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切都成定局,又如何呢?他什么也不再说,只拉着我的手,徜徉在花和树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黄昏的时候,风儿又开始紧了。待我吃过晚饭,从厢房里出来,但见残阳在西天迅速坠落,天上黑云疾走,如千军万马奔腾翻卷。月亮刚出现又躲了进去,檐下灯火不断摇晃,明灭不定。
一时间整个天地笼罩在紧张之中,好似滔天巨浪来临之前的静谧。“风向开始转了。”封逸谦抬头望天,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这时候,要是有一把火点着城楼,整个皇城都会烧起来。”
话音停顿,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想问他,却终究不去问。
天彻底黑了下来,却在这个时候,封逸谦的内侍神色慌乱地进来,与封逸谦耳语了一番。封逸谦的脸上并无半点异常,只是有些漫不经心道:“把马车停在门外,先把马儿喂饱了。”
内侍又匆匆出去。
我无声地看着这一切,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定跟司鸿宸有关。
不多时,两名御林军与守门的打了照面,一前一后进了庙门,腰系长刀,束着轻甲。这样的阵仗我虽熟悉,此时一颗心却莫名地怦怦直跳。
二人是封叔的亲随,气焰极盛,直直冲过来喝问:“圣上呢?”
逃离
未及我回答,却听封逸谦在后面答话:“朕在这儿。”
御林军拱手道:“侯爷指示,请圣上即刻回宫。”
我全身不禁颤抖,心想,完了。封叔巴不得我早点死,怎会允许封逸谦这样我行我素呢?
封逸谦察觉了,朝我一笑,并未露出半点愤慨,“他要我回,我们只好回了。”
我傀儡似的被封逸谦牵动着,一直上了马车。内侍在前面执缰赶车,那两名御林军骑马紧随左右。
夜间,通向皇城的大道模糊不清,我分辨不到离皇城究竟有多远。身边的封逸谦也沉默着,车内黑,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与去太庙的时候不同,他的手紧紧攥着我的,却冰凉得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车马辘辘,前面是三岔口。赶车的内侍并未前驶,而是突然拐弯,拐上了一条羊肠小道。
隐约的有螺号声声在耳畔,我猛然掀开帘子,惊愕万分地察看两旁陌生的景致。随行的两名御林军这时也发现了异样,紧急喝道:“停车!停车!”
马车徐缓停下。
我感觉身边的封逸谦霍地站了起来。一名御林军下了马,跨步走到内侍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找死!”
话音刚落,内侍似乎身形一动,手中有什么在黑夜里亮闪。紧接着,那名御林军惨叫一声,扑通倒在地上。
另一名御林军见势不妙,抽出腰间的大刀,哇呀呀大叫着冲向内侍。顷刻间,只听铿锵的刀剑撞击声,两人在黑夜甬展开殊死搏斗。那名御林军毕竟人高马大,又是武士出身,不大工夫内侍已被压在身下,御林军挥动手中的大刀,毫不留情地,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
我惊骇地望着这一切,却喊不出一个字来。根本没发现封逸谦此时已经下了车,摸索着捡起死去的御林军的大刀,踉踉跄跄地走向杀得正兴起的敌手,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
那个时候,我相信,这一刀用尽了封逸谦平生所有的力气。
随着一记惨叫声,在瞬间窒息中,又是空茫一片的静止。
御林军倒了,封逸谦的身形也在摇晃,紧接着也是倒卧在地。
我跑过去,脚下一绊,差点倒在封逸谦身上。我费力地抱住他,叫喊道:“阿谦!”
封逸谦清醒过来,似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眸子在黑夜中闪着水光,满面无邪的笑意。
“宜笑,我也杀人了。”
我哭起来,痛楚几乎击垮了我所有的神志,“到底是怎么啦?告诉我?”
在我的搀扶下,封逸谦站了起来。我们往前走了几十步,站在岩石顶上,从这儿能够望见皇城的动静。
螺号声还在低沉鸣动。天空浓云四合,隆隆沉雷般的呐喊声震撼天地,整个皇城被炎炎红光笼罩。巨大的轰鸣之声连绵不断,高天不时翻滚着火红的云团,如天宇长矛直冲苍穹…
果然,就在这晚,曾经无数次战乱劫难的皇城再度遭受重创,战役已经打响了。
相爱有多远
“宜笑,你看,敖正在攻城。”
似乎不是当朝皇帝,似乎这一切与其无关,封逸谦平静地说道:“争权夺利的战争永远不会休止,我无力改变,也无心参与其中。就让他们斗去吧,我和你终于逃离出来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满心疑惑。
他嘘了一声,食指划过我的唇,“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这么待你?宜笑,对不起,当了皇帝,我更加无法保护你。封叔早就想对你动手,我对你喜欢越深,越引起他的不满。可是,我承认我一直嫉妒敖,每次你和他见面,我会无端产生嫉恨,心里会动摇,会猜测你和他会发生什么…宜笑,对不起,这是我致命的软肋,却不幸被封叔掐住了。”
我哽咽道:“什么都不要说了…”
再次说声“对不起”,封逸谦执拗地继续说道:“封叔设计害你,我当时的确气昏了头。敖被逼出走,你被打入冷宫,一切都遂了封叔的意愿。后来,我慢慢地冷静下来,始终不愿相信你会背叛我。我想和你和好,你病了我来看你…可偏偏那时候封叔给我选了很多女人…宜笑,我没脸见你了你一定恨透了我,我知道跟你距离那么近,却看不到你,你不能在我身边,我又怕封叔加害于你,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日日笙歌艳舞,夜夜醉生梦死…宜笑,我真的很无用,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做主…”
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我,孩子似地哭起来,“宜笑,当我亲口说出要杀你,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疼?就像杀死自己一样!宜笑,你那么冷淡,我看不到你的笑…我知道,都是我害你了!”
我彻底明白过来了,哭得也是稀里哗啦,“你一定预感到敖会杀过来,所以你借口祭神,把我带出了皇宫…阿谦,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是我不够坚定,没有和你共同分担磨难,我不该啊!”
不该什么?不该轻易放弃这份真挚的情爱,就想独自离去。
我好悔,怎生对得起他啊!
我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真切体会失而复得的爱情,想回去的念头早就抛得无影无踪。此时,两人相拥而泣,那远离喧嚣、获得自由的感觉又是如此的美妙。今生今世,我们就做一对遁世的红鸳白鹭,在属于自己的桃源里幸福地生活。
皇宫上空一片红光,战争依然在进行着。而这里,却是那么的安宁,我们拥吻在一起,似乎天地间就剩下我们两个。
马儿不耐烦地扬起前蹄,发出咴儿咴儿的嘶叫声。我俩震醒过来,相视一笑。
“去哪儿?”我问。
封逸谦开心地笑道:“当然离皇城越远越好。”
我俩商量片刻,决定绕过皇城往东走,那里离大海近。我还笑说,如若被人指认出来,我们还可以漂去大海,住在荒无人烟的海岛也好,做对渔公渔婆。
“还真没见过大海呢。”封逸谦感慨道,“很想见见大海的模样。”
我真想告诉他,我见过无数次大海,从安洲城出发乘车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达海港码头。然后乘坐渡轮,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一望无际的碧蓝的大海。
以前是跟健彬一起去的,如今在古代,和相爱的封逸谦同往,那种感觉真的不一样。可是,这种感觉只能埋在心里,封逸谦他可知道?
封逸谦已经将马车拉至面前,见我失神望着他,笑着说:”还在愣什么?马儿都催你快去了。”我莞尔笑出声来。
马车向东直驶的时候,皇城离我们渐行渐远了。夜风吹过的不再有烟尘的气味,而是一路草木的清香。
夜已深,道路不好走,马儿也似乎累了。眼前是一片稻草地,秋收的稻谷成垛,一眼望过去像张张展开的帐篷。一条小河曲折细长,河面宁静,只听见轻微的潺潺的流水声。
我俩对这个地方极为满意,决定暂作歇息,天亮了再赶路。
一地稻草做我俩的床毡,封逸谦率先躺了下去,极为舒服地伸了伸腰,摊开双臂朝我示意,我很自然地躺在了他的身边。枕着他的臂弯,他的另一只手轻抚在我的后背,我激跳不安的心,此时逐渐地安定了下来。
“宜笑,快看,月亮出来了。”
天空烟霭迷离,玄月从乌云中穿梭,时而投下清冷的月影。皇城离我们那样遥远,只有月亮离我们最近。
“月老始终看着我们笑呢。”封逸谦悠悠说着。
“月老说,我俩不会再分开了。”
我也调皮地回答,忍不住抬眼,正见到封逸谦眉目之间,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眸映着月色,似乎在炽烈燃烧。我知道意味着什么,心里也是狂热异常,一转身,他就势整个人压住了我。
连着颤抖的急迫的呼吸中,我俩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摊开我的手心,温热的唇小心地吻着,沿着我的手臂向上,向上,最后落在我的唇边,缓缓厮磨。我不能自禁地张开嘴,他的舌尖就很快地卷了进去。
风声轻柔,缱绻似的。
我俩吻得差点窒息,封逸谦喘了口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眼眸在幽暗的光线下,发出清清的黑色光泽。
他柔声道:“宜笑,我只想跟你生个孩子。不,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手指抚摸他的瘦削的后背,感觉他的肌肤凉凉滑滑的,很舒服。身体自然地松懈下来,他的头已经伏在我的胸前,随着一层隐隐的痛,我的呼吸不由得开始渐渐急促,意乱情迷之下,等待着他的进入…然后就这样缠绵下去…
救他等于救自己
他突然滑脱于我,发出低沉的一记呻吟,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觉察了,急忙起身,抱住他问道:“怎么了?”
“难受。”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声音都颤了,“真冷…”
我赶紧拉过从马车内取来的毛毡,将他全身裹住,安抚道:“今天累了一天了,还是休息吧。咱俩来日方长,养足身体要紧。”
他的颤抖渐渐止了,眼光黯淡了下来,“对不起宜笑,今夜让你失望了。”
我扶他进了车内,不断地安慰他。车内空间狭小,但是不会受冻。他将我合臂抱拢,我蜷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共用一张毛毡,就这样过了一夜。
天亮了,阳光软款款地撒在稻谷地。
我挣开了眼睛,掀帘望了望外面的景致。封逸谦动了动,也醒了。
他眯起眼睛望天,秀致的轮廓惹上一层金色,笑意又变得灿烂起来,“天色真好,宜笑。”
我从地里挖来几个地薯,在河边洗了洗。回到马车边,封逸谦已经梳洗于净,我见他精神还不错,心里宽慰许多,笑着将地薯交给他。
“等找到人家,要点热的吃。秋收季节,很快会有农夫过来,咱们把人家稻谷地搞得乱糟糟的,想赔都赔不起。”
封逸谦连连点头,“说的也是,咱们先上路。”一丛丛秋林雾散烟收,眼前的景色像画屏一般在眼前铺展。马车飞驰在画屏中,我尽情呼吸新鲜的空气,和赶车的封逸谦说笑着。
出了秋林,封逸谦突然停止了说笑。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等我在后面发现,想伸手过去扶住他,已经来不及了。在最后一刹那,封逸谦正勒紧马缰,试图让马儿停下来。
而他的身子,在我惊呼出声的同时,重重地摔了下去。
“阿谦!”
不待马车停下,我发疯一样地跳下来了车,跌跌撞撞跑向倒地的封逸谦。
此时的封逸谦双眼紧闭,脸色纸一样的白。我不断地摇晃着他,呼唤着他的名字。不自禁地,想起一直折磨他健康的那个病,心中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恐惧他再也不能醒来。
过了良久,他终于悠悠苏醒过来,无力地靠在我的身上,双唇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渴…”
我望了望周围的动静,一气将封逸谦扶进马车内。又摘了片树叶,去附近小溪流盛了点清水,小心地,缓缓地注入他的口中。
封逸谦再度昏沉过去。我极目远眺,周围荒无人烟。情急之下执起马缰,朝马儿狠抽了一下,马儿扬蹄长嘶一声,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许多年之后,我依旧记得那个秋日,前方是东升的旭日,在我的眼里,仿佛整个天地都填满了恐惧,让我茫茫然不知所措。
不能去找大海,去找人,找能救他的人。
可是,除了皇城,我还能去哪儿?
我想起了晏老头一家,他们的村落就在东边,应该离这儿不远。好歹遇见几名庄户,向他们打探玉带河方位,又大致算了算,距离晏老头家至少还有三个时辰。
晌午过后,玉带河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道路渐渐熟悉起来。前方水岸上白帆点点,渔歌号子悠扬激荡,我仿佛即将要见到亲人一般,眼眶湿润了。
那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我推门而入,晏老头儿子将封逸谦背进房间,又吩咐小香赶紧去烧水。
晏老头几乎是惊慌地冲进房里,因匆匆而起,胸前还系着雕玉时的围布。见此状况,他惊呼:“封小爷!听说皇城打起来了,你们怎会出现在这儿?”
我望着不省人事的封逸谦,边擦汗边将事情简短地叙述了一遍。
晏老头跺脚道:“莫不是旧疾复发?上次封小爷发病,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这次是皇帝了。”
“请大叔务必救他。”我含泪恳求。
“爹,快想办法啊!我看封小爷比上次严重多了!”晏老头儿子也是一脸焦急。
“自然要救,一定要救!宜笑姑娘莫急。”晏老头嘴里安慰我,急得也是来回走动,最后道,“罢了,还是找原先的郎中瞧瞧。他多少跟我有点交情,应该不会透露一点风声。再说,他是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郎中,虽比不得皇城里的太医,稳稳病情也是有的。”
当机立断,晏老头儿子赶车去请郎中。这里小香已经端来了烧好的水,又放了碗稀粥。我给封逸谦洗了脸,端起粥碗一口一口地喂他。大概是饿了,加上他迷迷糊糊的,一碗粥很快地下了肚。
我稍微松了口气,正要站起,封逸谦倏然痉挛了身子,哇的一声,刚下去的粥全部吐了出来。
“阿谦…”我收拾床上的狼藉,心疼地叫道。
封逸谦抓住我的手,止不住地咳嗽,缓了半晌的气,才说道:“宜笑,看来我是不行了。我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没想到这么快,我娘在那边等着我…”
我呜咽道:“阿谦,我们不是说好再不分开吗?你要挺住,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将来!”
封逸谦迷蒙地看着我,看得久了,粲然一笑,“是啊,我们的将来。我要活下去,宜笑,帮我活下去…”
帮他活下去。救他,也就等于救自己。
医院,几乎都被我遗忘的名词,似是除了自己,这世上还没诞生的名词,突然地在我脑海迸出,深深扎入我的神经。
此时此刻,我清楚地明白,万不得已之际,我要动用我的第二枚玉珠了。
郎中来了。
果然,跟上次一样,郎中搭脉探舌之后,摇头道:“此病凶险。病人脉弱、四肢发冷、眼眶下陷,非一般之病啊!”
我回答道:“听太医说,此病叫消渴症。”
“消渴症?”郎中略加思忖,点头道,“略微听说过,此乃一大奇病啊。据说其为病之肇端,皆因酒色劳伤,多是富贵人家才得。”
我苦恼地说:“请郎中下药救人。”
郎中沙沙写了药方,交给晏老头,拱手道:“恕在下学医不精,此药只能缓和一时。病人气血皆已销铄,赶快另请高明吧。”
晏老头送郎中出门,我情知郎中话里多有隐藏,悄悄跟随出去。却见郎中站在门口与晏老头告辞,我隐约听到最后一句,顿感冷水浇顶,从头到脚凉透。
“…此爷病势险恶,无力回春了。”
晏老头呆呆地站着。
我近到身后,含泪道:“大叔,请你照顾一下阿谦,我去想办法。”
晏老头转身看我,也是老泪纵横,“宜笑姑娘,你还有什么法子?郎中说,封少爷时日不多了。”
“不用告诉任何人,我两天后一定会回来。我一定要救阿谦!大叔,如果他问起我,就说我给他找药去了,要他务必等我回来!”
晏老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我,想看出我的心思端倪。我不想告诉他,只是投给他一个肯定的微笑。晏老头颔首示意,他说,他明白了。
就在那天夜里,我吻别了封逸谦,在他耳边细声低喃。我想,尽管他一直昏睡着,梦里一定听见我说的话。
“阿谦,等我。”
玉带河泛着青碧的波光,恍如封逸谦幽澈柔情的眼眸。我咽下了第二枚玉珠,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升腾,风声呼啸而过,接着,黑暗潮水般向我涌来。
安洲城,我回来了。
病人在很远的地方
小巷深处,灯光幽暗。
一对男女醉醺醺地下来,看见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唱戏的!”
待那对男女走后,出租司机从车内伸出头,好奇地问道:“小姐,要不要打车?”
我还在东张西望寻找自己家的位置,脑子尚未清醒,只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司机嘀咕了一句,调转车头走了。
我至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离家多少日子。小巷也变了模样,沿巷开了几家店铺,顶棚几乎要伸到巷子中心。部分人家的墙面上,巨大的“拆”字还在,只是比以前淡了许多。
顺着记忆,我摸索着拐过小弄,前面就是我家了。
我从信箱底层摸到了家里的钥匙,做贼似地上了楼,费了不少劲儿才打开家门。我听见邻居田妈家有人咳嗽,慌忙将门关上了。
家里一切照旧,想是无人踏门一步,桌子上、橱柜上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一只饿死的蟑螂横尸在厨房,风于了的模样。
我顾不了这些,先脱下身上的古衣,换上自己的衣服。正折腾着,有人在敲门,是田妈的声音。
“宜笑,是你吗?”
我赶紧应了一声,却不敢过去开门。田妈也在犹豫,说道:“这孩子,神神秘秘的。一走又是两年半…”
原来我又消失了两年半。
我心里一阵酸楚,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装作很平静地应道:“田妈,我刚回家很累,想早歇了。有事明天再说,好吗?”
田妈也没勉强,关照了几句,就进了自己家。
我梳洗好自己,就开始翻找银行存折。存折是夹在书架上的,总算找着了,我抽出来,啪嗒,一本书也跟着翻落下来。
拾起一看,原来是冯大泉母亲写的《司鸿志》。经过这么一摔,后面的几页都脱了。我恍恍惚惚地翻了翻,定了定神,将脱落的几页小心地夹好,放到原来的位置。
存折里也就几千元,是我在中兴大酒店攒下的。
我枕着存折入睡,脑子里全是封逸谦不省人事的样子,眉心紧蹙,脸色苍白。
“宜笑,你在哪儿?别离开我…”
空茫的静夜里,仿佛听见他在唤我。我翻来覆去,泪水濡湿了半个枕头。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起来收拾好自己。正要出发,田妈又来敲门了。
田妈是给我送早点的。我打开门让她进来,她一见我,便大呼小叫道:“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天哪,你在外面可是遭什么罪了?”
我连忙掩饰过去,淡淡一笑,“也没什么事,就是忙了些。和朋友合伙做点小买卖,一日三餐就顾不上了。”
“苦命的孩子。”田妈感慨万千,又关心地问,“有没有男朋友了?你都二十三了,在外面跑,应该有个好男生照顾你。”
我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时光流逝,曾经莽撞倔强的黄毛丫头,眨眼间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妈有没有回来过?”我故意岔开话题。
田妈说:“你妈还在康宁医院住着呢。上半年我随居委会几位姐妹去看过她,胖了,白了。脑子也清爽不少,看见我,还认得我。当时不知是谁提起了你,她还骂呢,说宜笑这丫头,算白养了,至今还没去看她。”
几句话说得我泪水在眼里打转,田妈见状,又安慰起我,“你也是为了你妈,冯老板花钱治你妈的病,你一定想早点还清这笔人情债。唉,都怨那个——”她突然想起来,说,“你那个父亲来过,打探你究竟去了哪儿?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也不想多说。他给了我电话号码,说你一旦回来,马上告诉他。”
“不要让他知道,我回来过。”我断然说道。
田妈点点头,又絮絮说起房子的事情。大概是这一带属于商业规划区,房价在不断上涨,居民和区政府谈不拢,正在闹。拆迁的事,就一拖再拖。我听得云里雾里的,心思飘在远方,也没在意。
置身在现代,我脑子还飘游在古时。感觉,满大街全是人。医院里,挂号的排起了长龙,到处是病人,和穿着白大褂匆匆而行的医生、护士。
“叫什么名字?”
“封逸谦。”
“有没有医保?”
“没…没有。”
手里拿着病历卡,我傻愣愣地站着。有人无意撞了我一下,我才惊醒过来。
我挂的是内科,门外也是坐满了人。我将病历卡交给一名护士,等着叫号。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护士拿起叠放在一起的病历卡,叫了一声。
“封逸谦!”我急忙应了声“在”,那护士扫了一眼病历卡,疑惑道:“封逸谦是你?”
我不加犹豫地点了点头。“男的还是女的?”
我火了,夺过病历卡,“写错了!我要进去!”
“嘿,年纪轻轻火气倒不小。等不及看专家门诊啊,以为自己是什么了?”护士不满地叱我。
我正要回敬过去,里面的医生说话了,“吵什么?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下一位。”
护士白了我一眼,我不理睬她,兀自走了进去。
这是一名中年医生,面色白净,眉目间凝聚着现代医学的智慧。我满怀希望地坐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打开病历卡,习惯性地问:“什么症状?”
我一颗心怦怦急跳,咽了咽口水,竭力平静地、缓慢地告诉道:“医生,我是替我的朋友来看病的。他的病很重,全身无力,呕吐,身体呈现脱水状况,已经处于昏迷…”
医生放下笔,一脸惊讶地看着我,“那就赶快送他来医院啊。如果病情严重,打120叫救护车!”
“不,他不在这里,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困难地解释道,“您只要耐心听我讲他的病状,给我一些药就好。”
医生这回生气了,眉头紧皱,几乎是用斥责的口吻对我说:“我说你这人,懂不懂看病啊?古人看病还有望闻问切,你让我单凭你一面之词,就可以胡乱开药了?一般病人也要常规检查,什么血常规+BG尿常规、乙肝两对半、肝肾功能,胸片等等。你说的那人病情严重,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血糖、血脂、胰岛素自身抗体、肾上腺CT…反正告诉你这些,你也不懂!”
说完,将病历卡放在我面前。挥挥手,示意护士叫下一位。
我听医生说这些,已经懵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只会一个劲地哀求,“不要这些检查,您只要听我说,我需要药…”
医生霍然起身,声音也高了,“我劝你赶快把病人送到医院来医生只有根据这些常规检测,才能判断其病情轻重,并对症下药。我不想听你胡搅蛮缠,我的时间很宝贵,你赶快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