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坐在矮凳上,身上的麻布衣裳并不御寒,好在红绣半个多月已经竭力适应了寒冷,抿着嘴唇认真做好手头的事,实质上红绣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要想翻身,自然要搜罗情报,今日是最好的时机。
切菜的婆子压低了声音道:“王五家的,今日大少爷就回府了,你们环翠可是准备好了?”
“呸!乱嚼舌头,仔细我撕了你的嘴。环翠忠心耿耿伺候二小姐,何时起过那等心思了。”
“啧啧,莫说是环翠,要我说咱们诸葛府上,哪个丫头若是有福气跟了大少爷,就算是个通房丫头也是天大的恩惠了,若是菩萨保佑当上个姨娘,啧啧…”
几个婆子闲扯八卦,红绣侧耳倾听,大少爷回来?自个儿妹子的生辰,做兄长的回来帮着庆生是无可厚非。仔细算来,这具身体和大少爷也算是半拉兄妹,不过待遇是天壤之别了。
时至晌午,后厨单调的活计已经让红绣冻麻了双手。早起只对付着吃了一小块番薯,闻着灶间内散发的香味,肚子也是咕噜个不停。
“绣儿,你歇歇,我帮你。”
伏武紧忙劈完了柴禾,已是累得汗水直淌,放下柴刀,第一时间来到红绣身旁,将她小小的身子挤开,自己蹲下来洗菜。
“伏武哥,你去歇着吧,我自己能行。”红绣心下温暖,笑着推开他。
“还是我来,你去暖暖手吧,要是做了病惹了风寒,连大娘又要掉泪。”
两人谦让之际,那管事的徐婆子嗑够了瓜子,突然拔高声音,道:“诸葛府里可不养废人,又不是千金大小姐,洗个菜还娇贵个什么。”
伏武一愣,手上动作顿住,一双虎目盈满怒气瞪向徐婆子,吓得她浑身一抖,还强作镇定的回瞪伏武。
红绣抿了下嘴唇,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莫生事端,伏武这才来到灶前帮忙生火,眉目之中难藏压抑愠怒之色。
厨娘婆子们起初惧怕伏武一身怒气,道此时见他们终归是敢怒不敢言,面面相觑,随即爆出一阵大笑,幸灾乐祸有之,嘲讽泄愤也有之。红绣低着头,暗暗记下今日嘲笑她的人,并提醒自己一定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夫人饶命啊!柳姨娘救命!”
正当此时,月洞门外突地传来一阵杀猪似的叫声。红绣一愣,那不是刘婆子的声音?厨房内众人皆扔了手头工作,奔到月洞门外看热闹。
两名丫头一左一右撩了棉帘,茯苓、琥珀两名大丫鬟扶着一位身着雀石兰缎襦裙、披水貂绒斗篷,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款款而出。那妇人上挑丹凤眼,柳叶吊梢眉,眉目之间风流暗存,笑则韵味恒生,怒则威风凛凛。此时她红唇微挑,嘴角噙着毫无笑意的微笑。她身后一位身材婀娜、体态风流,着桃红色锦缎褙子淡粉色披风的女子抿着唇绞着手里的帕子,目露怯意。
这等气派,红绣就算没有见过,也猜得出大概,当中那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自然是杜氏,跟在她身后怯生生的那位与杜氏年龄相当的应是秋姨娘。
丫鬟婆子在当中站定。徐婆子使了个眼色,后厨众仆皆行礼,齐声道:“夫人,秋姨娘。”
不等杜氏开口,身后的棉帘一挑,一位身着鹅黄锦缎长裙,披白兔毛头蓬的高挑美人快步而出,红绣偷眼观瞧,只见她生的一张瓜子脸,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而朱,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不用说,如此意气风发的自然是正受宠的柳姨娘了。
一干下人无声退后,红绣被裹在中间,低着头分析现状,大小姐生辰,宴还没摆上,宾客也未到齐,怎么就将刘婆子押到后厨这院儿来了。难道是…

 

第五章 你敢打姐?

柳姨娘俏生生的立于杜氏右侧,柳眉紧蹙,道:“刘婆子不守规矩,打翻茶盏险些烫了大小姐,这么个喜庆日子,蠢奴才竟犯下如此大错,来人,先打她五十板子,这等恶奴我柳院儿是不敢再留,打过板子撵了出去吧。”
园中已有家丁搬了条凳,将刘婆子水缸粗的身子按在上面。听得柳姨娘一番话,刘婆子挣扎的力气立时尽失,心已凉了半截儿,伺候柳姨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不到危机时候主子竟一点不念情分,五十大板,还不要了她的老命?!刘婆子又气又恨又委屈,不免老泪纵横。
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病,浑身奇痒无比,抬手挠痒痒的功夫碰了正上茶的琥珀,那蹄子茶盘没端稳当,茶盏翻倒,热茶湿了大小姐裙摆。好在冬日衣裳厚实,大小姐并无大碍,却不料琥珀那贱蹄子倒打一耙,夫人还未曾发话,她倒是先张罗开来,命人将她押了出来。
“柳姨娘饶命啊,柳姨娘饶命!”刘婆子此刻只有求饶的份儿。沙哑尖锐的声音比杀猪声更加刺耳。
“妹妹消消气儿。”杜氏美眸一转,扑哧儿一乐,在琥珀的搀扶下来到柳姨娘面前,亲热的说道:“刘婆子虽有错,可也不必打五十板子,稍作惩戒便是。至于撵出府去,她那个年纪了又能到哪儿去安身?老爷为人仁厚,你我也不可坏了老爷的规矩,十个板子就算了吧。”
柳姨娘一怔,心道好一个歹毒女人,她以退为进不成,反倒被离间了!心里暗恼,面上嫣然一笑,拉住杜氏双手,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妹妹今儿也是气的急了,就按姐姐说的办,稍作惩戒吧。”
杜氏微笑点头。她身旁的大丫鬟琥珀揣摩主子意思最是明白通透,见状下了台阶,对着家丁挥挥帕子道:“夫人的话你们可曾听见了?刘婆子打翻茶盏,烫伤大小姐,夫人仁慈,只赏她十个板子以作惩戒。”一番话既下了命令,又拍了杜氏的马屁,同时将方才自己没端稳托盘的罪证摘了个一干二净,斜睨正怒视她的刘婆子,厉声道:“动手!”
“是!”
一名家丁按住刘婆子肩头,另有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抡起板子毫不含糊的招呼在刘婆子臀部大腿处。
“啪!…”
“哎呀!”
板子毫不留情落下来,即便是冬日衣裳穿得多,刘婆子也耐不住这种疼法,才一板子就已经哀嚎出声:“饶命啊,大夫人救命,大夫人救命!”现下她已觉得自己的主子不会救她,倒是大夫人菩萨心肠,刚为自己减掉了四十板子,是不是能将剩下的板子也一并减了去?
红绣暗自抬头,眸光扫过台阶上众人,又不着痕迹的看向嚎叫的刘婆子。今日发生之事她虽不清楚来龙去脉,可十有八九是她在刘婆子那件翠绿绸衣上洒了痒粉引来的。得到如此结果,也算是报了刘婆子长久以来欺侮她们娘儿俩的仇。
不过诸葛府里的女人,倒是各个都不简单。柳姨娘先是以退为进,说要严惩刘婆子,杜氏向来注重当家主母的形象,若是今日真打了刘婆子五十大板,她那个岁数怕是要一命呜呼,传到老爷耳里,柳姨娘赚得个铁面无私,正室夫人却成了草菅人命的恶人。
杜氏也不含糊,当即来了个挑拨离间,顺势卖了刘婆子一个好,既打了柳姨娘“曾经”的心腹,又破了之前的僵局反将柳姨娘一军,柳姨娘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红绣微微眯起灿然若星的大眼,所有的思绪也只在一念之间闪过,已经想的通透,她此时的境地,是人人皆知的外室女,平日只能在外院做苦工,想要见到诸葛老爷那是难如登天,估计今日这样能见到诸葛家最高层几位人物的机会再也难找。
她不能一直这样让人欺凌下去,总得想个办法,今日即便不出头,杜氏和两位姨娘以及三位小姐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已不痴的消息,出了头,兴许还能赚得一点好处。
思及此处,刘婆子那厢板子也数到了五下,约莫着也够出气了,红绣一咬牙,心一横,推了身前的婆子跪趴出去。
青石地砖搁的她膝盖生疼,但红绣眉头都未皱一下,直直扑到刘婆子身旁,两旁执刑的家丁一愣,手里板子也不知是该落还是该停。
红绣搂住刘婆子圆滚滚的身子,大声道:“夫人饶了刘婆子吧,红绣愿代她领罚!”左右打了五个板子,剩下的五个她也承受的起,即便得不到老爷的注意,也能令刘婆子承情,少了个敌人,何乐而不为。
伏武被红绣吓的不轻,推了身旁的人就要跑出来求情,却被身旁徐婆子按住,低叱道:“傻子犯痴症了,你也痴了吗?不想活了!”
在他愣神之际。台阶上的杜氏已眯起了高挑的丹凤眼,兴味盎然的问:“下面的人,可是红绣?”
红绣暗地里掐大腿,想伤心事,愣是逼出眼泪,抽噎到:“正是,求夫人饶过刘婆子吧。”
“哦?”杜氏微微一笑,缓步下了台阶,红绣只看到淡绿色的绣鞋左右轮替自雀石兰裙摆下露出鞋尖儿,不多时一道阴影已经罩在身前。
“你这丫头,莫不是痴病犯了?”
红绣咬牙磕了个响头,今日她真把上辈子没做过的事情都做尽了。面上悲切,声音颤抖的说:“红绣痴傻之时,多蒙刘婆子照拂,自古羊有跪乳之恩,乌鸦有反哺之义,牲畜尚且如此,红绣作为人,如何能眼看着刘婆子挨打。红绣愿以身代她!”
额头碰着地面,红绣心中算计的清楚,今日她的痒粉让刘婆子挨了打,此时又代刘婆子求了情。刘婆子不仅不会想到一切事情皆是因她而起,更不会想到此乃她挑拨刘婆子和柳姨娘的计策!还会感激她危机时刻挺身而出。她将刘婆子说的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柳姨娘岂会不疑?刘婆子今后回到柳姨娘那,怕再也得不到信任。
“红绣,红绣啊…”刘婆子疼的龇牙咧嘴,感动的一面流泪一面叫着红绣的名字,心中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听了柳姨娘的话,去为难红绣这样的善良之人。
杜氏却若有所思,半晌不吭声。突然蹦出来的“傻子”将她推向两难的境地。
打,还是不打?打谁,不打谁?

 

第六章 奸计得逞

杜氏沉思,红绣也暗自思量,她真的敢打她吗?她是诸葛老爷的外室女,此事人尽皆知,杜氏就算真恨不得她死,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诸葛老爷要的是家宅安宁,正房夫人做不到这一点,何以立足?。
两方僵持,境地尴尬之时,暖帘一掀,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的端方君子走了出来。
红绣此时额头贴地,自然看不到此人,伏武却看的清楚,来人正是两个月前随老爷前往北冀国行商的大少爷诸葛言然。
诸葛言然弱冠之年,身材虽不及伏武高大,气质也缺了伏武身上的男子豪气,但容貌颇有乃父之风,甚是俊朗不凡,一双剑眉含睿气,薄唇一笑露温和。乃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与商氏三少爷商少行,并称“圣京二公子”,是众多待少女字闺中之时的理想情人。
诸葛言然缓步走下台阶,周身的温润气质如沐春风,步履之间皆是潇洒之气。柳姨娘身旁的丫头环翠眉目含春,娇羞的望他一眼便已红着脸低下头。
“母亲,不多时宾客就到了。刘婆子虽有错处,可也打了她五个板子,对她那个岁数已是不轻的惩戒,再者今日妹妹生辰,不宜闹的鸡飞狗跳,不如就此算了吧。”
诸葛言然面带微笑,实质上他与父亲回到府中,便已听说了此处的消息,父亲去更衣,自己来到棉帘后早已观察了半晌,刘婆子平日嚣张跋扈,全仗着柳姨娘宠信,他也知晓母亲此番作为实是为了出些恶气,但父亲曾说,家宅安宁,男人在外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罚也罚了,打也打了,再闹下去母亲所做之事也只能惹父亲心烦,他赶在此刻出来,亦是抓准了时机。
杜氏精明之人,又哪能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儿子已给足了她出气的时间,且给了她台阶,她当即一笑,摆摆素手,道:“罢了,既是大少爷求情,刘婆子剩下那五个板子先存下,若是下次再犯,再罚个二罪归一。”
刘婆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感动的,一张老脸泣泪纵横,家丁方放开她,便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勉力起身磕头如捣蒜,感恩戴德的道:“多谢夫人,多谢少爷。”
诸葛言然对一旁的柳姨娘与秋姨娘点头算是招呼过,抬手扶了杜氏左臂,笑道:“妹妹已在前厅等候,父亲此次带回许多新奇之物要赠予母亲。”
杜氏眸中一喜,笑道:“如此甚好,我们快些回去。”
红绣一直趴伏在地,从诸葛言然掀帘出来,到他三言两语劝了杜氏回去,始终没有抬头看上一眼。此时直起腰身望去,就见一个着白色狐裘大氅的背影缓步扶着杜氏上了台阶。
红绣不免有些好奇的歪着头,传言中的大少爷也不知长成什么样子。正疑惑间,诸葛言然似乎有所感知,回过头来。
二人四目相接,红绣目光触及诸葛言然探究的眼神,立即垂下长睫低了头。他就是这具身子的兄长啊,前生她是独生子女,从未体会过有兄弟姊妹是什么滋味,今日多了个兄长,却与自己有云泥之别,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诸葛言然则是研究的打量了红绣一番,并未多做流连便转回身去,与杜氏谈笑,尽是说些此番前往北冀国的所见所闻。杜氏开怀的合不拢嘴,柳姨娘也适时的赞许两句,不多时主子们已热热闹闹的进了堂屋。
主子们离开,一干奴仆都松了口气,厨房众位下人面面相觑,呆立在月洞门边,似乎还未消化得了方才发生的事。
红绣却早已回神,起身揉揉疼痛的膝盖,搀扶趴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刘婆子。
“您没事吧?我扶着您起身。”
刘婆子“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伤在臀部大腿之上,加之她身子颇为沉重,哪是红绣一人扶的起来的?幸好伏武眼疾手快,自另一边搀了刘婆子一把,总算让狼狈不堪的人爬了起来。
“红,红绣儿…”刘婆子勉强站定,弓着腰身,一只手虚扶着臀部,感激的望着红绣。在瞧见她含笑的眉眼之时,心中一阵愧疚。
红绣羞涩一笑,扶着刘婆子的小手紧了紧,有些迟疑又有些希冀的望着她,若声道:“您…我,我去找些金疮药来给您疗伤吧。”
刘婆子心下感动,涕泪交流,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心中只后悔曾经错听了柳姨娘的话,多次与红绣和连翘娘儿俩为难,此时老脸羞臊的通红,话也不知如何去接。
伏武浓眉微蹙,心疼的望着红绣,刚要说话,却见堂屋棉帘一掀,方才领他们从外院过来的张盛笑着走了过来,手拿一黄纸小包,到了跟前道:“刘婆子,这是少爷赐予你的金疮药,好生养着身子吧。”
刘婆子抖着手接过纸包,颤声感激道:“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张盛笑了一下,望了红绣一眼便转身回了堂屋。
少顷,有丫头几人扶了刘婆子回去将养,红绣则随厨房众人回到院子,继续洗菜。
忙完了所有活计,已是午后时分,管事的徐婆子站在月洞门旁,扯着粗嗓子吆喝:“老爷在饭堂赐饭!动作快些,晚了好饭好菜可就让别院儿的给吃干净了!”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欢声。红绣多少也有些明了,这样的喜庆日子,大户人家自然不差下人几口吃食,定是要“普天同庆”一番的。

 

第七章 好兄弟,讲义气!

一行人出得后厨大院,外院儿来的三男两女走在最后,随着徐婆子出了月洞门,沿着院墙边的青石小路直直穿过一个小花园,绕过假山,进了东边的侧院,还未入得饭堂,便闻到一阵扑鼻的饭菜香。
红绣肚里咕噜一声,来到古代,只有前半月修养之时吃了些稠粥佐咸菜,她身子渐渐好了,也把不多的粮食吃了个干净,再加上后来给了道长两个棒子面馒头,到如今她已快记不得饭菜的味道了。
红绣肚里一响,周遭几个后厨的婆子媳妇子皆是目露鄙夷,快走了几步,仿若跟红绣距离远些才不那么掉分子。
红绣在现代哪曾挨饿受冻过,此时也是大窘,低下头红了俏脸。
一旁的伏武见状,揉着肚皮大声嚷嚷:“干了一早上活,累得膀子都酸了还没吃上顿饭,肚子都叫唤了!”
和伏武要好的长工鲁秋宝附和,“可不是,我也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婆子们脚步放慢了些,似乎不再急着与红绣拉开距离,红绣感激的看着伏武,伏武也低下头对她露齿一笑,颊边两个酒窝,显得高大的少年朝气英伟,甚为可亲。
生在这藏污纳垢吃人不吐骨头的诸葛府,又是这样尴尬艰难的身份,红绣早已看惯了世态炎凉,受惯了恶奴欺侮,唯有从娘亲和伏武两人身上,才能感受到一些温暖。
其实对于方才算计刘婆子的事,红绣也多少有些不忍,在现代生长的顺风顺水,哪曾用到过此等心机。可如今的境况,若是她不谋,又怎能自保,怎能改善现状?她不求富贵,只求平安,现实却连这一点希望也不肯满足她。
思虑间,红绣已随着众人进了饭堂。放眼瞧去,饭堂大屋起码有上百平米,白墙纸窗,长桌条凳,收拾的干净整洁,与红绣和连翘所居的茅草屋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踏入门槛,迎面吹来的热风让红绣浑身一个哆嗦。早已冻得像猫咬的脚趾疼痒难忍,腿上身上也有针刺之感。
皱着秀眉随徐婆子来到最里面的一张方桌旁。桌上的菜肴虽丰盛,可早被人动过。红绣此时没有挑剔的余地,心中想的是只要捧上一碗热汤,暖暖冻僵的手,若是吃些粮食就更美了。
入席,外院来的五人坐在一处,伏武坐于红绣右侧。刚刚端上新蒸的高粱米饭,他便先推倒红绣面前,又手快的帮她夹了两大片酱肘子,一大匙红烧肉。
同是外院的长工,二十出头满脸横肉的赵魁面色不愉的端了饭碗,讽刺道:“还没过门,就先向着了?”
“说的什么话!”鲁秋宝闻言立即拍了筷子,属于变声期特有的公鸭嗓充满怒气。
伏武长得壮,力气足,同是长工,他一个人一天做的活可以顶的上正常男人两天的分量,管事的对伏武颇为看中,伏武孔武有力也是出了名的。可他显了风头,可也显得其余长工做的活少了。赵魁平日偷懒好闲,是对他最不满的一个。
同桌之人目光皆聚集在这处,伏武浓眉一紧,刚要开口,红绣却先夹了菜放在伏武的碗里,笑道:“伏武哥,吃饭吧。”
原本愤怒的情绪,被红绣温言软语的一句“吃饭吧”扰了个烟消云散。
点头,端起碗大口吃起来,间或还不忘了照顾着红绣和鲁秋宝。他人高马大,胳膊也长,远处红绣夹不到的菜肴他也不问红绣爱不爱,一股脑的先放进她碗里,不多时,红绣的饭碗便堆起一座“小山”。
鲁秋宝吃的嘴角油光光的,笑望着伏武和红绣,道:“傻…红绣,你多吃些,看你瘦得风吹就跑,还要扶着墙才飘不起来。”
红绣一愣,扑哧儿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鲁秋宝说话倒是有趣。
伏武端着碗筷的手一顿,瞧着红绣的眼神复杂,晦涩不明,半晌开朗一笑,脸颊上酒窝深深,又为红绣盛了碗肉汤。
“你与连大娘都受苦了,多吃些,吃不下了就喝点汤顺顺。”长工的饭食是厨房安排的,伏武每日来饭堂吃饭,却只能看着红绣和连翘两人啃番薯,他常省下一个半个干粮偷偷带回去,可红绣从来不吃,都是让给连翘,说自己刚吃过了。
红绣不好意思的笑笑,感激的点头,心中很是苍凉。她不说出身豪门,前世也是小康之家,被爷爷和爸妈捧在手心长大的,何曾遇到这种“吃不下了喝点汤顺顺”也要继续多吃的情况?再一想到自己吃着热乎乎的高粱米饭,佐新鲜时蔬和美味肉食,娘亲却来不了,只能啃番薯吃酱黑豆。刚刚冒出来的食欲瞬间消减了大半,筷子动的也不勤了。
伏武看了眼红绣,叹了一声。可怜红绣娘俩的境地,自己却也无能为力。
一直默不作声的春桃也是外院洗衣裳的粗使下人,同红绣毫无交情,半月来也没说过一句话,这时倒加了些青菜在红袖碗中,不着痕迹的望了伏武一眼,柔声对红袖道:“红绣,不能只吃肉食,也要吃些素菜的。”
红绣微笑,为春桃添菜,道:“春桃姐姐也多吃些。”
一餐饭实质上并没用得了多久时间,红绣那一碗小山一样的饭菜她也只用了小半,剩余的皆入了伏武的腹中。伏武吃红绣的剩饭,又惹得众人一阵调笑。他到毫不介怀,大大方方的道:“我吃自己妹子的剩饭,有什么好笑的。”红绣听了倒觉得很是窝心。
用罢了饭,众人就得赶忙离席,饭堂位置有限,他们走了旁的人才进的来,不至端着碗站着吃。
外院儿的五人做完了后厨的活,自是要回去外院的,禀了徐婆子,伏武跟红绣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身旁跟着的是鲁秋宝,春桃和满脸不快的赵魁走在最后。
穿园过廊,半晌过了仪门便来到正院,路过镜湖之时,红绣多看了两眼,似乎有些期待满塘芙蕖盛开的景色。
“绣儿。”
“嗯?”红绣仰头望向伏武。
就见他神秘一笑,露出深深的酒窝,敞开粗布衣襟给红袖看他的怀兜,两个鸡腿骨正露出来。
红绣一喜,“伏武哥…”
“嘘。”伏武低声道:“这下连大娘也能开开荤了。”
“嗯,多谢你了。”红绣真诚道谢,她“君子”惯了,只想着娘亲吃不到,却没想到可以偷拿一些回去。倒是伏武想的周到。
两人相视一笑,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的传来一声怒斥:“伏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东西!”

 

第八章 一个鸡腿引发的血案(修错字)

红绣心中本是欢喜,突然而来的怒喝吓得她浑身一抖。回过头去,赵魁正大步上来,抬手便要拉伏武的衣襟。
“好啊伏武,你敢偷东西!”
伏武气结,向旁边一闪:“滚开!干你何事!”
“拿出来,你把鸡腿拿出来!”
“我不拿又怎样!”
红绣眼见着二人拉扯起来,忙上前拉着伏武手臂:“伏武哥,不要同他一般见识,若是被管事的发现如何是好。”
伏武也明白其中道理,拿两个鸡腿的事情可大可小,全看被哪个管事发现,又看管事的如何评断。此番拉扯越久,被发现的可能越大,不预多做纠缠,伏武用力推开赵魁,转身便走。
赵魁虽也壮实,却不不及伏武力气大,一下被推了个跟头,待他爬起来,眼睛都已经气红,不依不饶如发狂野兽似的冲上前来抓着伏武的衣袖大吼道:“你还敢打人!偷东西还有了道理?!你这个不要脸的偷儿!”
“你骂谁是偷儿!”
伏武出身卑微,但是个豪气的红脸汉子,何曾被人骂过是偷儿?这种辱骂甚至比打他两拳来的更为严重,手下对赵魁不再留情,若不是一旁红绣和鲁秋宝奋力拉着拽着,恐怕赵魁早已被打断胳膊腿了。
正当几人闹的严重,家丁护院等人也闻声赶到之时,仪门后当中一间房的门帘一挑,两位翩翩公子在几名小厮的陪伴下走了出来。
见到园中混乱场面,诸葛言然剑眉紧皱。刚刚承了叔叔恩情,被派到大少爷身旁当差的张盛察言观色,知晓此时少爷不便发话,免得失了身份,忙先行下了台阶,边走边呵斥:“大胆!何人在此喧哗!”
红绣一个激灵,放开手回头望去,就见院当中一身白衣的诸葛言然面沉似水。他身旁还有一位身披银鼠斗篷的俊美少年。饶是她见多了现代的明星,也不得不多瞧了那人一眼。
此人年约十八九岁,身量瘦高,生的面如冠玉,眼若春水,凤眸潋滟风华无双,如青绸般的墨发直垂脑后,仅用一根发带随意束了,长发翩然,有不可一世之风华。只是他脸色苍白,嘴唇亦是缺乏血色,时常的掩口而咳,应是久病体虚之人。
能劳驾诸葛家大少爷出来相送的,定是与他身份相当的人物。诸葛家在绸商中堪称翘楚,与之并驾齐驱的必是皇商富贾之流。且观这人容貌气度,若说诸葛言然如初春一缕暖风,这人则是寒冬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