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在小皇帝眼中,霍十九这种强忍的模样才越是能戳中他心里那名为愧疚的情绪。
霍十九的父母亲人,曾经也是他的亲人,给了他从小期盼而得不到的温暖。是霍大栓和赵氏叫他知道了家的味道。
如今他们都…
小皇帝这时早已悔不该当初,眼眶也湿润了。拉着霍十九和蒋妩起身一同进了殿中,小皇帝这才道:“是什么样的人,连姐姐都不能敌得过?”
他到底还是怕他所作所为昭然于世,所以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在试探。
蒋妩心内鄙视小皇帝敢做不敢当的一副缩头乌龟模样,却依旧落着涙道:“皇上不知,刺客一共十八人,装扮成了乞丐博取同情心。原本我公婆心善,见下着雨,就不想撵乞丐离开破庙,还打算给吃的给钱,想不到就是这些人…皇上,你说着世界上好人少,哪里是因为人不愿意做好人?分明就是现实逼迫着人不能做好人啊!”
“这些人也太胆大了!连英大哥的家人都敢下手!”小皇帝随声附和,随即道:“那如今,老太爷他们的尸首呢?”
“因为妾身当时想着有可能随时都有追兵,怕连个全尸都留不得,叫仅剩的三个侍卫处理了其余尸首,就蒋家人都火化了。”
“火化?!姐姐是要将家人挫骨扬灰吗!”
“那也总好过被人玷污尸首来的好啊!更何况这两日连遭追杀,带着骨灰终必带着尸体方便逃亡。”
“追杀?”小皇帝十分惊愕,他并未再派人去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抽打

小皇帝虽有心计算,可毕竟年少,且这些年在霍十九的羽翼之下一直只负责装傻充愣做昏君模样,不论任何腥风血雨哪一次不是霍十九出面去解决?他是一个帝王,却因着时局而成长的扭曲,况且如今又是面对着于他有情有义的霍十九,而且霍十九的家人是他派人所杀。饶是个铁石心肠,这会子也难免心虚悔恨,何况霍十九空洞木然的眼神一直注视着他,仿佛没看他,却又一直目光不错半分。
他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却叫在场之人包括景同和小绿都瞧出了惊愕。
景同慌忙低垂了眉眼,心中暗想事情不妙。锦宁侯心思缜密又有雷霆手段,最是厉害的一个人物了。如今家人都死绝了,正是最脆弱也最敏感的时候,皇帝理应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如何却露出异样来了。一个不知深情底理的有什么可惊的啊!
小绿与景同想的差不离儿,就不着痕迹的观察着霍十九的行动,仿佛只要他有一丁点表现不妥,他就要出手一般。
但是小绿根本还没有任何动作,就已觉得芒刺在背。因为一直垂首立在一旁,存在感极弱的曹玉也在锁定着他。小绿唬的心中一突,若是对上蒋妩那样一介女流,他倒是有机会完胜,可对上曹玉这样江湖中称得上前十的人物,他心里也没底。
小皇帝这会儿只顾着心中惊涛骇浪,并未发现周围的异样,愣了一瞬才发现自己表现的有些过了,轻咳了一声以做掩饰,随即一拍手边黑漆桐木的案几,将白瓷青花的茶碗震的叮铃作响:
“太过分了!”
豁的站起身,便背着手满地打转,骂道:“到底是谁这样过分!朕抓出他来,定拧下他脑袋当球儿踢出这口恶气!”脚步一顿,灵光电闪的回过身看向霍十九:“英大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英国公那老贼所为!?”
霍十九沉静端坐,一声不吭一言不发只望着小皇帝,似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根本不回答皇帝的疑问。
小皇帝原想着他这样一说,霍十九必然会认定是英国公所做,仇恨的矛头就会直指英国公,好歹不会影响了他们二人的情分。可想不到,他猜错了。
无人符合的小皇帝立在原地,场面就有一些冷。
景同的头垂的更低了,身为内侍,这会子就应当是他来找话说解开这个尴尬,可面对霍十九,他有惧怕的很。现在披麻戴孝霍十九身上似冒着一股子冷气似,比从前那等矜贵疏离高高在上的模样还要瘆人。
到底是小绿反应的快,当即就道:“皇上所言甚是!奴才也觉着必然是英国公作为。”
蒋妩只顾着衣袖拭泪,不作答。
霍十九依然只看着小皇帝,仍旧懒得说话。
小皇帝当真有些挂不住面子。因他心里明镜一般,难免就在想:难道英大哥已经知道了?
眼瞧着锦宁侯夫妻这般不给皇上脸面,小绿便有些动气,低垂着头道:“锦宁侯伤心归伤心,可也不要罔顾君臣之礼才是,您…”
话没说完,霍十九却站起了身缓步走向他。
小绿愕然之下,就已见霍十九抬起右手,一巴掌打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他脸颊上浮出个清楚的指痕,牙齿都有些松动了。
“本侯与皇上之间的感情,是君臣感情,也是亲情,论到你个内侍指教?”霍十九声音冷淡平板。并无怒气。可一旁的蒋妩和曹玉却知道,霍十九是将不能发在小皇帝身上的火,都用在了这个小内侍身上。
蒋妩和曹玉方才其实都已戒备起来。他们看得出小绿是有功夫在身上,且身手不弱,如果他敢动霍十九一下,他们两人会立即将他毙于当场,不过他们也猜到,小绿是不敢动的。
响亮的巴掌打在小绿脸上,却似打在小皇帝的脸上。一句“亲情”,叫他脸上**辣的,“英大哥不要动怒。是这奴才不会说话,多此一举。”
小绿闻言,只得跪下道:“奴才知错了,求侯爷宽恕!”
霍十九就近坐下,目光落会小皇帝身上,话却是对着小绿说的:“自己掌嘴。”
小绿这次当真愣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锦宁侯从前谨守君臣礼数,行事谨慎,甚少有跋扈时候,怎么今日却罔顾礼教,在皇帝面前发落起皇帝的人来。
小皇帝道:“没听见英大哥的话么?还要朕吩咐人动手?”
“奴才不敢,奴才这就打!”小绿就抡起巴掌照着自己的脸上抽了起来。
一时间殿中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不绝于耳,震的人心里发颤。
景同看着,都觉心里发颤。
小皇帝更是听的心烦意乱。
霍十九的眼神像是在他身上淬了冰霜,叫他浑身都不自在,偏小绿的巴又像是打在他的脸颊上似的。小皇帝一时也不确定了,霍十九到底是否是知情了?若不知情,如何会这般?若知情,他又是抱着什么打算?
其余的他不确定,可是霍十九变了,却是他能确定的。这位可以让他信任,确信他可以为了自己去死的大哥,终究不是他的大哥了。或许从他下了那个命令开始,改变就已经发生了。
眼见小绿的嘴角淌了血,脸红肿淤青,霍十九才懒懒的说了句:“停吧。”
小绿抬起的左手还要动作,闻言身子摇晃一下,晕头转向的趴伏在地:“谢侯爷赐打!”
霍十九眼皮都不抬一下,道:“下次再有这样事,就不是这样简单了。”
“是!”小绿额头贴地,咬牙切齿。
霍十九又对小皇帝道:“皇上怪臣吗?若怪,臣领罚。”
“英大哥说的哪里话。”小皇帝笑道:“朕知道你心里难过,若在朕这里都不能表现出真切的情绪,到哪里还能呢?英大哥放心,这笔账,朕一定会帮你讨回来!”语气一转,又悲伤的道:“只是可怜老太爷和太夫人他们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到底是朕的不是,若是朕有用一些,就可以护的住英大哥,又怎会让英国公那般猖狂?不但带累了你和姐姐,如今连家人都…英大哥对朕的忠心朕本就心存感激,现下更加无以回报了。”
霍十九站起身,只淡淡的道:“皇上无须这般。是已发生,臣认命了。臣只求皇上信守承诺,将来放臣离开。”
“英大哥,你…”
“臣累了。斗不动了。”
霍十九神色冷淡,眼神木然,瞧着阴郁非常,给人的感觉在也不是从前那个人。
小皇帝鼻子突然一酸。
他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时间若是能够回到那时,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他原本想着霍十九是臣子,天下都是他的,何况霍十九的家人?叫他们死他们就得欢喜领死。可是现在看着霍十九这样模样,因伤心过度也在没有了从前的热切和冲劲儿,就像是被人掏空了的木偶…他当真是悔不该当初。
“英大哥,你…你好生保重身子,往后的路还长着的,我一定会杀了英国公,给你家人报仇!”小皇帝声音哽咽,语气坚定。
如果不是看出那些人是皇帝的人,蒋妩都快相信这件事与皇帝无关了。
到了这会子,所有过错就一并归结在英国公身上,推脱的还真是方便。
蒋妩行礼,“多谢皇上。”
小皇帝虚扶蒋妩:“姐姐免礼,老太爷等人的丧事还要盛大的操办起来才是。”
“是。”
“英大哥伤心过度,姐姐也好生安慰着。”
“是,妾身省得。”
小皇帝便又吩咐曹玉:“墨染,你护送英大哥和姐姐回府吧,好生照顾着,若有任何需要都可来回朕。”
“是,臣遵旨。”曹玉拱手行礼。
行过礼后,霍十九便牵着蒋妩的手向外走去,曹玉则跟随二人身后。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小皇帝不自禁的送到了廊下,定定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前才默然回身。看到跟在身后的小绿脸上肿的不成样子,小皇帝皱了皱眉,道:“景同,你去给小绿上药。”又训斥小绿:“往后在英大哥跟前也注意一些,他亲人死了,心情自然不好,你去触他的逆鳞,朕也不好救你。”
“奴才知错了。谢皇上教训。”小绿低垂着头,心下却想着:以他的身份,将来要想报复难道还愁没机会吗?他静候时机就行了。
华丽的翠幄朱轮华盖马车缓缓行进,淡绿色的流苏摇随着行进而轻微摇晃,气死风灯高高悬着,浅黄穗子随风飘舞。眼瞧着印有霍家标徽的马车横穿过集市,老百姓们纷纷避让,对着马车低声议论着,却不是从前那般一边倒的大骂,而是议论着霍十九这些年忍辱负重的真实性。
马车中,蒋妩疲惫的枕着霍十九膝盖侧躺,“刚才真是哭的泪了。”
“你不是预备了姜汁吗?”霍十九斜靠柔软的迎枕,手指一下下轻柔的穿过她的发间,撩起柔顺的发丝,又放下,如此反复着。
蒋妩道:“那东西也不好多涂,难道还不要眼睛了不成?前头我是哭不出来。不过瞧见他那个样子,再想到你的委屈,心里一疼就哭了。”
霍十九的轻叹喷在她的耳畔,激灵的她瑟缩了一下,随即柔软唇瓣就上了她的脸颊,低声耳语道:“不必难过,我现在反倒有一种解脱之感。”
“你不过是自我欺骗罢了。解脱,什么解脱,又如何解脱的开?你伤心无解之时,只能自我解脱而已。”蒋妩知道,虽然霍家人没事,但如今霍十九的心里是比任何时候都不好受的。背叛、破灭、虚假的打击,有时会摧毁一个人。
不愿她多想此事伤身,霍十九只道:“你别忘了自个儿还怀着身孕,这段日子你就安心的好生养着,我会尽快安排英国公的事,除了必须你出场之时,我不想看到你再舞刀弄剑窜上窜下的。”
“难道我是猴子吗?还窜上窜下。”蒋妩气鼓鼓的瞪他。
霍十九噗嗤一笑,秀气的脸上表情因此而生动许多,“又没说你是猴子,你是只小猫。”
“那你就是老鼠。”蒋妩将脸埋在他腿上,蹭了蹭他袍子上微凉的柔软料子。
霍十九心情放松了许多,然而想起稍后回府,依旧是犹豫:“妩儿,你真的决定不告诉岳父和二舅哥真相吗?”
恬淡的笑容自蒋妩脸上抹去,凝眉道:“阿英,你相信我爹吗?其实我是怕他伤心,万一再有个好歹的,可是我又觉得他未必可信,这件事万一透露出一星半点儿,爹娘就危险了。”
霍十九沉吟片刻,道:“岳父不是蠢人,其实这次爹娘出行离开,岳父那般聪明的人就已经能够分析的出他们是为何而走的。难道你以为他真的相信了游山玩水这一说?”
“我也知道他会猜测。”
“他不一定只是猜测。兴许岳父做事容易有些算计。不过你放心,他分的清里外。依我看,他对岳母是有感情的,娇姐儿又是他的幺女,难道他会不在乎他们的死活?明知道说出去他们就是个死,他为何要说?”
“既然这样,那就寻机会告诉爹和二哥吧。只不过回府之时不能说,府里这会儿应当有皇帝的眼睛吧?起码戏要做足才行。”
“嗯。这几日治丧,你也该晕倒就晕倒,不要强撑着在一旁跪,又不是真的丧事,不要累坏了我儿子。”霍十九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蒋妩笑道:“知道了。做戏我会。”
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侯府。曹玉已经命人将装有骨灰的坛子以马车拉着停放在门前。
蒋妩和霍十九分别下了车,略作整理,曹玉就去叩了门。
一见主子回来,且一身这样打扮,门子都吓傻了。等吩咐人去购置丧礼需预备的一切的话说出口,全府人都是震惊。随即主子们出去遭了难,的消息迅速的传扬开。

第三百三十六~三百三十七章 来访

蒋晨风推着蒋学文的轮椅跌跌撞撞赶来时,正看到下人们将骨灰抬进来。再一看蒋妩与霍十九、曹玉都披麻戴孝,下人们腰间也都打了孝带子,更有头上戴了白绫花的婢子在一旁三三两两边干活便呜咽着哭。蒋晨风就觉得自己的手和腿都软了,若非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他就怕自己要跌倒了,口中喃喃道:“爹,你看这是,这是怎么了!”
蒋学文心受电掣,眼前发黑,嘴唇颤抖着道:“妩儿,这是…你回来了,你娘和你姊妹呢?亲家一家呢?”
“爹。”蒋妩缓步到了近前,虽未流泪,可才刚在宫里哭的红肿的眼睛却是做不得假的。
蒋学文看着那一个个盛放骨灰的漆黑坛子,抖着手指着那处,问:“到底怎么了?!”
蒋妩提起裙裾,缓缓在蒋学文面前跪下,双手抓着他的手摇着头道:“我们在易县,出了事了…”
蒋妩将方才在宫里禀告皇帝的话又说了一遍,只不过他抓着蒋学文双手的手却在提醒他。
蒋学文就知道事情必有隐情,蒋妩这般怕是要做给人看,心下稍安定了一些,表面上却将悲伤发挥到了极致,蒋妩一说完,他就激动的要起身,却因腿脚不便身子倾倒,若非蒋妩和曹玉相搀就要趴在地上。在抬头时,蒋学文已是泪流满面。
“淑惠,我说或许此生不能再见。原不是说你,而是我这样性子,难免那一日招来祸事。可想不到我这样一语成谶,竟然是你先走一步…淑惠!我对不住你啊!”
“娘!长姐,四妹妹!!”蒋晨风并不知情,跪在蒋学文身旁,哭的肝肠寸断。
“那杀千刀的!亲家公那么好的人,怎么就去了!!”
“六斤还那么小!怎么有人这般下的去狠手啊!”
“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蒋学文与蒋晨风的哭嚎,听的下人们也都鼻酸。霍大栓和赵氏都是厚道人。平日从未苛责过谁,对人更是惜老怜贫的佛心肠。霍大栓唯一的爱好就是种地,还喜欢胡乱抓便宜劳力去帮忙挑粪施肥。想不到,那样开朗健康的老人,就这么被害死了!
一想到往后后院里再也看不到那健壮的老人蹲在地头抽烟袋。看不到活泼的三小姐,看不到每日二老爷与二夫人抱着小大姐出来遛弯儿…下人们无一不伤心,呜咽着落泪。一时间,整个侯府都弥漫在悲切之中。
蒋妩担心蒋晨风哭坏了身子,不过片刻就将他拉起来,与霍十九一道扶着蒋学文重新坐回轮椅,让曹玉暂且帮忙打理着,就一同去了内堂。
屏退下人之后,蒋学文一改方才的悲伤。焦急的问道:“妩姐儿,到底怎么一回事?”
蒋晨风本来哭的鼻涕拉的老长,见蒋学文突然这么问。惊疑的问:“怎,怎么?”
霍十九亲手绞了帕子递给蒋晨风,道:“委屈二舅哥了,今日是不得已的。妩儿他们在易县的确是遭了伏击,不过幸而有朋友相助,一家子都无恙。因怕叫人继续追杀。妩儿才没及时赶回来,我去寻到他们的时候。一起商议,最后决定让家人假死,以免除后患。”
“假死?”蒋晨风不可置信的眨着眼。
“是的,假死。方才我陈情时已经给爹打了暗号,不过不方便与二哥哥说,好歹二哥哥身强力壮,哭几声没事儿。”蒋妩嬉笑着道:“还有人说将来事情一了,要问问你的意思是否愿意与她成亲呢。”
“你…”大悲大喜转换的如此之快,也亏得蒋晨风心脏及安装,否则这会儿当真要晕过去了。又听及蒋妩说什么成亲,他就已经猜到是谁,脸上腾的一热,道:“三妹妹,哪里有你这样儿的,再这么惊吓下去,我就是身强力壮也要出问题了。”
蒋妩又对蒋晨风拜了几拜,这才叫他破涕为笑。
他们说话之时,蒋学文一直若有所思,随后问霍十九:“阿英,刺客是何人派去的,可有眉目了?”
果然是在朝堂浸淫多年,且究竟政事的人,一下就问在点子上。
霍十九道:“这件事…岳父还是不必多问了。总之我心中有数便是了。”
“不好回答?”蒋学文若有所思:“不是英国公?”
霍十九这会儿真正佩服蒋学文的聪慧,竟然一句话就已经听出端倪来,镇定的道:“或许也有他一份。”
“或许…”
蒋学文沉吟着,好端端的霍十九和蒋妩就安排家人出游离京。而如今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先前他只觉得霍十九是怕将来与英国公的斗争越加激烈了连累到家人才送他们走,现在瞧着,怎么还似有其他隐情?
难道是皇上?
蒋学文的眉头紧紧皱着,眉间挤出一道川字。他是一心忠于皇帝,但是他却也知道,玩弄朝政的人,指缝里多少都会沾染血腥。在必要的时候,除掉一些人也是无奈之举。可是他想不到小皇帝要杀害霍十九家人的理由。难道霍十九不是为了小皇帝忍辱负重至今吗?难道霍家人与小皇帝的关系不够亲近吗?
就连他一个外人,在得知霍十九所作所为之后都有动容,何况是小皇帝这个与霍十九并肩奋战到今日的?霍十九可是一心为了他啊!
蒋妩推动轮椅,才叫沉思中的蒋学文回过神。
“爹,您别想了。您只需要知道家里人都没事就好。不过我看着,爹对娘可真正是一往情深。回头我一定要将刚才您刚刚赶来时的模样跟娘说说。”
蒋学文老脸一红。绷着脸斥责道:“臭丫头,你夫君也不好生管管你,由得你这般放肆。”
蒋妩得意的笑:“我若哪一日不放肆了。他还不习惯呢。”
霍十九拱手,逗趣道:“你说的是。还真会不习惯。”
四人就都笑了起来。
不多时,皇帝的圣旨就到了,赏赐了霍十九千两白银,又安慰了一番,还将死者的品行赞誉了一番。有了皇帝的授意,丧事便可以办的越大一些。不出一日。整个京都城的人就都知道锦宁侯家眷出门游玩时惨遭盗匪,除了锦宁侯夫人尚存之外其余人全部殒命。
小皇帝又适时地下旨。命人追拿凶犯,严惩不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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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府中的后花园里,英国公正躺在葡萄架下的醉翁椅上,手中捏着个犀角的梳子。梳理着才刚粘上的新胡须。听完了手下的回话,英国公噗嗤就笑了,越笑声音越大,最后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
他如今声音沙哑中带有尖锐,大笑时更是叫人背脊生寒。
手下之人和身旁随侍的清客虽然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也都附和着跟着笑起来。
一听他们笑,英国公的笑声戛然而止,严肃的问:“你们笑什么。”
这么一问,下人们谁还敢笑?
大家都噤若寒蝉。只有个胆大的道:“霍英的家人死了,活该!叫我说他们早该死了。只不过恶有恶报,霍英做错的事报应在他家人身上来了。”
英国公闻言冷笑。慢条斯理的道:“他霍英当然该死。他家里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绝了才好。只不过,我笑的却是另外一件。你们说,这天下最可笑可悲的事,不就是霍英一心向着他的君王,家人却都死在君王只手么!”
几人这一次不敢再随便附和。都只沉默赔笑。
英国公喃喃道:“我倒要看看,霍英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是为父母报仇,还是就这么下去?他那样城府的人遇上这样的事要怎么做,我还真是期待他的表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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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的丧事办的格外隆重,停灵七日后,便下葬在霍家祖坟。
这一处山明水秀,清幽怡人,霍十九又命人重新好生修坟,在坟前哭了一场后,就和蒋妩回了府里。
折腾了这么一番,纵然人是假死,丧事却是真办,哭也是真的哭,蒋妩和霍十九这些日都累坏了。吩咐下人预备了热汤沐浴,二人好生梳洗之后,就提前睡了。
到了次日蒋妩起身时已是神清气爽,只不过碍于如此伤心时境,她比从前沉静了许多。
听雨和玉桥几人这些日都小心翼翼,既要说话逗蒋妩开心,又生怕不留神哪一句话惹蒋妩难过,伺候的就更加谨慎了。
“夫人,今日穿这身可好?”玉桥和落蕊二人一人捧着一条月牙白的挑线裙子,一人抖开一件素锦绣菊花是褙子。
蒋妩对着镜子中的他们点点头,听雨就自妆奁中取来一根纯银云纹扁方,为蒋妩固定了发髻。又捡几朵小巧的素银梨花为她簪在鬓边。其余饰物一概不戴。
蒋妩更衣妥当,又不准练功,索性带着听雨出去走走,原想着去外院书房看看霍十九,谁知还没到院门前,迎面就有婢子来回:“夫人,杜姑娘来了。”
“快请进来吧。”
蒋妩一面吩咐人去请人,一面向外头迎去,迎面就见杜明鸢穿了身浅蓝色的肃静衣裙款款而来。
“鸢儿。”
“妩儿,你好些了吗?”
两人手拉着手相对行礼,杜明鸢眼中就有了泪:“我昨儿夜里没睡好,今日早起还是觉得抓心挠肝的,想着你这里必然是伤心欲绝,饭也吃不下了,随意吃了口粥就赶着来了。”帕子擦擦蒋妩的额角,道:“看你,脸色这么差,你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为了孩子也要坚强起来啊。”
杜明鸢这些日就差扎根在霍家,叶天使和杨曦七八日也来了三四次。蒋妩哭,杜明鸢想起唐氏和蒋嫣等人也跟着哭,更是哭蒋妩失去家人的凄惨。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杜明鸢越加怕她上了身子。昨儿要不是去下葬,她都要住下陪伴蒋妩了。
“我知道,多谢你这些日陪我。有你在。我心里好过多了。”
杜明鸢摇头,发上的珍珠步摇晃动,:“在我面前,你还要强颜欢笑吗?妩儿,你若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着闷坏了身子。”
“我真的没事的。”
二人说话已经携手进了屋,听雨去预备了茶点摆好。
杜明鸢就道:“你性子素来要强。我是知道的。这些日莫说是你,就是我也觉得心里堵得慌。天使那里与唐家说是已经定了日子,可她因为你这里的事动心,几日来心情低落,还吵嚷着要与唐公子延迟婚期。”
“那可使不得。”蒋妩有些焦急。“回头我定要好生与那丫头说一说,好姻缘得来不易,怎么也要好生珍惜,她因为我的事提出延迟婚期,唐家哪里会同意?又不是自己家里出事。唐家不同意,天使要是实心眼儿,起不就要发生口角?两人万一因此而伤了感情该如何是好。”
“说的也是,不过你也不要担心,天使做事是有分寸的。况且她也是真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