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软硬兼施的话语,充满了威胁,虞纤纤垂下眼眸,一滴泪珠无声地滑下。美人流泪娇滴滴,令人百般怜惜,可我连丝悯惜之情都无,继续折磨着她。
“纤纤姑娘,以後见到的达官贵人多着呢,与敖的交往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得回忆。今天若是他来了,你就找别的男人去,客客气气让他离开。他是爽快之人,从不做勉强之事,等他回家之後,我会另加酬谢。”
费了不少口舌,虞纤纤始终无语,只会默默拭眼泪。我不再理会她,抬着骄矜的头,兀自离开了永芳楼。
太阳还未西落,暖色的余晖照得宫城比以前更加恢弘。此时我感觉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仿若打了场大胜仗,全身通体舒爽。
做人千万不能太老实,该争取的一定要争取。比如我的母亲,当初得知韩淳有了外遇,就应该像我这般狠劲,才不至於落得这般凄惨——苦头自己吃,甜头属於人家。
我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连整理茅屋也是哼着流行歌曲。
夜幕笼罩树林,茅屋周围空寂无声。我耐心地等待着,没多久,林子一带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烛光晃晃地落在司鸿宸身上,清晰可见月牙白的披氅已染了沙尘。他无言地将它交给我,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眸子里映着火,明亮欲烧。
我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坦然地接过披氅,主动问他:“这麽早回来,事情办得怎样了?”
“你是说永芳楼的事情?”他冷声问。
我不防他直截了当提起永芳楼,但也不惊,绞好热面巾,双手递给他,“你不是在寻找裕王吗?宫里怎样?”
司鸿宸轻哼一声,“楼婉茹,你别在那里唱完白脸,再到我这里唱红脸,我不吃你这一套!”
说完,毫不客气地将面巾掷进木盆里。水花飞溅,溅湿了我的衣襟。
我一僵,恨恨地站着,眼睛瞪得浑圆。
司鸿宸明显地压住火气,像是讥诮,又像是挖苦,“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你跑到人家屋里干吗?说什麽你是我的媳妇,你哪一点像我媳妇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名义上的,那你管我的闲事干什麽?楼婉茹啊楼婉茹,光以为你脾气硬,谁知你还是个泼妇!”
我气极,回敬过去,“我就是管你的事了,咋啦?你不是说过,在这个世界,你我必须同心协力,我现在只有是考工令夫人,你才能好好保护我,不受人欺负?如今别人倒不欺负我了,偏偏要受你的气!”
“那好,请履行夫人的职责吧。”他坐在床上,肆无忌惮地看着我,冷笑,“咱俩还没做过夫妻之事呢,伺候更衣,上床。”
我窘迫地别过脸,不想理他,转身想走,他却扯住了我的袖子,猛然一拉,我站立不稳,整个人倒在床上。还未来得及惊呼,他凶猛地压了上来。
承受着他的体重,我挣脱几下又难以动弹,一阵怒意从脚底蹿上来,蔓延全身,“你是气我坏了你的好事,就想欺负我!司鸿宸,你骨子里就是风流鬼,地地道道的花心大萝卜!只会玩弄女性,奸懒馋滑,你是十足的坏人!”
司鸿宸压抑已久的火气也爆发,英俊面容一瞬间异常狰狞。他狠狠地咒骂一句,戳着我的鼻梁道:“对,你是搅乱了我的好事!告诉你楼婉茹,我喜欢纤纤,她掉一滴泪我就会心疼!像你这种女人,送上门来我还不想要!”
我最後的一抹柔软,在他最後一句话间撕个粉碎。我嘴里胡乱地骂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司鸿宸的脸上呈现厌恶的表情,他推开了我,看我独自在床上呼哧呼哧喘气。
“你的眼泪不值钱,收起你的可怜相吧!听着,要麽乖乖继续呆在这里当考工令夫人,要麽去求那个封逸谦收留你,以後要是再管我的闲事,我不会饶你!”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司鸿宸阴沉的眼光扫过,淡漠,带了鄙夷的凉意。我狠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坚强起来。
“我不屑做什麽夫人,也不用任何人可怜,就是死在外面,也比活在这儿强!”
我推开门往外走,越走越快。冷夜寒彻,在我眼里却若烈焰燃火,一步一步灼烧、沁骨。
摸索着出了老砖高墙,前後悄然无人,四下里静极了,陪着我的只有婆娑的树影,和我匆忙的脚步声。冷不防扑通一声,一只野兔从侧边跳过,我惊得一颤,抬起头惶惶地环顾周围。
月夜下,前面是通往宫城的官道。我定定地望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眼泪再次流淌而出。
“司鸿宸,从今往後各走各的!你们本都是古人,都会死,我不想搅进去害死自己!没有你,我照样能熬过去,回我的年代去!”
可是没有了项链,我能去哪儿?天涯茫茫无尽头,我干涩的呜咽在风里飘荡。哭得麻木了,我擦乾眼泪往宫城走,一路想一路辛酸。
好容易看到正城门了,却是宵禁时分,吊桥拦住了行人的去路。
我只好找宿脚的地方,却只找到几处残垣断墙,数十个乞丐裹席而睡,挤挤挨挨躺了一地,看过去仿若死去一般。我小心地踩过去,总算在墙角觅得一块空地,蜷缩着身子靠墙而坐。暗淡的夜色遮掩我的身份,近处睡觉的人翻个身,以为来了个同类,混浊的眼睁了睁,随即重又阖上。
辗转了一个寒夜,天还未亮我就醒了,偷偷出了乞丐群,来到正城门。城门已开,我随着车马行人缓缓进了宫城,城内繁忙热闹的一天开始了。
因为愤然出走,袖兜里只有几枚五铢钱。我要了个大烙饼和一大碗热黄酒,这才让僵冷的身体有了暖意。酒意很快上来,五脏六腑仿佛生了烈焰,我大踏步走向永芳楼。
这个时候的永芳楼一带相当冷清,那位引路的丫鬟在门口清扫地面,看见我,一脸疑惑,“这位姑娘,请问你是…”
我淡淡地笑着,“不记得了吧?昨天还是你带我去纤纤姑娘房里的。”
丫鬟惊讶万分,一时对我的性别摸不着头脑。我趁她愣神之际,道:“昨天银两带的少,今日特来酬谢姑娘。”
说完,不待那丫鬟阻拦,绕开她径直往里面闯。
丫鬟从後面急忙忙跟来,嘴里“姑娘不能进”叫不停。我不去理会,越走越快,经过游廊直接到了虞纤纤的房间,双手使劲一推,房门大开。
虞纤纤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铜镜里看见我闯入,转过头来。
我能想象当时我的眼神,定是刀子一样的锋利,还未等虞纤纤起身,我扬手,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虞纤纤伸手抚上白皙的面颊,那双妩媚的眼眸眨了眨,显出一抹凄楚不胜。我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道:“这就是我要酬谢你的。”
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这个时候,後面才响起虞纤纤慌乱的哭喊声,我淡淡漠漠地笑了。
出游廊,鸨母带了一班家丁,在前面拦住了我。
“是谁这麽大胆,大清早的来永芳楼捣乱?”
我并不理会他们。丫鬟从後面追上,指着我向鸨母告状,“就是昨天惹纤纤姑娘哭的那个,还说是敖爷的媳妇,刚才进去就给纤纤姑娘一巴掌!”
鸨母闻言,面色一凝,冷言道:“怪不得昨夜敖兄弟来了就走,原来是你从中插手了。好厉害的女人,管家事管到我永芳楼来了,这不是拆我永芳楼的台吗?”
我也不示弱,警告鸨母,“再让我看到你们让敖进来,我拆了你们的楼!”
游廊尽头,隐约传来虞纤纤嘤嘤的哭声,鸨母与众家丁面面相觑。我趁机想离开,有人提醒鸨母,“就这样让这女人走,纤纤姑娘岂不是白挨打了?”
鸨母挽起袖子,指挥众人,“这女人就是个醋罐子,指望敖兄弟回来是无望了,这口气咱们不能咽着,来啊,抓住这女人给她点颜色瞧瞧!”
我见势不妙,拔腿就往楼外跑。众人从後面追过来,我刚出永芳楼,他们就在大街上抓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着,高声叫骂不停。拉扯过程中,鸨母从楼里端来一盆脏水,冷不防浇头而下,将我全身浇了个湿淋淋。
“这是我家纤纤姑娘的洗脚水,让你尝尝。”
众人笑着起哄,行人渐渐围拢过来凑热闹。我狼狈地站在街中心,不自觉地打了好几个冷战,仿佛有无数刀子带着冷风,刮在身上。
忽听一棒锣鼓声,众人一惊抬头看过去,懿妃一身镶金茶黄罗绮绵袍,雍容华贵地坐在步辇上,在十数宫人侍卫的围绕下,已经到了近前。
众人皆停止笑闹,匍匐跪地叩见。
懿妃坐在步辇上,朝着我招手,轻呼声略带了焦虑,“快过来,坐我旁边!”
这个时候我如遇恩人,快步跑到懿妃身边,有宫人适时递过来一件厚实的披氅。锣声又敲一棒,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气派万千地离开了是非之地。
正月繁霜,我的遭遇就像做梦一样。


宫城北端园林深处,长年松柏常青,飞檐楼阁从森森绿意隐现,像与世隔绝的仙殿琼阙,原是皇家太庙。太庙里平时清静少人,只有一名老宫人照管着。
这一天正是懿妃出宫烧香的日子,恰好在街上遇到了我。
幽暗的香阁,正中女娲雕塑栩栩如生,白螭、腾蛇护左右,补苍天正四极无所畏惧。我肃然而立,面前的懿妃三叩九拜,嘴里虔诚地喁念着,发髻上足赤鸾鸟璎珞坠着,颤颤地轻微作响。
礼拜完毕,懿妃带我去另一间屋子,石凳上铺设黄缎毡垫,上面摆放几样精致的素斋。我饿极了,端起饭碗就吃。
“慢慢吃,别噎着。”懿妃声音轻柔温和,就像一个慈母。
碟子的饭菜被我风卷残云般消灭,我才放下饭碗,并毫不忌惮地打了个饱嗝。懿妃凝神看我,不由笑了。
“跟阿颦好像。”
我稍作迟疑,大胆地问她:“阿颦是您什麽人?”
懿妃秀眉微微一蹙,又缓缓放开,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是我的女儿,八岁就死了。”
我心里一惊,封逸谦不是说阿颦的身份是宫女吗?好奇心驱使我顾不得礼数,继续问:“怎麽死的?”
“先帝最得宠的妃子病死了,选了几十名宫女陪葬,阿颦就是其中之一。可怜的她还不懂,以为出宫可以游玩呢,她才八岁…”懿妃哀叹一声,泪光盈盈。
“阿颦是您的女儿,按身份来讲也是金枝玉叶啊,怎麽沦到这般境地?”
“我是宫女,宫女生出来的女儿,跟她娘一样卑微,也是宫女的命。”
“也只能伺候别人对吗?阿颦那时伺候谁呢?”
“当然是小皇子了,那个最得宠的妃子生的。好了,不说这些,十年以前的事,让它过去吧。说说你的打算,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麽?”懿妃轻轻拭去眼泪,温和地问我。
我一时没有言语,思绪不着边际地飘渺,封逸谦白衣翩翩的影子在眼前闪现。
我终於知道他是谁了。
先朝皇帝的遗孤流落人间,十年磨一剑,企图夺回父辈江山,这样的故事无数次在影视里演绎过,没想到我韩宜笑也会参与其中。且不说封叔是怎样得到封逸谦的,封逸谦就是他手中的一张王牌,养精蓄锐蕴势待发,一场霸权夺势的战争早晚要开打。
由此联想到,俪城之战刚结束,靖帝御驾亲抚百姓,封逸谦看起来病魔缠身,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原来就是生怕靖帝怀疑他的身份。老成世故的袁放、安於享乐的靖帝,他们纵是敏感多疑,也不会将疑点放在一个孱弱多病的少年身上。
好狡猾的封叔!
“姑娘…”懿妃轻声唤道。
我停止了冥想,歉意一笑,回答她:“我叫宜笑。”
“宜笑…”懿妃咀嚼着我的名字,温柔地笑了,“好名字呢。上次在宫里只见你挺身而出,真替你捏把汗,靖帝他喜怒无常的。你的夫君不是叫敖吗?因为治好小皇子的眼疾被放了。後来我再没见到你,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怎麽,你跟他过得不好?”
提起司鸿宸,我的脸上好似挂了霜,嚅嗫了半晌。看懿妃关切的眼神,还是简单地将昨天的事说了。
懿妃听了,反而笑着安慰我,“也不算什麽大事,这是男人天性使然,咱们做女人的何必去争呢?先朝时期,我是宫女,靖帝登位,宫里的女人就属於他的了。如若他不给你活路,你也得乖乖去死,女人的命不受自己支配的。很羡慕你,与自己的夫君朝暮相处,小夫妻吵吵闹闹也是幸福的。也许他说的是气话,你一走他就後悔了,说不定满大街在找你呢,所以你还是原谅他吧。”
我摇摇头,断然道:“他说的是真的,我不会原谅他!”
懿妃的思想停留在奴性社会,我是绝对不会苟同。但是听了她一番温和的话语,我心中的积怨消除许多,自我安慰起来。
“这种男人没良心,只有色心,我何必去计较?从今往後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跟那个虞纤纤的风流快活事与我何干?我独自闯天下,照样活得逍遥自在!”
“你真的不想回到他身边去?”懿妃不无关切道。
我再次坚决地摇摇头。
懿妃叹口气,无奈说道:“我要回宫去了,很想带你走,可是宫有宫规。你知道上次我带你进去,差点惹出事端…”
“谢谢娘娘,我也不想进宫,那里没自由。”
“这样吧,你暂且住在这里,我会差人给你送来御寒的衣被之物。庙里平时清静,没人搅扰你,过些天我会来,到时咱俩再说话。”
我惊喜万分,朝懿妃叩拜致谢。懿妃扶我起来,含笑轻抚我的脸颊。
太庙一带风泠泠,花气却沁人。我目送懿妃一行人过了松径,缓缓慢行。懿妃款步走着走着,转弯处回过身,朝我挥了挥手。
举手投足间,绵袍轻荡,竟有别样的风情,我看得痴呆了。
我在庙里住了下来。
天气乍暖还轻冷,松涛声到傍晚才消停。入夜後庙门紧闭,庙内空荡寂静得让人发慌,时不时有风送风铃声把我惊醒。我就在寂寞中,熬过了两天两夜。
到了第三天,我决定去城中一趟。刚要出庙门,远远森林外,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轻远得听不清晰。我一惊,警惕地张望,问守门的老宫人,“今天谁来了?”
老宫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迷糊地说话:“没人啊,姑娘莫非听错了?”
我细心地聆听,耳边只有哗哗的松涛声、林子里鸟雀的啾鸣声,其余的什麽都没有。莫非刚才耳朵发生错觉?我心里还是不安,对老宫人说:“我今天不出去了,你关好门,有什麽动静叫我一声。”
老宫人应了,顺手去关庙门。我转身往里面走,还未到达庙堂,听见後面有奇怪的声响,我急促地回过头。
庙门半开着,老宫人歪在一边,像是被催眠似的。我蓦然一惊时,外面一条人影已缓缓步入,他盯着我,眉目间煞气浮动。
我不禁起了一阵战栗,连连後退几步。
封叔漫不经心地环视四周,手中的马鞭轻敲手掌。他的後侧是白发老头封泽和,还有封逸谦。
封逸谦默默注视着我,脸上覆杂万分。
“这里是皇家庙宇,你们来干什麽?”我心里慌乱,来了个先发制人。
“我倒问你,你在这里干什麽?”封叔慢吞吞地近到我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我,嘴角牵起冷意。倏忽间,扬袖一个大巴掌扇过来,将我重重击倒在地。
“叔叔,别这样!”封逸谦惊叫道。
“不许管闲事!”封叔叱喝一声,蹲下身,指着我骂道,“我安排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没有?年都让你过了,我要的是好消息,你倒在这里享起清福来了!”
“他不听我的,我有什麽办法?”我恨极了封叔,顶撞过去。
“你俩不是住在一个茅屋里,睡在一张床上吗?你天天吹几下枕边风,这麽久了他耳朵都会吹软了,是你自己不够卖力!”
原来,即使我平时琐碎的事情,也在封叔眼皮底下。我不禁抬眼看了看封逸谦,不知是不悦还是浑不自在,他偏过脸没理我。
“他不过是个小小考工令,即使效忠於您,也起不了多大效果…”我开始装糊涂。
封叔冷哼,训斥道:“无用的东西!你跟了他这麽久,他里里外外做了些什麽,竟什麽都不知道!他的那帮一起坐过囚牢的朋友呢?守卫兵器库的那群士卒兄弟呢?告诉你,这些人包括兵器加在一起,堪比三品中领军绰绰有余!”
我吓了一跳,想起司鸿宸平时诡秘的行动,原来他是在暗中纠集兵马,扩大自己的势力。我光知道为他守着茅屋,做着名义上的考工令夫人,哪里明察出这些?看来我确实愚笨之至。
封叔还在威胁我,“女人就知道争风吃醋,动辄流眼泪耍脾气,这点小事都做不到,想要你的宝贝,那是妄想!赶快给我回去,不许磨磨蹭蹭,你的行为都在我封某的掌控之下!”
“他要是赶我走呢?”我冷言回道。
这个时候让我回去,我是很不情愿的。司鸿宸冷酷无情的话语还在耳边丝丝作响,回去等於投降,我韩宜笑岂非再遭奇耻大辱?
封叔仰头哈哈大笑,自信满满道:“回去乖乖等着吧,当他需要你时,你会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
我内心一咯■,敏感到封叔话里有话,还未细细体会,封叔转身,招呼封泽和封逸谦,“我们走。”
封逸谦望住我,站着不动。
“谦儿!”封叔不满地叫他。
封逸谦仿若不闻,始终盯着我。封叔临近庙门口,回头又唤了一声,“谦儿,被靖帝的人发现就糟糕了!”
“你们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好不好!”封逸谦突然来了脾气,大声说话。
封叔皱紧眉头,摇摇头,无奈带封泽出了庙门。
我已经知道了封逸谦的真实身份,所以对他的此举不惊讶,只是冷眼看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桃花眼眸里仿佛含了一丝哀凉。我最怕他这种眼光,撑身站起来。他下意识地过来扶住我,我甩开了他的手。
“痛不痛?”他柔声问。
许是太安静,我恍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望着门外树林下晃动的人影,我到底还是镇定下来,慢吞吞地道:“这有什麽?封叔今天算是手下留情了。”
“我来之前,早就要求他不许打你,他答应得好好的!”他激动起来,显得很难过,“可他还是打你了,当着我的面…”
我望了望他,有段时间不见,他还是显瘦,脸色还是不大好。马鞭上朱红的流苏盘在他的指掌间,显得他的手指更加精细苍白。我突然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几疑自己又要心软了。
“你是无力摆脱他的控制,对吗?”
他微微一叹,说道:“我无力保护你。宜笑,不要生我的气。”
我也是牵牵嘴角,无所谓地说:“我生什麽气?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你是主,我是仆。”
“可你我拜过堂。”他用快速的语气说道。
我差点笑出声,自嘲道:“你不过把我当宫女,长得像阿颦,冲冲邪气罢了。不说,事情都过去那麽久,我现在是考工令夫人。”
他垂下头,眼睛微微一阖,细密的睫毛轻颤。我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麽,守门的老宫人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所以我想尽快赶他走。
他也听到封叔在不耐地叫他,无奈抬起头,仿佛有些怅然,“我能帮你做点什麽?”
虽然我不再相信他,也不想与他再有什麽纠葛,他这怅怅然的话还是让我心念一动。我冲着他淡淡一笑,平静地说道:“我想要回我的项链,你能帮我吗?”
这只是试探性的说法,我知道他不能,也不会。可是,除了要回我的项链,在这个尘世,我还能要什麽?
他默不作声,脸色凝重。我料着会这样,挥手催他走,“你走吧。”
“我会想办法帮你。”他突然认真地说道。
我唬了一跳,竟不知道如何说话。封逸谦转身离去,黑发飘扬,风氅翻飞。
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站在庭院中央,阳光沾着金色,透过扶疏的树影,刀光剑影般闪耀。
想象着十岁的封逸谦和八岁的阿颦在宫里玩闹,那时定是封逸谦最快乐的时光。美好只是短暂,很难形容封逸谦突然失去阿颦,那是什麽样的光景?而不久後,靖帝的马蹄踏破这个古老的王朝,封逸谦怕是连悲伤的时间都不够了。
他真的能帮我吗?
迫於封叔的威慑力,我等不到懿妃再次出现,第二天一大早,只身一人离开太庙。
守门的老宫人稀里糊涂被点了睡穴,至今还未彻底清醒,迷蒙着眼睛问我:“姑娘,懿妃娘娘可是回来过?”
“来过了,她允许我回去的。”
老宫人一个劲地责备自己老糊涂,送我出了森林,才招招手回去。
出园林,我走了一段黄土大道。眼看宫城就要到了,後面传来急促而杂沓的马蹄声,我回头,正望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朝这边冲来。我赶快往道边躲闪,扬起的飞尘还是呛得我一阵咳嗽。
我眯起眼,望着整装束甲的骑士远去的背影,心想,莫非有什麽大事发生?
宫城内依然是繁忙景象,人们谈笑风生,步履从容。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心绪略微有点轻松,思忖着如何见司鸿宸。
用甜言蜜语行不通,司鸿宸不吃这一套,再说我也不会。还是买样东西送给他吧。我挑了罐上好的米酒,用黄泥封口,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司鸿宸闻到酒香,定会开颜大笑,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情也会烟消云散,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一想到不得不违心去讨好他,我全身不免起了鸡皮疙瘩。
出宫城还要行两个时辰,才能到达我们所在的小树林。这一路行来,手中的酒罐愈来愈沉,临近终点,额头都出了细密的汗。老砖高墙一带悄无声息,大树上的老鸹歇得久了,哑哑叫几声,扑腾着黑翅飞走了。
树林子里没有往日喧笑声,连个士兵的踪影都没有。我心知不妙,便吃力地往茅屋方向奔去。茅屋周围也是空寂一片,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推开了屋门。
屋内空荡荡的,除了那张木板床,几把桌椅,什麽都没有。司鸿宸的东西踪影皆无,就像初次进茅屋时候,里面毫无生气,冰冷一片。
酒罐从手中滑落,炸声四响。
我冲出茅屋,目光慌乱地搜寻着,边跑边喊:“司鸿宸!你在哪儿!”
声音在林子上空回荡迂回,只有风送残叶沙沙,迎入耳中。
我又跑去兵器库一带,除了铁将军把门,一个人都没有。司鸿宸和他那帮士兵弟兄,全都不见了。
我颓丧地坐在茅屋外,天色水一般清凉。我的心境却如一把火燃烧,从额头到後背一片热潮。
怎麽会这样?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我胡思乱想着,实在想不出究竟,只好独自出了老砖高墙,又回宫城去。快到太庙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来回究竟走了多少路程,全身酸涩难耐。
懿妃的步辇停在庙外,我一见,如同亲人突然而至,竟伤心得想哭。
看到我出现,懿妃轻拍胸口,长嘘一口气,“你怎麽不告而别呢?你要是不来,我派人找你去。”
我一时茫然地看着她。她似乎急着要告诉我,那消息刚从她的嘴里一出,我的魂灵一半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西境飞来急报:蛣蜣族人勾结蒙国,已攻陷六城,各城守军一战即溃。照这样攻势,十日之内皇城必会再遭厄难。你的考工令夫君率领一众士兵,已向靖帝自请长缨,在宫外候旨呢!”
蛣蜣族人贼心不死,联合蒙国十万大军越过西境呼啸而来,重夺失地,兵锋直指皇城!袁放兵马纵是不将蛣蜣族人放在眼里,却难以径直面对更强的对手。靖帝大是惊慌,顿时没有了主张。正在这时,考工令敖率领手下一干兵马,运送庞大的辎重粮草从兵器库出发,到了清晨,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皇宫外。
“太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