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懿妃简单的叙述,我不由脱口说道。
懿妃望住我的神色,关切地问:“他这是立功心切,看来一定要上战场了。你怎麽办?与其孤零零守着家等他,不如在庙里继续住下去。”
家?我毫不掩饰地一声嗤笑。那里没了烟火气,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哪像个家?司鸿宸说风就是风,在他出发前,何曾想起过我?他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走了,我难道还死皮赖脸地等着他不成?
他只顾效忠靖帝,而我只是一心想回去的现代女子,走的道不同,又何必这般在乎他?
封叔临走前的话在耳边盘桓,“你的行为都在我封某的掌控之下。回去乖乖等着吧,当他需要你时,你会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
我的眼睑微微一跳。封叔似乎已经知道蛣蜣族人会卷土重来,也料定司鸿宸会奔赴战场,所以他命令我回去守候,是不是意味着司鸿宸不会战死,甚至将凯旋而归?
我终归躲不过封叔的耳目,只能顺从他。
“不,我回去等他。”我低低地说着,声音几不可闻。
不能再跟懿妃多说什麽,她是久居深宫的女人,简单却寂寞的女人,我不必将封逸谦的事情告诉她。除了徒增她的烦恼,勾起她对阿颦的追忆,还能有什麽?
对於我态度的转变,懿妃脸上有点惊讶,接着释然地颔首,说道:“最好这样了。打仗是男人的事,咱们做女人的只有守家。”她将一满袋钱放在我手上,轻轻抚摸我的脸,指下柔软。
她的笑容如温煦的阳光,照得我全身暖暖温温的。我忽然发觉,我们好似前世有缘,几乎血缘相接。某种莫名的感动,不期然间袭上我的心头。
我也朝她真心笑了。
“宜笑,你笑起来很好看。”这是懿妃留下的话,让我回味了很久。
我再次回到小树林里。
深夜浮云蔽月,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树林里总有怪异的嗥叫声,似狼似豺,风过时声音拖曳而走,啸长如尖刀,吓得我毛骨悚然,用棉被蒙住全身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树林子里有鸟儿的欢鸣声,细碎的阳光透过竹帘漏透进来,我才渐渐停止了害怕,重新回到半睡半寐状态。
起来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时候。我坐在茅屋外,任凭阳光肆意地照射,眼神飘啊飘,脑子里什麽都不想,也不愿去想。
我必须在这种荒寒无人的环境下,孤独地待下去,直至司鸿宸回来。
泠泠的风儿从树林一带扫过,依稀听到辚辚的声音。我站了起来,顺着声音望去,一辆带蓬马车正缓缓朝这边驶来,赶车的人白色的风氅,头上白色的束带飘动。
是封逸谦。
封逸谦将马车停驻在茅屋前,自己下车,朝我径直走来。他含着笑,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里,透着一层光亮,和细碎的阳光相融。
我瞪着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是冷言问:“你来干什麽?”
“我来陪你。”
他回答得极为自然,站在我面前,扬唇一笑。咫尺间,我感受到了他阳光般清新的呼吸,他几乎就想要伸手抱住我,然而双手紧了一紧,终於还是忍住了。
“不用这麽好心。”我哼笑,“敖上战场,正是你们希望的。”
“我今天才知道,所以急着赶来看你。”
我抬起眼,封逸谦温柔下的眼眸里,带了一点的委屈。我急促地别过脸,有些不知所措,轻咳一声道:“我活得好好的,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封逸谦抓住我的手腕,语气诚恳,“宜笑,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欺骗你,你是无辜的。可是,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不该解释的…我只能这麽做,希望你理解我。”
他不用解释,我知道他是谁了,所以也无所谓恨意。我只是为曾经的幼稚可笑,也无法再面对他。於是我挣开他的手,说道:“不用解释了,我都忘了。”
“是因为在他身边吗?”
我避开他的眼,答得极乾脆,“是的。”
封逸谦定定地站着,片刻後才又开口:“无论如何,我必须陪你度过这些日子。这里太荒僻,时有野兽出没,你一定很害怕。我看你脸色也不好,怎麽可以扔下你不顾呢?”
一席话挖到我心底深处,酸酸的,辣辣的,我的眼里泛起水光。我咬了咬牙,马上掩饰过去了。
他也不再多言,拉住我,说:“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晚点儿去,就看不到了。”
马车带着我,出老砖高墙後并不是往宫城方向,而是经过一段官道,前面是连绵的丘陵地带。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沿路村庄相连,道上扬起的风尘还在弥漫,隆隆锵锵的金鼓之声四面炸开,大队铠甲士兵整齐而过,擎着“袁”字的红色大纛旗迎风飘扬。
村民们轰轰然拥道而立,凡经之处,人们携带着备好的老酒锅,熟鸡蛋、酱牛羊肉等等,纷纷塞到士兵们怀里。鼓声吹奏,士兵们慷慨悲歌,与人们的叫喊声相和,妇女们流着眼泪,老人吼着悲怆的老歌,天地变得混沌…
我被眼前壮观的景象所撼动,渐渐明白封逸谦带我过来的目的。我将他抛开,独自穿梭在人流中,在一列列士兵队伍中搜寻熟悉的身影。
“宜笑,慢点!”封逸谦在後面叫我。
远征的队伍足有几十里长,一眼望不到边。我努力寻找着,却一眼看到了袁放。
袁放骑在高头大马上,盔甲鲜明,严肃中透着威武。凶狠的目光掠过兵阵,戾气十足。
司鸿宸一旦参战,也就意味着正式归入袁放麾下。袁放正处心积虑寻找报仇的机会,司鸿宸自投罗网,他们之间的烟火从宫城燃向西境。山高皇帝远,如此时机,对独揽兵权的袁放当真是千载难逢。
我身子一震,绕开人群,沿着小道向小山坡跑去。
封叔说,司鸿宸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是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我总以为那是吉言,心中布满祥瑞之气,凯旋而归的司鸿宸是不需要我的,除非——
我站在山坡上,终於能够望见队伍的最前端如龙首,正浩浩开向西边。司鸿宸在哪儿?他在哪儿?
“敖!敖!”
我扯开喉咙,呼喊这个一直感觉陌生的名字。重甲步兵方阵缓缓推进,甲兵游骑流星般从我面前穿梭,烟尘弥漫,一个年轻的女子混夹在土腥烟尘中,无望而执着地呼喊着“敖”。
“楼婉茹!”
辎重步兵队列中,有人在叫喊。我终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挥着手,沉重的盔甲下,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和笑得灿烂的牙齿。接着,身边更多的人朝我挥手致意。
那一刻,我的眼泪不可控制地流了下来。
司鸿宸,有谁比我更关心你?
这个傻瓜!
你一定要完好无缺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吗?

第三篇 【至媚无垠】
我们在千年有了交集,许愿更长的同行。光阴短暂啊,甚至来不及烙下相爱的印记,有裂帛的声音,划破了我的心。
临近二月,春寒乍暖,树林里的杏花过早开了。清空静谧当中,繁花丽色如万点胭脂,一派盎然生机。
我坐在茅屋外面,尽情呼吸这新鲜的空气。一波春水绕花身,飘落的花瓣似白雪纷飞,淡化了我心内的忧愁。
林子里传来马车的声音,封逸谦赶车过来,老远地朝我微笑。他从车内取来一包东西,递给我,“你看看,瞧我给你带来什麽?”
“怎麽又送东西来?”我不满地说道。
他露齿而笑,双眼灼灼地望着我,神情稚气。我无奈摇摇头,拆开包袱,一件摺叠齐整的曲裾朱红色绵袍出现。我用双手轻轻抖开,那料子细密如缣,绘有金银粉印花,就像工笔细绘的秋水连波。我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如此精美的服装,不由惊得不能言语。
“好看不?那还是我托人从外地带来的。”封逸谦不无得意地笑着,“快去穿上,让我看看。”
“这太奢华了…”我犹豫着,双手却抚摸着袍面,舍不得放下。
封逸谦催我,“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快去。”
绵袍穿在身上,轻绵又舒服。我站在河边,斜看自己水镜里的样子,就像看朝霞骤起骤伏,五彩丝攒花缙带随风飘逸,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封逸谦不说,只是甜甜地笑着,眉眼处都是止不住的温柔。
这段日子来,他坚守着自己的承诺,日夜陪伴在我的身边。我需要有人保护,所以并不拒绝他,久而久之,他的每一次施赠,我越来越自然接受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春天到了,我确实需要新的衣服。
从封逸谦探听到的消息,蛣蜣族人和蒙国盟军已经被赶到西境,那里战火不断,敌我双方死伤惨重。我担忧着司鸿宸的安危,又不断安慰自己,现今袁放与司鸿宸同赴征程,理当同仇敌忾、恢复疆土为上。
“二月底,这仗估计打完了。”封逸谦每次这样跟我说。我知道他是要我放宽心,可是提起敖,他的神色变得黯淡,甚至良久不说话。
这天,久等封逸谦未出现,我并不讶怪,以为他临时有事赶不及。我闲着没事,又取出那件绵袍,爱不释手地欣赏了半天,终於还是忍不住套上去感受一下。
林子里有杂沓的马蹄声,我一惊,跑到屋外去瞧个究竟。
封叔带着几名家丁,气势汹汹地出现在我面前。
他盯着我,目光森然。我惊得心跳不定,他用马缰指着我,命令道:“把她的外衣剥了!”
几人一拥而上,三下两下将我身上的绵服脱下。
“烧了它。”封叔又下命令。
火把扔在绵服上,化成一团团青烟,那麽美丽的衣服眨眼间化为灰烬。我抢不过,心痛至极,厉声问:“为什麽?”
“谦儿在犯傻,我不能纵容他傻在一个女人身上。”封叔阴沉地说道,“敖一旦回来,看见满屋子全是谦儿送的东西,还有你身上穿的,他会怎麽想?他还会死心塌地替我封某做事吗?”
我气得无语凝噎,又无力驳回。
封叔踏进茅屋,环视周围,指挥众人,“凡是谦儿的东西,全部给我收走,不许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顷刻之间,茅屋内重现空荡荡景象,连封逸谦用来盛茶的陶罐都被拿走了。
封叔临行前往地上啐了一口,指着我训道:“小小狐狸精,不要以为敖不在,就可以勾搭谦儿,你不配!想清楚了,你生来就是奴才命。眼下除了做敖的女人,别的不要有任何痴心妄想,如果再让我发现,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马蹄声骤雨般响起,很快消失在树林里。我望着远端,心头积起层层乌云,难得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封逸谦回来的时候,茅屋内满地狼藉还未收拾乾净。他睁大着双眼,面色铁青,额角上的青脉在隐隐搏动。
两个人无言以对,心中装满了哀凉。良久,我微微叹息,打破沉默,“你回去吧。”
“不,我不走!”他固执地说。
“没用的,封叔的耳目就在附近!”我眉头紧皱,心情糟糕透了,“你走了,大家才有太平日子过。”
“你怕了?”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有什麽好怕的?不就是独自待下去吗,林子里的狼早就熟悉了我的气息,不会吃掉我的。”
“那我也不怕。”封逸谦扬唇一笑,抓住我的手,用力再用力,“我怕了将近十年,早就麻木了。我无力摆脱,封叔也控制不了我。”
“你想怎样?”我瞪大眼睛。
封逸谦神色沉静下来,脸上便透了一股决然,“宫城有封叔的人,咱们就到城外去。城外不行,咱们就去庄户人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独自受苦,一定要把你的事情安排妥当。走,我带你去!”
我们的马车沿着桑榆古道往东边走,那里离皇城、离封叔远。风儿拂过车帘子,撩起呼呼的声浪。帘外是美丽的河流,蜿蜒如银蛇,水势潺湲,百里烟波笼罩在茫茫的天地间。
“这是玉带河。”封逸谦便赶车边解释,声音顺风而来,带着爽朗。
我心里疑惑,怎麽从来没有听说过,历史上有这样的长河?如此画屏一般的美景去了哪里?
封逸谦轻松地说着:“你知道玉带河河底有什麽?封叔曾经跟我说过,千年河床是一块块籽玉化成的,纯净细腻,比上等和田玉还好上几倍。可惜水深,人要是下去大抵性命难保。只有秋季河水浅了,只能采到零星籽玉。这事除了少数玉匠,连靖帝都不知道。”
这个秘密,二十一世纪的人也未探知。几千年来,山川风貌巨变,幽冥空造,生灵绝迹,很多因素归咎於人为。大自然屡遭践踏,早晚会报复惩罚人类。
“宜笑,你在想什麽?”
封逸谦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遐想,我惊醒过来,望了望前方,问:“赶的路差不多了,前面是什麽地方?”
“我也不清楚,只要离开封叔越远越好。”
终於看见前方村落炊烟四起,马车停止了前进。我俩下了车,搀扶着往村内走。数点斜阳横过破旧的砖墙,有孩子的笑声,大人们在高声聊天,进笼的鸡鸭还在扑腾着翅膀。我俩对视了一下,继续无声地往村子深处走。
微风拂过米饭香,原是从一家小院落里飘出。留心看时,院落里粗壮的槐树长满绿叶,可以想象夏天的时候,上面开满了槐花,一簇簇如紫霞烂漫。我定在那里,不是那棵槐树吸引了我,而是听到了一种叮叮咚咚的敲击声。
“就这家吧。”
封逸谦以为我中意这家,便上前叩响院门。
“来了来了。”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接着有人过来开门。
门一开,一名年轻妇女探出身,看见我们,面露诧异之色,“两位找谁?”
我礼貌地叫声大姐,说道:“我们是过路的,想找个地方住宿。不知道你家有没有空屋子?”
“有有。”妇人倒热情。
“我们要住些日子。”封逸谦加了一句。
妇人迟疑了,猜测我俩的身份。里面又有个年轻男子出来,看模样是那位妇人的丈夫。他听得我俩叩门的目的,只是稍微犹豫,便大方地答应了。封逸谦很高兴,掏出一串铢钱,夫妻俩憨厚地笑着不接受,在我俩再三恳求下,才乐呵呵地收下了。
那户人家过得也极其简朴。桌椅矮小破旧,窗前挂的竹帘磨得差不多了,一截截断裂欲掉。吃的也是粗粮淡饭,素菜青碧无油色。妇人看封逸谦衣着光鲜,将桌椅擦了又擦,又唤丈夫将院子里的鸭子杀了炖了。我和封逸谦已经饿得饥肠辘辘,连连拒绝,他们这才作罢。
妇人将碗筷放好,进另外的屋子,叫唤:“爹,饭菜准备好了。家里还有客人。”
叮叮咚咚的声音停歇了。门帘儿拉开,外面进来一名老人,白发斑斑,半驼着背。
一见此人,我和封逸谦几乎同时喊出声,“晏老头!”
晏老头讶了讶,眯起眼睛打量我们,终於大笑起来,“又是你们这对小夫妻!几个月不见,从葑观追到这儿来了?”
我也惊喜万分,问道:“是曾去葑观找过您,葑观却变成一片废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晏老头连声“有缘”,面色凝重,叹气,“你们走後不久,蛣蜣族人来了,将村子洗劫一空。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幸亏我儿子来看我,背起我逃过一劫。”
几个人沉默下来,直到晏老头的儿子招呼大家吃饭,气氛这才重新恢复活跃。
夜里,我趁着空挡,独自一个人进了晏老头的工房。
破旧的工房里,齐整地摆放着几个雕刻完整的玉器。松明灯忽明忽暗,工房里似乎笼罩着一层青玉色,那是上好玉器发出的幽亮光芒。晏老头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里的雕器,我轻咳一声,他才抬起头。
“您一辈子雕了这麽多玉器,有没有雕过玉珠什麽的?”我试探性地问。
晏老头呵呵笑了,“有,我这里还不少呢。”
他搬出一个竹匣子,揭开盒盖,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玉珠,圆滚滚光溜溜,精雕细琢巧夺天工。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不免很失望。晏老头注意到了我的神色,关切地问:“姑娘要什麽样的玉珠?”
我详细地做了比划。玉珠在我脖颈上待了这麽长时间,它们的颜色、大小,甚至触到肌肤的感觉,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晏老头爽快地说道:“改日刻几颗送你。”
我鞠躬向老头表示感激,心里却无法判定,晏老头究竟是不是司鸿家族的祖先?


村落的夜,雾渐浓。外面,更鼓传递声隐约打破宁静的夜色。
我进了晏老头媳妇帮我们整理好的小屋。
封逸谦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的茶盏败色缺口,他毫不计较地一口一口喝着,喝了个乾净。我过去给他添茶,他默默地喝了两口,又望向窗外,仿佛出了神。
我问:“还在为晏老头的事难过吗?”
他被我说中,不觉低低一叹,“世事如棋,人命如蝼蚁,无辜生命惨遭涂炭,天意难为啊!”
“可是也有一句话,人定胜天。人不能在天意的掌中盲目挣扎,要学会抗争。”我反驳他。
他轻轻颔首。转身拉住我的手,嘴角噙起温柔的笑,低沉地,然而清清楚楚地说道:“宜笑,跟你在一起我才有力量。我们成夫妻吧,就在今晚。”
我抽开手,冲他一笑,平静地说道:“我们怎麽可能?我是敖的媳妇。”
封逸谦一反以前的无奈,沉着脸,流露出由骨子里面往外溢出的固执,“我跟你拜堂在先,你本来就是我的!无论以前怎样,我要定你了!封叔始终视你为女奴,我俩在一起,他不会再对你怎样。”
我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但还是习惯性地拒绝,“想得太简单了,封叔是什麽人你比我更清楚,他的阴招非常狠毒。我的玉珠链子还在他手中,一旦他发起怒,将链子毁了,我等於没了一线生路。”
“那链子真的那麽重要吗?”封逸谦一脸疑惑,“我会请人雕更大更美的给你。”
我急了,摆摆手,“不不,封少爷,我视这玉珠为生命,没有比它们更重要的了。我不想多加解释,你明白就好。”
封逸谦用黑亮的眼眸定住我,唇边弯起一抹讥诮的笑,“我自然明白,很多事情你瞒着我,包括玉珠链子。也难怪,当初我利用过你,你也在利用我对吗?”
我顿时哑口无言。双目对视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眼波闪动,脸上染了悲伤,“你叫我阿谦,也是别有用心的。”
我没料到他是如此敏感,话题又这般沉重。解释又解释不了,心内矛盾烦乱,不由脱口道:“你不是也一样?比如你的身份。”
“如果我把我的故事都告诉你,你也会告诉我吗?”他突然说。
狭小的屋内一下子静了,只有远处竹梆一声一声的拍打。弯弯的月亮挂在那棵槐树上,映进屋子里的,不过是落下两条萧索孤寒的暗影。
我柔声道:“勉强说,就显得无意义了。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荣华贫贱各异,都自顾自的活。你能够陪我这段路,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你小时候,看到过杀人吗?”他幽幽地问。
我摇了摇头。
封逸谦抬起手,轻轻撩拨垂在我肩上的发丝。他的动作很轻柔,话语也平缓,自始至终没有一丝高扬的姿态。我毫无躲闪的意念,因为我知道,往事漫漫笼上他的心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任凭那些老伤旧疤重新绽裂,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神经。
“十岁那年,阿颦突然不见了。宫里的人告诉我说,她陪我母亲去了,可我明明知道我母亲已经死了。那时候我还有很多兄弟,虽然我们有同一个父亲,但是总不相互来往。其他的人虽好,都是表面的献殷勤,我不相信他们。阿颦不在,我怎麽也不愿入睡,眼泪快哭乾了…也就在这一年,靖帝带了他的人马闯进宫里,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我独自一人逃向宫外,却意外撞见了封叔,当时他只是靖帝手下一名默默无闻的甲士,手中的剑头沾满了鲜血。我以为他要杀我,他却简单地问清我的身份,用披袍将我裹住,塞进了马车…”
原来如此!
我看定封逸谦,语气也显得沉重,“封叔现如今赚得盆满钵满,是觊觎梁汉王朝。他要利用眼前势力,与蛣蜣族人相互勾结,找机会挤垮靖帝。而你,从一开始就是他手中落盘的棋子。”
“明明讨厌他,可是我不得不跟他,他成了我的叔叔。的确,我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封叔一家待我很好,我的要求他们总会尽量满足。可我总感到很空虚,日日夜夜被那个噩梦折磨着…有时候我问自己,究竟从哪里来,会不会被人毒害,封叔下一步会怎样…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弃子,这样有何意义?宜笑,你告诉我,我这样活着值不值?”
封逸谦再也支撑不住,他流了泪。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支撑了。
我的心内五味瓶打翻,辛酸得厉害。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声音一颤,主动入了他的怀。
“阿谦,老天会保佑你的。”
封逸谦默默地点头,拥我更紧。月亮不紧不慢地移动,婆娑的树荫将我俩映得昏昏蒙蒙。
良久,他才松开他的拥抱,凝视我片刻,在我唇上落下温柔的一吻,接着轻轻地笑了起来,瞳孔明亮。
“有你这句话,我安心了,宜笑。”
我也笑了,第一次感觉到,我与他的感情就如月华般纯净。在这个异世,我不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男情女爱,我负担不起。但是,他给了我足够的敬重和温柔,将来有一天我离开了,我会永远记住他的。


继接的日子,我和封逸谦呆在了小村庄里。
这是一段快乐和安闲的时光。村落一带景色如画,春柳在阳光下折腰,草长莺飞,花气依依。,几十里山麓逶迤绵延,玉带河正从村前流过。我沉浸在春意盎然间,暂时忘却了封叔,忘却了司鸿宸,忘却了曾经有过的烦恼。
晏老头的工房终日叮叮咚咚,听他说,等手头这批活干完,他就着手给我雕几颗我想要的玉珠。晏老头的儿子媳妇准备多养几只鸡,媳妇偷偷告诉我,来年他们一定要生一个大胖儿子。
那时候,晏老头家还没姓。年复一年的战事,外敌猖獗,帝王昏聩,连百姓的姓也遭殃,跟着这梁汉王朝风雨不定。
我出主意,“到时就姓司鸿吧。”
大家都笑了。笑归笑,并没有引来叫好声,因为不能作真,所以谁都没有将此姓放在心上。
有一点我能肯定,晏老头知道玉带河的秘密。那些精美细腻的玉器便是例证,只是他们有行规,我也不能提起。
转眼就到二月末,晏老头手头上的活快要完工。这天,封逸谦跟邻居小孩钓鱼去了,我闲着无事,按耐不住地跑到晏老头的工房内。
晏老头正将一个雕杯放进藤匣里,看见我进来,突然想起什麽,道:“封小爷瘦得削薄,气色不大好,莫非有病?”
我愣了愣,摇摇头,“他从小就这样,其实身体好着呢。”
“是我多虑了。”晏老头笑道,“乡野人家没好东西招待,封小爷肯定吃不惯,你当媳妇的,多体贴体贴,别苦了他。”
我脸上发热,笑笑不吱声。晏老头以为我害羞,呵呵说道:“这天下是男人的,你的天下就是封小爷的。你听,外面有马蹄声,不知谁家又来客人了。”
晏老头的话我没在意,低着头从工房出来。马蹄声愈来愈近,势头凶猛,连带地面都有轻微的震动。晏老头的儿子媳妇也闻声出来,满脸疑惑地翘首张望。
院门突然大开,封逸谦从外面冲进来,朝我大喊:“宜笑,我们快走!封叔他们来了!”
我大骇,只是短暂的无措,便回屋收拾包袱。封逸谦跟进来,一脸焦灼,“别收拾了,还是先逃吧!我看见封叔他们径直往这边来,他们分明已经查清了我们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