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听司鸿宸轻描淡写说起过,因为谜底很无趣,我也没上心。今日听虞纤纤一说,我怕伤了她的兴致,只是默默地微笑着倾听。

虞纤纤最後说起了那个无趣的答案,“里面出来个老宫人,手里拿着锤子。他平时看守那边院子的,日子一久就跟那些鬼魂说上话了。鬼魂说他阳寿将近,於是他半夜给自己刻起了石碑。”

我是不相信鬼魂之说的,所以经她这麽一讲,只是当作惊秫故事来听,还是没上心。

临近决战前夕,不断有飞骑特使飞入皇宫,消息说封叔的各路兵马陆续上路。司鸿宸早已拟定了作战方略与兵力部署,各地都有兵力驻紮,防备封叔突围,逃往几处根基之地。一旦封叔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同时举兵擒杀封叔。

“这叫四面开花,老翁捉鳖!”司鸿宸哈哈大笑。

虞纤纤也是忙碌异常,我在宫里实在待不住,请求能助一臂之力。虞纤纤甚是爽快,将我打扮成宫人模样,随她一起出宫。

这一日,我们要去城楼慰抚驻军。

目下高峻的城楼遥遥在望,却是大风飞扬,官道寂寥。沿路行人稀少,也许是避难去了,我们的马车在空落落的街道上行驶,既倍显萧疏。

因为是宫里派人慰抚来了,司马亲自带路将城楼上下巡视了一番。与以前的景观不同,城墙城门与所有通道,全部根据战事规制建造。城墙外层垒砌大石条,土墙一面又用大砖砌成,三面城门开几个城洞,以及城门箭楼用什麽石砌,都经过精心规划。如此一来,城楼坚固如同要塞一般,能经得起任何礌石弩箭的猛攻。而且城内又有数万人马接应,粮草源源不断,封叔想要攻破皇城比登天还难。

看了一遍,我心里亮堂堂的,信心倍增,跟随虞纤纤下了城楼准备回宫。

正在此时,一小队人马迎面飞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司鸿宸。他们在我们前面骤然勒马,烟尘直扑马车。

“城楼重地,你们来此作甚?”司鸿宸铁青着脸,长喝一声。

他是朝着虞纤纤吼叫的,却一眼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我,脸上的怒意丝毫未消,意思是在质问,不好好待在宫里,出来添乱不成?随行的宫人宫婢整整十几个人大气不敢喘,既连一声咳嗽也没有。

虞纤纤屈膝一礼,解释道:“奴婢不能随将士浴血奋战,想尽一些绵薄之力,振我军威,尽快擒杀太平侯,让天下百姓过上太平日子!”

“一班女人,还是回宫里等着吧!”

司鸿宸轻蔑地哼了哼,眼光只是在我身上稍作停留,便领兵骤雨般远去了。

我明白,这是司鸿宸在告诉我:皇城无後患,他只需全力应对封骥。

但是虞纤纤脸色惨白地站着,目光投向司鸿宸远去的方向,眼里蒙着一层水雾。也不知是司鸿宸刚才当众训斥让她难堪,还是做错事觉得瑟缩害怕,她浑身颤抖得很厉害。

我没想到虞纤纤慰抚守城兵士是自作主张,心里也是有点生气。但看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又想到她这些日子的劳顿,心里一软,便笑着拍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我理解你,你也是为他好。别难过,他就这副德行,说过了就不会有事。”

她的泪水逼在眼眶间,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恍惚中,只听见她轻笑一声,“我不难过了。”

她咬了咬苍白的唇,仿佛有一种凄楚不胜,长睫毛迎风颤颤,强烈地勾起我的同情心。我牵住她的手,刚才的一点疑云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年立冬过後的某天清晨,各地烽火台狼烟大起,封叔的兵马绕开司鸿宸的几处伏兵,沉雷般朝皇城压来。
封叔向来对方圆几百里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不知多少次踏勘谋划,自然深知其中奥秘。几天时间,他和蒙国、蛣蜣族人组成的大军便满当当撒在了原野上。

须臾之间,一片牛角声凄厉地覆盖了始终不安的皇城上空。

“击败裕王!合众救国!”

不等先锋将领发令,几万联军伴着喊杀声暴风骤雨般三面扑来。司鸿宸冷静地挥剑一指,万千强弩长箭密麻麻地给予阻挡。反覆冲杀之後,联军战法陡变,後面的步兵列成方阵,挺着长矛铁盾从三面森森压阵,隆隆脚步声势如沉雷。

“封骥的兵马,不过如此。封骥,你不是想与我正面一搏吗?今日就还你心愿!”

司鸿宸轻蔑地一笑,遂命令嘎子带队出城迎战。不多时,一处城门隆隆打开,嘎子率一万精锐飞骑蜂拥而出。这支飞骑是司鸿宸多年严酷训练的威武之师,战刀弓箭精良,人怀必死之心。敌我双方在原野上撞击,喊杀声厮打声响彻云霄,气势摄人心魄。

战争持续了几个时辰,战场上横屍遍野,鲜血染红大地,封叔的先头步兵荡然无存。联军中央的将帅大骇,举起弯刀嘶声大吼:“撤!明日再战!”

嘎子传下军令继续追杀,联军撤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工夫便神秘地消失在河谷之间。嘎子略一思忖,决定循迹作战,这时,皇城方向传来令他撤回的号角声。

嘎子回到皇城,一脸不服气,“裕王,正是灭敌大好时机,为何不继续?”

“这只是封骥的投石问路,不要上其当。”司鸿宸眼望远方,沉着说话,“一旦深入河谷,你的优势便会大大减弱,他一个浪头便会将你压在河谷!”

嘎子闻言,茅塞顿开,拱手连连称是。司鸿宸瞥了爱将一眼,并未加以责怪,只是传下军令,“歇息造饭,警惕敌方再次进攻。”

这一战,封叔的联军留下几千具屍体,而裕王的守军死伤不足千余。

到了黄昏时分,封叔发动了第二次进攻。

此时残阳在西边染成血红,天地间蒙上一层壮丽的颜色。封叔率领的联军昂首阔步,长矛铁盾在夕阳下发出凛凛的寒光。司鸿宸下令弓箭手猛射。眨眼间,联军的先头部队摆出一字型的阵型,长得望不到首尾,步兵用铁盾挡住箭雨,黑森森挺出一排排的壁垒,那壁垒如插了黑翅的长鹰,带着凶狠的气势朝皇城扑来。

对於联军的前赴後继,司鸿宸一时无从判断。他料定封叔攻城心切,时间越拖得越久,他在蛣蜣族人、蒙国人眼里的威信越会丧失。思忖自己的战斗力未必抵得敌手此等死战,眼看太阳西沉,便下令嘎子率铁骑再度出击。

城门隆隆打开之际,嘎子的铁骑兵还没涌出城门,敌阵後面突然冒出一排弓箭手,密集的箭雨夹杂着火油,向着城楼发动猛烈的劲射。一时城楼遍布惨叫,驻军大乱阵脚。趁这时机,联军的云梯一架架搭起,众士兵争先恐後爬上城墙。城楼上的驻军顽固抵抗,隆隆巨石夹着滚木呼啸着砸下云梯。而原野上的战斗愈为激烈,双方兵马相撞在一起,厮杀交缠杀声如雷。

双方难分伯仲,一时难解难分,真正的生死大搏杀开始了。

战鼓声传到了皇宫,我站在台阶上眺望城楼方向。此时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一串火焰正冲天而起,伴随着轰鸣不断的厮杀声,火光映亮了天空。

想必战争比预料的还激烈。

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剧烈地摇了摇头,企图将这种念头挥去,却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

“夫人,在想什麽?”

蓦地,一记莺声骤起,打破了我的恍惚。

我一惊回望,只见虞纤纤从花木扶疏间缓缓而来,裙角在清风中飞扬。

“也不知道前方打得怎样?我一直很担心。”我叹息道。

“城内驻军正往城楼输送,那里死伤惨烈。不过没关系,城楼固若金汤,太平侯想拼死攻下城楼,难上加难。除非…”

“除非什麽?”她话到紧要关头停住,我不禁急问。

“除非他们内外夹攻,方可势不可挡。可此这是笑话,不值一提。”虞纤纤薄薄的嘴唇勾出一个奇怪的弧度,晦暗不明地笑了。

我知道她想减轻我心里的压力,见她虽是笑着说,神情也是紧张,便和气地掸了掸她衣裙上的灰尘。谁知那些尘土与衣裙粘在一起,想掸又掸不掉,不由得嗔怪她道:“这些灰土像是旧的,你莫不是又灭鼠去了?你一个姑娘家,别去旮旯角落,脏的活儿还是让那些宫人乾吧。”

“有些活儿我喜欢自己来。”虞纤纤自若地掸了掸灰尘。

因为面临战争,虞纤纤听从我的话宿在皇后宫。夜深的时候,城楼方向一阵轰的巨响,火光弥漫了整个皇城,显然这场战争还在进行着。

幽暗的几盏宫灯彻夜不息地燃烧,我翻来覆去始终难以入睡。转头看另一边的虞纤纤,她睡得很香,细密的长睫毛蝶翅般颤动。

到底是饱经战事磨砺,能做到临危不惧,何其难。我心里由衷地赞叹。

我抚摸着颈脖上的唯一一粒玉珠,心思碾转反侧,又抽开床边的檀木梳妆盒,从里面找到了封逸谦留下的两枚玉珠。

虽然它们是假的,不会有活力,不会有生命,但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珍贵的。我重新将它们包好,为防止遗失,我将它们缝在衣兜里,万一碰到危险,我可以带着它们离开。

白日清晨醒来,不见了虞纤纤的身影。

看来,她又忙碌去了。

我披衣出了殿门,清晨的风儿带了清寒,我凛凛地一哆嗦。
小径旁本有一名守夜的宫人,如今因为司鸿宸不再留宿,便改为值夜敲更的经过一次。那值夜的准时在那里梆梆两下,提醒我已是夜间什麽时辰。於是,我也会老实地闭窗歇息。一夜的轰鸣厮杀声,皇宫内无人入眠,把敲更的也吓得躲起来了。

殿外空寂无人,似乎人们已经把我遗忘。我憋闷得难受,想过去打听仗究竟打得怎样?正要迈下台阶,司鸿宸的内侍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夫人,快叫虞姬出来!”

我微一诧异,告诉他说:“我醒来她已经走了。前殿见不到她?”

内侍满额汗珠,一跺脚,冲口骂道:“闯下如此大祸,裕王定会降罪於她!人是奴才举荐的,这回奴才也脱不了干系!”

“出了什麽事情?”我更加惊讶。

内侍察看左右,咬了咬牙,方又说:“昨日勉劳城内驻军,宫里带去百余车酿酒,本是为今日出战壮行,没想到十之七八睡得像烂泥软蛋。裕王大怒,令奴才速来召唤虞姬!”

闻言,我也急了,“宫里酿酒以前我管过,喝碗壮行酒断不会如此不堪,难道酒里有问题?”

“这要问虞姬了。”

说话间,一名宫人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内侍轻声言语了几句。内侍大骇,不由冲口道:“宫里前後找不到虞姬?莫非已出宫?赶快继续找!”

说罢转身就走,比来时更显匆忙。

我站在原地怔怔的,心胸狂跳。寒风迎面扑来,全身忍不住颤颤发抖。

不自禁的,想起昨晚虞纤纤晦暗不明的笑容,淡得不露一丝痕迹。她睡时那麽香甜,仿佛笃定某些事会发生,当时我根本不知那是何种意味,就如现在,我还在懵懂的不确定中。但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迅速而猛烈地冲撞我的大脑神经。

虞纤纤的行为,肯定针对的是司鸿宸。

我一定要去见司鸿宸,告诉他,我们遇到了危险。

我几乎是惊慌地走过小径。因匆匆而起,穿的只是单鞋,鞋子很快被露水打得湿透,但是我全然不顾这些,直直地往宫外狂奔。

沿道人迹稀少,家家门户紧闭,偶有狗吠声。我跑得大汗淋漓,方到箭楼下马道,一支利箭裹着火球迎面袭来,我抱头一个滚地,才躲过一劫。

城楼周围烟火四起,激扬的尘柱呛得人不断地咳嗽。战鼓隆隆,杀声不断,这场不决战愈战愈激烈。将士们个个杀得眼睛通红,战袍溅满鲜血,正死死坚守城门堡垒。

弥漫的烟尘中,司鸿宸闻讯赶来,一见我竟是大喝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来搅乱!”

他的脸上布满了烟尘,眼里全是红丝,显然已经疲惫至极。我心疼地望着他,大声说话:“我们上了虞纤纤的当了!她在酒里做了手脚!”

司鸿宸狠狠骂了一句,额角、颈脖青筋凸绽,咆哮道:“最毒不过妇人心,我司鸿宸做事向来稳健慎密,眼看胜券在握,没想到会丧在女人手里!封骥料定我断了後援,才无休无止地强攻到底!臭女人,回头抓到她,非杀了她不可!”

他见我愣愣的,又说:“此事不能怪你,我也有错。赶快回去,只要将士齐心协力全力死守,定会歼灭来犯敌人!”

我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将路上的疑虑一股脑儿抛出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百余车的酿酒,虞纤纤一个人绝对做不来手脚,肯定有人在帮她!”

“你是说她有帮凶?”司鸿宸目光一凝,道,“可是皇宫里都是忠实於我的人,帮她的人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虞纤纤衣裙上掸不掉的灰尘,更深的恐惧席卷而来,我睁大双眼,拽住司鸿宸的战袍,几乎是尖叫着说道:“老鼠…老鼠出来觅食!原来皇宫里有地道!就在西北角无人区域,虞纤纤她知道!”

话音刚落,司鸿宸似乎也恍悟过来,脸色变得尤其可怕,回头急召:“嘎子,率领一小队,赶快随我来!”

说完,抓住我的手,几乎是从台阶飞跃而下。早有兵士牵来他的宝马,他一使劲将我送上马,自己纵身而挫,用双臂护住我。马鞭高举啪的一声,宝马扬蹄嘶鸣。

一小队人马飓风般向着皇宫方向卷去。

宫门大开,当我们赶到皇宫,驻蹄在广场上四顾,皇宫深处已经传来沉雷滚动似的喊杀声。那些赤手空拳的宫人宫婢四处逃窜,救命声惨叫声不绝於耳。须臾间,一个个联军犹如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皇宫,更甚恐怖的,如同开闸的洪水,不断地有联军从西北角涌出,涌出。

要不是一面面迎风飘扬的黑色大旗,我真的很难想象,皇城的心脏地带,竟然首先被敌军攻占了。

见此情景,司鸿宸抽剑,嘶声大吼:“杀啊——”

嘎子等人纷纷亮出手中的利器,高喊着冲向敌阵。联军见遭遇的对方兵力少,自然无所畏惧,双方交缠相斗,厮杀声不绝於耳。

有人认出了司鸿宸,指着他喊:“裕王!抓住他,太平侯有重赏!”

越来越多的人围住了我们。我紧随司鸿宸後面,他边护着我,边与敌人搏杀,手中的刀剑带着尖锐的哨音,划过阔大的广场上空。

而更多的联军,潮水似涌出皇宫,向皇城四面渗透,向还在苦苦死守的城楼涌去。

一片长矛铿锵交织声中,司鸿宸等人已经寡不敌众,一个个兵士在倒下。联军汹涌而来,团团围住我们。

司鸿宸两眼放光,长剑指向敌人,直喊:“嘎子,我来掩护,你等赶快撤离此地!告诉还活着的弟兄们,皇城已遭沦陷,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抓紧时机从城门出去,咱们後会有期!”

嘎子大叫:“小的誓死紧随裕王!”

“傻了!他们要的是我的人头,我比你们值钱!服从王命赶快走!”

嘎子无奈领命,率领残余的几个兵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杀红了眼的联军,朝着我们逼将过来。

司鸿宸哈哈大笑,声音如震雷,“韩宜笑,如果这个时候要你和我一起死,你可愿意?”

“我愿意!”

我已经悔得心如滴血,感觉战败的因素有一半在我。看司鸿宸还是这样不离不弃,就有了同死的念头,所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好,就爱听你这句话!”司鸿宸再次纵声大笑,“我不会死的!我是裕王!裕王绝对不会死!”

他杀得兴起,步态稳健目光凌厉,联军手中的长矛刀剑十之脱手。对方初次见到传说中的裕王,被他猛悍的气场镇住,扎好架势肃然相对,竟再无一人敢上前迎战。

司鸿宸就此劈杀出一条血道,带我重新上马,在联军一片追杀声下,战马载着我俩,很快消失在宫门。
看来封叔已经摸透城楼情况,故意设下计谋,以先头部队久攻不下、屡次败退为饵,诱使司鸿宸轻敌,进而诱使城内驻军不战溃败。蛰伏在地道那端的联军趁虚而出,几乎是只费七成之力,便将皇城攻克。

当我和司鸿宸赶到城楼,战争已经没有先前那样的激烈。双方势头急剧转向,驻军将士战心顿然丧失。而封叔统帅的联军则不同,人人亢奋,唯专厮杀。城门已经被里面的联军打开,而司鸿宸的队伍无力胶着僵持下去,又闻得嘎子传令撤军,於是纷纷蜂拥向外逃窜。

封叔早下了就地绝杀的命令,死死卡断驻军的退路。撤兵腹背受敌,只能拼死突围,一时整个城楼内外杀声震天,屍横遍地。

因为我和司鸿宸是一骑双人,遥遥望去格外醒目。凭藉嘎子等人全力掩杀,未及半个时辰,我俩终於突出重围。放眼原野上,各色旗帜遍野散乱,裕王旗下人马竟是落荒奔走,狼狈鼠窜。

“苍天无眼啊,为何如此待我?”司鸿宸仰天大吼。

苍天不再给他劈杀的机会,对方军令号呜呜长吹,几千铁骑分作两翼展开,向我俩包抄而来。司鸿宸无奈收剑,快马扬鞭向广阔的山■奔驰,後面的联军狂飙追杀。好在我俩的战骑是裕王宝马,兼程飞驰当真有速度。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梁突然变为一道高耸的山峰,我们消失在山峰密林之间。

正午时分,我们出现在峡谷地带,追兵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明媚的阳光下,山色空蒙,雾气氤氲。

我们停止了前进,人马俱是疲乏不堪。

司鸿宸下了马,独自一步一步朝前走,风声肃杀,他的披氅狂乱飞舞。终於,他迎风伫立,面对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峻岭,张开双臂高呼道:“我司鸿宸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难道就这样完了?苍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封骥不亡,帝业未成,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苍穹,很颤很远,从中能分辨出绝望的感觉。

我望定他,悔意潮水般漫来。清楚地记起,虞纤纤望着他的背影,眼里却是异样的冷,她说,她不会再难过了。

那时我有了罪恶感,以为是自己夺走了属於她的那份爱。哪里会知道,她的爱早逝,心中只有无底的仇恨,以及处心积虑的报复。

美丽的外表下,究竟能隐藏多少的恨意啊?

我忍不住,近到他身後,轻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收留她。”

“不要说起她!”他转头冲我怒喝,双眼迸发出犀利的光芒。

很多话在我喉咙里哽住,我不知该说什麽,事已至此,说了也等於白说。我虚弱地捂住了眼睛,一动不动,泪水从指间滑落。

良久,司鸿宸才转过身来,朝我摆了摆手,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谁都想不到她会有图谋。”

他一定也有过罪恶感吧?

往事虽如陈谷,美丽的女人毕竟为他付出过。我和他习惯了强硬、冷漠,内心却偶有柔软的一面,也就是这点细小的不经意的柔软,却被虞纤纤准确地抓住了。

说到底,她才是最了解我俩的人。

“我们…这样算逃脱了吗?”我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毫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知道,我现在什麽都不知道。”

我踉跄地退了一步,也是满眼惘然。

风云缭绕,雾正浓。

这个时候,我唯一的意念就是,与他共患难,同赴死。这一世我为他而来,命运所有的安排,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成为定局。其实这样的安排,也算是圆满了。

司鸿宸眼里的狂乱还在,我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安慰道:“难得有这麽好的风景,宁静,安逸,好像没有战争发生。这样的时光不多,何不好好享受呢?”

我们便真的安静下来。风声阵阵,松林倒影凌乱。天空空明澄澈,漫无边际的风吹得云霞片片,那洒下来的浅淡阳光,如蒸腾的云雾,缓慢覆盖在两人身上。

风过後,四下一片岑寂,山鸟停止了聒噪的声音。而他亦无语。我缓缓靠在他的身边,心境安泰,身体的倦意便如潮如水。

朦朦胧胧似是睡去了,眼前依然是战火纷飞的情景,身穿铁甲铁盔的司鸿宸气度不凡,他在敌阵奋力拼杀,剑气如虹。

一片长矛铿锵交织声中,他目光凌厉,声音如震雷,“我不会死的!我是裕王!裕王绝对不会死!”

我敛起眉头,心想,可你也是司鸿宸啊。我答应与你同死,就没想过苟且偷生。而你呢,你答应过我吗?

他突然安静了,凉滑的手指从我的颈脖划过,依稀感觉他吻了我,那片触觉,凉凉的,暖暖的。我仿佛听见他在低声呢喃道:“抱歉,韩宜笑,我只能把你一个人扔下。封骥已经包围了我们,我不想就这样死在他手里。如果还有机会,我会重头来过。再见吧,韩宜笑…”我挣扎着想张口说话,却怎麽也张不开口。眼睛被一片阴影笼罩,只看见那个模糊的、高大的身影,正在渐渐远去…

“司鸿宸!”

终於,我大叫一声,醒了。

身边没了司鸿宸的影子,他的披氅盖在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摸过颈脖,脑子瞬息间一片空白——玉珠不见了,最後一枚玉珠不见了!

耳畔是密密的风声,喊杀声,联军黑色的战旗在树林间隐现。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还沉浸在梦境中:他吻了我,凉滑的手指从我颈脖划过。他说,再见吧,韩宜笑。

山涧突然传来宝马的嘶鸣声。

我蓦然发狂,拼命地朝山涧跑去。後面,一大批联军正包抄而至。

司鸿宸的人马出现在悬崖边,那一刻,我的呼吸,连带着绝望的那抹念头,停止了。

“司鸿宸——”

他没有回头,也许再也不能回头,人马往空中奋力一跃。

我的哭喊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在云雾里极速地化淡,消失。

“跳了!跳下去了!”

“裕王自尽了!我们赢了!”

山谷里一片欢呼声。

唯有我清楚地知道,他走了,真的抛下我了。
那日我被押回皇城,关在原先囚禁靖帝的破院子里。
夜深,皇城早就宵禁。到处是鼓乐之声,暗夜里盏盏明灯绚丽夺目,满天空被映得通亮。这是个不眠之夜,这是个胜利之夜。王朝新符换旧符,对百姓不过如此,对再次当权的封叔就不一样了。先皇封逸谦已死,最大的敌人裕王被灭,这天下笃定是属於他的。

甚至,在外面看守的联军那里,也有划拳猜酒声,伴着一阵宫女染了倦意的嬉笑。

四更过半,外面方才万籁俱寂,连风吹过破窗的声音也没有,如死了一般。

我的心,更是死了。

我睁大了眼睛坐在那里,天光未明,夜凉如水,没有人听见我呜咽的声音,也不会有人看见我在流泪,只有自己感觉到,那颗心,冰冷冰冷的。

隐隐有声音无情地告诉我,那人利用你的玉珠走了,你跟他的过往,只是一梦。

我再也回不去了!

窗外宫灯摇晃,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屋门被打开。虞纤纤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化了很浓的妆,看过去醉眼蒙胧,斜靠在床边,长袖委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也许看见我脸上来不及拭乾的泪水,便浓稠似蜜地笑起来。

“怪哉,在我印象中,韩宜笑好像生来是不会哭的。可怜的女人,让我来安慰安慰你吧。”

一见她,我五内俱焚,冷眼看着她走近,抬手就甩给她一个耳光,“娼妇!”

虞纤纤自然也迅速地回敬了我一下,骂道:“死到临头了,还这麽嚣张!”

因激愤过度,我几乎是疯狂地抓住她的衣襟,嘴里嘶吼着。虞纤纤揪住我的头发,大力将我推倒在地,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相互撕打着。随同虞纤纤进来的联军见状,奋力将我和虞纤纤分开。

我双手被反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目光直凛凛对着虞纤纤,恨不得一刀将她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