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惊愕道:“果真是有事?是什么事你担心我生气?”
霍十九摇头。
蒋妩又猜:“难道是…你果真瞧上了哪家的姑娘,想做欺男霸女的行当,怕我不留神手重宰了那女的?”
他清俊秀丽的眉眼中便有无奈的笑意,依旧是摇头。
蒋妩生来豁达,又知霍十九是不会害她的,懒得再去多猜,就起身去屏风后,一面解开领口脱下袄子,换上一件藕荷色素面妆花的褙子,一面道:“你只管去做,需要我帮忙时便告诉我。”
霍十九绕进屏风帮她系领口的盘扣,颔首。
二人又去上房给给赵氏和唐氏问安。
蒋嫣扶着有六个月大的肚子,正侧坐在炕沿,眼神慈爱的看着穿了一身橙色小袄生的粉雕玉琢的七斤玩拨浪鼓。见蒋妩与霍十九来了,将要起身相迎,蒋妩已经闪身到了她跟前扶她坐下:都是自家人,弟妹又何须客气呢。”弟妹二字咬字极重。
蒋嫣扶着胸口白她:“你呀,突然就这般过来,倒是吓了我一跳。”
霍十九这厢已与赵氏和唐氏行了礼,在靠近房门的集锦槅子旁的圈椅坐下。
蒋妩便抱起七斤,一面哄着孩子一面道:“我爹呢?”
赵氏瞧着儿子、媳妇满眼笑意,“他呀,又去暖房折腾他的菜去了。今儿一早大夫来给嫣姐儿瞧过,说是胎也正,母子均好,我这心里也欢喜。”
“阿弥陀佛,七斤也快要有个堂弟堂妹了。”
…
蒋妩与蒋嫣一同陪着赵氏和唐氏闲聊家常。
而一直站在唐氏身后的蒋娇,则是小心翼翼看向坐在门前吃茶的霍十九。
霍十九虽不及蒋妩那般六识敏锐。可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对于这类别有深意的眼神却是感受的清楚的,他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会回避旁人的直视,多数时间都是他将人看的狼狈别开眼。
是以透过茶碗,霍十九询问的看向蒋娇。
蒋娇想不到霍十九会突然与她对视,竟是唬的狼狈别开眼,脸颊也红透了。
她这般模样,却是让霍十九莫名其妙的摸摸鼻子。
蒋妩正与赵氏和唐氏说话姐们儿,并未瞧见。蒋嫣却将蒋娇和霍十九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娇姐儿。你陪着我出去散散吧。”蒋嫣笑着将手递给蒋娇。
蒋娇只当蒋嫣又要出恭,自打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她如厕的次数就增加了,是以也不做他想,只扶着蒋嫣出去。
二人下了丹墀,沿着抄手游廊走了片刻。蒋嫣见周围无人,附近空旷也无人能够藏身偷听,就停下了脚步:“娇姐儿,姐姐有话问你。”
蒋娇心中,最最敬重的便是蒋嫣。当初在家时,家中庶务就都是由蒋嫣操持打理的。父亲下了诏狱,娘亲慌乱的没了主意,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蒋嫣挺直柔弱的脊背支撑着这个家。
是以蒋娇这会儿极为客气的笑道:“长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蒋嫣斟酌道:“娇姐儿如今也十岁了呢。在过三两年,便可以说门亲事了。”
“长姐…”蒋娇羞赧不已,“怎么说起这个来。我反倒觉得我成婚是个大问题。将来许和初六姐姐一样,横竖一辈子不嫁人也自在呢。”
“怎么这样说?”蒋嫣新奇道:“咱们娇姐儿生的模样儿也好,家世也好,哪里都不比谁差了,怎么就不嫁人了?你初六姐姐也是没找到心仪的,又不是说不嫁人。”
蒋娇咬着唇。神色中便有些哀婉怨怼:“若是我与娘没有住在这里,还在家里与爹在一起。怕还好一些。”拉着蒋嫣的手禁不住抱怨:“当着长姐,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若非为了三姐姐,娘又何至于会与爹爹和离。到如今咱们一家子也不会弄成这样。长姐与三姐姐都成婚了还好,我与娘一直住在此处又算什么。将来传了出去,又叫人怎么说。”
蒋嫣想不到蒋娇竟是这样想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娇姐儿,我想不到你是这样想的,当初咱们家里的事情没有与你直言,竟让你有这么多的误解。”
“误解不误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娘为了三姐姐与爹和离后,我就一直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在这里虽然一应吃的住的用的都比家里要好,可是在家里我是主子,在这里,三姐姐成了主子,我却什么都不是。况且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危险,上一次在锦州就那个样儿,娘一直不叫我说,可我为什么要忍耐着,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蒋娇想是积压依旧,情绪一时难以遏制完全发泄了出来,却不想她的这番话,着实让蒋嫣警察又寒心。
“娇姐儿,你在这里并非是寄人篱下,你说,自打咱们起初一同到了这里,你三姐姐多早晚不都是依着咱们的心思?从吃到用哪一样不是选最好的往咱们跟前送?就连身边的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找的是最细心最守礼数的,霍家人从老太爷、太夫人,到你两位姐夫和你初六姐姐,又有哪个将咱们看的低人一头了?”
“你如今也是霍家的人了,自然可以这么说,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前途堪忧,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蒋娇说着委屈的抽噎起来。
蒋嫣摇头,正色道:“娇姐儿,你这心思不可取,不但不懂得体会别人的善意,还要曲解他人的好意,而且你那种妒忌之心,最好收起来。如果没有爹当初做的事,你三姐姐怎么会嫁到霍家?如果不是你三姐姐,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你面前,怕还早就被爹下砒霜害死,如果没有你三姐姐,咱们又怎么可能在霍家横着走?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能故意将她划入敌对的行列。”
蒋娇垂着头,只顾落泪,对与素来尊重的长姐,她是不愿意反驳的。
蒋嫣又道:“今日之事。说过也就罢了,你将心放平,好生去公平一些看待。就会发现你三姐姐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还有,你的姐夫,永远是你的姐夫,咱们家虽然败落,可蒋家的门风还在,未出阁的闺女可以抱有幻想。却只能是幻想,明白吗!”
“长姐!”蒋娇倏然抬头。泪眼朦胧不可置信的看着蒋嫣,又羞又怒的道:“你说的什么啊!”
“我说的什么,你当然明白。你年纪还小,对这些还不明白。看到你三姐夫生的俊秀,又对你三姐姐极为体贴,羡慕是有的,幻想也是可以的,但下一次,别让我看到你在当众用那种眼神去看人,否则别怪我家规处置你!”蒋娇扶着腰,被蒋娇气的脸色通红。
蒋娇再也挂不住面子,哽咽掩面跑向院门。不多时就消失在院中。
蒋娇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深呼吸数次才平静了心情,毕竟她年纪还小。想来慢慢引导,她总能想得开的。这件事也不知道蒋妩是否发觉,回头还是要与唐氏好生说说才是。
蒋嫣便缓缓沿着游廊上了台阶,不多时就到回到了正屋。
没见蒋娇一同回来,唐氏低声问:“娇姐儿呢?”
“哦,她不留神被雪弄湿了裙子。我叫她回去更衣了。”
唐氏隐约觉得有事,但这会儿也并不好细问。
“回侯爷。”老妈妈低声回道:“四喜将人接回来了。这会儿正往里头来,老太爷听说了,已经忘前头迎去了,是就将人请到这里来,还是请人去前厅?”
霍十九言语不便,便起身走了出去。
蒋妩诧异的下了地,跟着一同到了廊下,见回话的老妈妈快步出去了,疑惑的道:“四喜接了谁?”
霍十九只微笑望着蒋妩。
蒋妩并不笨,略作思考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怪道方才那样,想不到你竟然是打这个主意,你也真是…叫我不知如何说你,你做什么当个烂好人,外头人照样说你是奸佞!”
唐氏、赵氏和蒋嫣这会儿都到了门前,也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是以询问蒋妩。
蒋妩道:“阿英做主,将我爹接来了。”
唐氏愕然,“理会那个老东西做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蒋妩将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番,子不言父过,对蒋学文做的事,蒋妩也是在不好在赵氏的面前多言。到底唐氏和蒋嫣是明白的。
这会子看着霍十九,就越发的觉得敬佩感激。佩服的是他的度量,感激的是他一心为了蒋妩着想,也是那般容易的放宽了胸怀,去接纳蒋学文。蒋妩与赵氏和唐氏说话时,霍十九已然穿好了大氅,拍了拍蒋妩肩头,又对赵氏和唐氏行礼,就快步往外头迎去了。
蒋妩沉思片刻,并没有同去,既然霍十九已经做了决定,且也并非没有与她打过招呼,况且他的心思她清楚的很,他无非是为了她着想,也为了蒋学文的安全着想,她没有理由去生他气,她怕见了蒋学文也说不出好听的,索性干脆不见罢了。
午膳是霍十九、霍廿一、霍大栓和蒋学文在外头一同用的,蒋妩陪着赵氏和唐氏用过饭,赵氏说要留七斤在上房午睡,蒋妩不好与婆婆争孩子,只得自行回去。
到了下午,冰松和听雨就来回,说是蒋学文现在住在外院西边的跨院,霍十九还专门去回了皇帝,皇帝也已经允准,将别院原本伺候蒋学文的人都安排进了侯府,让霍十九酌情留用。
蒋妩一直不愿意见蒋学文,可也没有撵蒋学文走,也好在她没有撵人,没过三日,蒋妩和霍十九就得了消息,说是蒋学文原本住的别院半夜里遭了贼,同一天夜里,侯府也有“贼人”闯入。亏得曹玉早有准备,对方并未得逞,蒋学文也因此躲过一劫。
如此一来,蒋妩就更不可能撵走蒋学文,他可以不仁,她却不能明知道离开侯府有危险,还偏撵他走。大不了避而不见。
这一避,就避到了冰雪消融,大地回春。霍十九口中的伤口痊愈早就痊愈,说起话来也恢复如常了。
“夫人。侯爷叫您回潇艺院一趟呢。”冰松小跑着到了蒋妩跟前。
蒋妩正踩梅花桩,按着曹玉教给的身法练习,闻言收势。随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站在桩上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只知道来了一位先生,其余的奴婢不知,侯爷不叫人进去伺候呢。”
“先生?”蒋妩轻盈一跃下了梅花桩,高高竖起的乌黑长发在脑后飞扬出优美的一道弧线,浅黄色柔缎练功服被阳光照射,反射出明亮的光。
”我去瞧瞧。”不等冰松回答。蒋妩已经窜身出去,没见她怎么快跑。足见一点地就已飞掠出很远,直奔着院墙,弹身而起跳上墙头,飞檐走壁的往潇艺院而去。
冰松早已经见怪不怪。拿着帕子扇风,擦了脸上额上的薄汗,这才又按着原路小跑步回去。
蒋妩回到潇艺院,轻巧跃下墙头,三两步上了台矶,见并无婢女伺候,且房门紧闭着,推门就要进去。
谁料这时房门被一股劲风带开,一股气劲迎面而来。
蒋妩虽未察觉杀气。但对方明摆身手不弱,不敢怠慢,忙拧身避开。足尖点地窜身而上的同时,右手已反握匕首,雪亮刀刃直逼来人脖颈而去。
一切的发生都在呼吸间。
正在吃茶的霍十九和蒋学文甚至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听见门开了,又有人影闪过了,之后面前就成了这幅画面。
蒋妩的匕首被对方两只手指夹住。而她的心口处直对着一把折扇,仿佛再稍微用力。折扇换做刀剑就要刺进她心窝。
“妩儿。”霍十九放下茶盏,歉然道:“杜先生,当真是得罪了。这位便是拙荆。”
男子宽袖一挥,收回折扇,放开匕首。蒋妩则肃然退后,收起匕首。
如果对方是敌人,她已经小命不保了。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位是?”
曹玉恭敬的行礼道:“师父,这位便是锦宁侯夫人。”
师父??曹墨染的师父,据说是江湖上已隐居的高人,二十年前江湖排名第一的“智叟”夺疆。
二十年前,江湖上的高手,如今怎么也都该四五十岁了吧,怎么面前这位却是三十出头,还一副教书先生般人畜无害的模样?
杜夺疆轻笑着道:“失敬了。霍夫人好身手。”
蒋妩忙道不敢。注意力却落在了一旁临窗的罗汉床上。
就七斤的乳娘侧怀中抱着个大约不到一岁的孩子,穿的是七斤的衣服。乍一看,那就是七斤。可是仔细看来,蒋妩却能分辨得出五官上细微的差距,七斤的眼睛大一些,皮肤白一些,而且七斤的耳垂很饱满,这孩子的耳垂小了点,脸也略长了一点。
蒋妩询问的看向霍十九。
霍十九先请杜夺疆落座,便道:“南方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些日子弟妹生产之后,正打算送爹娘以及全家人去游玩,七斤就跟着咱们留在京都。”
蒋妩挑眉,并不多言。
蒋学文便道:“七斤留下是对的,未免旅途上颠簸劳累。小孩子出门去也玩不出什么来。”
“岳父大人说的是。今儿个杜先生肯来帮忙,还多亏了墨染。”
曹玉笑道:“我师父素来喜欢热…喜欢行侠仗义,在山中久了,当然要来走走。不过师父觉得咱们京都不好玩,前些日子他又看上个根骨奇佳的小徒弟,这会子急着回山上去呢。怕是不会多留。”
蒋学文对江湖上的人没有什么喜恶,就只微笑。
又坐聊了片刻,蒋学文就要先回外院去,霍十九忙吩咐四喜去送。
屋里就只剩下了霍十九、蒋妩,曹玉和杜夺疆,以及抱着“七斤”的乳娘。
霍十九含笑望着那年轻的媳妇子,“你先带着小世子下去吧。”
乳娘抿着唇,眉头紧锁,看着怀中的孩子,犹豫着道:“侯爷,这,这不是…”
“嗯?”
“他,他是…”乳娘被霍十九冰冷的眼神瞧的,双膝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暂别
到底该如何回答,“是”还是“不是”?自打奶了小世子,就只见过侯爷夫妇都是和颜悦色,哪里见过霍十九这般模样。人依旧在笑,然漆黑的深邃眸子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叫人望不到底,摸不清情绪。
咬着牙,乳娘是许久才哆嗦着说了句:“奴婢全听侯爷的吩咐便是。只是毕竟奶了小世子一场,奴婢不敢说谎话,自打方才那位杜先生将小世子抱了去里屋,回来时就已经不对了。”
霍十九面上瞧不出喜怒,指头轻敲圈椅扶手,仿佛在思考什么,许久才道:“罢了,你有这份忠义心肠,也是难得。你男人和你儿子如今都在庄子上当差,往后怎么过好日子就看你了。你怀中的就是小世子。若是将你猜测泄露出半个字儿去,你知道后果。”
“是,只要小世子安然无恙,奴婢听侯爷吩咐。”
蒋妩见乳娘吓的不轻,去将她搀扶起来。直到站直了身子,妇人还在发抖。
“你带世子下去吧。”
蒋妩的话让乳娘如蒙特赦,忙行礼抱着七斤出了门。
关了房门,蒋妩回到方才的座位端坐,随口拿了霍十九吃过的茶碗来吃了一口茶。眉目中瞧不出喜怒,态度雍容平和,不发一言,可沉默的力量却极大。
原本霍十九还能气定神闲,这会儿却是偷眼观察气蒋妩娇美的侧脸,希望能瞧出一些她的情绪来。
见二人如此,杜夺疆便与爱徒交换了一个眼神,好整以暇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霍十九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的道:“妩儿,这事并非是想瞒着你,只是我想七斤是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有是慈母心肠,若是提前说了,反倒叫你心里不舒坦。七斤这会儿在里屋,由我安排来的奶妈子带着呢,我打算…打算请杜先生悄然带着七斤离开。”
蒋妩轻柔放下茶盏,“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头谣言不休,咱们这里情况又紧张,上头那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还是未知,兰妃娘娘的胎也是今儿个好明儿个不好,头先既然那位已经动了七斤的心思,你多做防备也是对的。”
想不到蒋妩如此轻易就理解了他的安排,霍十九着实惊讶的很,未免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妩儿,我还当要说服你还要费一些功夫,想不到你如此深明大义,是我的不是,将你看低了。”
“我的确是舍不得。”蒋妩回握一下霍十九的手,“可我也分得清轻重,短暂的离别能够让孩子长久的和我在一起,用杨姑娘的话来说,‘这买卖只盈不亏’。”
霍十九就笑着点了点头。
等着看好戏的杜夺疆没看到预想中的泼妇戏码,脑海中勾勒出的蒋妩将匕首架在霍十九脖颈子上的画面也没出现,未免有些意兴阑珊,“罢了,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就带着翀哥儿走了。”
这么快?
蒋妩明白该怎么做是对七斤最好,但毫无预兆的立即就要分开,还是觉得心内怅然失落,克制着情绪起身道:“那我去看看孩子。”
“去吧。”霍十九担忧的皱着眉,很想将她搂在怀中好生安慰,却碍于场面不能动作。
蒋妩到了内室,果真见七斤穿了身寻常百姓人家小孩穿的浅绿色细棉布袄子,手中正抓这个小布老虎玩儿。一旁以为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富态妇人正在一旁含笑守着。
见蒋妩进来,夫人连忙行礼,却因为不认得蒋妩,不好随意称呼。
蒋妩到了罗汉床前,堆出笑容来墩在床沿,冲着七斤拍手吸引他的注意:“七斤,来呀,七斤。”
七斤听到动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小脸上就绽出个开怀的笑,将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都笑完成了月牙儿,丢开小布老虎手脚并用的爬过来:“爹爹,爹爹。”
蒋妩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一手托他小屁股,一手扶着他后脑,脸颊贴着脸颊:“你这个小坏蛋,我是你母亲,怎么早前叫你的别的没记住,偏偏记住叫我爹爹了,下次再见若分不清,可怎么好。”柔软的小身子还泛着一股奶香味儿,小孩的手习惯性的抓着蒋妩的长发,口中振振有词,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全不知自己要与生母暂作分别。
蒋妩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强忍着不落泪,对那妇人微笑:“请问这位嫂子贵姓?”
“我夫家姓张,全家都是跟着杜先生营生的,您就是锦宁侯夫人吧?”诚惶诚恐便要再拜见。
“快别拜了,自此七斤要交托你照顾,是我过意不去,一切还劳烦张嫂多费心了。”蒋妩忙单手将之搀扶起来。攀谈道:“听张嫂子的口音,当是北方人吧?”
“正是呢。”
“那么杜先生的居所是在何处?”
“这个,倒是不便说,夫人可以回头去问杜先生。”张嫂有些为难。
蒋妩理解的颔首,毕竟是跟随主子出来,不能胡乱多言的。
七斤这会儿还在叫蒋妩爹爹,又往她怀里钻。蒋妩忍着泪意,笑着道:“这孩子,自大出生起就没吃过苦,跟着张嫂子倒不必那般娇养着他,只求不要冷着饿着就好,若是有奶,当然在吃个一年半载也好,若没有就给他吃饭…”说到此处,强忍的泪终究夺眶而出。
蒋妩忙洗了鼻子,坐在罗汉床沿,将七斤放下,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叫他自己去玩,随即赧然抹泪。
张嫂同情不已,被美人垂泪弄的手足无措,连连道:“夫人大可放心,我才刚生了我家老六不到三个月,这会子让小世子吃饱一点问题都没有。况且我们那虽然是深山里头,但吃的用的从来都不曾短缺,杜先生为人又好,又有文化,又有见识,还特别喜欢小孩,小世子跟着我们去,夫人尽管放心就是。就是叫我家老六挨饿,也绝不会饿着小世子的!”
“嫂子千万不要这样说,七斤再有两个月就满周岁了,过阵子吃些软糯的粮食青菜也是可以的,嫂子别当他是什么世子,只当个寻常孩子就是了。”
“是是是,我懂,跟着我去,就当是我家孩子。夫人放心吧。”
蒋妩前世生长在东北,今生也在北方,如今听着张嫂官话中掩盖不住的东北口音,看着她真心恳切的神态,也当真觉得此人可信。
正说话,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蒋妩忙抹了把脸,将七斤重新抱回怀里。软帘一挑,就见霍十九与杜夺疆、曹玉先后进来。
虽然蒋妩抱着孩子侧坐在罗汉床是背对着窗子,可她泛红的眼眶也不难叫人看清,霍十九和曹玉见了都觉心疼不已。
杜夺疆先是若有所思的瞧了眼爱徒,随后就嘿嘿笑道:“罢了罢了,就由我来做这个坏人,老张家的,你抱着翀哥儿,咱们这就走了。”
“哦,是。”张嫂虽然应声,却不好去蒋妩怀里夺孩子。
蒋妩又亲了亲七斤,眼泪这一次当真止不住,断线珠子一般落在小孩的脸上,她忙洗着鼻子将孩子交给张嫂:“张嫂子,劳烦你了。”
张嫂也瞧得鼻酸,连连点头:“夫人放心就是。”
七斤似察觉到情况不大对,眼瞧着蒋妩在一旁抹眼泪,又瞧自己要被抱走,竟哇的一声哭了,挥舞着小手越过张嫂肩头,大眼睛巴巴的望着蒋妩,哭的口齿不清的叫:“爹爹,爹爹!”
霍十九的心肝似都被揉痛了。
蒋妩强迫自己转过身背对七斤,不在看他被抱走的模样。
杜夺疆至此面对霍十九与蒋妩,终于端正了神色,拱手道:“锦宁侯,夫人,大可放心,待你们事了了,什么时候想来瞧翀哥儿都成。我以人格担保孩子的安全。”
霍十九忙还礼:“劳动杜先生,我与拙荆他日定当登门致谢。”
“不必如此客套,我那傻徒儿都当你亲兄弟一个模样,我还是信得过他的眼光的。”杜夺疆再次拱手,就跟着出了门。
曹玉忙亲自去送。
七斤的哭声和喊“爹爹”的声音,虽然不多时就听不见了,可蒋妩愣愣望着墙角的盆景,依旧觉得那一声声震的她心口疼。明知霍十九做的决定是为了七斤好,蒋妩就是忍不住哽咽着捶了他肩头:“你这坏人,为何不与我商议,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偏今日这样。”
霍十九抱着她,叹息道:“早些告诉你了,也不过是早一些叫你难过,还不如这样。妩儿,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做事不够利落,又不够强大,才让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一步,可是我想,七斤跟着杜先生去,好歹将来还是咱们的儿子,就算咱们不幸…杜先生有足够的能力将七斤抚养长大,教会他一身绝学和满腹学问。”
“我知道你的安排是对的。我只是…七斤还小呢,现在见了我就只知道叫爹爹,将来万一见了面,认不出我该怎么办。”
“不论如何,他也是你的儿子。”霍十九拍着她的背,自责又无奈。
在此刻,看着极少落泪的蒋妩哭成个泪人儿,回想方才孩子响亮委屈的哭声和母子分别的一幕,霍十九真的从心底里燃起了怨恨和疲惫。
留下孩子,他怕小皇帝万一有心,会利用他。他现在已经不想去考虑小皇帝对他是否是真心,先前发生的种种,让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比起孩子被夺走,现在的分别,算是好的了。
“那爹和娘那里,你打算怎么说?娘整日带着七斤,不会亲孙子都分不出的。还有那个孩子是哪里来的?长得与七斤倒是很相像。”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义
“爹娘都是明事理的人,相信我将情况说明他们会理解的。虽然有不舍,但为了往后长久计,只能出此下策。好在墨染有杜先生这般侠义心肠的师父,不但有能力保护七斤,还有能力教导他,一旦咱们有个万一,七斤不会失了依靠。”霍十九拉着蒋妩在罗汉床落座,道:“至于那个孩子,是我命人秘密的从外头的养生堂抱来的。看起来和七斤差不多大,模样也相似,不经常见到的断然分辨不出真假。那孩子也是可怜价儿,爹娘都已死了,世上再没了亲人,抱了这里来咱们府里自然有丫鬟婆子将他祖宗一样的供着。你我好生待他,爹娘想念七斤,也会将他做个依托。将来若是咱们这里的事了了,更可好生养育他成人,这世上少了个孤苦无依的孤儿,又多了个享福的小少爷,咱们七斤也算多了个年龄相仿的小兄弟。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