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被踢出,方自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对秋声振的攻势不闻不问,转身举手撑向巨石。巨石被这一撑,坠势稍缓,秋声振长剑却已攻至。

  “铮”,一声金铁交鸣,两柄长剑同时赶至,堪堪挡住秋声振。这一挡虽是二人合力,却仍有所未及,二人一起踉跄后退,却也化解了这要命的一剑。正是老三白夜和老四栾景天及时赶至。

  秋声振一退,却见一锦衣青年已然飞至巨石侧,左手晶莹如玉,撑向巨石。正是七兄弟的二哥凌霄。眼见对手纷纷赶至,秋声振知事不可为,长笑一声,飞身而去。众人忙于救人,一时竟无力追击。

  死里逃生,任平生看向丰十一,想到方才他不顾性命要救自己,却也不说话道谢,只是微微一笑。兄弟间何用多言,相逢一笑足矣。

  任平生忽道:“你们一起到的,六妹呢?”凌霄道:“我们是分头寻找,听到此处有异声才过来的。”任平生面色一沉:“六妹落单了?此地动静这么大,她竟没来会合,别……”话未说完,众人面色都是一变。

  丰十一道:“大家分头去找!”话音未落,身形飞起,众人未及阻止,便已没入密林。任平生叹了口气,这七弟竟似毫未从方才的生死之险中学到教训。但他自己却也心系六妹安危,当即道:“大家分头去找,注意不要离得太远,一遇秋声振立刻发声求援!”

  少年愣愣地行走在月影下。

  方才他急着离开,挂念六姐自然是一个原因,可另一个原因却是他急欲离开众人,不愿面对兄弟。

  虽然最后有惊无险,虽然自己并没有做,但少年依旧心惊于那一刻自心内浮现的恐怖杀机,心惊于自己以为已经压制的魔鬼几乎挣脱。虽然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自己的想法,但少年仍然无比心虚。

  冷静,把它忘掉,之后真心为六姐和大哥祝福,坦然面对众人吧。

  左方,惊鸟啼叫着飞过头顶。少年忽地一惊,霎时拔刀在手:“谁!”话音方自出口,却见右方寒光骤起,挟裹着杀气直袭向少年前胸。

  丰十一料敌出错,本是全神戒备左方,万不料竟中敌人诱敌之计,先机已失。但丰十一年纪虽幼,若论战斗经验,却是众兄弟中无人能及。如今见这一击攻势之疾,便知不可硬接,身子急速后退,弯刀一晃,先封住自身要害,自保后再求攻敌。刀光流转,瞬间与攻来寒光相撞,叮叮声在寂静夜色中格外刺耳。

  转眼间双方已交手十余招。丰十一觑准机会,弯刀漾起一片波光,搅向那道寒光。只听一声悠长的交鸣,明明斩了多次,却因为每一刀都在上一刀劲力接续处斩上,竟把所有撞击声连续起来。

  魔刀,七旋十三斩!

  昔日魔刀纵横江湖,靠的便是这连续斩击、累加伤害的独门刀法。而自丰十一出道以来,除了今日的秋声振外,还没遇到过这一招斩不断的兵刃。甚至连威震异族铁骑的连城巨盾,也曾被这刀一刀两断。

  但今日,这一刀却失手了!

  丰十一只觉对方兵刃按着一种奇异韵律振动,每一次振动便化解了自己的一刀之力,直至十三刀斩完,对方骤然后退,兵刃竟是丝毫无损。

  从没出现过的情形让丰十一心头剧震,但看清来人面容后,惊讶顿时转成恍然——谁能知道魔刀的破法?自然只有自家兄弟了。

  那人笑对丰十一,却不说话。

  丰十一有些赧然,当即一笑,正要开口,忽见对面那人怒喝一声:“什么人?”飞身朝他另一侧扑去。

  丰十一一惊,想不到周遭还有人潜伏,眼见兄弟扑至自己身边,下意识举刀为他护住身侧,忽觉胁下一疼,寒冷的刃锋已经透体而入。

  此时此刻,魔刀传人修罗般的训练显出效果,虽然剧痛之下几欲晕倒,丰十一的身体却已自动作出反应,一个铁板桥向后倒下,先脱离出体内的锋刃再说。

  偷袭之人一招得手,却似没想到丰十一能在这种情势下反应,当即身形一错,锋刃全力下刺。丰十一的身子骤然从不可能的角度一个翻转,已然脱离寒光,张口欲喝,却觉喉头一甜,鲜血喷出,方才那一刺,已然刺穿了他的肺脏。

  那人锋刃拔出,却不稍停,身形一转,寒光抹上了丰十一的咽喉。

  丰十一几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唯有身体仍在条件反射下一个旋身,欲躲闪这夺命一击。可血光飞溅,锋刃依旧划过他的咽喉,他的身形却依旧在旋转,鲜血随着旋转喷洒而出,瞬间落满周遭之地。那人一招得手,便即飞身后退,转眼不见了踪影。

  一场杀戮瞬间而完,杀人者身上竟然没有沾上一滴鲜血。

  丰十一颓然倒地,只感觉意识渐渐模糊,仿佛那次无能为力的醉酒。

  六姐,小心……这是十八岁的魔刀传人丰十一最后的一丝意识。

  尖锐的呼哨声传来,任平生霎时间变了脸色。那是兄弟们的讯号,而且是最紧急、最危险的时候才用的暗号。毫不顾惜内力,他全力催发,直朝那哨声而去,只怕稍慢一些,便酿成无法弥补的大错。

  鲜血!满地满树淋淋洒洒的鲜血,实在很难相信,一个人竟然能流出这么多的鲜血。

  凌霄守在只剩一丝气息的丰十一身边,焦急地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飞至:“六妹,六妹人呢?”赶来的颜芷烟几欲晕厥,却也知道此时自己是七弟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当即上前,双手疾刺,几枚金针插入丰十一的各大要穴,同时示意任平生上前。

  众兄弟中武功最高的自然是大哥任平生。任平生举步上前,双掌按住丰十一巨阙、气海两穴,内力泉涌而入。

  “烟罗度魂”的施救和一蓑风雨任平生的内力灌输,几乎可算是这世上最强的医道组合。可惜人力终有尽时。即使是当世无双的医道武功,也无法接续上断绝的生机。凌霄眼见丰十一呼吸越发微弱,而任平生面色潮红,显是内力损耗过度之状,当即便欲上前替下大哥,方要举步,却见一人快步上前,却是四弟栾景天。

  栾景天自到场后一直四处查看,脸色阴沉,此时上前,任平生虽怕他内力未必够撑多久,但自己确已无力再续,当即道:“四弟,你来……”

  话未说完,却见一道剑光闪起,半截剑尖自丰十一前胸突出,犹自摇曳不止,正是栾景天的佩剑“天杀”。丰十一受此一击,当即断气。

  这下变生不测,本来任平生和颜芷烟就在丰十一身边,本不会让人轻易得手,但二人一则未曾想到栾景天会突然出手,二则方才一番施救损耗太大,一时竟不及阻止。

  颜芷烟一时呆住,任平生盯着那剑尖,却不说话。一边的二哥凌霄怒吼一声:“你!”栾景天拔剑还鞘,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阴沉:“他肺已破,喉已断,生机早绝,你们这不是在救治,是在让他受苦。”他的语声平静,似乎方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夜颤声道:“就算如此,终究有一线希望,你,你怎么能……”栾景天道:“希望?你问问六妹,还有没有希望!我们不要自欺欺人,还是赶紧让七弟安息,再谋划为他复仇才是正理。”

  大家都心知栾景天所说的确是事实,但明白是一回事,亲手把希望打破却是另一回事。众人一时默然。

  半晌,任平生长叹一声:“四弟说得对,大家先让七弟入土为安,再想想如何向秋声振讨还血债吧。”

  俊鹄捕猎,出手一击,便飘然远逝,但那一双嗜血的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它的猎物,等待,等待时机,等待下一场血腥的杀戮。

  秋声振就像化作了枯木野草一般,竟找不到他的丝毫踪迹。

  这是一场捕猎,也是一场豪赌,押上的赌注便是这群年轻人的生命、荣誉,还有那兄弟间的情谊。谁才是最终的胜者?

  凌霄独自穿行在林野间,看似闲庭信步,却是全神戒备。

  众人最终拟定的策略便是各自独行。你寻找破绽,我便给你破绽。

  秋声振虽然一定知道这是圈套,但以他的狂傲个性,很可能依然会闯。一众兄弟相互呼应,只要秋声振出现立即合围,誓要为七弟报仇。

  已是七月流火,片片蝉声却仍然不绝于耳,直要连成一片。凌霄的精神一时竟有些恍惚,想起久已不愿触及的过去——静谧的小山村,垂柳上的鸣蝉,遍地火红的凌霄花,初遇的少年少女。胸口处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伤早该结疤了吧,为何此刻还会如此之痛?

  寒光闪烁!犹自沉浸在思绪中的凌霄只觉一股惊天杀气扑面袭来,大惊,不及拔剑,左手挥起,瞬间手掌变得透明,骨骼历历可见。

  一边是蓄势以待,一边是仓促迎战,一招下强弱立判。凌霄踉跄后退,衣袖已被这一剑划了条长长的裂缝。好险,幸亏我的瑕玉掌坚逾金石,否则这第一招,一只手怕就被人卸了下来。

  谁?是秋声振?可这武功又不像……

  不及庆幸,凌霄锵的一声,拔剑在手,左手护住前胸要害,这才得暇看清这偷袭之敌,同时预备发声呼唤兄弟前来。

  那敌人一招出手后却不再进攻,径自收剑后退。就在此刻,凌霄已看清来人面容,脸色一变,开口道:“三弟,你这是?”

  来人正是兄弟中的老三白夜,闻言一笑:“我在那边林中听有人经过,以为是秋声振便出手攻击,没想到竟是二哥。二哥,你没受伤吧?”

  不知是否错觉,凌霄总觉得白夜在说话时眼光游移不定,并不和自己的目光相触,当即随口答道:“哦,没事,三弟的功夫又进步不少啊。”白夜似乎突然想起些什么似的,骤自转身,同时说:“那就好,二哥多加小心,我先走了。”边说边走,转眼不见了踪影。

  莫明奇妙就交手一招的凌霄犹自有些发愣,过了半晌,他抚摸着衣袖上那道狭长的裂缝,喃喃低语道:“认错了人?难道真的认错人了?”


第四节 颜芷烟

  蓦然回头!身后一只不知名的鸟雀被这转身的风声惊动,怪叫着划过视野。

  寂静无声,虽然知道兄弟们其实都在这小谷中,只要一声呼哨便可聚集,但不知为何,此刻颜芷烟竟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这片密林、这个小谷,乃至这个天地间,都只剩下自己,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为伴,只有自己一人行走于其间。她不知道,其实这种感觉,叫孤独。

  颜芷烟名门出身,可以说自幼是被捧着长大。艺成后甫入江湖便跟随了自己倾慕的大哥,聚集了这一群兄弟,聚啸山水中,行侠天地间,哭过笑过,伤过痛过,爱过恨过,但在一众兄弟的环绕中,她从没体验过这一瞬间的感觉。没体会过这种沁入骨髓的,孤独。

  为什么?颜芷烟想不出理由,或许是不愿想出那些理由,那些让她在面对众兄弟时仍感到不可抑制的孤独的理由。

  她想起了曾经听过的故事——幽暗的丛林里,一群误入其中的豪客,一个个被暗藏的敌人猎杀,直至最后也没人能看到恐怖的敌人……

  颜芷烟只觉手心沁出了细微的汗珠。恐惧悄悄缠绕住她的心脏。

  就在此刻,左侧一声轻响,颜芷烟大喊一声,转过身来,满把扣着的金针便待发出,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我!”

  “三哥?”

  白夜缓缓自林中走出。

  日头渐渐西移,倦鸟一只接一只地飞回。一片片阴云浮上天空。

  和颜芷烟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白夜一如既往的沉默。颜芷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说,二人便这样静静地走近兄弟们的宿营之地。

  白夜骤然开口:“老七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的。”语音不高,听在颜芷烟耳中却不啻惊雷:“你说什么?”

  “老七尸体周围虽然有剧烈打斗的痕迹,看上去像是在搏斗后败亡的。但我仔细看了老七的伤口。

  “老七身上两处致命伤,一处伤及肺腑,一处割断喉管。第二处暂且不说,第一处伤痕乃是从胁下三分处刺入。此处有两臂护佑,一般在战斗中很难被刺中,且老七的伤口光滑平整,毫无破裂,显是毫无挣扎。

  “若说正面对敌,能一招刺中这等要害,且让老七毫无能力反抗,只怕白莲教主亲至,或是白衣侯出手也做不到,秋声振更是不可能。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在面对我们自己兄弟时,老七会毫不防备,所以被一剑毙命!”白夜的声音并不高,却似乎带着一股让人心脏都冻彻的寒意。

  说话间,二人踏入营地。颜芷烟只觉得身体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只是在那儿愣愣地听着,不愿去咀嚼话中的含义。

  待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白夜的声音略微压低:“虽然我不愿承认咱们瞎眼看错了人,但我相信,那天秋声振说的并不是虚言恫吓,咱们兄弟之中,确实藏着一个敌人。”

  颜芷烟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反驳白夜。

  不是真的,你那是胡乱推测。我们兄弟中决不可能有敌人。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想想无数次的共醉狂歌;想想燕山血战幸存之后相互搀扶着站立起来的微笑;想想那一次又一次舍命护卫彼此的情谊;想想面对强敌时大家一起喊出的“生为兄弟,不离不弃”;想想……

  无声的呐喊,有无数的理由可以来驳斥白夜的推测,但颜芷烟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许只因为她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存了一点点的猜疑。

  一点点就够了。猜疑这种东西只需要扎下一点点根来,就可以慢慢长大,在你不知不觉间缠绕满心灵的每一分空隙,到你惊觉时,已经完全被它俘获。

  颜芷烟耳边听着,只觉得白夜的话似乎正从某个缥缈的时空悠悠传来,丝毫没有真实感:“我相信兄弟们,所以更不能容忍背叛。我一定要亲手把他揪出来,为老七复仇!”

  白夜的感情似乎也稍微平复了些:“这件事我只对大哥和你说了,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大哥依然不信兄弟们会有叛徒。我一个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你日后要自己多加小心。在事情未查明前,谁也不能相信。可惜没能在现场找出太多线索来,唉。”说毕转身欲走。

  颜芷烟的神思依旧茫然,顺口问道:“你为什么会信任我?”

  白夜一愣,旋即回身,阴阴道:“因为只有你没有可能。七弟是被刀剑杀死的,咱们兄弟中,只有你的武器是度魂金针,不用其他长兵刃。”

  颜芷烟双手抱着膝盖,俏丽的容颜毫无血色,双目无神地在营地里扫动:二哥凌霄盘膝坐在篝火边,正全神贯注地翻弄着正在烧烤的野鸡;四哥栾景天一如既往阴沉着脸隐在阴影中;三哥白夜说完那番话后便一直独自一人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少了活泼爽直的七弟,营地似乎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难道、难道真的有一个兄弟,利用了彼此之间珍贵的信任,把手中的锋刃刺入了毫无防备的七弟?只要稍一想这种事情,颜芷烟便感觉到一丝眩晕。

  究竟是谁!

  二哥凌霄?这个永远起居豪奢、挥金如土的贵公子?这个武功奇诡、智略过人,却隐藏于大哥阴影下的青年?

  四哥栾景天?这个阴沉冷酷,可以一剑刺杀垂死七弟的剑客?永远用理智算计,被大哥称为兄弟之脑的高手?这个永远不让一丝感情外露的怪人?

  还是,白夜?三哥白夜。他主动告诉你疑点,但又焉知这不是他挑拨离间、制造恐慌的手段。焉知他会不会也在对别人说:“颜芷烟很可疑……”

  仔细想想,兄弟中谁的面目最模糊?谁的过去最不为人知?谁的存在最容易让人忽略?

  ——自然是三哥。

  江湖人崇敬一蓑风雨任平生,津津乐道凌霄豪奢洒脱的作派,惊异于栾景天竟能让白衣侯亲口称赞“谋略无双”,忌妒魔刀丰十一小小年纪便取得的武功成就,甚至也流传着颜芷烟医道通神的传说。就连同那“英年早逝”的五哥,都一并是江湖人口中的传奇。

  但谁知道白夜呢?谁知道他做过什么?大家提起来,最多是:“哦,白夜啊,七兄弟的老几来着?哦,对了,我见过他们的大哥……”

  白夜的年纪比之凌霄还要小着几月,却总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提到过去,他总是一句“很普通”便带了过去。每当醉酒,他也总是在边上清醒地看着这群似乎比他要小许多的兄弟们胡闹,如同是一位看顾着小兄弟的大哥。

  ——或者说,像注视着自己猎物的猎人?

  颜芷烟猝然一惊,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难道不知不觉间,那猜忌真的已经开始生根?

  天色愈发阴沉了,乌云越压越低,似乎已经直直逼到人的头顶。

  此刻,心乱如麻的少女分外想念自己的情人,那个她唯一还能无条件信任的人。大哥,你在哪啊?

  环顾四周,大哥却不知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一滴雨点正正落在颜芷烟的额头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忽地就想起些事来。

  白夜方才说现场没能找出更多线索。不对,现场应该还有线索:

  ——脚印。

  当日大家悲痛于七弟之死,而且都先入为主地以为凶手是秋声振,所以谁都没有细想。但如果凶手不是秋声振,那他既然和七弟交过手,一定会在现场留下痕迹。

  虽然经过了众人的践踏,但只要仔细查看,分析七弟的出招情形,也就不难辨认出那些敌人与七弟交手时留下的脚印。而这,便可能是最终足以证明一切,或者,推翻一切的证据!

  几点雨滴慢慢连成了线,坠在嫩叶上,旋即又从不堪重负的绿叶上滑下,落在沉思的少女身上。

  颜芷烟骤然起身。不能再等了!她本打算待任平生回来,再一同去勘察现场,可眼见大雨将至,而任平生依旧未归,若是再不去,待雨下过之后,那真是什么痕迹都没了。咬了咬下唇,颜芷烟终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另找一人陪自己过去——也许白夜所说的话真的起了作用,此刻除了任平生,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也罢,就自己去!

  眼见众人未加注意,颜芷烟轻轻挪移,消失在夜幕之中。

  任平生背靠着一棵合抱粗的巨树,双目微闭,灵感借由草木之灵,一时间近乎提升到另一个等级,周遭三十丈内,虫鸣草动,尽在心中。

  可惜没用,任平生暗叹一口气,收了功力。还是找不到那不安的来源,那种似乎潜伏在浓密夜色中,嘲弄着、窥探着自己的不安源头。

  任平生有些疲惫,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那日的噩梦重现,骤然之间,那种诡异而恐怖的不安又一次强烈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似乎是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又似乎是一个微弱的生命在朝自己呼救。

  那种感觉如此强烈,任平生猛地站起身来,凭着那一股直觉飞身朝着不安的源头抢去。

  颜芷烟小心地绕过那一片犹自凄红的草地。

  断断续续的小雨似乎有变大的趋势,颜芷烟深知时间不多,当即低头,仔细辨认那已经被多人践踏过的脚印。

  世人只知道度魂颜芷烟美艳绝世,医术通神,却甚少有人知道,她幼时曾师从她的三舅公,那时六扇门的第一追缉高手,虽未大成,但对于追迹辨踪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像此刻,且不说草丛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单说曾经在此处交手的两人,都是蹬萍渡水的轻功高手,就算是好好的泥地,也未必会留下一丝印记。但在颜芷烟眼中看来,去掉那些乱七八遭的脚印,剩下的印记却清晰地显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去推测七弟究竟是如何被杀的,对于颜芷烟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她愣愣看着那些凌乱的脚印,却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双目——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丰十一的脚印比较重,尤其是受伤后,印记明显。而另一人的脚印却轻得不可思议,虽经过颜芷烟用六扇门秘法显迹,却仍只是轻轻的一点,甚至当他身在激烈搏杀之中也不例外。而其来处更是毫无一点痕迹。

  丰十一的魔刀神技即使放眼整个江湖,也算是顶尖武功。面对这样的高手,搏斗中要分神去控制脚下力度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想来就算是白衣侯亲至,怕也不会如此托大。

  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来人有必须掩盖痕迹的理由——颜芷烟苦笑,一切线索越来越清晰地指向那个她不愿接受的现实。

  “嗯,七弟在这里停下,然后敌人出现突袭,七弟且战且退,退到这里,那人没有追击,之后七弟突然受袭倒下……”凭着那淡淡的痕迹,颜芷烟慢慢拼凑出了当日事情的大致轮廓。

  “不对,这枚脚印有问题。”颜芷烟喃喃自语,“敌人自右方现身,可七弟的脚印却是左方略深,还有扭曲的痕迹,显然是先转向左方,然后又强行转回右边……”

  颜芷烟骤然兴奋起来。右方毫无痕迹,难道说线索其实在左方?

  拨开杂草,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山石混杂,草越来越少,而前方三四丈处更是戛然而止,竟是一处断崖。

  山石林立,不见一丝泥土,更看不到什么痕迹。颜芷烟却不慌不忙,左手斜斜举起火把,身子弯下,沿着一个特定角度朝一块块的山石看去。

  在斜射而来的火光照耀下,从这个角度看去,赫然能瞧到看似镜面般光滑的石壁上有着无数乱七八糟的痕迹。待连续看到第三块巨石时,颜芷烟一声欢呼,一枚完整的脚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那狡猾的敌人显然未曾想到,石头上也会留下脚印,留下暴露自己行踪的秘密!

  颜芷烟正待细看,骤觉一股劲风自左方袭来。那股劲风未到,带来的风压已经吹起伊人的衣袂。风声咆哮着,毒龙一般朝着颜芷烟奔至。

  颜芷烟一触那风压便知这一击绝非自己所能抵挡,当即一个倒翻,身子一个轻巧地翻转。那劲风紧紧贴着她的发髻飞过,带起的劲风压得她太阳穴一阵疼痛。

  好强的力度!颜芷烟定睛一看,那“暗器”却只是一截树枝。

  一截无比普通、稍一用力便会折断的树枝,在敌人手上竟有着如此威力。颜芷烟无暇惊异,却听风声又起,竟又是两截树枝同时袭来。

  颜芷烟的武功在兄弟中算得最弱,但得益于身为女子,轻功却是甚强。但那两根树枝来势太快,而且位置恰好堵住她动作的死角。当即她一个旋身,躲开了第一根,另一根却再也来不及躲避。颜芷烟无奈之下右手一探,一枚长金针握在手中,硬碰向那毒蛇般的索命树枝。

  金针出手,瞬时金光四射,而且淡淡竟如有一层青烟笼罩在金针和握着它的玉手之上,正是颜芷烟家传、由医道入武道的绝学“烟罗度魂”。

  针枝相交,一声闷响,树枝堪堪转向,颜芷烟却只觉虎口剧痛,右手整个麻木得仿佛脱离了身体。“烟罗度魂”本是靠刺穴扬名的武技,这等硬碰硬的对抗实非颜芷烟所长。但那暗影中的敌人竟然能给一枚暗器赋予这样强大的内力,武功之高也足以让人惊惧了。

  不及庆幸,颜芷烟骤然警觉,自己被这强大之力向后一击,竟然已退到崖边。一声轻呼,左脚后半脚掌已然踏空。未及多想,又是一枚松枝飞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