着嫣嫣的名字,试图阻止她。仨个人就这样出了咖啡馆。
在没有任何人防备之下,我突然转身,挥起拳头重重地击在韩嫣嫣的脸上。韩嫣嫣接连倒退了几步路,便软柿子似地倒在地上。
这招是我从司鸿宸那里学来的,目的是防身,没想到会用在韩嫣嫣身上。
我好整以暇地站着,冷眼看韩嫣嫣。韩嫣嫣一脸惊恐,直到健彬扶起她,她下意识地用手背抚摸鼻尖,却见满手背都是鲜血,这才哇地大哭。
“打人了!女疯子打人了!”
这时有人开始围观,韩淳也从里面出来,一见此状想过来,又碍於身份犹豫着。健彬察觉不妙,用低沉而快速的语气对我说:“你快走,这里我来收拾。”
韩嫣嫣斜倚在健彬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我沉默着,拨开围观的人群,兀自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最近的一部韩剧让她沉迷,定在那个频道死活不放。她看见我进来,只是淡淡打声招呼,又回头津津有味地看去了。
我坐在母亲旁边,眼睛盯着电视,思想游离在不知名处。
不久,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健彬打来的,跟母亲说声去田妈家,便出了家门。
健彬的语调有点沉重,“嫣嫣扬言要告你,她妈妈也大发脾气,在一边助威。韩叔叔不让,可一对二架势肯定吃不消。家里吵得一团糟,我就回来了。”
“你现在在开车?”
“嗯,一出来就给你打电话。这事很突然,我没想到嫣嫣跟踪我,肯定是我妈告诉她的。我妈跟康宁医院领导关系熟,我接阿姨回家的事,她马上知道了。所以,不好意思宜笑,我为了防止我妈或者嫣嫣来烦你,只好不来看你们,谎称写论文。”
我无言,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奈。
他在电话里似乎感受到我的沉默,忽然轻笑起来,“宜笑,你下手真狠。”
“心疼了?”我恶狠狠地回道,“告诉韩嫣嫣,我不会怕她,也不会妥协。她想告我,随便告去,我随时奉陪!”
健彬大笑,“瞧你凶相,她心里早已害怕,哪敢告你?”他逐渐敛了笑,认真道,“宜笑,其实当嫣嫣将钱砸在你的脸上,你知道吗?我很心疼你。”
我的意识有些浅淡的恍惚,有什麽在胸膛重重地敲打了几下。
“钟健彬,你要是胡言乱语,我照样会朝你下手!”
“宜笑,我只是说我的感受!”他有点急了。
我凶狠地骂了一句,不假思索地关了机。
在外面怔忡了半晌,我的恍惚还没消退,不知不觉到了田妈家。
正值田妈的孙女放寒假,这段时间在奶奶家暂住。她好像在看综艺节目,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田妈和我说了几句话,便蹙起眉头喊孙女:“没看见奶奶在聊话吗?声音不会轻点?”
孙女却不在意,还兴高采烈地招呼我,“宜笑姐,快来看省卫视的相亲节目,好看着呢,可火了!快看,又有女嘉宾被牵走了!”
出自好奇,我坐了过去。电视里果然佳丽无数,观众如云,一片音乐声和掌声。镜头扫过去,最後停在一个美女身上。那女子容貌出众,打扮又时尚,声音嗲嗲的悦耳动人。
我猛然一惊,这不是韩嫣嫣吗?
她不是已经有健彬了吗?上相亲节目干什麽?
尚在愣怔疑惑,田妈的孙女兴奋地指给我看,“她叫韩嫣嫣,还是安洲城人呢。这麽多佳丽,数她最漂亮,出镜率最高。我们班大部分人都挺她,我也是她的粉丝。有人说她是官二代,名气靠金钱叠出来的,我们都不相信,肯定是那些嫉妒的人想损她!”
我盯着电视屏幕,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节目结束,田妈的孙女伸了个懒腰,依依不舍道:“想看这节目,要等一个星期。我不希望韩嫣嫣被人牵手,希望她一直待在舞台上。当然,这也是韩嫣嫣的想法。”
田妈催促孙女进房间睡觉,我也站起来,想就此告辞。电视里的韩嫣嫣早已不见,换之以新闻节目,我好心地帮田妈关掉电视。
银屏下端有个字幕新闻在移动,仿佛被什麽触动,我拿遥控器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星泉实业公司日前以12。56亿元的最高报价中标安洲城溪江区东侧(地块二)居住项目用地…”
我清楚地记得,冯大泉的公司就叫“星泉实业”。
星泉实业公司。
崭新的楼层,宽敞的大厅,外有穿警服人员把守,很难想象这里的董事长就是冯大泉。
印象中的冯大泉一副落魄相,口袋里的烟随时会递出来,西裤总是沾着泥灰。他开着半旧半新的车子,行色匆匆。
听说这家公司才搬过来半个月,自从中标之後,前来采访的媒体络绎不绝,但是全被冯大泉婉拒了。冯大泉从事房产将近十年,没见多少起色,负债投资溪江区却赚了第一桶金。尤其是最近几个月,随着房价的不断上涨,冯大泉再次在溪江区投下了赌注。
冯大泉发迹了。
发迹暴富的冯大泉反而显得神秘,深藏不露。他会见外人也是选择性的。
我准备了两天时间,摸准冯大泉中午会待在办公室里小憩。然後请顾俊颢帮忙,以安全检查的名义一同前往。
冯大泉曾经出钱给我母亲治病,这件事顾俊颢听我提起过。虽然他并不理解我此番意图,但是他没有主动问起,我也不会解释。
到了公司,顾俊颢出示了证件。保安人员通过内线电话,得到冯大泉允许,才放我俩进去。
走廊里,我示意顾俊颢在此等候,自己慢慢朝冯大泉办公室方向走。
“宜笑。”顾俊颢突然叫了我一声。
我回头。
顾俊颢笑了笑,说:“如果遇到危险,你首先要想到,我离你不远。”
“哪有这麽玄乎?”我也笑了,朝他挥挥手。
冯大泉办公室门口,我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冯大泉熟悉的声音,“进来。”
我开门进去。
冯大泉靠在沙发上,呈半寐息状态。他的脑袋已半秃,额头泛着油光。人也长胖了,整个人看过去状态甚佳。
“秘书不在,有什麽公事请直说。”他依然眯着眼睛。
“我找你,想问几个问题。”我平静地答话。
冯大泉腾地一动,他蓦然睁开眼。我清楚地看到,他惊骇地盯着我,神色变得惨白,如同大白天见了鬼。
“你…你是谁?”他惊呼。
我冷冷一笑,摘下头上的风雪帽,“冯老板,你不认识韩宜笑了?”
冯大泉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这个人完全失态了,“你怎麽会出现?你不是已经…”
“我不是已经在那个古老年代出不来了吗?”我接过他的话,说话阴沉沉的,“你停止了对我母亲的医疗,已经知道我不会出现了,对吗?”
冯大泉毕竟是冯大泉,稍作镇定,强自一笑道:“你回来了,我当然很高兴。至於你妈的医药费,我正要叫会计汇过去。你不知道,我投资房地产亏空了,负债累累,那些医药费还是我牙缝里挤出来的。最近稍微有点缓和,又遇到公司中标,太忙了!代我向你妈道个歉,回头抽空我去看望她。”
“收起你的假惺惺吧。换做是以前,你早就开门见山就问,金缕玉衣呢?裕王地宫找到了没有?你怎麽不问了?”我丝毫不领情,步步紧逼。
冯大泉继续打哈哈,“找不到就算了。我也想过,金缕玉衣十有**没有,不可能有。”
“冯老板,不要装戏了!”
我愤然打断他,从包里取出《司鸿志》,翻到最後一页,质问道:“最後几张是你偷偷撕掉的,你是为了防止被我知道。我问你,内容是不是有关玉珠的?”
冯大泉眼光闪烁不定,勉强解释道:“我已经跟你说了,那三枚玉珠是我母亲遗留下来的,是给跟前世有缘的人的。玉珠我完完整整交给你,也警告过你,你只有三次回来的机会。你前两次莫名其妙地用了,最後一次你自己犯傻,被——”话说到此,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嘴巴张得老大,一时噎住。
“这麽说,你连最後一枚的命运都知道了。”我挖苦了一句,死盯住他,继续问,“说,司鸿宸在哪儿?”
冯大泉霍然站起身,面色一凝,发怒了,“韩小姐,你是来找事瞎闹的吧?我冯大泉供养你妈多年,可没指望你昧着良心来指责我!你想找人,别处找去!”
我也不示弱,“那是用我性命换来的!对於你来说,我死在古代,正好!要找的东西究竟在何处,你也心知肚明!”
冯大泉双手一叉,怒道:“这里是我冯大泉的地盘,岂容你胡说八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证据,你懂不懂?你现在就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保安赶你走!”
我自然清楚多说无益,再也不多看冯大泉一眼,只当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确实,我来错了。
冯大泉已非昔日的冯大泉,他早已把我当成了陌生人。
顾俊颢站在走廊尽头,极目望去,他的脸上凝着一丝困惑。见我出现,才缓缓现出一点笑容。
我不由垂下眼帘,连叫他的勇气皆无,默默地走下楼梯。
顾俊颢也默默地跟在後面。
外面寒风刮脸,树叶彩旗窸窣乱响,如嘲如讽。
“你回去吧。”我这才开口朝顾俊颢说道。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谢谢你,我想自己走走。”
顾俊颢欲言又止,他静静地望定我,然後仿佛很轻松地拍拍我的肩,独自开车离去。
我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游走。天上似乎在飘雪花,斜斜的风吹过,细碎的雪花湿了我的眉,迷茫的双眸就沾满了雾水。这样的雪天,丝毫没有影响道路车辆的通行,路人也是悠然行走,步履从容。
芸芸众生,我始终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即便是在涵淡公园,井水氤氲依旧不可深测,周围安静得没有人声,连鸟儿也缩了翅膀钻进鸟窝去了。我微微向後靠在白玉栏杆前,这里曾经是小洋楼的客厅,石栏上还保存着爱神的小雕像。我凝视着它,依稀朦胧,铁栅门那边传来德国霍希车的声音…
待醒转,眼前分明是颓败的景致罢了,什麽都在消失不见。我双手掩脸,无声地流着眼泪。
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清理垃圾,我这才慢腾腾地起来,走出了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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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敦大酒店是安洲城数一数二的五星级大酒店。各类重大会议或者活动基本上选择在这里,政府机构要员、商界巨头、以及社会名流,每逢大事都喜欢来酒店凑热闹。各路媒体也是如此,想挖掘出第一手新闻资料,甚至名人间的风流韵事,都往往来自金敦大酒店。
而对我们这样的服务员来说,天天奔走於接待忙碌,只要干好本职工作,那些大事活动都与自己无关。
今天,又有一拨客人入住酒店。中餐厅比往常忙碌,因为那些客人无论外国人还是中国人,都喜欢吃中餐。
领班叫住我,将一张通知单交给我,“明天中午中餐厅有酒会,至少有百来号人,还有各路记者。酒会以自助的方式,中间安插的音乐必须是古乐,那是客人要求的。顾总监说你这方面很在行,你去准备准备,一定要做到客人满意!”
我点头答应,顺便扫了一眼通知单,单子上赫然写着“星泉实业公司溪江区2号地块中标成功答谢会”。
不知怎的,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几下。
中间差了“冤家路窄”和“不认识”,下来是“比当裕王强多了”
“宜笑,2705房间要份中餐!”领班朝我喊。大文学
我默默地开始准备。
顾大姐进来,冷眼扫了我一眼。领班笑着跟顾大姐打招呼,顾大姐有意无意地说道:“小芸,你应该二十三岁了吧?长得又漂亮,有没有男朋友?”
“顾总监,我看我哪有时间?再说,我认识的男生不多。”领班羞涩地回答。
“给你介绍个优秀的,我小弟,怎样?”
领班有所顾忌道:“俊颢哥…他喜不喜欢我这类型的?”
顾大姐提高了声音,“我小弟的个性我知道。他喜欢像你那样年轻可爱、又单纯略带含羞的,那种自以为是、老气横秋,骨子里又骚味十足,见一个爱一个的,我弟弟绝对不会喜欢!”
我听了针扎似的,推着餐车就走。
昨天的事惹顾大姐很生气,她是故意刺激我。想到她待我向来和善,一个反常的举动就这样毁掉了我在她心中的美好印象,虽然不能解释,心里还是很难过。
2705房间,我按响了门铃。
里面有人用英文说声“请进”,我开门,推车进去。
一名老外正在谈笑风生,沙发的另一边,坐着司鸿宸。我心里一震,正思忖着要不要出去,老外先站起来,笑着说:“司鸿,祝你用餐愉快。我们明天再谈。”
司鸿宸也是笑容可掬地送老外出门,反手将房门关上。
他轻松地走到我的面前,上下细细打量,用品味的口吻说:“韩宜笑,你穿这身衣服,没我给你的好看。”
我攥紧了手心,颤抖着。仿佛猜透了我内心的矛盾,司鸿宸面上露出愉快的微笑,一把将我搂到怀中。
我气得更厉害,开始用力挣扎,嘴里狠狠地咬字,“你滚开!”
司鸿宸的手劲很大,仍旧不放松,俯身在我的耳边款款呢喃道:“你我真是三世有缘。还没回答我,你是怎麽出来的?不过,今世能见面也不错,我是司鸿宸,你是韩宜笑。”
“韩宜笑已经死了,我现在不认识你。”我毫不留情地回答。
他挑起眉目,惊讶地,有些无辜地说:“还在为昨天酒会的事情生气?我也是情非得已。你想想,这麽隆重的场合,我跟一名酒店服务员搂搂抱抱,当众承认我认识你,媒体会怎麽报道?如果被冯大泉发现,他会采取措施,当然,这些措施对你极为不利!”
他搂得我那麽紧,熟悉的气息把我整个人缠绕住。我仰着头耻辱地颤抖着,隐忍不落的泪模糊了眼睛。这个叫司鸿宸的男子,即使伤害了一个人,辜负过一段情,在他的意识领域里,只是轻飘飘的一笔,可以忽略不计。
我心中又急又气,只告诉自己今生今世,再不妥协。
“司鸿宸总经理,冯大泉可是跟你一脉想通呢。”我冷冷地挖苦,“你如今名利双全,享受现代人都艳羡的生活,还将事业做到国际化,这比当裕王强多了。”
他终於放开了我,满不在意地一笑,娓娓说道:“的确,冯大泉的母亲是司鸿家族的後代,如果我死了,这个家族的香火真断了。我父亲留给我的《司鸿志》里,也确实在最後提起过,祖先曾经留下三枚玉珠,只有跟前世相像的人才能穿越古今。这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所知。他们都是笨人,不去尝试,怎麽能知道自己跟前世某个人很相像呢?”
“於是你想回到古代去。”我沉声接口,心中的怒火倒平息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