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也说了,那是谣言,既称谣言,可信程度便可想而知,想来愚人会相信的话,国公爷如此纵横朝野大半生的枭雄,又岂会尽信?”
英国公捋顺胡须的动作一顿,险些将贴在上头的假胡子扯下来,眼神如刀冷笑一声:“锦宁侯夫人果真不是寻常女子,从前倒是老夫错看了你。”
“国公爷过誉了。”态度不卑不亢。
英国公缓缓站起身,自在的轻拂跑袖,曾经低沉嗓音变作沙哑尖锐:“无论如何,谣言虽不可信,但也并非空穴来风,老夫定然会查明,还锦宁侯一个公道的。”
“妾身待侯爷谢过国公爷了。”蒋妩屈膝。
英国公冷笑着向门前走了几步,倏然停步,在转身时笑容满面:“小世子如今很好吧?该当会说话了吧?”
蒋妩背脊上的汗毛一瞬根根直竖,藏下戒备,感激道:“多谢国公爷惦念,犬子安好。”
“呵,那就好,那就好!”仿佛很放心似的,英国公大笑着出了门去。
看着他带人离去的背影,蒋妩心慌之下觉着双腿都软了。
他要做什么!难道真当七斤是小皇帝的血脉要对他不利吗?英国公某些时骄傲自大,却也有骄傲自大的本钱,当他自信满满时,向喜欢将敌人玩弄鼓掌之中,就如同猫捉住老鼠,并不急着将之咬死一般。
他这样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纤瘦肩头被温暖的手掌覆着,蒋妩回头,撞上霍十九温柔如水的眼波。明明他是那个被至于刀锋的人,却如此恬静淡然,处事不惊临危不乱的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让她看到他,也不自禁觉得安心。
或许这也是霍十九能够令曹玉这样的人跟随的缘故吧。
“放心,我没事。”
霍十九牵起蒋妩的手上了台阶,回头示意曹玉一同。站在黄花梨黑漆方桌前,霍十九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句“计划继续”。
蒋妩露齿一笑,“我正有此意。只是要寻个恰当的时机。”
指着她肩头的伤口,霍十九眨眨眼。
蒋妩立即会意:“我会在伤愈后在行动,你大可放心,这段期间恰好能叫我们布置布置。”
霍十九这才放心的点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弥补

银制大八仙过海水火炉上暖着黄铜细嘴高腰的水壶,景同佝身将壶中热水到在纯银点翠掐金丝的面盆中,兑了些冷水,觉着温度适宜了便滴入香露,小心翼翼端进了寝殿。
一路走在铺设大红牡丹花开厚实毡毯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到了殿内,绕过木质的轮椅,将盆放在交椅前,小皇帝只穿中衣,撸起裤腿将脚试探伸如盆中,舒坦的叹了口气:“水有点凉,在去取热水来。”
“是。”
景同行礼退下。
待宫人关闭内与外大殿之间的喜鹊报春格扇,小皇帝才道:“蒋石头,你来朕这儿不会真是相面来的吧?朕可等了一炷香时间了,你要再不开口,朕让人送你回别院去了。”
这段日子因霍十九安排了得力的手下保护照顾,又有霍家的府医周大夫每隔几日就去给蒋学文诊平安脉,纵然蒋学文不经意,他的身子也到底是被调养好了,如今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只是眉目间透着抹不去的郁色。
“皇上…老臣…”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婆婆妈妈的叫个什么样子,你养出姐姐那样飒爽利落的女侠客来,怎么到自己这里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小皇帝斜歪着身子,抓了个果子丢进嘴里,表情很是享受。
蒋学文便叹了口气。
“臣今日听说,城中数处贴了无名帖子,细数霍英罪行,还说,还说霍英给您下了五石散,说是先前您已经当着群臣的面儿拒吃冷酒,也是因为中了五石散的毒,而霍英帮衬阻拦,是怕叫人看出端倪。皇上,臣知道您有雄心壮志,将来必成千古一帝,多年来表面上也都是霍英撺掇之下,才叫皇上您‘行差踏错’,您如今能否给臣一句话儿,您到底…到底服了五石散没有?霍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般罪大恶极?
“臣这些日子,细细的回想过去,霍英手中虽然沾了不少的人命,但他多数弄巧成拙,导致的结果还都是对国有益的。就譬如当初锦州和宁远的事…妩儿说臣是老眼昏花,不肯认臣这个父亲,臣却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绝不是那种善恶不分的人,她能为了霍英不在认我这个亲爹,她必然是有理由的。皇上,臣求您一句话!”
蒋学文声音因激动渐渐呜咽,挣扎着单腿跳下轮椅,跌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皇上明示,求皇上明示…”
小皇帝仰歪在靠背,看着菱花格子窗前挂着的走马灯,眼神迷离,抿着唇嚼水果,并未开口。
蒋学文额头贴着地面,地毡上有几点被滴落的泪水染做深红。
“皇上,热水来了。”景同提着铜壶进来,趁小皇帝抬起脚,将热水缓缓注入纯银点翠掐金丝的面盆少许,墩身试了试热度,就为小皇帝洗脚按摩。
小皇帝这才垂眸看向蒋学文:“蒋石头,朕原本觉着你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成想你还有开窍的时候呢。”
蒋学文一愣,慌乱的直起身,“皇上是说…是说臣猜对了?皇上中了五石散,是霍英害的?还是说,霍英根本就,就不是…”
“朕虽年少,却不瞎。”小皇帝又吃了口桔子,“你回去吧。”
蒋学文一瞬激动不已,并未立即起身离开:“皇上是说,霍英他是皇上的人?臣的女儿并未鬼迷心窍,一直都是臣看的不真切?”
“朕说了什么了?”小皇帝无辜的模样。
蒋学文连连叩头:“臣懂了!臣知道,皇上是明君,并非皇上不努力,而是,而是英国公他…”
“嘘!知道了就成了,嚷嚷什么!”
“是,是。臣立刻就告退,多谢皇上告知,多谢皇上!”蒋学文费力的爬起来,跳到轮椅跟前,在景同眼急手快的搀扶下坐好,给皇帝行礼,又对景同感激的拱手后,就推着轮椅缓缓的离开了寝殿。
看着蒋学文的背影,小皇帝缓缓坐直了身子。
“皇上,您先前不是不打算与蒋大人直言的么,为何今儿…”景同意识到自己多言,并不敢继续问下去。
小皇帝却是对景同极为亲昵,摇头道:“英大哥那般,朕于心不忍。到底是朕对他不住,若非为了朕,他好好一个人,哪里会背负这么些年的骂名,如今不但他儿子成了朕的,他还替英国公背黑锅。英大哥他虽有时做事冲动一些,强硬一些,可朕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朕,朕纵然有时小性儿,想起来时还有些憋闷生气,但是朕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皇上重情重义,奴才当真佩服。皇上心中对锦宁侯依重,又有感情,才会如此宽容,奴才的心里却只有皇上。只要是对皇上好的,奴才就觉着是好人。”
“你呀!”小皇帝推了景同的头一下,“就知道嘴甜,怎么跟小魏子一个模子做出来似的。”
景同俊秀的面庞上有些不自在,随即便被微笑掩盖:“奴才来的晚,哪里能与魏公公相提并论,奴才只遗憾没机会与魏公公一同伺候皇上。”
“他还在,也轮不到你来啊。”小皇帝嬉笑着:“水凉了,朕不洗了。”
“是。”
景同忙拿了锦帕给小皇帝擦脚,随口问:“皇上今儿还去兰妃娘娘那儿吗?”
“嗯,去瞧瞧。”
“遵旨,奴才这就去安排。”
晚膳用罢,蒋妩正搂着七斤玩羊拐子,颜色鲜艳制作精巧的小沙包丢向空中,随即快速抓住桌上的四个羊拐子,再行接住,七斤坐在蒋妩腿上,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被染成粉红色和绿色的羊拐奇迹般的到了蒋妩手中,咯咯的笑了起来,挥舞着小手也去抓,口中还“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
蒋妩很无奈的抱过儿子放在身旁盘膝看他们玩儿的霍十九怀中,“他才是爹爹,知道么?我是娘,娘。”
“爹爹,爹爹。”七斤小手伸长去拉着蒋妩的袖子,手腕上小金铃铛叮铃铃清脆做响。
蒋妩被逗笑,揶揄的冲着霍十九挤眉弄眼:“将来七斤学会叫娘,该不会那般称呼你吧?”
霍十九愕然,看了看怀中拉着蒋妩袖子玩的欢快的小孩,他头上的小白兔暖帽更显得他粉雕玉琢般可爱。被他可爱的儿子唤“娘”…
霍十九打了个寒噤。
他仿佛吃了二斤黄连的表情引得蒋妩哈哈大笑,愉快的笑声感染的外间做绣活儿的冰松和听雨都禁不住笑容爬上唇角。
正当这时,外头小丫头子敲响了院门,今日应门的是落蕊,她批了件袄子撩官绿夹竹暖帘出去,搓着手小跑步到门前拉开门闩。
“什么事儿啊?落了钥还黄脚鸡似的胡乱砸门,仔细惊扰了主子。”
小丫头子跑的脸上红扑扑,气喘在面前化作白雾:“落蕊姐姐,外头来人回话,说是亲家老爷来了,模样奇奇怪怪的,这会子在等着见夫人呢。请夫人和侯爷务必出去相见。”
落蕊对那位刚正不阿的蒋大人素来都十分崇拜,有时候她也不懂,为何自家那般冰着一张俊脸高不可攀却宽以待下的侯爷,会与岳丈老泰山真正杠上。到底夫人也是蒋大人亲生的不是。没见得谁家取了老婆回来还弄多出个冤孽的。
“知道了,你去吧,我这就去回。”
“有劳落蕊姐姐。”小丫头甜甜一笑,提着纸灯笼小跑着离开了。
落蕊径直回了上房,低声回了话。
“你说是我爹?”
“回夫人,正是呢,前头的人回说亲家老爷脸色不大对。”
这件事,很容联想到无名帖子上就很容易解释了。
“不见。你去吩咐几个妥帖的人,送我爹回去便是了。”霍十九本就满腹委屈,在叫蒋学文闹上一场,整个霍家都别想正月里好过了。
落蕊毫不意外,行礼退了下去。
霍十九早已拿了托盘,在上头铺设的银霜雪花笺上写了“去见吧。”
“不去。你不必多想,这件事听我的。”
说着话,七斤打了个大呵欠,蒋妩就将儿子抱来,“七斤是不是困了?叫乳娘带你去睡好不好?”
小孩手里的沙包和羊拐子也不要了,小手毫不客气抓着蒋妩的衣襟,脸蛋往她怀里钻。
蒋妩哭笑不得的解了衣襟哄着他,孩子也真的是困,不多时就抓着蒋妩的头发睡了,乳娘来接人,离开蒋妩怀抱也不过哼唧了两声就又睡了。
“阿英,我们也歇着吧。”霍十九指了指雪花笺上的字。
蒋妩拉过他的手双手捂着,“咱们好生过咱们的日子,一切外头的事都不与咱们相干,我爹脾气顽固,并非一句两句说的明白,我怕他吵你,对爹娘也不好,今儿他兴许气头上,见了面必定要冲突,等改日他消了气我在备好礼去瞧他,毕竟大过年的,我也想见见他。”
霍十九犹豫了片刻才点头,谁知二人刚预备就寝,外头落蕊又来回:“夫人,亲家老爷非要见您和侯爷一面不可,曹公子去了一趟,说是瞧着那样儿,需得夫人亲自去一趟。”
曹玉都这样说?
蒋妩和霍十九对视了一眼,便吩咐人预备灯,二人更衣下了地。

第二百九十四章 抗拒

灯火通明的前厅中,蒋学文手扶轮椅扶手,脸色苍白,眼眶湿红,可神色中却瞧得出一股子难掩的兴奋,如此复杂的情绪,在同一人同一时间展现出来,着实矛盾的很。
曹玉狐疑立于一旁,担心若不叫蒋妩出来相见,蒋学文会疯魔。
“蒋大人,请用盏热茶暖暖吧。”曹玉虽不喜蒋学文的执拗和偏激,却也敬佩他忠心耿耿一心为国,将茶碗双手递了过去。
蒋学文摇摇头,这会子看着以前只当是霍十九走狗的曹玉也顺眼了许多,挤出个僵硬的笑来:“不,不必了,我这会儿也吃不下,而且…”抬起颤抖的右手给曹玉看:“我这会儿不知为何,手这样儿,也端不起茶碗。”
曹玉越加惊异了。
难不成蒋学文服了五石散?他记得小皇帝用了药后,就会亢奋的身上颤抖。
“曹公子,侯爷和夫人到了。”四喜撩起暖帘。
蒋妩与霍十九便相携先后进来。
曹玉退到霍十九身旁,压低声音道:“侯爷,蒋大人不大对劲儿。”
霍十九一眼便看出蒋学文的异常,眼神示意曹玉注意保护蒋妩,随即默默行礼。
蒋学文的眼睛根本没看霍十九,痴然的望着蒋妩:“妩姐儿,你…”
蒋妩眉头紧拧,“蒋大人有事?这般大半夜的冒雪前来。”
“妩姐儿。别这样跟爹说话,我…”
“蒋大人有事就请直言吧。不必这会儿还套近乎。”蒋妩打断蒋学文的话,态度强硬的别开眼。
蒋学文双手抓着轮椅扶手。见周围没有外人在,才道:“我刚从宫里回来,皇上虽未明言,也已将意思说的明白,你和霍…姑爷,并非我之前认为的那般。”
曹玉闻言诧异的看向霍十九。霍十九却是沉思蹙眉,眼中缓缓浮现无奈和欣慰。
“哦?”蒋妩也很惊讶。但这会儿却是面对蒋学文,也无心去多想。“那又怎样?”
“妩姐儿,从小爹是怎么教你带你的,你应当都记得呢吧?你是爹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爹几次三番都在想。你这样性子,又怎会被三言两语劝说的改变了初衷,就弃明投暗了?如今我才知道,你比爹聪明,比爹眼明心亮,一切竟是我目光狭隘了。”
蒋学文双手推着轮椅靠近蒋妩,激动的道:“原来我蒋玉茗的女儿并未曾学坏了,你还是爹的好女儿!”
“可你已不是我爹。”
蒋妩的一句话,说的蒋学文笑容僵在脸上。
“你说什么?我今日已经上门来。咱们一切话说开,难道不能让过去的都过去吗?我如今也知道姑爷并非那般罪大恶极之人,思考你之前与我说的。又想皇上以前的话和今儿的明示,我已经清楚了,最大的奸臣是英国公,不是姑爷!他先前做的那些个事,虽然看起来罪大恶极,但真正伤害到老百姓利益和国朝廷安宁的事儿却是没做过的。杀了个把人,那也。那也算不得什么。妩姐儿,你难道不能坐下来,与爹好生说说话吗?”
“如果当初,姐姐被你毒死了呢?如果你与英国公合作成功,我霍家人连同我的儿子都被杀了呢?你一句了解了,误会了,就能将一切过去都掩盖吗?”蒋妩的情绪很难平静,声音也随之高亢,还待在开口,手臂已被握住。
回头,霍十九就站在她身旁,微笑着对她摇了摇头。
蒋妩深吸了口气才平静了激荡的情绪。
蒋学文这会儿早已泪流满面,懊悔不已。摇着头喃喃道:“终归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我只是当霍英真的是奸臣,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细节,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我说了,你会信?”
的确不会。他只会觉得蒋妩是在偏袒霍十九。若非今日得到皇帝亲口说出的那句话,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猜测正确。
毕竟这么多年,霍十九做过的令人发指的事也实在太多。
蒋学文犹豫着看向霍十九,这还是蒋妩成婚之后,蒋学文第一次这般没有带着情绪的细看他,拨去奸臣的外皮,霍十九也是个优秀的男子,不论容貌还是家世都配得上蒋妩。两人站在一起,瞧起来极为登对。
霍十九坦然与之对视,随即温文一笑,再度行礼。
蒋学文突然觉得,从前他觉得霍十九不怀好意的笑,今日却是格外的谦谦有礼。再观其人,身材颀长,面容英俊,气度矜贵,尤其对蒋妩是格外的体贴入微,从他常常落在蒋妩身上的目光便可知他对她的用心。
蒋学文一瞬想到这些,越加觉得自己做的过了些。竟是到现在才想起关心起蒋妩的夫婿是怎样的人。若霍十九是个形容猥琐脑满肠肥又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当初他怕也会毫不犹豫的去要求女儿去对方身旁做眼线吧?
如今蒋妩得了个好夫婿,并非是他的安排,却是她自己的运气。
看着蒋妩背对着自己绷直的身子,想到因为不希望长女嫁给奸臣的兄弟,他还曾经预备下砒霜毒死亲生女。
如若当日真的成功,他岂不是已铸成大错?
蒋学文方才兴奋的心情在此时沉淀,被浓浓的愧疚和自责掩盖,脸上一阵阵发热,竟不觉得不敢再去看蒋妩的背影,因为怕看到她突然转身时眼中的嫌恶。
“蒋大人就请回吧。天色已完,也是该您休息的时候。”蒋妩直白的下了逐客令。
蒋学文还预再劝解,但道了口边的又咽了下去,只得叹息了一声,双手推着轮椅艰难的往门前去。
曹玉立即去叫跟随蒋学文的人来。
也只有在蒋学文转过身去时,蒋妩才面现担忧,矛盾的皱紧了眉头。
今日的局面,从前她幻想过许多次,甚至在蒋学文与霍十九剑拔弩张之时,她还曾偷偷想如果蒋学文能够多了解霍十九,而不是总带着情绪去看他就好了。她也希望父亲和丈夫能够相处的融洽。
现在好容易盼来了,却是发生在这样的时机,在发生了那么多不得已的事情之后。如何不令他心酸?
回了卧房,蒋妩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霍十九轻叹着坐起身,拿了纸笔借着床畔留了的一盏昏暗的灯光写着:“过去的就放下吧,毕竟是一家人。”递给蒋妩看。
蒋妩百感交集,搂着霍十九的脖颈在他脸颊落下一吻,随即嬉笑着道:“怎么他们偏要说你不好呢?我瞧着我家阿英是极好的,聪明,冷静,又专注于国家大事,心底善良又宽容,还懂得忍辱负重。”
霍十九摇头莞尔,又在纸上写‘谅解他吧。’
蒋妩抿唇,她正是因为拿不准主意才会失眠。谅解两个字,要做到谈何容易?
她感激蒋学文和唐氏的养育之恩,感谢他们给了她一个家,全然弥补了前生身为孤儿的遗憾,正因为前世没有得到,今生才特别在乎亲情,所以她才会不顾自己心意不顾条件严苛的情况下答应蒋学文去霍十九身边窃听消息。
只是,她最重感情,既付出了真挚的感情,在遇到“背叛”之时,就越是难以承受。
“或许我对我爹太过于苛责了?”蒋妩都不知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过分。
霍十九摇头,下笔如飞,力透纸背,飞扬的写着:‘正因在乎,才难原谅,但终究是一家人,莫留遗憾。’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蒋妩握着霍十九执笔的手凑到唇畔,轻吻他的手指,又用脸颊磨蹭他的手背。霍十九是敬重那种铁骨铮铮的忠臣的,却也着实对蒋学文石头一样不懂开窍不懂变通又极为看中声名的人无奈。且蒋学文要杀死霍家人和他们的儿子,是的确发生过的,霍十九着实没有理由去巴结这样的一个人做岳丈,也不必要原谅他所做过的事。
但是他在劝她原谅,重新接纳蒋学文。缘由是他知道她不在乎金银富贵,更不在乎性命,唯一在乎的便唯有一个“情”字。父母生养之恩,她又如何能够忘记?
他不想她为难,也不想她留下遗憾。
“好了,你不要在多操心,我回头会好生想想,在与娘商议一下。”蒋妩知道唐氏也是极在乎蒋学文的,毕竟也是多年的夫妻,就算失望,感情也不会一下子全部抹掉。
霍十九这才颔首,搂着蒋妩躺好,拿了轻柔保暖的锦被来裹住两人。
这一夜蒋妩谁的极为深沉,她从前没有认床的毛病,可自从跟了霍十九,感情逐步坚实深刻,她开始变得认床,在杨曦的宅子里养伤时,她常常因为是在陌生环境而习惯性的保持着警觉,绝不会允许自己放松到可以任人钻空子的地步。
也正因如此,她在外头睡不上一个踏实觉。
次日晨起,当真神清气爽。绕过霍十九身边,身轻如燕的跳下床,穿了身寻常棉袄和长裤,将头发随意扎起,关系后就在蒙蒙亮的天色之中跑去前院的演武场。
刚出潇艺院院门,却遇上了迎面而来的曹玉。
“夫人,您伤未痊愈,为何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去?”

第二百九十五~二百九十六章 孩子

蒋妩笑道:“休息足了,便觉憋闷的慌,正想去演武场活动活动。”
曹玉见她果真气色尚佳,禁不住也欣慰笑了:“活动是可以的,但夫人止可多走动几圈,要想练功还要等日后身上伤口彻底痊愈才行。练功不可急在一时,若身子毁了,将来纵学了绝世武功也难以施展出全部能力,岂不是亏了?”
蒋妩脚步停顿,原本跃跃欲试的心思去了大半:“你说的是。我心中有数,只活动下筋骨。”
“那我陪夫人过去,顺带将如今府中布防告诉你。”
“也好。”
二人并肩离开潇艺院,沿清扫整洁的石砖路缓缓往外院演武场去,一路上曹玉简明扼要的将府内如今如何布防如何换班都与蒋妩说了一遍,带到了演武场所在院落门前,停下脚步道:“昨夜连夜安排了这些,我又不是侯爷那般善于谋断的人,只想到这个程度,不知夫人觉得还有哪一处欠缺?”
蒋妩仔细想想,笑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已经是毫无遗漏了。昨夜一夜没睡,待会儿你也去歇歇,我知你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可到底是*凡胎不是?也不是神仙,不睡觉是不行的。”
她如此关心自己,曹玉虽知道她是出于朋友之谊,依旧欢欣不已。犹豫着,不想大清早惹她不快,便将心里所想的压了下去,并没马上询问。
蒋妩在演武场锻炼之时。曹玉去潇艺院,霍十九已经起身。
他便方才未说的与蒋妩说了:“…如今与爷有直接关系,还在外头的。就只有蒋大人了。虽外人都知您与蒋大人不和,真正的清流爱国之士也不会对他怎样,可那无名帖子明摆着是英国公吩咐做的,我怕他万一要是突发奇想,对蒋大人不利…蒋大人虽做了些过分的事,到底还是夫人的父亲。”
霍十九闻言颔首,找了纸笔来写道:‘交给我。’
曹玉见霍十九神色。便知他另有安排,便暂且出来。回了卧房,小憩片刻便起身来写信,邀请昔日有些交情,江湖上有些名望的朋友前来助拳。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些人未必肯帮助霍十九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奸臣,犹豫着许久,信才命人送出去。
这会儿蒋妩已经和霍十九用罢了早饭。
霍十九拉着蒋妩到了里屋,按她双肩让她坐在紫檀木妆台前,取来精巧的犀角梳,随手打散了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仔细的为她梳头。
蒋妩透过明澈的西洋美人镜望着霍十九专注垂眸的身影,身心都似浸泡在暖泉之中:“今日怎么想起为我梳头?”
闻言抬眸,霍十九的眼波在光线明亮的卧房中透过镜子传到了蒋妩眼中。因不方便讲话,便只微笑。
他的笑时,眉眼中都是喜爱。脸颊上有浅浅的小酒窝,露出编贝般的皓齿,明明近三十岁的人了,却很孩子气,那样的眉眼神态叫蒋妩心下悸动,不自在的看向别处。脸颊已有些发热,禁不住暗骂他是个妖精。没事竟然大清早与她送秋波。
霍十九手上动作轻柔的为蒋妩挽了个矮髻,斜插了一根珍珠红梅簪固定,又带上珍珠发箍,打开妆奁匣子,选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地给她。眼神仿佛在说:“戴这对好看。”
小巧的粉白珍珠果真极衬她玲珑的耳廓。霍十九俯身将她搂在怀里,亲吻她的鬓角,二人贴着脸一同看向镜子中。
蒋妩霞飞双颊,再一次别开眼不去与他对视,温言道:“阿英,你若有什么事要做,就只管与我说吧。”
扳过她双肩让她面向他,霍十九疑惑的眨眼。
蒋妩叹息道:“你那样子分明就是怕我生气。夫妻一场,我哪里不懂你呢?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