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曹玉又喝了一大口,爽朗道:“好酒!”
“的确好酒。”霍十九仰头看着秋日清朗的傍晚渐渐展露的明月和繁星,看着天边渐渐散尽的晚霞,叹息道:“虽不如名酒醇香,却能带给人一种劲爽之敢。这么些年,不论你我,缺少的就是这种爽快。”
“所以才说千金难买一醉。”曹玉又将酒坛递给霍十九。
二人便如此分食一坛烧刀子,半晌后酒坛子空了,他们也不管许多,就躺在屋顶的瓦片上看着天空。
霍十九这才道:“墨染,你有心事?”
“是啊。”曹玉平日里是不会如此直白的袒露心事的,可今日或许是酒的作用,他藏在心里的事就那般说了出来:“我心悦一个女子,她是我所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娴静时如娇花照水,需要时,她也可以如魔鬼煞神令敌人闻风丧胆。初见面我以为她是个少年,再见面我们就处在敌对面,后来,我也不知为何这颗心就偏向她了,她明明嫁了人,明明心里只有别人,我却管不住我自己。朋友妻不可欺,她的丈夫是我的主子,亦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我满心郁结不知该如何发泄,这份愁肠也不知怎么破解。想放下,放不下,想忘掉,忘不掉…”
曹玉说着闭上眼,痛苦的道:“爷,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做。你足智多谋,这些年来与奸佞周旋亦游刃有余,你定有办法的。”
霍十九平静的看着天上最亮的一颗星,许久才道:“人生如一梦,何苦太执着。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兄弟。”
“‘人生如一梦,何苦太执着’…”曹玉喃喃着,随即苦笑道:“若要你放开她,告诉你人生一梦,最后都是一场空,你放手吗?”
“所有的感情终点都是放手。早晚而已。”霍十九道:“我只想有生之年,做我能做之事,为她,也为一切值的人。当真有一日天都不容我了,我至少不留遗憾。墨染,我与其他人不同,我从没想过我会寿终正寝。你所说的‘放手’,这种分别我曾经十分惧怕。但现在我也已经看开。我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去完成使命,去与她在一起而已。至于其他,一切都是天定。”
“那么我是否也应该不留遗憾?”曹玉说着又摇摇头,道:“有些遗憾是注定的。不过有我在,你也未必就不会寿终正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归来

“你就那么笃定?”
霍十九侧头去看曹玉。恰好曹玉也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
曹玉真诚的道:“我的意思是有我在一日必定会护你一日周全,然我也并非是全无敌手的,将来我若有个万一,就不能保护你了。”
他并非怕死,言语中虽有怅然,更多却是对霍十九的担忧。总觉今生既与他相识一场,又做了承诺定会保护他,就绝不会食言而肥,死亡于他又并非多么可怕的事情。
只是想起蒋妩,曹玉心里依旧心酸,话语中也多了些苦涩:“不过你也知道…她的性情,就算我某日身死,她也会代替我保护你,就算再次陷入绝境,她也绝不会放弃你,她是宁肯自己去死的。”
曹玉的话,让霍十九想起了当日在三千营曹玉和蒋妩对他的不离不弃。当时他们二人任何一个都可以先丢下他逃走的。患难见真情,他们已是共患难过多次了。
霍十九眼角发热,心里更热,却是故意丧气道:“感情在我身边就要做好必死的心理准备?我也太失败了,于朋友是这样,于妻子也是这样。”
“说的什么话。”曹玉翻身而起,略有焦急的道:“正因你的好,我才会甘心追随你,我想她也是一样。”
原本他担心霍十九多想,可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一副“欠揍”的模样,曹玉又好气又好笑的别开脸,叹道:“你还有心思逗我。你现在不是该很生气吗?”
霍十九也坐起身,双臂搁在曲起的双膝,直白的道:“我是不舒服,但并不生气,更不会怪你们。你没有做错,妩儿也没有。而且你肯与我坦言,我很感激。你不趁虚而入,我也感激。”
曹玉苦笑道:“若是她心里有一丁点我的位置。你当我还会在这里喝闷酒吗?”
霍十九闻言噗嗤笑了。
曹玉认真的道:“隐瞒你,那是对朋友的侮辱,我曹墨染也不屑那样做。今日能与你摊开来说,我虽然纠结与感情之中无法自拔。但在你面前却是轻松了。我承认,对她一时半刻的很难放得下,但总有一天我能看开的。”
他说的是总有一天能看开,但是没有说能放下。
霍十九只觉十分怅然,又对曹玉付出的感情有些心疼。
“墨染,你值得一个优秀的女子全心的爱护。”
“或许吧。”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曹玉飘身而下,轻盈站在院落当中,回头对屋顶的霍十九摆摆手道:“我去睡了。”
霍十九有些诧异。平日曹玉是不会将他孤单单留在高处的。
眼看着曹玉回了厢房,霍十九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到了房檐边,踩着梯子回到地面。
远处盯着的四喜终于松了口气。若是霍十九当真闹出个好歹,他们这些人回头还不得被皇上剁吧剁吧丢去喂狗。
“四喜。请大夫预备着,墨染带伤饮酒,怕夜里伤口要发作。”
四喜凛然行礼应是。
果然如霍十九所料,曹玉到了半夜里就发起了高热,因他伤口并未痊愈,当初又失血甚多,这一下就又勾起了炎症。只间间断断的发热就持续了四五日,到他完全脱离了危险,平稳的睡去时,莫说他自己消瘦了一大圈,就连几名大夫都跟着熬的两眼深陷。
没办法,其余大夫出诊。到底没有生命危险。可他们被抓来诊治曹公子,可是被“霍爷”很“温和”的警告过的。如果曹公子有半点闪失,他们全族都得跟着陪葬。
当朝能张口就要灭人族的,除了皇上,恐怕之后霍十九和英国公了吧?
“爷。锦州方向的消息。”四喜将奏报双手呈给霍十九。
霍十九一听锦州二字,任何事都会先放下,忙接过信纸展开,上头是焦忠义回报的他们路上情况。看信上的地址,在想想霍大栓他们一行人要回来,拖家带口的行程必定不会很快,约莫着也要再两三日才能到京都。
霍十九便有些抓心挠肝的感觉。
他已经离开蒋妩身边快一个月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也不知七斤长大了多少。
正想着,突的隐约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霍十九有些纳闷,平日也就曹玉会在前面的校场里溜溜马, 但也不会将马骑到书房这里来,而且他再次回府侍卫都是重新挑选靠得住的死士,又精细布防过。除了曹玉能策马在府中行走,也在没人能被他们放进来了。
放下信纸,霍十九缓步走向门前,撩起了天蓝色竹节纹夹竹门帘。正看到一匹枣红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停在了院门前。马上的女子身着淡黄褙子,头戴白纱帷帽,只在马鞍上挂着小巧的包袱。不必看到脸,只看身段霍十九也看的出是谁。
“妩儿?!”
“嗯。”蒋妩翻身下马,随手摘了帷帽丢给四喜,提裙摆埋进门槛,先是站在原地打量了霍十九一番,然后便笑了。
她这会子衣衫染尘,鬓松钗迟,着实狼狈的很。可她一笑,霍十九就只能看到她的笑容,哪里还在乎其他?三两步到了近前,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按在怀里:“妩儿,你怎么来的这样快?”大掌揉着她纤弱的背,心一下子就安定了,忍不住调|笑道:“可是想为夫了?”
四喜等人忙都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蒋妩脸上红透,推开霍十九,咳嗽了一声别扭的道:“才不是,谁想你啊,我是,我是着急出恭。”
“…”霍十九忍笑忍得很辛苦。
蒋妩越发觉得窘迫,脸上更热了,“笑什么笑。”恨不能用马鞭抽霍十九一顿。
霍十九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伺候夫人出恭。”
“才不用你。”蒋妩别扭的进了正屋。霍十九紧随其后,扬声吩咐人去预备热水汤浴。
坐在书房外间的暖炕上,蒋妩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分明就是不耐烦队伍慢吞吞的,眼看着明明就是还有一日的路程,却要走两日。她不耐烦等,这一路焦忠义又将防备做的天衣无缝,她还察觉暗中有文达佳珲的人一直跟随保护,安全上是万无一失全不用他担忧的,索性就禀告了霍大栓,自个儿骑马先赶回来了。
可是如此归心似箭,见了霍十九又觉得很囧。
这时候下人已踢了水壶来,霍十九挥退了小厮,亲自去兑了温水,绞了帕子拿来给蒋妩擦脸,道:“我已叫人将潇艺院整理出来了,待会儿带你回去,额,出恭。”
蒋妩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帕子随便擦了脸。
霍十九见她被温水洗过变的滑嫩如昔的脸庞,禁不住曲起食指在她脸颊与脖颈上游走,“妩儿。”
“做什么。”蒋妩脸上滚烫,就见不得霍十九对着她露出这种表情。
“我前儿,找了个好绣匠。”
“啊?”蒋妩望着他温柔的双眸,心中迷醉,思维有些跟不上他的进度。
“选了好料子,给你做了身大红的旗袍。”凑到她唇边,偷走一吻,才道:“咱们会去,你试穿看看那旗袍合身不。”
蒋妩被“偷袭”,又听他这般说法,当即啼笑皆非,“你不是回来做正经事的,还有心思有时间去做旗袍?要穿你去穿,我可不穿。”
想不到霍十九竟然毫无异议的点头,认真的道:“好,那下次我来穿。”
蒋妩脑海中不自禁的就自动勾勒了霍十九麦色的紧致肌肤以及修长的身材。他看来是瘦的,可脱了衣裳并不瘦…
红着脸甩甩头,蒋妩忙起身来到窗边站定,让霍十九的妖孽笑脸离开她的视线。
霍十九虽然想念她,但也不是那样鲁莽的人,免得下人中对她有不好的传言,就只得“望梅止渴”一下,在圈椅坐了,欣赏她站在窗前娇柔楚楚的背影和玲珑凹凸的身段。
蒋妩道:“锦州的事你听说了吧?”
“我已知道了。”霍十九叹道:“这次又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连累不连累,又不怪你。我若很,也只恨英国公和我爹。”
霍十九惊讶的抬头看向她,他原不想告诉她这一次 事与蒋学文有关的,想不到她竟然自己知道了!
蒋妩无奈的笑道:“我活捉了两个刺客,这次也一同带回来了,回头你好好审审,也算做到心里有数。”
“妩儿,委屈你了。”霍十九来到窗边,将蒋妩揽入怀中叹息道:“若非是我,也不会让你们父女成仇。”
“他的性情,恐怕就不是因为你,早晚我与他也会有意见不同的一日,只是想不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行为。我娘和我长姐还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是很累人的。他们现在需要平稳的过日子,不需要恨了。”
霍十九又是长叹,揽着蒋妩的肩膀不做声。
二人静静相拥,片刻后霍十九才问:“爹娘可好?七斤呢?”
“七斤在娘那里。焦将军和文达佳珲的人都在保护,我是确定无恙才赶回来的。你呢?此行是否顺利?皇上到底如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火

霍十九将脸凑近她的耳畔,呼吸她颈间熟悉温暖的馨香,随即躬身将她抱在怀里,幸福的叹道:“你一下子问那么多,我要先答哪个?我很好,皇上也还好,纵然一路上有什么不顺利的,现在也一切都顺利了。咱们不必在锦州度过寒冷的冬季,可以继续留在京都,也不必因为相隔甚远而对皇上牵肠挂肚。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的怀抱很温暖,蒋妩十分留恋的转过身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尽情的呼吸他身上清爽熟悉的味道。不过人再眷恋,头脑还是清楚的,蒋妩的声音从他怀中闷闷的传出:“你说皇上‘还’好?皇上怎么了?”
霍十九一愣,想不到她竟如此观察入微。
见他不言语,蒋妩便退后一步离开他的怀抱,道:“我进门时就见你眉间似有郁色,皇上是怎么了?”
“皇上他生命无恙,只是这段日子服了五石散。”
蒋妩惊愕的道:“皇上好端端的用那劳什子做什么?是英国公的手笔?”
霍十九颔首,“这种药服用之后能让人精神焕发,还能养颜,更有增添房事乐趣的功效,皇上毕竟年轻,我怕他食髓知味,只是这药用的久了怕对身体有害。”
蒋妩道:“若单纯是五石散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有人在五石散中掺入一些能叫人上瘾的药。到时候皇上想要戒掉就难了。”
“我也是担心这个。不过好在皇上肯听我的劝,已在减少服用的量了。”
蒋妩坐在炕沿,略有些愣神。
小皇帝这个年岁的少年人,食髓知味是一定的了,何况他还是一直在精神上受着压迫的人,急需发泄的空间,能有一个东西让他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体会到爽快的感觉,怕是想要戒掉难上加难。
霍十九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就要因为那么一点药就前功尽弃了吗?不。小皇帝应该不会的。作为一个皇帝,对皇权的期望,应该比任何人都强。
“不必担忧。”霍十九见她发呆,揽着她肩膀道:“所以才不愿与你说朝廷里的是。你这丫头总爱操心,你照看好自己,带好七斤,其余的就交给我。我虽不才,好歹你们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是能保护的了的。”
“知道了。”蒋妩乖巧的靠着霍十九的肩膀。她懂得什么时候给他的男人发挥才能的空间,况且霍十九本来就是长久浸|淫官场的人,比她必然是有手段的多。
二人相拥之时,外头已有人来回:“热水预备得了。”
蒋妩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霍十九坏笑着掐了她腰间一把:“要不要为夫伺候夫人沐浴?”
蒋妩无语的瞪了他一眼。认真的道:“阿英,你学坏了。”
“我哪里学坏了。”
“你学会调|戏人了。”
“我调|戏自家夫人,怎能算调|戏?”霍十九无辜的道:“与你商议叫调|戏,不与你商议就不算了,来。我服侍夫人沐浴。”说着直接将蒋妩抱了起来。
蒋妩快马加鞭的回来,的确是有点累了,索性就赖在他臂弯上,将他的肩膀当做枕头。
霍十九的心柔软的都要融化一般,抱着蒋妩健步如飞的离开书房,径直往潇艺院而去。
途中所遇仆皆回避,随后又低声议论着。婢子们大多的都为艳羡。
当日蒋妩与霍十九是在潇艺院用的晚膳。
到了傍晚,蒋妩熟睡后,霍十九才回到外院书房,却见曹玉已在院中练剑。虽大病初愈后消瘦许多,但更多了些仙风道骨的飘然之气。
霍十九斜倚廊下看了许久,见曹玉如往常一般。好像并未有太多牵挂,这才略微的放下了心。
次日清晨,霍十九找往常那般进宫探望小皇帝,与之闲聊散步,谈论一些无关朝政的趣事。就有个小内侍到了廊下,与景同低声回着什么。
小皇帝好奇的问:“何事?”
景同忙领着那小内侍进了屋,给皇帝行了大礼。
小内侍回道:“皇上,是锦宁侯家,有点事。”
霍十九敛额,询问的看向小内侍。
小皇帝也道:“快说是何事,吞吞吐吐作甚!”
小内侍哪里见过皇帝如此威严,吓的腿一软又跪的低了几分,连连叩头道:“回皇上,是锦宁侯夫人将娘家的房子个点了…这会子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水龙局的人都已经赶去了。只不过天干物燥的,还不知道火势能否控制的住。”
小内侍越说声音越弱,这等“好”差事就轮到他个平日里不得脸的来做,弄不好锦宁侯觉得家有悍妇颜面无光,回头还会不会宰了他灭口也未可知。
这么一想,小内侍的眼泪就淌下来了。
谁知锦宁侯却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般暴跳如雷,依旧面色如常,随意宽着珐琅彩盖碗中的茶。
小皇帝却比锦宁侯还要激动,一下子窜了起来,兴奋的道:“哎呦!姐姐这是要闹大事呀!她敢烧她亲爹的宅子!咱去看看,去看看!”
“皇上。”霍十九十分无奈,别看他面上淡定的很,心里却是波涛汹涌的。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蒋妩,她能回娘家去烧了娘家的老宅,便是对蒋学文命人屠杀霍家人,且连外孙都不放过的行为失望透顶了。
她这一次,算是与蒋学文彻底断了父女关系。
“走啊走啊。”小皇帝已让景同去取了他的常服,焦急的换着衣服:“姐姐这么靠谱,朕得去给她撑腰,别回头在叫人欺负了!”
小内侍将头垂的很低。怎么皇上好像还很希望蒋大人家被烧?
霍十九站起身,道:“皇上,稍后您万不可距离火场太近了。免得有危险。”
“知道知道。”小皇帝摆着手,将头上的九龙金簪子摘了,换了跟白玉的,理了理天蓝色外袍的袖子,就道:“快走!迟了就没好戏看了!”
霍十九只得吩咐下去,安排了侍卫随行,护送着小皇帝出宫,往蒋家方向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只过了帽檐胡同,就已看到蒋家方向冲天而起的黑烟。

第二百一十三章 转念

半个时辰前。
蒋妩穿着真红盘领云锦对襟素面褙子,月牙白的挑线裙子,手持马鞭面色凛然的站在蒋家门前。风吹乱她鬓角的发丝,拂动她的长裙,将她身形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只是她眼中的锐利却无法隐藏。
“让开。”
“夫人,不能让啊,侯爷吩咐了小的务必要保证蒋大人的安全。”
“我是他亲生女儿,难道回个娘家还要你们来插手?”蒋妩也是这会儿才知道霍十九在她娘家安排了人,表面看来,似乎是张扬跋扈的大奸臣控制了忠臣的言行。可是实际上霍十九何尝不是在保护着蒋学文的安全?他与虎谋皮,暗杀不成,还将派去的人都折损了,难道英国公不会回头来报复?
蒋妩心里暗自为霍十九不值,对生父当真是又恨又怨,怜惜他的为了报国导致身残,又恨他迂腐。
“夫人,这个…”小厮抿着唇,不知是否该放人进去,毕竟这会子怎么看夫人都是想杀人的眼神…
蒋妩眼见着此人不放行,扬手就是一鞭子。
小厮吓的妈呀一声,躲闪之前,已经被蒋妩推开眼看着她进了门。低头一看,前襟的外袍到里头的中衣都齐刷刷的破了口子,可肉皮儿却没事!
听雨眼见着蒋妩怒冲冲的进了门,忙吩咐车夫等候,也随着冲了进去。
院落中,蒋学文在一壮硕的小厮搀扶下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望着站在院当中一身红衣容光焕发的女儿,有一瞬的慌神。
想不到再见之时,蒋妩好似变了模样,容貌比从前更加妍丽妩媚,眼神也比从前更加疏远冰冷。
“爹。”蒋妩强压怒气,给蒋学文屈膝行礼,随后笑着道:“看爹的气色如此之好。我就放心了。原本我还在担心爹会否因为女儿和外孙都惨死而伤感过度。现在看来,您好像还很失望,嗯?”
“妩儿,你回府来就是要与爹这样说话的么?”
“亏您还知道您是我爹。”蒋妩噗嗤笑了。笑的既嘲讽又悲凉,“您想要杀了我和长姐,想杀了我儿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您还是我爹?”
“蒋妩!”蒋学文直呼蒋妩名讳,怒斥道:“你适可而止!难道跟了奸臣,你就连好坏都不分了吗!”
“分不出好坏的是爹您!”蒋妩道,“我心目中,您一直是有头脑精于朝务的大忠臣。以您的聪慧怎么能看不出蛛丝马迹?您难道看不出这一次英国公威胁了皇上吗?难道您不知道,您被英国公反利用了吗?难道您看不出,正因阿英及时赶回来。带了兵马驻扎,才让皇上脱险吗?就连您现在身边这些人,说是控制了您的行动,难道不是为了保护您?!这么聪慧的您,为何就是看不出!”
蒋妩闭了闭眼。缓缓摇头,疲惫的道:“您并非看不出,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坚持的是错的罢了。从小您就教导我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最顽固,最知错不能改的就是您!”
“放肆!”
“更放肆的还有呢!”蒋妩愤然的一挥马鞭,空中一阵呼的风声,“我早前敬佩您。恨不能帮您完成心愿,纵然深入虎穴也使得。现在我却瞧不起你!你如今,已经不配称为忠臣,不配称为清流文臣!您做的是清流该做的事吗?啊?谋杀长女,谋杀次女,谋杀前妻。谋杀外孙…畜生都没你毒!”
“蒋妩,你给我滚出去!”蒋学文愤怒的指着蒋妩,想不到多日不见,再见面就得来女儿这么多的指责。
四个儿女中,他最中意的就是蒋妩。可是最不听他的话,让他失望的也是蒋妩。蒋学文这会儿又哪里受得了蒋妩如此犀利针针见血的指责。他所坚持的那些,难道都是错的吗!
“我会滚的。”蒋妩冷笑道:“在我烧了这里之后!”
“什…”蒋学文一句都没问完,就见蒋妩红色的身影已眨眼间闪到了灶间,不多时就一手拎着家里油坛,另一手抄着从早坑里抽出的点燃的柴火走了出来,不等霍十九安排的小厮阻拦,她已将坛子摔在了柴禾垛上,随手将火印丢了上去。
天干物燥的秋季,柴草上又沾了银姐一大早才打的油,还不是沾火就着?
只见火苗“呼”的一下腾了起来,黑烟蹿升。
所有人都呆愣住了,谁能想得到,出门的闺女回娘家一趟,三言两语之下就点火烧房子的!
蒋学文愤怒的点指着蒋妩的鼻尖,“你,你,你这个畜生!”
“灭火,快灭火啊!”下人们已经慌乱的去提水灭火。
火光映着蒋妩白皙的脸,她剑眉倒竖,眼露凶光,恨恨的道:“这就是畜生了?爹,你可知道当日侯府的大火有多可怕?你可知道那些走狗杀了多少无辜?你可知道你女儿险些被砍死,你外孙差一点丧命?我今日不过烧了你的柴火就是畜生,那你部分好歹滥杀无辜,岂不是畜生都不如!”
“混账!”蒋学文腋下撑着拐杖,扬手就要掴蒋妩巴掌,手腕却被蒋妩一把擒住了。
“看在你是我爹的份上,我不揍你。若是个外人,想杀我孩子,杀我丈夫,还想杀我的亲娘亲姐姐和疼惜我的公婆,我一定会将之剁成肉酱!”
蒋学文气的嘴唇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蒋妩则愤怒的盯着蒋学文。眼中却有了热泪。
这里曾是她的家,是给过她温暖的地方,她清楚的记得在这里成长的过程,严厉儒雅的父亲,勤俭持家的母亲,懂事的长姐,好学的二哥,还有可爱天真的小妹。这个家给了她太多美好的回忆,可到底是什么毁了它?
好像,自从父亲不顾他们劝阻的去弹劾霍十九开始,原本的平静就被打破了,从那之后,他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在偏离,到如今。二哥出走不知去向,家也散了,她的父亲也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令人敬仰的父亲了。
看着蒋妩眼角不肯落下的泪,蒋学文一瞬觉得无力。
蒋妩所说的这些都是他最近在反复思考的。她所戳破的事实,都是他既怀疑又不愿意承认的。难道真是他错了?难道真的是另有隐情?
“蒋大人,夫人,还是请二位离开此处吧!这火一时半刻应当是灭不了!”小厮心急如焚,想不到夫人就然这么“猛”,真敢烧娘家房子…这样的悍妇,恐怕只有侯爷才驾驭的了吧?
蒋学文却着了急:“我的书!快去书房,我的藏书都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