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不放!”
若往常,就算小皇帝动手揍他,霍十九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的,今日却不同。在经历过大悲大喜之时,在听到小皇帝那般暴虐之后,霍十九哪里还能平静的下来,他现在就只想将如此毒害小皇帝的人碎尸万段。
小皇帝就算再成熟老练,毕竟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孩子,他正值叛逆的年龄,又怎么禁得起这种药的诱惑?
二人扭打之中。药盒落了地,里头的两颗药丸一下子滚落出来,霍十九愤怒的爬起身,将那两颗药丸踩在脚下,碾的粉碎。
小皇帝穿着脏污的明黄色中衣,敞开襟口露出白皙的胸膛。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愤怒的瞪着霍十九。
霍十九也喘着粗气,训斥的话到了口边,却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他能怪皇上禁不住诱惑吗?这些年来皇上所以经历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纵然有意志不坚的成分在,更大的错误却在于他,若非是他无能,英国公怎么会有机可趁!
想要开口劝解,可是方一张口,发出的声音便已哽在了喉咙。眼眶一热,眼角就有了湿意。
霍十九忙噤声,别开了眼。
小皇帝原本生气,可见霍十九这般模样,到底是有些心虚的,站起身来,想说什么,又觉得拉不下脸来与臣子道歉,场面就僵在那里。
“皇上。”景同进了屋来,见二人如此,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敢多言,垂手而立。
霍十九深吸了口气,也不想多言,是非对错他相信小皇帝心中是有数的,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已。
今日的药已经吃了,在怎样都来不及,重要的是往后。
霍十九理智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小皇帝和景同二人沉默相对,半晌,外头就有小内侍来回:“皇上,叶婕妤来了。”
他哪里还有兴致?这会儿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那样,全心都在想着怎样才能将事情圆过去又不跌了体面,小皇帝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她滚!”
皇上又生气了!
内侍们都怕成了小皇帝鞭子下的出气筒,忙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霍十九这厢出了御书房所在的院落,面色沉静,眼瞳深邃,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仿佛身上自来带着一股子不怒而威之气,再架上此刻的气氛不大对,焦忠义满心的疑问也问不出口。
倒是裴红凤旁观者清,心思也不那么沉重。
她现在只想着快些回去修书一封,好给她家姑娘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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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曦收到裴红凤来信的时候,正在与蒋妩一同吃茶。
“原本在京都就说要到贵府上叨扰,今日却是来了你锦州的家中。”
“夫人太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杨曦笑着道:“外祖父、祖母才刚还嘱咐我,千万要好生招待您。”
因蒋妩是以杨曦的朋友的身份来的,唐府内无人不惊讶,一方面张灯结彩的隆重欢迎,另一方面见了蒋妩也是诚惶诚恐,生怕有一份的行差就错,得罪了那个“魔头”的老婆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唐潇在一旁嗑瓜子,明了的笑着。看来他家表姐对那位曹公子还真是上了心,不论是出于生意上的角度。还是出于将来择选夫婿的角度,霍十九的夫人都是个不错的交友选择。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是他太了解杨曦了。她聪慧善良,少年老成。思维活跃为人稳重,做事最喜单刀直入,不喜欢拖拖拉拉,而且最擅长的就是分析利弊。在她的眼中,只论盈亏。
如今这般,也是因为她看到了“盈”的希望。
“姑娘。”外头有小丫头子回话,将一封信双手呈给了杨曦。
杨曦看到信封上的字,也不避讳蒋妩,就迫不及待的拆开信来看。
看罢了之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霍夫人。是红凤来的信。”
蒋妩一听是京都来的消息,便来了精神,关切的倾身上前,问道:“京都城怎么样?”
杨曦便言简意赅的道:“曹墨染受了重伤, 锦宁侯指挥人人马入宫去面圣了。具体的情况。因防备着别人,红凤也没有说明。”
蒋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曹玉样俊俏的身手,那般高强武艺,竟然都能受伤!还有霍十九,就那么带着兵马真刀真枪的去面圣?
蒋妩这时候无比痛恨这个时代为什么没有电话,她又没有跟在他身边,曹玉又受了伤。只剩下一个裴红凤在霍十九身边,真的能够保护他的安全吗?
霍十九又不是个鲁莽的人,他都能这样做了,就只能证明当时的场面要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混乱。
仔细算算,从京都城道锦州城的路程,这封信就算是立即送出的。到现在也至少过去七八日的时间了。
若是霍十九真的有危险,到了这会子可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蒋妩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杨曦其实也十分担忧曹玉,只不过到底她现在也不是曹玉的什么人,连关心都不能像蒋妩这般直接的表达出来。
两人就都叹了口气
唐潇见不得两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站起身拍了拍袄子上的瓜子皮,道:“若是想知道到底怎么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也好过在此处瞎猜。”
“潇哥儿不许胡言乱语!”杨曦训斥。
蒋妩却站起身,叹道:“唐公子说的对,若要想知道情况,亲眼去看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
家中现在虽然已经恢复正常,烧毁的容德斋也已经找好了专门擅长土木的师父去重新设计改造。
可是到底这么一大家子的人,她还是不放心的,霍十九是去做正经事的,她受伤之后身体不好,不像从前那么自信能帮他的忙,好歹也不能拖累了他。是以她才只能忍耐,继续留守在这里,为他守着霍家的人。
可是如此一来,蒋妩在这里傻等着京都的消息,着实也是心焦。
“杨姑娘,侯府里来了人了。”
一名小丫头气喘吁吁的站在廊下,看样子是刚从外面跑回来传话的。
蒋妩一听是事关侯府,便焦急的道:“侯府怎么了?”
“回锦宁侯夫人,侯府是无恙的,是才刚前头门子来传话,贵府上来了人,请您速速回去相见。”
蒋妩颔首道:“我先告辞了。”
杨曦送蒋妩到了门口,担忧的道:“回去之后若有事,请夫人一定要命人来说与我。”
“你放心。”蒋妩与杨曦道别,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着锦宁侯府去了。
蒋妩很是焦急,这一路催着车夫将马车赶的飞快,不多时来到侯府门前,来不及车夫摆好垫脚的黑漆小木凳,蒋妩就已经轻盈的跳下车,快步进了院子,等到了无人之处,她索性就如最近练身法和脚程时那般飞檐走壁的直往现在待客用的前厅去。
刚到门前,蒋妩就听到了霍大栓与来人爽朗的笑声。
是焦忠义!
蒋妩惊讶的进了门。
“焦将军?”
“夫人安好。”焦忠义起身给蒋妩行礼。
蒋妩还礼,急忙问:“怎么这会子焦将军在此处?京都那边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说焦忠义赞叹道“侯爷做事果真是单刀直入,效率惊人,如今皇上已经无恙,那日的行动非常顺利。侯爷说,往后要帮衬皇上,锦州是万万不能回了的,是以让我带着人回来问问老太爷的意思,最好是三日之内就启程,请全家人都往京都城去。”
霍大栓闻言紧紧地皱着眉,道:“京都城里现在风头紧,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是怎么样了。那些人万一要是对阿英不利,咱们这些人岂不是成了累赘了?妩儿丫头武艺高强也就罢了。像我和她娘可都是累赘。”
焦忠义连连摇头:“老太爷说的哪里话,您就是因为要让侯爷放心,才越发应该筹备着回京都去啊。您想想,若是距离这么远,侯爷是想看都看不见,要是在眼皮子底下,好歹心里有个数。况且您也放心,侯爷见了皇上,皇上还如从前那般信任侯爷,还特特的嘱咐我定然要好生保护好侯爷和他的家人。我若是让您和贵府上的主子们出了一星半点的差错,可就成玩忽职守了,那是要杀头的。”
霍大栓沉默了。
蒋妩却道:“既如此,就按着焦将军说的,我们回京。”
第二百零九章
霍大栓闻言便迟疑的望着蒋妩,沉思了半晌方下定决心,道:“这事儿不妥,我和你娘就不回去了,不过妩丫头是肯定要去的,这就去收拾收拾吧,京都城里的情况必定紧张的很,七斤就不要带去了,搁在我这儿一准没错。”
蒋妩一听霍大栓不但不打算跟着入京,还要将七斤也留下,当即有些焦急:“爹,您的意思我明白,只是…”
“咱离着京都远一些,好歹离着祸根也远,我和你娘就是寻常种地的,等你们都在京都,我们俩就寻一处安静地方种地去,还能真有谁把咱普通老百姓怎地?反倒是你们,在京都里让人惦记。七斤可是我的宝贝大孙子,不要在遇上什么事儿对孩子不好,干脆就留在我跟你娘身边儿带着最实在。”霍大栓越说越是觉得自己的道理正,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起身嘿嘿笑道:“你们放心,回头咱往庄稼地里一躲,还有谁找得到咱?你爹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蒋妩有些焦急。
霍大栓将问题想的太简单了,霍十九的敌人岂是寻常的人?
且不论那些从前开罪过的同僚政敌,也不论对他恨之入骨的清流文臣,就只一个英国公若真是下了埋伏想要动杀手,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只有日日做贼,哪里有日日防贼的?再防备,难保不会有一时半刻的疏忽,那就足够让人趁虚而入,何况现在霍十九回了京都,听着焦忠义话中的意思,他是用了“铁腕”“单刀直入”的。也就是说,他定然是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将来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商议转圜的余地。
眼见着霍大栓就要去猪圈里看看猪食拌好了没有,蒋妩连忙追了上去,斟酌着道:“爹。这次家里的事儿您也是经历过的,阿英做的事您也知道,那些人难保各个都是为人端正的,谁知道他们谁会暗中给咱家捅刀子呢。要是在发生一次前些日子的那些事。您与娘留在此处,岂不是要叫我和阿英疼死?就说句最不好听的,咱一家人在一块,遇上什么好歹有个照应,就算真的不敌,总比臂长不及来的好吧?”
霍大栓笑着道:“哎,你看阿英的为人,他的敌人不都是那些朝廷里的清流大臣么,他们又不是啥坏人,还能真把我们再咋样?”
“爹您不知道。这一次就是他们。”蒋妩无奈的道:“就算不是他们,英国公也要防备啊。您要是想留下,我是断然不会赞同的。不过京都城里咱也有庄子,您若愿意种地,咱可以去庄子上住。”
霍大栓一听。眼睛就亮了,“不用自己开垦了?”
蒋妩见状简直觉得啼笑皆非,感情他是心疼才开垦出的地?
“不用,回去咱就与阿英商议,在京郊的庄子上住。这天儿也愣了,今年是什么都不能种了,不过我可以与阿英商议。给您建个暖房,冬日里怎么也要过过瘾才是。”
霍大栓只听着这话,已经在脑海中构建了暖房的模样,还有郁郁葱葱的青菜小黄瓜什么的。当即就点头:“那也好。咱岁数大了,就得听话,不能给儿女添乱呀。”摇着头背着手。就往外去了。
焦忠义眼看着霍大栓一开始还不同意回京都,竟然说到种地,就这般轻易的“妥协”了,当下莞尔道:“想不到霍老太爷是这样有趣的性子。”
蒋妩也失笑,道:“让焦将军见笑了。”
“哪里。哪里!”焦忠义连忙摆手,道:“正因如此,我才越发觉得侯爷是可亲可敬的。瞧瞧侯爷府中的二老,再看侯爷的行事,看来天下人都是冤枉了他了。”
“侯爷只是为了江山,为何皇上,没有考虑自己。”
“是,就因为侯爷自个儿不考虑,我才更觉得敬佩的很。老焦别的不打怵,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纯汉子,真英雄。”
蒋妩与焦忠义又客套了几句,就命人安排焦忠义下去休息了。随即叫了听雨进来,嘱咐道:“你去一趟唐家,要亲自见了杨姑娘,就说咱们过些日子要启程回京都了。若问具体的日子,你就说还没确定下来。”
听雨领命出去,蒋妩就吩咐冰松去帮衬唐氏整理行装,自己则是披上件小袄,就往前头去了。
那日两名假扮的捕快,如今正囚禁在外院的一处偏僻的院落中,有专人把守着。他们的下巴被卸下,双手全身都固定捆绑,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蒋妩也不叫人审问他们只在暗无天日的屋内关着他们,让他们数着自己的心跳孤独绝望的等日子。
这样不打不骂,真是比动了刑罚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蒋妩来到这处院中,正见几名侍卫在门廊下说话。远远见了蒋妩,几人都行礼,看向蒋妩的眼神很是崇拜,毕恭毕敬的道:“夫人。”
“嗯。那两个还好吧。”
“回夫人,他们死不了。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把他们好生看管好了,预备一辆马车,我要将他们安全的带回京都。你们也都准备准备,咱们不日就要回京。”
几人闻言齐齐行礼。
蒋妩又去见了赵氏和唐氏,商议了一下此行要带什么物件,又要带什么人。
安全防护一类的事,蒋妩就全然交给了焦忠义和他的人。
到了傍晚,听雨带了杨曦的信回来。
杨曦在信上并未询问蒋妩等人几时启程,就只到她在家中应随时准备好同行,只请蒋妩出发时千万带上她和唐潇二人。又格外说明他们身边没有别人,绝对不必担忧走路消息不安全。
蒋妩就明白,杨曦的婢女跟着去了京都保护曹玉了,他们身边没有可心的人,跟着他们一同进京也不为过。蒋妩就让人去告诉了杨曦,让她预备着。
锦州的侯府准备着要回京都时候,霍十九正带着裴红凤,端坐在蒋家的明厅里吃茶。
他连续来求见了三四日,今日才被允准进门。只不过蒋学文只让他在这里吃此等的茉莉花,水已经续了三四次,都吃的没味儿了,也没有见到人。
第二百一十章 出气
裴红凤百无聊赖的站在霍十九身后,双脚轮流踢霍十九的椅子腿,也不说话,似个顽皮的孩子在发泄心中的不快。
霍十九却仿佛感觉不到异样,如玉俊颜平静宁和,专注的把玩着白瓷茶碗的盖子,好似那茶碗是盖世珍品。
“你可真沉得住气。”裴红凤终于受不了,讽刺的道:“那个破茶碗上面两道裂纹,裂纹里还存污垢,碗盖上三道裂痕,你再看它就碎了,不知道你老丈人会不会向你索赔呢!想不到啊,堂堂的蒋家,连个待客的囫囵茶碗都没有!”
裴红凤心内已经笃定霍十九并非传闻中的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谣言传的再难听,然而这些日子活生生的“大奸臣”就在她面前晃悠,她哪里还看不出来?
奸臣会为了皇上肝脑涂地吗?奸臣能让皇上安心的交托虎符吗?奸臣能被皇上那样如父如兄的依赖吗?奸臣能让焦忠义那样铁铮铮的汉子信服吗?奸臣能让曹玉那等侠义之士甘心追随吗?
不过,就算知道他这个人或许没那么不靠谱,可到底先前的印象也是先入为主,她又看不惯他一副被老丈人欺负也无所谓的模样。这会儿真想请问他,之前在外头抖的那些威风都去哪了!难道那些什么令人“闻风丧胆”,能另小儿止哭都传言都是“浪得虚名?”
她想骂人!
霍十九却十分淡定的笑着,道:“稍安勿躁。”
一句话终于点燃裴红凤的怒气,稍安勿躁,她都陪着他来这里傻坐几日了!还勿躁呢,她勿躁的起来么!
裴红凤甩袖子就想走人。
霍十九却道:“岳父大人既然需要时间来整理心情,好与我解释为何要谋杀亲生女和外孙,我自然要给他老人家时间考虑要如何辩白。你也知道,在下的岳父是清流名臣,贤名早就在外。如果叫世人知道他竟有这等谋杀亲人的癖好,还不知天下人怎样想。”
裴红凤诧异的转回身,看向一直都默不作声的闷葫芦,正纳闷他怎就突然开窍了。后头的蓝布夹竹棉帘被撩起, 蒋学文端坐在木质的轮椅上,在一名眼生的小厮服侍下,缓缓的来到了前厅。
多日不见,蒋学文似已摆脱最初断腿时的憔悴,也走出了发妻与之和离,长女又执意嫁给奸臣兄弟的忧伤是,眼神又如从前一样精明睿智起来。
看向锦衣华服的霍十九,身穿棉布袍子的蒋学文反而觉得自己身上穿的才是镶金挂银的华服,冷哼道:“你不必再次胡言乱语企图激将。既然你不怕老夫骂你个狗血淋头,老夫就出来见见你这个人神共愤的奸佞!”
“人神共愤不敢当,岳父大人当真抬举小婿了。”霍十九站起身,服侍坐在轮椅上的蒋学文,面上挂着嘲讽的笑:“与岳父大人相比。披着人的外衣,却做连畜生都不如的事,在人前还能够冠冕堂皇的带着忠贞之士的帽子,此等厚颜无耻,小婿甘拜下风,还要多学学呢。”
“你!霍十九,你莫要以为老夫怕了你!你以为你正值盛宠就能为所欲为吗!你难道还想再关老夫一次诏狱不成!?哼。老夫会怕你?!”
“我如今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若是,我这次就真的关你,不仅要关你,还要将你的心肝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有多黑!”
霍十九虽在骂人,面上却依旧挂着微笑。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岳父大人,您到底是忠还是奸呢?您做的事,是为了全您清流名臣的名声,还是真的为了皇上考虑呢?您带着您的班子一次次挑起事端,激怒英国公。让英国公将矛头对准了皇上,皇上还要考虑您是忠贞之士想方设法保全您的性命,难道您就一点自觉都没有吗?”
蒋学文闻言先是一愣,心内剧烈震动。然而面上却不服输:“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是吗?那还有更乱的呢。您为了自个儿清流名臣的名声,不管女儿的死活,先送一个去卧底,卧底失败了又眼见另一个选了你认为不该选的人,就命人暗自下砒霜。如今两个女儿都出阁了,其中一个也做了母亲,你却连亲情都不顾,还与你最初要抵抗的英国公同流合污,命人去截杀霍家,连你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外孙都不放过。”
霍十九秀丽的眼眸中蕴含着锐利的刀锋,那般高高在上的俯视蒋学文,仿佛要将他一刀刀凌迟,说出的话更是一句句都戳他的良心:“岳父大人,请问,您这样也算清流,也算名臣之风吗?虎毒尚不食子,您可真是比虎还毒,与您比毒辣,十个霍英捆起来也不是您的对手啊。”
“胡说!一派胡言!老夫只是利用了奸狗,命人去剿灭你的老巢,还特地吩咐了要待会嫣姐儿和妩姐儿,你…”说到此处,蒋学文语音一窒,恍然大悟,喃喃道:“奸狗骗了我!”
“您这么好骗,不骗您骗谁?他就是要利用您的刀,杀了我和您都最亲近的人。”霍十九微笑着说出更严苛的话:“也难怪晨哥儿受不住您这样的性子,对您失望透顶才要离家出走。若我有这样的父亲,恐怕会恨不能断绝父子关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我家里指手画脚!”
“我的确不配。但我好歹还是个人。”霍十九缓步走向蒋学文身前,负手俯身,缓缓与蒋学文平视,温和的问:“您呢?披着忠臣的皮,做着龌龊的事,亲生女儿和外孙都不放过,又抛却清流的正气与奸臣为伍,我看您不仅不配做清流名臣,更不配做人!”
“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霍十九猛然直起身,拂袖走向门外:“若你再敢动妩儿一根汗毛,我定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悔不该当初!我霍英说到做到!”
蒋学文双手抓着木质轮椅的扶手,全身颤抖着干瞪眼,却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并没有想杀了女儿,他派去的人,的确是要带回女儿的。一定是英国,背地里下了命令,安排了人…他之是想铲除奸臣。斩草除根而已,他何错之有?
错在英国公!是他利用了他!
“老爷!”
蒋学文正愣神时,银姐突然快步进了屋,紧张的舌头打结。结结巴巴道:“老爷,姑爷派了十多个下人来伺候您,从小厮到粗使的长工,但凡咱用得上的都安排了!”
“你说是霍十九安排的!?”
“正是侯爷!”
“叫他们滚!”蒋学文用力拍着轮椅,狠狠骂道:“我蒋家何时用他来插手了!让他们滚出去!”
“蒋大人息怒。”一名魁梧的黑脸汉子不请自来的进了前厅,恭敬行礼,随后道:“侯爷说了,您与虎谋皮不成,怕您反被虎吃,是以安排了我等前来贴身保护。我等共二十人。每日换班十人,定会保护蒋大人的周全,也会阻止蒋大人再继续做出伤害夫人的事来。”
“放屁!你们算什么东西,走狗!都是走狗!”
“我等只效忠侯爷一人。侯爷吩咐,我等照搬。蒋大人若无其他事情。就请回去歇息吧。”说着上前来接管了轮椅,往内室里推去。
银姐看的目瞪口呆,他们家这就被光明正大的“统领”了?
院门前,霍十九翻身上马,浅灰色的披风映衬着他俊秀的容颜,气质清泠尊贵,宛若谪仙。一身红衣的裴红凤策马跟在他身旁。笑嘻嘻的道:“想不到你厉害起来还挺有铁腕的呢。方才我以为你是个惧怕你岳丈的软蛋,是我小瞧你了。”
霍十九只是淡淡的点了下头。
裴红凤就道:“看来我家姑娘选人的眼光还真是准的。自从她看上了曹墨染起,我就担心曹墨染跟了个奸臣,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跟着保护你这些日,我也看出一些端倪。回头也可以放心的与姑娘传话了。”
霍十九又点了下头,裴红凤能这样想,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回到位于什刹海的霍府,霍十九径直去了外院的书房。眼见着书房所在院落的厢房熄了,便担忧的问随从:“曹公子呢?”
四喜就指了指身后的屋顶。
霍十九回头。正看到曹玉穿了身单薄的褂子,正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坐在屋顶抱着个酒坛子牛饮。他头发凌乱,来不及灌下的酒水顺着下颌流入领口,染湿了一整片前襟。
如今已临近十月,京都的秋季夜里是很凉的,曹玉伤势还未痊愈,本不能饮酒,如今却穿着单薄的上屋顶吃酒…
霍十九蹙眉看着曹玉片刻,道:“墨染,下来吧。要吃酒咱们回屋里去吃。我陪你。”
“爷。”曹玉摇了摇头道:“爷自去休息吧,我坐会儿就去歇着了。”
语音清明,根本不似吃了酒的人。
四喜低声道:“侯爷,要不要吩咐人将曹公子带下来?”
霍十九闻言摇头,道:“去取梯子来。”
“爷,您…”
“快去。”
“是。”
四喜不敢违拗霍十九的意思,忙去拿了梯子拜在廊下,见霍十九摆手,他只得领命,安静的退了下去,远远地守在外头不叫人靠近听了霍十九与曹玉的对话,暗中乞求老天,可千万别叫侯爷磕碰到,否则皇上还不扒了他们这些人的皮。
霍十九踩着梯子一跃跳上屋顶,走到曹玉身畔,先将自己身上浅灰色的大氅摘了披在曹玉肩头,随后与他并肩坐下,接过他怀中的酒坛灌了一大口。
酒并非什么香醇的美酒,而是*辣的烧刀子,一股热流入口便窜入腹中,连带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跟着沸腾起来了,只觉得周身上下都爽利起来。
霍十九仰头又灌了一口,随意抹掉下巴上的酒水,将酒坛递还给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