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白给娘子裁一件裙子,这柳绿就做一条披肩,红色的衬得起娘子好肤色,过了秋也能用,不如都要了吧。”
月娘闻言松了手。
掌柜的笑道:“这料子是从杭州进来的,有个雅名叫珍珠缎,都是按尺卖的。娘子喜欢,不妨裁上几尺,咱们布庄有江宁县最好的针线娘子,不管您要什么样式都做得出来。”
月娘没说话,语妍却接了口:“那就一样裁上一丈。”一丈料子做两身衣裳都使得,还能有剩的。
掌柜的看向月娘,见她这个主人没反对,就点了头道:“最迟三天,就能送来。”
语妍皱眉道:“这里就有现成的,为何叫我们等,你直接量了来,怕我们出不起银子怎地。”
掌柜的一听这茬不对,连忙摇头道使不得,“小的先头说了,是有客人定下了,哪能再烦二主。姑娘千万别见怪,小的这就去交待一声,回头来了先给府上送去。”
说着,他就端起托盘要走,语妍却不答应,手快扯住了他袖子,那掌柜的手上不稳,一叠布就轻飘飘地滑落在地上,他没刹住脚,踩了上去。
“哎哟!”掌柜的痛呼一声,挪开脚去拾,就见好好地布料上落了一层黑乎乎的脚印,变得不能看。
语妍眼见惹了祸,后退了两步,嘟囔道:“是你没拿好。”
掌柜的气的不行,也不与她争辩,转头对着月娘忿忿道:“娘子可知这布料是谁要的,总之小的得罪不起,待会儿还请娘子同人赔罪吧。”
吴茱儿见状也是傻眼,上前一步站到月娘跟前,好声好气道歉:“掌柜的莫怪,我们不是故意的,赔你银子就是。”
语妍却冷笑一声,看不起她没出息的样子,甩脸道:“赔什么赔,又不怪咱们,你让他说,什么人敢同我家娘子争抢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掌柜的被这刁丫鬟气乐了,拾了料子站起身,往她怀里一塞,阴阳怪气道:“不怕告诉你,这料子是教坊司的柳小姐要的,你们不怕得罪,小的可是得罪不起。”
月娘一怔,刚抬了头,就见楼梯转角有人上来,却是一个婢女搀着一名体态妖娆的红妆女子以扇遮面。
这头语妍已是讥笑出声:“我当什么人物,原来是个千人枕的娼子。”
(小剧场——
作者:少主,我要是你,就趁机检查检查茱儿身上别的地方还有没有胎记。
太史擎:......似乎有些道理。
吴茱儿:你们两个凑不要脸!
作者:本来说18点发的,觉得太迟了,就分了下章,先一更。18点再二更。)(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回 娼子
(二更)
那勾栏院的姐儿,虽说是妓子,但甭管是卖笑的还是卖肉,当着面都要称一声小姐,再没有谁指着脸骂人是娼妇。
教坊司那地方更多的是官家落难风尘的女子,似柳风怜这样色艺双馨的头牌,打从接客那天起就开始受人追捧,固有几个恩客,那都是有头有脸的郎君,要说委屈是有的,可是窝囊气真没受过几回。
柳风怜今日是受邀出门赴宴,顺道来绸缎庄取她上个月定的料子,刚上了楼就听见掌柜的提起她名号,再接着就听到有人骂她是个千人枕的娼子。
她以扇遮面,眉黛轻挑,勾唇一声娇笑,接了那话道:“哟,来的正巧,赶上好戏了。千人枕?奴家可没有睡过那么些爷们儿。”
她说这话,拿眼环扫雅座内的情形,见着那一团糟乱的布料,就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语妍僵僵地转过身,看到楼梯口走来一对主仆,那手持白玉手柄金丝团扇的女子正拿一双轻佻的眼神打量她,没有愤怒,只有轻藐。不必说,这是正主儿来了。
吴茱儿瞧着都替语妍捏一把冷汗,再没有背后说人坏话,扭头发现人就在背后尴尬的了。
月娘坐着没动,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柳风怜,她们并称秦淮三绝,她擅琵琶,柳氏擅琴,只不过一个在教坊司做官妓,一个在幽兰馆当清倌人,道是井水不犯河水,却也相识一场。她不愿意在这儿被柳风怜认出来,所幸她戴着帷帽,只要不出声。躲过去便是了。
她于是拉了拉吴茱儿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又取出一张银票交给她,吴茱儿会意地点点头,走上前去。
先拿了银票递给掌柜:“这是一百两,弄脏的这几丈珍珠缎算在我们头上。余下的银两就先压在你这儿,回头再进了料子。烦劳给我家娘子留着。到时再来取。”
接着又对柳风怜打躬:“我家娘子说了,今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柳小姐多多包涵。这些料子全当是赔罪。柳小姐这样天仙似的人物,岂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就能污蔑的,回去我家娘子再狠狠罚过她,叫她今后不敢再乱说话。”
吴茱儿不觉得赔个罪有什么丢脸的。本就是她们不对,她扯了扯语妍。示意她一同道声不是,可是语妍硬挺挺地站着,面红耳赤,就是不动弹。
柳风怜咯咯一笑。摇了摇扇子,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涂着蔻丹的葱指在吴茱儿水灵灵的脸蛋上轻轻划拉了一下。柔声道:“小妹妹真乖,嘴巴也甜。你们是哪家的?”
吴茱儿几时被人这样逗弄过,脸上发痒,抖了个激灵道:“主家姓任,不是本地人。”
柳风怜这才看向座上的月娘,头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观察举手投足,又分明是官家女子,不像是她认得那些风月场上的佳丽。
她也无心把事情闹大,可是那坏嘴巴的丫鬟总该给个教训,不然叫人以为她柳四娘是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娼子,那还得了。
于是她收起笑脸,道:“我也不难为你们,叫她自己掌嘴,方才说的那些腌臜话,我就当是没听见。”
语妍猛地抬起头来,恼羞成怒地盯着她。攥着拳头,咬着牙,就是不说一句软话。
“啧啧啧,”柳风怜摇摇头,“看样子她是不服气了,也罢,那就请你家娘子过来给我作个揖,赔个罪吧。”
她本想着,再大的奴才也骑不到主子头上,打两下嘴就揭过去了,谁知话说出口,这丫鬟还是傻愣着,一点忠心护主的意思都没有。
这就让她奇怪了,不由地再度看向月娘,调侃道:“任娘子家教真是好,这样‘有骨气’的丫鬟,江宁城都寻不出第二个来。她瞧不起奴家是个娼子,似乎也没将你放在眼里呐。”
月娘戴着帽子遮着脸,一言不发,看不出脸色是好是坏。
吴茱儿却能察觉到她生气了,捅了捅语妍,小声道:“你不想打脸,就好好给人家赔个不是吧。”谁知语妍“啪”地一下打开她的手,将怀里一堆料子扔在地上,提起裙子扭头就往楼下跑!
月娘倏尔站起身,快步走到柳风怜面前,屈膝行了个万福致歉,而后就拉着吴茱儿匆匆下了楼,心琪反应过来,急忙跟了出去。
柳风怜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她们主仆四人跑没了影儿,啐了一口,笑骂道:“那家娘子是个哑巴不成,一句话不会说,我还能吃人?”
掌柜的凑上来道:“不是个哑巴,会说话呢。”
柳风怜斜他一眼,懒得计较他弄坏的料子,打着扇子坐下了,好奇问道:“刚才到底是哪家,瞧着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江宁有几家姓任的?”
掌柜的却摇摇头,习以为常道:“这节骨眼上,跑到江宁来的小娘子,无非是往一个去处。”他手指了指头顶上。
柳风怜恍然大悟,原来是要送进宫去的。不由地失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那我方才可得罪了贵人,没准这位将来做了娘娘呢。”
掌柜的嘿嘿一笑,也没当真,顺着话茬奉承她:“您若是进得宫去,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风怜眼中潋滟波光摇曳不停,若有所思地拿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孔。
......
吴茱儿跟着月娘出了绸缎庄子,就见语妍低着头站在轿子边上,没有跑掉。
月娘没理睬她,上了轿子,就说要回去,吴茱儿瞧出她心情不好,催着轿夫掉了头,原路往回走。心琪和语妍都闷不吭声地跟在后头。
吴茱儿身上也带了几块碎银子,路上见到些小贩兜卖玩意儿,想着能哄月娘高兴,就凑上前挑挑拣拣买了几样小东西,有磨成月牙形状的白木梳,玉簪花串成的手环,还有贝壳染了色的风铃,不值几个钱,胜在有趣。
她兜了一兜,从窗子递进去,片刻后,就听到月娘拨弄着风铃,轻轻的笑声传出来。
吴茱儿不由地也咧嘴笑了。她是没本事帮月娘什么忙,但是逗她开心这一点她能做到。
回到江宁别馆,月娘下了轿子便搭住了吴茱儿的手,这一回两个丫鬟都没往前凑,一直回到后院儿,进了屋子,月娘才将帷帽摘下,板起一张冷脸,叫了语妍过来。
“你可知错了?”
语妍拧着手指垂着脑袋,心中郁气未消,仍不服气:“奴婢哪儿错了,那布料是掌柜自己弄脏的,还能赖人不成。至于那柳小姐,她就是个娼子,还不许人说了?”
月娘缩紧了五指,眼神一厉。听着她一口一个娼子,不像是在骂柳风怜,倒像是在嘲讽她。柳风怜是教坊司的人,姑且被这丫鬟瞧不起,那她这个勾栏院出来的,岂不是连娼子都不如?
“到院子里跪着。”
月娘冷冷一声令下,叫来心琪看着她,旋身回了卧房。语妍十分硬气地出去了,就跪在院子中央。
吴茱儿没见过这阵仗,但她晓得月娘生气了,那语妍跟她又不熟,今儿还惹了事,倒不觉得她怎么可怜,拿了脸盆出去打水了。
心琪倚着门,看着语妍跪在那儿,暗恼她作怪,害她白跑了一身衣裳。这几日语妍好吃懒做,什么都推给她,心琪本就不满,眼见娘子发作她,不禁张口讽刺道:
“那柳小姐说的倒一点没错儿,似姐姐这样有‘骨气’的丫鬟,再没见过第二个。你骂人家是娼子,没问问自己是打哪儿来的,嘁,谁不知道谁呀?”
语妍绷紧了下巴,一股邪火冲上来,抬头冲她冷笑:“你有本事,你进去问问娘子她打哪儿来的呀?”
心琪愣了愣,扭头看了一眼屋里,连忙上前去堵她的嘴,低声骂道:“你要死啊,这话被里头听见了,谁能讨得了好!”
语妍拽下她的手,朝她脸上呸了一口唾沫,“一个两个都来欺负我,当我是个泥人捏的?我就是从勾栏院出来的怎么了,我敢认,你敢认吗,里头那个敢吗?”
心琪涨红了脸,又气又怕,伸手就要去撕她的嘴巴,语妍丝毫不让,两人顿时扭打起来。
吴茱儿打水回来,就看见她们拧成一股麻花,月娘就静静地立在门边上,看着她们抓头发打脸,清丽的容颜仿佛江南六月时的烟雨,笼罩着一层迷蒙的惨淡。
她很快就听见了语妍和心琪两个丫鬟嘴里吵吵什么,脸色当即也是一变,心里涌起一阵怒气,挡都挡不住。她端着满满一大盆凉水大步上前,朝着语妍头顶上泼了过去,一下子就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心琪还好,只湿了一半。
“呀!”
两人怪叫分开了,语妍披头散发地扭过头,怒视吴茱儿这个罪魁祸首,张口要骂,先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抱住肩膀。
吴茱儿将脸盆狠狠摔在地上——
“谁不想生来就有好爹妈,谁人自愿卖进勾栏院,谁生来就该当下贱!听你满嘴的娼子,可见你心里想的都是这些腌臜事,你瞧不起自己就罢了,凭甚瞧不起别人,以为人人和你一样,都乐意把自己当娼子吗!”
(感谢see_an的宠物蛋,感谢小含和小光的和氏璧,感谢一大堆亲的桃花扇,感谢另一大堆亲的香囊平安符,感谢又一大堆亲的月票,我拿个本本记下来。ps:恭喜新书第一位盟主诞生,撒花!12点前还有三更!这几句话不算字数。)(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回 苟志于仁
(三更)
吴茱儿平时就是个没脾气的人,真要发起一回脾气,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当了三年五载的小货郎,满大街吆喝,嘴皮子哪能不利索,不过是不爱同人吵架,退一步风平浪静罢了。她为着自己兴许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语妍骂到月娘头上去,她就不能忍。
在她心里面,月娘是仅次于阿爷和阿婆对她好的人,从今往后她们两个就要相依为命了,月娘受了委屈,她再不能替她说话,还能有谁来心疼月娘呢。
吴茱儿鼓着腮帮子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教训语妍:
“亏得你昨天晚上还教我规矩呢,说什么做人奴婢的就要有奴婢的样子,不能没大没小。我看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语妍被她泼成个落汤鸡,又被她劈头盖脸一顿凶,恨得直打哆嗦,牙齿咬得嘎嘣响,偏偏她没词儿还嘴。吴茱儿的话戳心窝子,她的确是瞧不起月娘,瞧不起勾栏院出来娼|妓,就好像她觉得她们肮脏,她自己就能干净了似的。
“茱儿。”月娘轻轻唤了一声。
语妍和心琪这才发现她站在门口台阶上,不知听了多久,两人脸色俱是一白,方才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会儿才觉得后怕。
月娘却没看她们一眼,招了手让吴茱儿过来,垂着头为她整理衣襟,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说的对,这做人呐,瞧不起别人不算本事,自以为生了一张嘴,骂了别人几句。就显得她能耐了,恰恰是因为她蠢。真正的聪明人,从不会瞧不起一个人的出身好坏,也不会瞧不起一个人的学识高低,只会瞧不起一个人的愚蠢。”
吴茱儿听得半知半解,可她晓得,月娘这是在骂语妍蠢。
“你们两个。”月娘把头转向了语妍和心琪。一脸淡然道:“曹公公既然把你们送来伺候我,那就要听我使唤,是赏是罚。都该我说了算,先前我多有容忍,是觉得你们和我一样不易,都是苦命人。可你们当中有人不这样想。那我也不好再自作多情。”
话音落下,心琪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个劲儿地认错:“娘子,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嘴里不干净,不该同她打闹。还攀扯上娘子,奴婢认罚。”
语妍却还在逞强,不肯低头。
月娘眯了眯眼睛。掠过一抹狠色,吩咐心琪道:“你知错了。语妍还不知错呢,曹公公这几日没少教我宫规,在宫里说错一句话,就要掌嘴十下,你算一算她方才说错了几句话,教教她道理吧。”
“是!”心琪正恨语妍连累她,哪有不应的。
语妍脸上总算露出些惊惧来,看到心琪扬着巴掌朝她扇过来,她竟没来得及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嘴巴。
“啪、啪!”
心琪一连抽了她两下,心头解恨。这两下子,瞧得吴茱儿都觉得肉疼,缩了缩脖子。
语妍捂着脸回头怒视心琪,想骂她居然敢打她,可是对上心琪身后月娘那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她身上的力气就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眼下她是主,她是仆。
她突然意识到她所仰仗的那一重底气,此时根本就帮不了她。因为时机未到,还不到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万一坏了那位大人的好事,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语妍打了个寒噤,抱着不吃眼前亏的打算,红着眼睛冲月娘跪下了:“娘子,婢子也知错了,求娘子饶过婢子一回,婢子再也不敢了。”
月娘却懒得再看她一眼,丢给心琪一句话就拉着吴茱儿进屋了。
“打,一下子不能少。”
“啪!”
吴茱儿听着外面传来的掌嘴声一下接着一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小声对月娘道:“你这样罚她,万一她记恨你怎么办?”
阿爷说过,这世上最难防的是小人。
月娘反问她:“我不教训她,难道她就不恨我了吗?”
吴茱儿心里头不大舒服,有什么说什么:“为何总有这种人,你不招惹他们,他们反倒要来骂你、恨你、害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做个好人吗?”
月娘摇头失笑,听着她天真烂漫的语气,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念道:“苟志于仁矣。无恶也。”
吴茱儿迷茫:“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月娘同她解释道:“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像你这样,立志于利人利己做个好人,那她就不会去为非作歹了。反之,如果一个人净想着损人利己的招数,那她也不会与人为善,更不会做什么好事的。”
吴茱儿听出来她在夸她,腼腆地笑了笑,握住了月娘的手指摇了摇,道:“月娘,你真有学问,说的话全是道理。哪儿像我,就会瞎嚷嚷,其实什么都不懂。”
月娘心思一动,突然认真起来,问她道:“茱儿,我教你识字念书好不好?从前我要教你,你都推说没空学,往后我们就在一处了,我可以每天教你啊。”
吴茱儿眨巴了几下眼睛,十分意动,犹犹豫豫道:“我怕我笨,学不好怎么办。”
“谁说的,你一点都不笨,”月娘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下了,明天早起,我便开始教你识字。只要你用心学,就一定不会学不好。”
吴茱儿到底是有心向学的,点点头道:“你肯教我,我就好好地学。”
说到读书识字,就让她想起来太史擎这个恩公。两人那天闹得不欢而散,事后她就有些后悔,人家好心好意要送她去读书,她不领情就算了,生的哪门子闷气,不就被他凶了两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少一块肉。可她再回头去客栈找他,他已经离开了。
她张张嘴,想问问月娘听没听说过白鹿书院,因为她记得恩公说他是白鹿书院的少主来着,听起来就很了不起的样子。
可是又一想,提到恩公,就要提起她回乡的那一场遭遇和历险,月娘这么聪明,一定瞒不过她,倒不如不说了。
月娘拉着吴茱儿暖暖的双手,感受到她一颗赤子之心,胸中的冷意渐渐消融,无比庆幸当初她自私做了这个决定,将她留在身边。
长路漫漫,前途凶险,若无人陪伴,她一个人怎么走得下去。
(感谢广寒宫主a,沁沁,纱纱的和氏璧。(づ ̄3 ̄)づ╭?~.ps:这个亲亲的表情发的出来不。)(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回 月娘交心
(一更)
通常书香门第或者是官宦之家,小孩子四五岁起就可以开始启蒙了。先读《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就是俗称的三百千。
可是吴茱儿的情况又不一样,她是个心智已开的少女,不该再用教小孩子那一套来约束她。月娘决定因材施教,先从《增广贤文》学起,这部书当中搜集了各地民间谚语、文献佳句,富有韵律。内容涉及了礼道、典制,包含了天文地理,人文典故,十分生动耐读。
月娘当天下午就差人出门搜罗了几本启蒙的读物,又给吴茱儿置办了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将小院儿当中采光最好的一间屋子拾掇出来,设成书房。
早晨,卯时三刻,东方未白。
月娘和吴茱儿坐在书房里,先教她从第一段读起,背会一句,再给她解释意思,并不多教,一早晨只讲三句。
再教她握笔写字,月娘前一晚写了字帖,是正统的工书楷体,先从最简单的一而十、十而百临摹,教她描红。给她用的毛笔,选的是狼毫与羊毫的杂笔,适合初学者。
月娘如此用心,吴茱儿也没让她失望,反倒是给了她一些惊喜。
“不错,就是这样,横要平,竖要直,又不会太过呆板。”月娘立在身后随时纠正她握笔的姿势,伸手将吴茱儿描好的一张大字拿起来看了看。不难发现她虽然初学,可是笔锋并不柔弱,虽有些歪扭,却显有力道。
吴茱儿被她夸的不好意思,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看我写的歪歪扭扭,和苍蝇在纸上爬似的。”
月娘道:“以后会好的,我告诉你我儿时习字,都是要悬了腕子来练,就因为手上没有几两力气,写不出字的风骨,软趴趴的还不如你呢。”
吴茱儿甩了甩手腕。玩笑说:“那多亏我挑了几年担子。手上肩上都不少力气。”别的不敢夸口,一杆二十斤的挑担她能背着走出十里地,握一根毛笔算什么难事。
月娘居然点头称是:“果真是这样。你学起来就快了。”
如此学了一个早晨,吴茱儿兴致勃勃,丝毫不觉得枯燥。
辰时一到,心琪就提了早点回来。甜咸两样粥,五色小菜摆上桌。吴茱儿洗了手,被月娘带到桌上坐下。心琪和语妍就在一旁伺候,再不敢有丝毫不满表露出来。
吴茱儿偷瞄了语妍两眼,见她腮帮子青肿。眼中一层血丝,显然心琪昨天掌嘴时候没有手下留情,一下子没有少打她。可是挨了一顿罚,她变了老实了倒是真的。
吴茱儿很有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和月娘不一样,就像语妍头天晚上教训她的,月娘成了清白人家的娘子,她就是个丫鬟命,理该同她们一样站在桌边伺候月娘吃饭,不当与月娘同席,这不合规矩。
于是她刚坐下就站了起来,学着心琪的样子,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将小菜夹进月娘面前的碟子里。
“茱儿?”月娘蹙眉道:“你站着干什么,坐下吃饭。”
吴茱儿摇头道:“我不饿,等你吃过了再吃一样的。”
月娘听这话就明白过来了,她将碗筷往桌上一放,板起脸,不悦地问道:“谁叫你这样子?”说着看向语妍和心琪两个,以为是她们在吴茱儿面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语妍垂下头,心琪紧张兮兮地摇摇头。
吴茱儿赶紧说:“是我自己想学规矩,月娘,你别生气。”
“你们两个出去。”月娘先是退下了两个外人,让她们关上门,拽着吴茱儿进到内室又关了一重门,正色问起她来:“茱儿,你当我叫你留下陪我作伴,就是让你给我当个丫头使唤吗?”
“啊?”
月娘看她脸上分明写着一句“难道不是吗”,顿时又无奈又愧疚,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掌,斩钉截铁道:“当然不是。”
吴茱儿糊涂了。
月娘决定趁机同她讲个明白,语重心长道:“好叫你知道,曹太监是东厂的人,东厂上头有一位大太监,在京师权势滔天。曹太监奉了他的命令到应天府寻美,挑中了我这么个人,大费周章将我从幽兰馆弄出来,又给我换了身份,这般态度,我只有进宫选妃一条路可走。”
“你答应同我一起进京,我势必会让曹太监也安排你也进宫,不过是去选宫女。等我在后宫有了位份,就将你调到我身边。外人看起来,你就是个丫鬟,难保你要吃些苦头,可我万万不会将你当成个下人看待。在我心头,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能与我同患难,共享福。将来或有一日我熬出头,就放你出宫,为你寻个顶天立地的好郎君,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所以你也不要自轻,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听我的就对了。茱儿,你相信我对吗?”
月娘这番话,有十分之九的坦白,算是同吴茱儿交了心,说实话她也有些忐忑,害怕吴茱儿后悔留下来陪她。
“嗯。我听你的就是。”吴茱儿乖乖地点头,有些腼腆道:“说什么嫁人,怪羞人的。”
她其实知道自己跟着月娘进京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她来都来了,就不会反悔。现在只有她和月娘两个人相依为命,如果月娘的话她都不能信,又能相信谁呢。
月娘一颗不安的心落回原处,看着吴茱儿信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她肩膀,轻轻搂住她,将头埋在她肩上,低声道:
“茱儿,我欠你的,日后一定会还你。”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吴茱儿担心自己偷偷摸摸跟了过来,她怎有命奋力一搏。爹爹和哥哥们被发落到苦寒之地这些年不知生死,她有生之年一定要见到他们,哪怕是尸骨。娘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她苟且偷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