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封叔回来,我虽然还是被绑在柱子上,但元气恢复大半,目光冷漠迎视,准备迎接新一轮的审问。
可是封叔似乎装满了心事,他对我的存在视若无睹,吩咐属下熄火灭灯,等到全营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才放心地吹掉灯火,歇息去了。
清晨,山间迷雾还未散去,帐篷外传来沉雷般的战鼓声。
封叔一个鱼跃下床,侧耳细听,脸色大变。这时一名属下气喘吁吁进来禀报说:“发现大批裕王兵马,正朝这边四面包围!”
“马队後撤,其余骑士山坡掩护!”封叔大喝。
我觉得周身一下子热了起来,喜悦,一层又一层荡漾心头,我不自觉地笑了。
司鸿宸,你还是来了。
尚在兴奋间,有人上前反绑我的双手,拽着出了帐篷。
山路崎岖,山嘴遮挡了我的视线,只闻半山腰隆隆沉雷大作,显然司鸿宸的兵马已经封住了对方的去路。一阵惨嚎震荡山谷,前面掩护的几名骑士连同战马,竟树叶般飘向茫茫峡谷。封叔两边一看大吃一惊,大喝停止前进,绕过山嘴往平地方向逃遁。
一过山嘴道路渐宽,果然,前面出现了平地,马队奔驰也愈发加快。眼看就要进入了安全地带,恰这时,大队人马如同火焰般蔓延燃烧,两条火龙迅速聚合。封叔无奈正面抵抗,於是长戟挥舞刀剑翻飞,一场惨烈的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我清楚地看到了司鸿宸飞扬的身影,此时他飞马驰骋,雪亮的长剑狂舞。他最是善於在敌阵奔驰激战,何况眼前的敌人远远不经他的戏弄。封叔看得眼里冒火,咬牙切齿道:“正面搏杀我确实抵不过,我要亮我的杀手■,灭灭这小子的威风!”
於是将押我的马车出列,因为我的人被绑在车柱上,远远看过去甚是震撼。果然,司鸿宸停止了厮杀,刚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安静了下来。
封叔知道对方已经看见我了,执剑对准我的胸口,哈哈大笑,朝司鸿宸高喊:“敖兄弟,看见这个女人了吧?她应该叫裕王夫人,如今落在我封某的手中。你想必是为她而来,情深意重啊!既然如此,我封某就做个顺水人情,完璧归赵如何?”
一抹沉静,接着司鸿宸喊道:“太平侯想怎样?”
“让封某平安离去。我已写下战书,约定两个月後的今日,你我来个彻底了断。孰能赢取天下,就在那日定夺!
司鸿宸并未马上应答,他似乎还在考虑。我扯开喉咙,大声地喊起来,“不要答应!他这是缓兵之计!等到那些粮草财货运走,他的兵力势必强壮,胜算不能掌控!不要管我,杀了他们,天下就是你的了!”
封叔抡起拳头,一拳击在我的小腹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天地顿时旋转颠倒,我感觉快要虚脱了,却勉力咬牙挺着。封叔犹不罢休,将我已经撕成布条的外袍扯了下来,他指着我半裸的身体,吼道:“敖兄弟,封某为人自有阴狠之处,你要是不答应,我便杀了这女人!封某死不足惜,我的兄弟自会替我完成大业!”
“好,我答应!”司鸿宸低沉的声音。
“不要…”
我呻吟出声,剧痛潮水般漫遍全身,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角淌下。
耳边马蹄声隐隐,封叔的人马正在撤退。司鸿宸的铁骑也不追赶,听任对方马队隆隆西去。这里是战场,眼前的人与景,影影绰绰掺合在一起,在我视线中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依稀看见司鸿宸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窸窣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落在我心头一般。我感觉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孩童,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悔意和自我谴责。
一股热流从我的下身涌出,顺着大腿股沟往下淌。
司鸿宸站在我面前,冰冷漠然地伫立着。
“韩宜笑,为了你我放弃大好时机,我值吗?”
我惨然笑了,“不值,一点儿都不值…”
“为甚麽要擅自离开我?封逸谦为你肯放弃江山,你信;就那点狗屁的鼠疫,我说我能经受,你却不信。封骥这次赢了,我会遭天下人耻笑,韩宜笑,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眼中已凝成了一团寒气。不像是在质问,像是娓娓叙述他此时的心境,每一字却如重锤砸在我心上。这样没有暴怒的表情尤其可怕,他一定很恨我了。
我想去抚摸我的小腹,手被绑着,紧了,又似乎松开了。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离,我忍不住痛苦地喘息,司鸿宸的嘴唇在开开阖阖,极遥远的,再也听不清楚。他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不停地幻变着光彩,凝重的、惊惧的、恐慌的…
“懂了…”
我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意识却已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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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转的时候,已经在宫里了。
窗外似在下雨,从屋檐淌下一长串的水珠子,溅在盛开的木槿花上。娇嫩饱满的花瓣忽地遇雨摧折,一枝一叶都在颤抖。几个小宫女跑在雨中,衣衫湿透了,虽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笑,稚嫩的脸上掩不住踏水嬉戏的情趣。不期然想起,年少的自己放学回家,雨突然下了,我奔跑在街巷,死死捂住书包,脸上一定也是这样稚嫩的笑。
光阴荏苒,我是个妇人,宛如行将凋零的枯叶残花,没有绮丽的颜色。
窗边,站着司鸿宸。
他无声地望着窗外,听那人声雨声,脸上也没有什麽表情,眼角的一缕皱纹清晰犹如刀割。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痛又一层一层地漾了上来。
因为什麽,他变得一夜苍老?
从下身涌出的热流、他从冷漠转为惊惧的眼神、急促的马蹄声…
此刻,我几乎已经明白了。
四年,情到处,我对他的感觉甚於任何男子。而终究有了爱的结晶,却这样丢了。
丢了啊!
那种念头压得我无法呼吸,我剧烈地摇晃着头,呜咽出声。
有杂沓的脚步声环绕身畔,浅翠绮罗的侍婢,提着药箱的御医。而司鸿宸依然站在那里,仿佛在想什麽。他的身後,光线悄悄透过漏雕的窗扇,将他颀长的影烙在墙面上。
我压抑不住声音里的波动,泪光闪闪,虚弱地问御医,“孩子有多大?”
“禀夫人,三个月有余。”
三个月事情发生得太多,我竟然忘记自己停经了。这能怪谁呢?怪我吗?我擦去眼角的泪,忍不住又问:“我还会生育的,是不是?”
“臣不敢隐瞒,夫人,恐怕不能了。”
大殿一片寂静。
“不能了?”
我惘然地盯着司鸿宸,他依然没转身看我,身子似乎已经被凝固了。脸上失了血色一般。他紧闭双目,睫毛却剧烈地颤动。风骤然大起,吹开窗扇,吹起他的衣袂袍角。殿内也乱了,一只鎏金花瓶掉落在地,铿然摔了个粉碎。垂地的重幔经风扬起,缭乱地飞舞。
几名侍婢慌忙跑去收拾。待窗扇紧闭,幔帐不动,窗边颀长的身影消失了。
寂静无声的皇后宫,再没有人敢出声,天下间仿佛就剩下我一个人。
朝生暮死,硝烟火海,他从容经历,他说他是裕王。而此时,他抛下我,独自去到隐蔽的角落承受痛苦,我想唤你回来,但是也清楚地意识到,我没有资格唤你。
我伤了你。
你可知我更绝望。这辈子,再也不能给你生个孩子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深居简出,几乎将自己埋葬在深宫。
司鸿宸没有再出现。
那场鼠疫已经过去了,皇宫里恢复了平静。剩下的人不再提及这件事,而大火焚烧的惨景已经深深印在人们的脑海中。
我的身体渐渐复原。这一天,我派执事宫人将几名老臣请了来。
我将离宫的原因和那次遭遇详细地叙述了一番,语言诚恳,几次潸然泪下。那几名老臣站在公正这一边,听了不免欷歔不已。
“夫人一片丹心,微臣感佩备至。裕王此番新政遭阻,实是与夫人有关。虽再无异议,摄於裕王威风,心里的确不服。太平侯已下战书,百姓终日惶恐不安,皇城危在旦夕啊。”
“正因为全城百姓鼎力抗击来犯敌人,所以请你们来。”
我强自按住波动的情绪,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有两件事,请你们帮我理正。首先,葑观玉匠之子无辜而死,我心悲痛,深感愧疚。请把先帝赏我的赐物以及皇后俸给,全都交给他家母子。都是私人财物,不动公家分毫。”
小香,这些是我补偿给你的,希望孩子能健康成长,将司鸿家族发扬光大。
“还有一件事,我先要声明:我不是什麽魔女,也不是什麽吃人的妖孽,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为了不再生出诸多难以预料的周折,请太史令抹去我的‘裕王夫人’名号,贬为庶人,从此不再染指後宫。个中繁缛琐细太多,请诸位上书裕王,尽快简单化了,早日颁行。”
那些老臣果然松了口气,连声称颂,起身一躬便布置去了。
才过两天,裕王绶印的批书下到殿内。如我所愿,我成了庶人。
也许是我主动请辞,司鸿宸网开一面,允我继续待在宫中。其实他也知道,我真的没地方可去。
我却兀自怔忡着,满心茫然。
皇宫那麽大,我们望不到对方的身影。我们总是这样相隔,爱的时候,恨的时候。命运的手捉弄我们的机缘,让我们一再错肩。我叹息着,回顾自己的那一段过失,是为了他。
可是,他看不到。
朝局很快稳定了下来,皇宫也是平静无波。我的自由并未遭限制,反而感觉清闲,清闲得近乎於清寒。
司鸿宸居住的宫殿,隐隐传来幽细的笙歌。华筵醉颜酡,花月香满路,裕王的日子就是这样罢了。
这天,有宫人进来,直言虞纤纤想见我。
我差点忘记这个人了,一时惊讶住,不由问道:“她不是出宫陪伴靖帝去了吗?”
“靖帝病重,来日不多了。”
眼前浮现那张美丽的脸,我虽然日子不好过,但此时也不免心生怜悯,“裕王知道吗?”
“虞姬先禀奏裕王,裕王允了。”
我不禁连连点头,是啊,我现今的身份是庶人,这事先要先经过司鸿宸的同意,我才能去见虞纤纤。他这麽爽快地答应,说明对虞纤纤还是留有情分的。
郊外山区炊烟绝迹的地方,两间草庐在半山腰兀现。草庐周围用旧篱笆围着,粗糙的竹丝已褪去颜色,屋顶上的瓦片因风雨松散着,大有随时塌落的颓象。
这就是靖帝被囚的地方。
屋内卷起一股森森阴风,靖帝躺在那里,发出渺茫的叫嚷声和古怪的喘息声。我不敢过去看,只望见他两鬓满霜,完全暮年老人的神态。
正如历史记载,靖帝确实是被囚死的。囚死他的人是谁?裕王?太平侯?已经无关紧要。站在生死决战边缘的两个人,早把这个昔日的皇帝遗忘了。
阳光映在虞纤纤芙蓉初绽般娇嫩的脸上,胭脂褪尽,艳色依然耀眼。我们相对而望,隔着如烟缥缈的往事,我竟多了一份喟叹关切。
虞纤纤款步走到了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声音透着悲凉,“四年了,我已是近晚的残晖,此生会以灰暗作结。你救救我吧,我不愿陪葬,让我做你的奴,做你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我上前将她扶起,戚戚道:“你终是怕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下,“怕极了…”
我默默看着她,不断涌起心酸。不是不兔死狐悲的,我和她斗过,难分胜负,到头来才发现我俩都输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怎麽救你?你看看我,庶人一个。”
“你是为了他,他也是迫不得已,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我一惊,不由问她:“你怎麽会这麽以为?”
虞纤纤的身子在瑟瑟微颤,手心发凉,眼里又多了一丝幽怨,“当我听说裕王重新将你接入皇宫,我明白了,他的心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女人,那就是你。别的女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往云烟。我的情感已经随靖帝而去,心无旁骛,所以会真诚地提醒你这些,你要珍惜。”
我不禁大恸,泪水蒙住了双眼。
连作为局外人的虞纤纤,都猜透了司鸿宸的心思,我还有什麽好悲伤的?他心里固有我,我心里装着他,已经足够。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安静,耐心等待那场生死战役的到来。我与虞纤纤化干戈为玉帛,能够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心里也是喜悦的。
“下雪了!”
“下雪了!”
靖帝几声尖嚎突然响起。秋日明媚天,怎会下雨?我皱着眉头听,寒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虞纤纤情知不妙,毫不犹豫地上前,将靖帝翻转过来。
这回我彻底看清靖帝的脸了,青白相交,惨淡成一片。他伸着乾柴般僵硬的手,十指鹰爪似的朝虞纤纤虚抓着,那样的力道连骨节都发白。虞纤纤蹲了下去,捧住他的头。靖帝喉管里发出的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似乎想要说什麽,手伸在半空停滞了,瞬间又颓然落下。
虞纤纤脸色苍白,她踉跄後退,被门槛绊了一绊,软软地坐在地上。
几名看守的宫人闻声而入,探了探靖帝的气息,面无表情地用白布将他全身覆盖住。
虞纤纤目光有点呆滞,唇片抖动半晌,才发出一声哀哭。
“他死了…靖帝死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惊出一身冷汗。
我将虞纤纤接回了皇宫。
当然,这一切须经司鸿宸批准。他起初不同意,宫人传下王令时候,我变得迫不及待,连夜写了一篇奏文,字字情真意切,请求他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给虞纤纤一条生路。写到最後,连自己都被感动得哭起来。
司鸿宸最终允了,我知道他是考虑再三的,还是满心欢喜。
我和他虽不见面,彼此的信息却以这样的方式传递。他这样心肠硬的人,却被我的文字感动,他真的变得有点慈悲了。
虞纤纤住在我的宫里。她诚心报恩,将我的生活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多年陪在靖帝身边,她由一名舞姬蜕变成一名干练果断的女人,怪不得靖帝这麽依赖她。我和她日夜相处,关系越来越融洽。
临近决战大概三个月的时候,皇城又有了小小的骚动。一些达官贵胄生怕战争打到自己头上,纷纷搬迁去外地,单等战争结束静观时局再回来。朝中平稳下来後,不少文臣僚将开始倾向裕王,决意誓死扞卫新王朝。他们阻拦那些达官贵胄的迁移,以防搅乱民心。
双方於是起了冲突,又传闻说为此闹出人命。司鸿宸亲自前去劝说,一阵忙碌不堪,宫里的事又顾不上了。
以前我还是裕王夫人的时候,宫里的要事由我掌管,司鸿宸倒也轻松。如今我不能出面,司鸿宸绞尽脑汁,听从一名内侍的劝告,决定在宫里招几名女官。
可是,短时间内怎麽招来有才干的女官呢?
内侍识得虞纤纤,指名道姓举荐给司鸿宸,司鸿宸犹豫再三,最後还是同意了。
女官也是裕王的女人。虞纤纤的身份特殊,按那时的惯例,她自然也是。可是司鸿宸不知顾忌到什麽,避之不见。我听说後,很替虞纤纤高兴,觉得她最胜任这项工作,非常之时,理应放弃前嫌,以解宫里燃眉之急。
谁知,刚提起此事,虞纤纤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她几乎是害怕地说,“夫人恩典奴婢领了。奴婢是个不祥的女人,夫人收留奴婢,奴婢已经感恩戴德,只求对夫人无丝毫伤害。”
我反而乐了,安慰道:“也就这麽些日子,你别想得太多。快点去吧,帮裕王等於帮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虞纤纤踌躇了良久,才勉勉强强随内侍走了。
皇后宫里又剩下我一个人。
夜深三下更鼓,这样的夜愈发静了。烛影明灭,熏烟升起,是我临睡起的习惯。我蜷缩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与外界的风风雨雨毫无干系。
也算是,苟延残喘地过着。
而今晚的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去睡,烛光依然亮着,披上单薄的纱袍,起身往殿外走去。
天空浓云淤积,低低地压着殿檐。我朝黑暗的尽头摸索,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青色的烟霭,若有若无的花香,男子沉静又似是拼命压抑的声音。
很久没有在这条小径夜游,最近的一次,也是鼠疫横行,我在这里等来了司鸿宸。那种缠绵的回忆已深深扎在心脉,一碰便是疼痛难隐。
“你是我的女人,我承诺过不让你受到伤害…”
凡是女子都喜欢听这样的承诺。故事仿佛才发生不久,那句话却变得缥缈遥远,我想我不会再有这样的奇遇了。
前面有个轻微的声音,我抬眼。
天空仿佛有碧色的天水倾下。
就在那个石凳旁,有个修长的身影临风而立。那对眸子带着不可控制的情绪,凝望着我。
我游离的思绪停住了,连骨头都胶住了一般。
“韩宜笑…”
那个奇遇又出现了?
我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一切宛如坠入梦境,可那是真的。
他瘦了。
我突然觉得心口有甜甜的东西涌上,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落入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我,挤得我差点窒息。我不肯睁眼,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熟悉得足以蛊惑我的心。
“你终於肯想我了。”我颤着声音。
“大战在即,我需要有人给我力量,我需要你,非常非常的需要你…”
他连续说了好几个“非常”,将自己的嘴唇送到我的嘴边,极其熟练地,将我含住,随即探舌而入,几乎是如饥似渴地吻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深深埋在彼此的激吻中,疯狂着,啃噬着,将对方的舌尖咬破,蓄意地让血的咸腥糅合进甜腻的馥郁,将那种感觉扩散再扩散。
他的手指伸进我的衣襟,抓索着,揉捏着,异样的亢奋让我忘记了痛楚,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可终究还是不能满足对他的渴望!
我的肩胛裸露,他的唇从颈脖一路啃噬,呼吸渐渐无法自持,舌尖在我光滑的胸前舔舐,毫不犹豫地,近乎凶狠地咬下。
我痛得全身震颤,神智好像凌乱了,手伸开着,索性抓住了他的。
“我恨你。”他的眼里冒着怒火,双手却执拗地在探索。
心里巨痛地一跳,我略一挣扎,却被他推到在石凳上,他的身体泰山般压了下来。
枝叶参差,夜风吹得鬓影乱,明明是两个皇宫的主人,却只能在这个月白风清人静的时候偷偷寻欢。而对我们却别有一番意味,那样的男欢女爱比任何一次都疯狂。
终於,他完成静止了下来,喘息着将脸埋在我的身子里,我们久久不动,享受着方才的意动神摇。
“你杀了我们的孩子。”他低哑着声音说。
这就是他恨我的原因。
原来,他是如此的在意。在御医无情的一句话後,他选择转身离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舔舐内心的悲伤。叱吒风云的裕王,抛弃自己所爱的女人,是无奈。突然失去自己的骨肉,是一记沉痛的打击。而那次能够一举剿灭封叔的大好良机,因为我的缘故,被迫错失了。
怨我,又原谅我;想我,又不得不避开我。
我们竟会落到这种境况!
“对不起,我错了。”
我心里充满了悲伤,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可以听到他狂乱的心跳声。我的手指划过他强健有力的肌肤,用唇舌轻轻地吻着。一层细微的汗珠漫在胸膛,我的吻顺着那些汗珠往下移动,一点一点…
他猛地收紧了全身,呼吸和心跳几乎响得碎了。我仿佛没看见,继续着亲吻,结痂的疤痕,光裸的腰腹,一直下去…抚摸着,直到他再度变得疯狂,将我强制扳在身上,带着残暴的**肆虐我的全身。
两个人一起喘息呻吟着。
那夜我们的激情持续到更深漏断,几乎整个人都麻痹掉,没了力气。
而他眼里的怒火终於消失,或者暂时的隐藏起来。
又是月余,时当秋天来临,正是皇城不冷不热最为舒适的季节。
司鸿宸用裕王印知会各宫:虞姬忠勤任事,擢升少使视四百石,留章後宫事务。三日之後,那个举荐虞纤纤的内侍过来,告诉我说,虞姬的官爵列入比公乘,有了俸金,叫我勿念为是。
我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虞纤纤了,没想到她还这麽记挂我,托人带口信来,心里很是感动。於是请那位内侍传话给她,我很替她高兴,叫她不用牵挂,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又过了十日,虞纤纤派宫婢送来一信,还带来了她亲自为我配制的一盒子草药,信中细写了煎服方法,望我保重身体。其情切切,跃然纸上。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为自己爱莫能助凄然叹息了一番,对虞纤纤的感受,从感动转变为时不时的想念。
司鸿宸再度与我幽会。一阵**过後,他将我抱在膝盖上,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说了半晌,他突然话锋一转,脸上透着凝重,“有人在宫里发现有老鼠出现,不知从哪个地洞钻出的?”
我惊了惊,急问:“老鼠多不多?在哪儿出现的?”
“半夜出现较多。有人说是从西北角一带钻出来的,长得很瘦小,像是刨不出吃的,忍不住出来作恶。”
西北角是靖帝时期的後宫,靖帝的御书房也在那儿。梁汉王朝被灭,那一带经过整肃便门锁紧闭,长期荒凉着。鼠疫的时候,那里成了隔离区,出现更多的孤魂野鬼,於是更加无人进入了。
“发生鼠疫的可能性不大,当务之急是灭鼠。封骥正朝皇城咄咄逼近,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肯定地说道,“虞纤纤主管後宫,她会办得好的。”
司鸿宸眉头紧皱,不放心道:“虽然她是掌管後宫的最佳人选,可她毕竟做过靖帝的妃子,我们把重权交给她,会不会太轻率了?”
我扑哧一笑,扫了他一眼,“我还是封逸谦的皇后呢?无论如何,她爱过你,进宫也是为了你。如今靖帝也死了,她还能依附谁?”
“是啊,有可能是我以前作孽太多,良心一发现,就被你们这些女人缠住了。”他哈哈大笑,戏谑道。
我枕在他的臂弯里,舒服地闭上眼睛,笑着说:“她那麽美,你不要不承认没被动心过。我已经想开了,这世上也就她真心对待过你。等战争一结束,天下归统,你要对她好,让她给你生几个儿子。放心,我不会生嫉妒心的。”
他转脸盯住我,紧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我笑意浅浅,“我什麽地方都不去。不然半路又遇到封叔那样的恶魔,你会来救我吗?”
他笑骂了一句,用吻堵住我说话,再次拥住了我。
又过了几天,虞纤纤出现在我的宫里。
她本是个极其可人的女子,先前苍白的脸上呈现红润,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更显少女难以比拟的风韵。我看得呆了。
“夫人。”
虞纤纤上前一步,倒头便拜。
我连忙拉起她,亲昵之心油然而生,笑问:“灭鼠之事办得怎样?”
“夫人放心,宫里不会再有老鼠了。为裕王恪尽所能,乃是奴婢分内之事。”
“你可是他的人了。”我拉着她的手,悄悄笑着问她,“见过裕王几次?”
虞纤纤嘴角的笑容迅疾地敛去,眉宇间透着哀凉,“夫人怎麽忘记奴婢说的?奴婢一颗心已随靖帝而去。裕王为国事鞠躬尽瘁,何况他对夫人情有独钟,奴婢不再做荒诞之事。”
她这番决然的话,却把我心头莫名的忧患消散了。我直悔自己会错了意,虞纤纤岂是那种随意投怀送抱的女人?而且司鸿宸也没说要重新爱上虞纤纤,莫不是自己太紧张他俩,差点把好端端的事搅坏了。
心下释然,与虞纤纤几乎是无话不谈。两个人坐了一会儿,虞纤纤便笑着讲述了一则奇闻。
老鼠出没的那段时期,半夜西北角方向会传来■■的敲击声。宫人房离那边最近,那些宫人被敲击声惊醒,他们壮着胆子循声探个究竟,因为隔了很厚的宫墙,搞不清声音的来源。後来他们扔了几块石头进去,声音突然没了。这样才太平两天,那声音又出现了。宫人们刚摸索到厚墙,声音仿佛越垣而来,落在他们头顶。正在惊惧之间,紧闭的石门开了,几只觅食的老鼠随之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