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灯笼被牢房斗窗吹来的冷风吹的轻轻摇晃,烛火摇曳之下,四周空旷漆黑,就只她一个人,曹玉屏息,半晌方压住难解的心痛,走到近前。
不等他开口,蒋妩已警觉地抬眸看来。
眼神相会,曹玉忙摘了蒙面。
蒋妩惊讶的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掀开棉被下地,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手脚。
曹玉将包袱从栏杆缝隙低了进去,又从怀里掏出水囊和油纸包来。
蒋妩笑着道:“我正饿着,晚宴也没吃多少。多谢你了。”
说着就拿了包袱打开来,将黄铜的暖炉抱在怀里盘膝坐着,又就着热糖水将点心吃了个干净。
热水入腹,又填饱了肚子,蒋妩舒坦的呼口气,道:“墨染,是阿英叫你来的?”
曹玉颔首:“是,侯爷说,等皇上略微消气,明儿就去求恩典放你出来,请夫人将就一夜。”语气小心,生怕蒋妩动气误解了霍十九。
蒋妩摆摆手,“你不必多想,我是理解阿英的,不过恰好你来了,可否帮我个忙?”
“什么忙?”
“你进来替我一会儿,成不?”
“什么?”
蒋妩将暖炉放下,摘下头上的宝石花头钗,将纯金的钗尾掰弯了一根,就到了门前,双手伸出栏杆,细长的钗尾插入锁孔,不过一吸时间,就听铜锁传来轻微的一声响。
锁开了。
蒋妩轻手轻脚将锁头拿下,小心翼翼不让铁链碰出声响来,打开了牢门,“进来呀,还傻站着做什么?”
“你能开锁?”
“实不相瞒,给我一根簪子,我能出入全燕国所有的宅子,打开所有上锁的箱子柜子。我方才还想呢,将来若是阿英败了,咱们一大家子逃出去,我或许可以做个独行大盗,劫富济贫,走到哪里听到有哪一处有什么土财主,都可以试试身手。”
“你可真是…”曹玉进了牢房,哭笑不得的道:“身陷囹圄,还有心思想这些个。”
蒋妩这厢已经解开领口的盘扣,道:“墨染,快把你夜行衣脱给我,你穿我这件,暂且在牢里替我一会儿。他们每隔半个时辰就会进来查看一次,却不会开门来看。只要看到我的人影儿在,他们就不会打扰,而且托阿英的福,狱卒对我还算客气,绝不会干扰的。”
蒋妩说话间已经脱了褙子和真红长裙,又随意将头上钗环抓下来,如瀑长发就在脑后散开。
曹玉目不斜视,只看着她娇颜,蹙眉道:“夫人,你要做什么?!”
“别啰嗦,待会儿他们就要换班了。还不快点!”
蒋妩就要伸手去扒曹玉的夜行衣。
曹玉连忙躲开,想问清蒋妩要做什么之后再决定给不给她夜行衣,偏内心又无法拒绝她的要求,踌躇矛盾之下,已经将夜行衣脱掉了。
蒋妩连忙将自己的小袄,长裙和褙子都丢给曹玉:“你赶紧穿上,把钗环也往头上插几根,然后钻被子里抱着暖炉去,只要露出翟衣的袍角和头顶的钗环,他们见了也不会多查探的。”
说话间,利落的穿上曹玉的夜行衣。
曹玉身材修长,蒋妩只是中等身高,他的衣裳和长裤都长出一截,蒋妩也不在乎许多,将袖子挽起,腰间以黑色腰带扎好,又将裤角以绑腿绑好,登上了她的小鹿皮软靴。
一切整理妥当,随手将长发在脑后高高的束成一束,再看曹玉,蒋妩噗嗤笑了。
曹玉身材劲瘦,加之她冬季的衣裳做的也不是紧合身的,都宽大一些,他穿上倒是也勉强系的上扣子,只是下头却露出了小腿,袖子也短一块,还有头上乱插的金玉头面…整个人说不出的滑稽。
曹玉羞臊了个红脸,轻咳一声,才压低声音问:“夫人,您到底要做什么?莫非还要入宫刺杀皇帝不成?”
“你以为呢?”蒋妩将蒙面的黑布系好。
“你不会。”曹玉笃定的道:“你在乎爷,所以不会让他伤心为难。否则你今日也不会进了天牢。”
“聪明。”
蒋妩莞尔,因鼻梁之下都被掩在蒙面之中,只一双修长的黛眉和杏眼露出深深的笑意,道:“你不觉得,今夜是一个最佳的机会么?既做了事,有能证明不是我做的,毕竟我在天牢呢。”
“莫非你想去英国公府!”
“嘘!”蒋妩比了个今生的手势,飞快闪身出了牢房,三下五除二就将牢门锁起来,像是生怕曹玉反悔似的:“你好生呆着,成与不成,我两个时辰内必然回来。不论成败,我都会保全自己为先的。”
“夫人!”曹玉担忧不已,可也必须承认,今夜的确是刺杀英国公的好时机。
他放才出府时,已经发现监视侯府的人比往日又增加了,侯爷这会子呆在外院,屋里还有个霍廿一作陪,很容易让人看成是他与霍十九。如果真的能将英国公那个狗贼宰了,哪里会有人怀疑到一个关在天牢的女人和一个一直在监视之中的他?
曹玉思考时,蒋妩早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牢房。
他后悔也来不及,索性代替了蒋妩的位置,学她方才的姿势将自己裹在半旧的棉被里,将头上的金银和袍子的一脚露在了外头。
蒋妩果真一根簪子就成功的开锁,悄无声息的潜出了天牢,在寂静的雪夜飞檐走壁的赶往英国公府。
她的体力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有了长足的提高,虽不及前世,却也是今生的巅峰的状态了。
来到英国公府时,她并未急着入府,而是绕着国公府转了一圈,寻找恰当的地点,之前暗中潜入,她对国公府倒是熟悉,只是怕英国公老奸巨猾改了府里的布防。
如此小心谨慎的翻墙而入,一路以山石树木作为掩护,躲避着换班的侍卫和岗哨,来到上房所在的院落时,她才放缓了步调,潜伏在一排落了雪的灌木之后,小心仔细的数着岗哨换班。
待熟悉了规律,趁着一组侍卫离开,她蹑足踏雪上前,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却像是某种小动物留下的,到了廊下绕到了后屋。
此处开了个角门,必然是通往浴室方便下人伺候热水又不必惊扰主子才走的。
她以从不离身的匕首伸进门缝,一点点的挪开门闩。随即进屋关门,躲在了木质浴桶后,动作灵巧一气呵成。
第二百五十七章 刺杀
蒋妩此刻并不能确定屋内的人是否是英国公。英国公多年来树敌颇多,又是老奸巨猾,若没有一些能耐,怕早被清流的人或皇上和霍十九的人刺杀成功了。对付这样的角色,暗杀是最快捷最方便的办法,左右敌人也不在乎英国公死后他的手下会不会乱作一团。
可是,这么多年,英国公还屹立不倒。难道说没有人刺杀他吗?当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英国公有自己一套自保的法子。
蒋妩在浴桶后静待须臾,听得安静的内室里有均匀的呼吸声,又闭上双眸,将所有感官集中在双耳,便知外室有婢子守夜,这会子怕也睡了,而外头廊下侍卫巡回的脚步又经过了门前。
蒋妩并不焦急,想要暗杀,最要紧的是自己守住心神,不能先敌人之前乱了阵脚,等巡逻的侍卫脚步声渐远,确定屋内之人正在沉睡,蒋妩便蹑足而上,轻盈快速的进了内室,藏身于黑漆折屏之后。
屏风上搭着衣物,将折屏之间的缝隙遮挡住,并不能瞧见外头,蒋妩又等待片刻,见无异状,探出头来往内室瞧去。
室内光线昏暗,碧纱橱外有微弱的烛光盈动,可见是守夜的婢子留着一盏灯,也亏得这盏灯,内室的一切都瞧得十分清楚。临窗暖炕上铺设了厚实的锦缎坐褥,因光线昏暗分辨不出颜色。靠墙壁摆着黑漆云纹的条案。安上白玉的香炉中燃着淡淡的安神香,右侧一盆兰草,正默默地吐露着芬芳。再往里侧。便是垂落着浅色绞纱的雕花拔步床。
确定了位置,蒋妩窜身而上,须臾便到了拔步床畔,背身靠向一侧雕花,另一手撩起绞纱帘,侧目看去,只见英国公及国公夫人并排而卧。两人分盖两床锦被,而英国公睡在了内侧。
再次确定室外之人安静。又一波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临近后远去。
蒋妩抓紧时机,闪身到了床畔,跃上床铺同时拔出小鹿皮软靴中暗藏的锋利匕首,一手捂住英国公的嘴。另一手将匕首滑上他的喉咙。
这一套,蒋妩熟悉的很,且运用的轻车熟路。只是在匕首滑过其喉咙的一瞬,她就觉得异样。
手感不对!
匕首划破肌肤刺入血肉割破动脉的手感,她再了解不过了!而此时匕首却仿划在某种金属或是极坚韧的纤维上,将刀锋荡开了!
不过一瞬,英国公已经醒了。
饶是睡,熟睡之中被按住了口鼻,又有一物滑过喉咙。也会受惊吓。
他的惊呼被蒋妩死死的捂,在他身子挣扎的一瞬,蒋妩的匕首又刺向他的心脏。
这一次。手感依旧不对,他上身定然是穿了什么软甲之物。
英国公的挣扎惊动了一旁的老夫人,张开眼,却见一黑衣蒙面人正蹲在床上,手握寒光凛冽的匕首,杀气腾腾的往自个儿丈夫身上捅刀子。当即唬的她“啊!”一声惊呼。
蒋妩心知事情败露,今夜怕不能成功。再晚逃脱怕会难以脱身。又因她暗杀的任务几乎从未又过败绩,今日却在一个古代老头子身上失了手,心下恼恨不已,不甘心的将匕首刺又转向英国公胯下。
他总归不会穿了铁裤衩吧!
“啊!!”英国公一声惨呼,蒋妩抽出染血的匕首飞身下了拔步床,鬼魅一般闪入屏风。
外事守夜的婢子听见英国公夫人的惊呼,推碧纱橱进了里屋时,只看到拔步床晃动的帐子。
“国公爷!您怎么了!”英国公夫人唬的肝胆欲裂,杀猪一般惨嚎着,“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不过呼吸之间,就有侍卫赶到,婢子和老妈妈们衣衫不整手忙脚乱的掌了灯。
只见英国公已昏死过去,浅黄色的锦缎被面在他下腹部破损指出渗出暗红,英国公夫人抖着手掀开棉被,就见穿了雪白中衣,上身穿了高领软甲英国公,胯间已是红了一大片!
“啊!快,快请太医!!”
英国公府须臾间灯火通明,侍卫一瞬都围笼在上房附近,生怕再有刺客靠近,另一小部分人去四周搜查,又有谋士去通告了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
而这时的蒋妩,已经在反回天牢的路上。
曹玉在牢中等的心急如焚。
突感觉到外头走廊上有人身法轻盈的靠近,心里就是一松。
“夫人?”
“嗯。”蒋妩以方才掰弯的钗尾开了锁,开门进来,忙脱了夜行衣,“我才刚进来时,见狱卒们似都睡的香甜,只门口一个狱卒倒在雪地里已冻僵了,那人是你打晕的?”
曹玉也在解身上的女装:“是。”
“那人不能留了,你稍后将那人抬在门前,扒了衣裳割了下体,做出仇杀的模样。”
“啊!”曹玉解开盘扣的手上一颤,寒气从背脊窜上。
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种说法,怕都会有曹玉的反应。
然他也懂得蒋妩的意思,那个被打晕的狱卒会成为她的漏洞。曹玉便颔首:“知道了。”
二人将衣服换回,趁着蒋妩坐在稻草床上重新挽起青丝之时,曹玉确定她身上并无伤口,这才问:“夫人可得手了?”
“那老家伙身上有身奇怪的软甲,护着要害部位。”
曹玉的视线无法控制的纠缠蒋妩的倩影,青丝在她灵巧的指尖旋拧,固定,渐渐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他强迫自己转开脸,将蒙面覆上:“夫人无碍就好,我回去了。”
“嗯,你将暖手炉带回去吧,这个暖袖留给我就是了。”
蒋妩双手插在朱红锦绣暖袖中,回身,眸光在暗淡的牢房之中,却似淬了一层盈盈的碎芒,“多了个暖炉,怕叫人看出端倪。至于我身上的装扮,那些狱卒不会在意太多。”
曹玉道是,垂眸敛额收起暖炉:“夫人暂且忍耐,天一亮侯爷一准回去求皇上开恩,而且您母亲也去求蒋大人了。”
蒋妩坐回稻草床,羽睫微颤,“我娘去找蒋大人?”
“嗯。”曹玉知道她心中的担忧和矛盾,心疼的道:“夫人不必担忧,太夫人安排人跟着您母亲的,蒋大人身边也都是侯爷的人,无碍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手法
第二百五十八章
“母亲的生命自然无碍,我是知道的。”蒋妩敛额低喃,方才回到牢中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想起住在别院中断了腿的蒋学文,心内便是说不出的矛盾和难过,“娘为了我去求他,心里必然也是苦的。”
“夫人不必有负罪感。真正爱护你的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曹玉话毕才觉说的太过,掩饰的轻咳一声,“夫人在此处将就一夜,侯爷定会尽快救您出去的。我这便去将外头的人解决了。”
“好,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蒋妩披上半旧的棉被,盘膝坐好。
曹玉便除了牢门,将门上了锁。又看了蒋妩一眼,这才快步离开,到了外头照蒋妩的吩咐将那个倒霉的处置了一番,将现场布置好了见并无遗漏,便离开天牢所在位置,往侯府方向而去。
可到了街上才发现,城中居然戒严,五城兵马司的人正满城的搜索。
曹玉的功夫身法,自不怕五城兵马司的人,揣着满心疑惑往霍府而去,他隐约觉得城中打乱与蒋妩有关。又怕霍十九得不到牢中的消息会担忧,只得先回府去。
果然,霍十九和霍廿一这会儿都没睡。
曹玉方进门,霍十九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牢中有事?”
“侯爷放心,夫人无碍。”曹玉将蒙面的黑布揣在怀中。据实回禀,后疑惑的道:“回府时遇上五城兵马司的人将皇城戒严,我担心府中有事。并未去探查,就急忙回来了。方才进府里来,发现临走时埋伏在暗中的人也不见了。”
霍廿一瞠目,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霍十九则缓缓靠向椅背,虽比霍廿一镇定了一些,一双秀丽眼眸中也自蒋妩被押入天牢重新注入了光彩。
“爷?”
“你知道么,咱们的人方才来回。英国公府将太医院所有太医御医都传了过去…我猜想,妩儿是得手了。”
曹玉虽有猜测。却也是在听闻霍十九此话后才做实了心中猜想,抚掌道:“如此一说,当是得手了!可方才在天牢夫人回来时并未说起。”
如果蒋妩真能杀死英国公,可当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了。从前不是没动过刺杀英国公的念头。只曹玉这样的高手出马尚且失败过一次,还打草惊蛇叫英国公严密防范了许多年,之后没有万全把握,霍十九便未曾贸然行动。
想不到,蒋妩竟能潜入英国公府,找到英国真正歇息的那个卧房并且得手!
霍十九立即觉得疲惫消失的烟消云散,恨不能立即入宫去告诉皇上这个好消息。
只是转念一想,小皇帝动了这么大的气,他若是这么去了。怕皇帝也不会放过蒋妩,且英国公那方的消息还没有得到确切的证实。
“墨染,阿明。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霍廿一是困了,却是不放心霍十九的,“我在这里陪你。”
曹玉道:“这里的守备不能松懈,我去安排一下。”
曹玉去换回寻常穿的袄子长袍,却将那件夜行衣和蒙面的黑布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又去安排府中的侍卫巡防。
一切妥当后,索性留在霍十九书房中。直到卯时初刻,霍十九不过打了个盹儿,就急忙吩咐人备车入宫去了。
雪一直在下,木质的车轮在雪地上碾出吱吱嘎嘎令人踏实的声音,霍十九肩上搭着绵氅怀中抱着手炉,很想将一切保暖措施都舍了,与蒋妩同甘共苦才好。只是这会子他不能生病。若是感冒了风寒,岂不是没有人可以救她?
霍十九每日入宫是必然的,是以路上遇到的小内侍们并不觉奇怪,远远看到霍家的马车都停下扫雪活计,退开到路旁齐齐行礼。
不多时,马车停下,下人搬来垫脚的木凳。
霍十九抱着手炉下了马车,缓步往皇帝的寝殿而去。
方进门,远远就瞧见清扫干净的空旷月落当中,有一个人影。
是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蒋学文。也不知他是几时来的,又在这里带了多久,只一瞧他冷的发青的脸色,就知人以来了有一会儿。
昨夜唐氏是几时回去的霍十九没在意,这会儿见蒋学文在此处,才想起唐氏去请蒋学文帮忙的事。他当时并未对此抱希望,是以现在很是惊讶。
“岳父大人安。”霍十九欠身行礼。
蒋学文抬了抬眼皮,见霍十九面庞清俊,衣着华贵,碧玉色的锦绣大氅衬着他白皙俊美的面庞,直觉矜贵华丽。
蒋学文是清流文臣,素来视钱财如粪土,可如今见霍十九如此华丽的装扮,而自家女儿却在天牢中受苦,心中便觉不平衡。冷着脸哼了一声,看向别处。
知道蒋学文不可能给他好脸,霍十九自来也不在意,踏着清扫整洁的青石砖到了丹墀之下。
“皇上,臣霍英求见。”
清越的声音传入殿中,坐在临窗铺设明黄和梨黄相间锦绣坐褥的罗汉床上的小皇帝身子一震,抗拒的摆手。“景同,出去告诉他们不见,蒋石头和英大哥朕都不见。”
“是。”景同行礼。诚惶诚恐的退了下去。到了殿门前,站在廊下,深吸了口气,才敢硬着头皮迎上霍十九跟前,“侯爷。”又给蒋学文行礼:“蒋大人安好。”
蒋学文在霍十九之前开口,“劳烦景公公通禀,老夫求见皇上。”
景同垂首,眼角余光打量霍十九的神色,恭敬的道:“回蒋大人的话,皇上吩咐,今日发累了。谁也不见,请二位回去吧。”
霍十九闻言,温和的笑容自唇角溢出。“我知道了。定不让景公公为难便是了。”
“多谢侯爷体恤。奴才感激不尽。”景同十分庆幸霍十九没有强行要进去,因为霍十九若真使起来左犟的性子,他们那里有几个人敢阻拦?
景同退后行礼,上了丹墀。
霍十九则提大氅在蒋学文身畔的空地上端正的跪下,背脊挺的笔直,垂下长睫,眼观鼻鼻观口。
景同进门时看到霍十九跪的笔直。心里便是一阵为难。可毕竟霍十九没有开口求他格外做些什么,这会儿也只能叹息堂堂的锦宁侯是个痴情种子。对那样胆敢冒犯天威悍妇还这般维护用心。
景同到了内殿回话时,正看到小皇帝跪坐在罗汉床上,贴在窗前透过格扇的缝隙看外头。他所在的位置,恰瞧得见跪的笔直的霍十九和满脸忧色的蒋学文。
“那个霸道的泼妇到底什么好处。竟让英大哥对她这般上心,竟然还大雪天里来跪求!”小皇帝气的想掀桌子。
昨儿晚宴上受到的耻辱,他当真一生难忘。他大概是史上最憋屈的皇帝,竟让臣妇当着朝中重臣以及家眷的面儿连续泼了两次。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啊!若是轻易的就将蒋妩放了,他颜面何在,天威何在?
想必外头的霍十九和蒋学文心里也如明镜一般,他只是将蒋妩关起来,并未立即斩首,已经是宽恕了。
他也知道如今天牢里寒冷非常。蒋妩未必受得住,可不给她一些教训,她往后岂不是更要欺到他的头上?
小皇帝纠结着。眼瞧霍十九跪在雪中,肩头很快就落了雪,头发也被改了一层雪,鬓角和眉毛都被染上了白霜,又觉得焦急又心疼。
正当满心忧虑之时,外头突然快步走进一名小太监来。
那小太监一身铁灰色的袄子。行走时脚步轻快佝偻着身子,只瞧着消瘦的脸庞。当真看不出这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霍十九对这个小太监不熟悉。只依稀记得是皇上身边伺候过端茶递水的,名叫小绿的。
思考时,小绿已经到了殿门口回话:“皇上。”
景同开了殿门,请小绿进去,尴尬的看了看霍十九与霍大栓。他们一个是侯爵一个是功臣,竟然不如一个小太监,能轻松见到皇上的面。
殿门再度被关上时,霍十九与蒋学文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自对方漆黑的眼瞳中看到了同样的光芒。
那个叫小绿的小太监,是皇上私底下的人。
小皇帝在小绿面前端的是帝王派头,在没有方才的紧张和纠结。
“问清楚了?”
“回皇上,已经问清楚了,昨儿夜里英国公府的确是请了所有太医过去,只留了一人在班房看守。虽他们口风严,可奴才听着皇上的吩咐多使银子,还是探听到了消息。”
“少废话!狗奴才啰啰嗦嗦的,仔细朕扒了你的舌头。”
“奴才惶恐。”小绿从容的行礼,并没有害怕,却有一丝调皮,与方才在殿外那个不起眼的谦恭模样截然不同。
“回皇上,英国公府昨儿夜里有刺客潜入,刺伤了英国公,经奴才几番打探才知道英国公伤在要害之处。”
“要害?那他岂不是…”小皇帝险些大笑出声。
小绿却道:“皇上,如今英国公虽然情况凶险,可并不能马上就致命,况且伤及那处,奴才看凶多吉少。”
小皇帝暗道小绿说的是,他竟然一高兴就有些得意忘形了。听闻他说伤及要害,小皇帝好奇之心又起:“你说他伤着了要害,伤在何处?”
小绿面上表情不大自在,可在皇帝面前哪里敢有一丁点违拗,忙道:“回皇上,奴才多使了银子,便大探出英国公被伤及尘根,据说是被一到割断了。人是伤后昏迷不醒的,不过好歹太一门医术高明,又专门请了常年为小内侍净身的有经验的老太监去,这会儿忙里忙外总算消停了,不过确定他无碍,还需要一段日子。”
“你是说,他是被伤了那里?”
“的确是。”
小皇帝先是怔愣,过了许久突然大笑出声,心中的呐喊不能喊出来,就只一遍遍呢喃:“真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报应,报应啊!”
小皇帝心内如今是忧伤自卑的。一个男人,在这档子事上力不从心,是多深的挫伤?更何况小皇帝一国之君,要宠幸的妃嫔也不少。
他推说政务繁忙,如今又说心情不好不需要人侍寝,可是躲的了一时,能躲的了一辈子?届时他的秘密被公开,他还哪里有脸面活下去?
更何况,英国公是那个害得他如今不能人道的人。
他竟然被刺客给阉了,真真大快人心!
“国公府这会子一定忙作一团,景同,你代朕去问候一下,吩咐御医们必然尽心尽责。还有,景同顺带问问英国公夫人事情的经过。”
景同应喏退了下去。
小皇帝就摆手让小绿起身,把玩着袖子上的刺绣。
“皇上,臣霍英求见。”外头的人似是担心小皇帝已经忘了他还跪在雪地里。
小皇帝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到了关键时刻,他只顾着他老婆不顾着他了,他哪里能不气?
可到底是心中有事,觉得不能和霍十九商议一番真真是心里没底。
小皇帝总算是消了气,吩咐人请霍十九进来,又让小绿带人去先送蒋学文回府去。
今日开怀的事情太多,小皇帝一时间都不知该为谁庆祝。
屋内,温暖如春,霍十九在外殿恭敬跪下。
小皇帝在内室里,并未看到霍十九,却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只哼了一声:“你也不必说,朕也不想听,敢当众用就来泼朕,朕没有杀了她已经是开恩了。”
“臣知道。臣不敢求皇上原谅,皇上若是一发要臣妻的性命,臣随着去也就是了。臣是有另外一事禀奏。”
“左右这会子没有旁人,你要说什么,直言便是。”
“是。”霍十九认真的道:“英国公被伤及子孙根,如今性命堪忧,活不活的下去都难说,就算活了下来,他今后怕也只能做个不完整的男人。”
“你知道?”小皇帝惊讶,“想不到你消息倒是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