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Cici小姐,是的,她在台上太严厉了,快把我说哭了。但是她说的对,我在透明厨房里工作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在烹饪还是在表演。我想我该用一种更加虔诚的态度来对待我的厨房,我是厨师,不是表演家。”那个希腊菜厨师如是说,“我以后还要来,我一定要让Cici小姐尝尝我做的Pitta。”
另沈何夕惊讶的是,第六期节目来的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厨师,而是一个家庭主妇。
节目刚刚开始,习惯保持沉默的女侍者破例开口说话了:“你并不是一个厨师,来这里对你并不公平。”
矮矮胖胖的妇人笑容可掬地看着年轻的东方女孩儿:“Cici小姐,这个节目我从第一期就开始看,我特别喜欢你,我想让你能尝尝我做的苹果馅饼。”
“你不是厨师,我的厨房只评价厨师。”沈何夕把语气的重点放在了“Cook”上。
“我当然是一个厨师。”系着粉色围裙的女人尽量维持着笑容,事实上她快要紧张死了,“我在家里当了十二年的家庭主妇,我每天都想着怎么能给老公和孩子做出更好吃的东西,对我的家庭来说我是最专业的厨师。”
看着这个紧张又激动的中年女人,沈何夕沉默地让开了位置。
苹果馅饼,用糖度适宜的青色苹果切成丁在黄油锅里加入白糖翻炒成馅料,在苹果变色之后添加朗姆酒…
黑色制服的女孩儿一如既往的专注,她的脑海里还回想着刚刚艾德蒙通过无线耳机告诉她的话:“十二年专注于厨艺,不是厨师是什么?”
好吧,这句话无法反驳。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厨房里工作了二十二年还不觉得自己是个厨师吧?
这个特殊的“厨师”一直都很紧张,沈何夕抬手帮助那位女士在馅饼上拼出交织的网状上层,那位女士很腼腆地对她笑了一下。
“我的老公很喜欢吃这种馅饼,每个苹果都要我自己去市场选购出来,这种果酱我用了七八年,我每个礼拜会给他做一次这个馅饼,如果把次数累计起来连我自己都会吓到…其实他以前从不吃苹果,可是为了我做的馅饼他也开始吃苹果了,我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吃苹果身体才会好…”在等待馅饼烘烤的时候,那位家庭主妇有用难掩紧张的语气继续努力和沈何夕交谈。
四五百次而已,对于一个专业厨师来说不算什么。
沈何夕很想这么说,但是看着这个女人的表情,她说不出来。
金色的馅饼,上面刷了一点的自制果酱,从卖相来说并没有什么惊喜,从气味上来说也没有达到专业的水准。
摄制组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份馅饼肯定难逃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沈何夕看了一眼还忘了从模具里拿出来的馅饼。
“苹果馅料翻炒的有点过头,吃起来会有一点腻。馅饼皮的制作简直充满了小误差…”沈何夕的评价一如既往的犀利。
但是全场人都震惊地看她拿起餐刀切下了一块馅饼,热腾腾的甜香气逸散了出来。
轻轻吹了一下,她把那块馅饼放进了嘴里。
“吃起来…如果你是专业的厨师我只能给你打三十分,但是你只是属于你丈夫和孩子的厨师,在他们的心里你一定是满分。”
面对着女孩儿的笑容,那个女人捂着嘴哭了出来。
**********
高汤分毛汤、奶汤、清汤。
奶汤又被一些人叫做白汤,从原料组成和炖制的方法上来说是能让一些西方人大呼“喝一口就高血压”的。
不仅是因为里面含有大量的胶原蛋白和脂肪,也因为几种食材的味道融和恰到好处。
所谓无鸡不鲜,无鸭不香,无骨不浓厚,无肚不白。四个无字道尽了奶汤的基础食材:鲜鸡、成鸭、棒骨、猪肚。
所有的食材都清理干净,保证它们都处于最好的处理状态,然后冷水下锅,放点料酒和生姜大葱一起中火熬炖。
中火甚至旺火能够迅速催发出汤里的颜色,汤水一次加足,保证在熬汤的时候绝不再加影响锅内平衡的东西。
甚至包括盐。
扣着木质锅盖的大锅里汤汁沸腾,但是年轻男人坐在旁边不去看也不去管。
纵使白气四溢,汤里的气味竟然一点也没有泄露出来。
像是一个翻滚多年的秘密,像是一场等待结局的沉默。
似乎怎么也长不大的小狗身材越来越滚圆结实,它在厨房门口呜呜叫了两声,只换来男人一个轻轻的笑容。
小狗趴在门槛上,在这个家里它可以去任何地方,除了这个厨房。
大概这就是两个男人对自己职业操守的无形坚持吧。
比男人掌心略小一点的鲍鱼被他从壳里剥出来,手中的小刀一转,绿色的鲍鱼内脏已经被甩到了篓子里。
在沿海的地方,鲍鱼内脏的鲜美是渔民们不与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冬天的鲍鱼内脏里含有毒性,吃了之后可能会让人起疱疹。
鲍鱼刷洗干净,码放在盘子里上锅蒸制。
滑子菇清洗干净后切去尾部,鸡胸脯肉从熟鸡上切下来改刀成小丁,豌豆煮熟。
奶汤已经炖煮了三四个小时,打开大锅的锅盖,一股鲜香醇美的气味才像晨雾一样慢慢地透了出来。
鸡鸭棒骨早已骨肉分离,猪肚也炖煮到不知何处可寻,男人用汤勺小心翼翼地撇掉汤最上层的那一点杂质,然后把奶白色的汤舀了出来。
滑子菇、鸡脯肉、豌豆下锅翻炒到出了香味,再倒进鲍鱼蒸制出的汤汁,滚开之后下入鲍鱼,最后从上到下洁白的汤水被提成一道汤柱激流而下,浇灌在鲍鱼之上。
一次,一次,又一次,伴随着汤水的热度和冲击的力度反复几次之后,鲍鱼那道十字花里面都浸透了高汤的鲜气,此时再转成小火慢慢煨煮一会儿。
在厨房外有一个老头已经第三次路过了,闻着厨房里传出的气味,他已经第四次点头了。
小白狗从他的腿间穿来穿去,似乎也在为即将出锅的美味兴奋不已。
“着急什么?我就说做冰炸鲍鱼蛋吧,他非要做这个费事的,等着吧!”老头把小狗抱起来,拍了拍它的耳朵。
“香气蕴而不散,那个小勺把大朝的做汤手艺调教的不错呀。”老人捧着小狗踱着四方步回了堂屋,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满足。
又过了半个小时,沈何朝把一个摆着大深盘和两把汤匙的托盘步伐沉稳地端到了老人的面前。
七八枚切成十字花的大鲍鱼上撒了一点香菜末,奶白色的汤底映着绿色的盘子,像是绿翡翠里镶着一块昆山玉。
黄色的菌类,绿色的豌豆,粉白色的鸡肉脯,还有颜色淡黄的鲍鱼。
看起来清清淡淡好像只是随便煮煮的东西。
真吃起来才明白什么叫做东西全在味道里。
鲜美的味道超过了任何一种食材能够达到的极致,唯有最用心的调弄才能让它们融和的如此浑然天成。
从汤到料,每一口都是让人舒坦到毛孔的鲜香润滑,又超越了这些美好的形容,又似乎是给这些形容做着最精辟的注解。
沈抱石尝了一口,觉得自己真的是找不出任何的毛病,从器皿,到配色,从香气到味道,单一的色香味和融合在一起的完整度都到了一个他已经可以满意的境界。
“嗯…不错…就是香菜有点粗。”挑来挑去,总要挑出点毛病才行啊。
沈何朝没动勺子,看见老头儿吃了一口,他立刻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拍立得相机。
“咔嚓。”
老头口是心非举着勺子的样子和那份奶汤鲍鱼就一起定格在了照片上。
沈何朝找出笔在后面认认真真地写着:“一九九八年大年初一,奶汤鲍鱼。爷爷说香菜有点粗。”
照片小心地放在相册里。
在妹妹不在的日子,这样的照片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本。
“香菜你也写!香菜你还真写!哼,写就写…”沈大厨觉得沈何朝这是在借机告状,等着小丫头看见了又要吵他欺负人了。
喝汤,喝汤,我把汤都喝了,让你告状!
沈何朝毫不意外地看见自己的爷爷又开始“无理取闹”,这半年他真的是快活成“老小孩儿”了。摇摇头他弯腰抱起小腻歪去了厨房。
汤里的骨头挑几根出来给小狗磨牙也不错的。
刚走出堂屋,沈何朝就听见有人敲响了大门。
鲁地风俗,拜年要趁早,现在已经快到晚饭的时候了,怎么会有人上门?
打开门,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两个高大的黑衣人一边一个地站在门口,一个一看就习惯点头哈腰的男人对沈何朝说:“您好,这里是沈抱石,沈老先生家么?”
沈何朝点点头。
刚刚问话的男人小步走到车前,对着车里的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两句。
一个黑衣人打开车门,另一个黑衣人用手扶住车顶。
一位身穿旧时代款式长袍的老人从车上慢慢地迈了下来,相较于他的年纪他的身材称得上高大。一身苍青色的老式长袍、丝毫不乱的斑白鬓角、一根硬木的手杖——这个老人看起来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绅士,派头十足气场强大。
对着沈何朝,看起来难以相处的老人微微行礼:
“你好,鄙人正川雄一,中文名字沈抱云。”
第45章 焗烤牛肉
自称是正川雄一的老人板着一张棺材脸地看着沈何朝。
沈何朝抱着自己手里的小腻歪,静静地回视。
静默,静默。
“奶汤鲍鱼?四个小时的蕴味奶汤…这个不是小刀做的,他没有这份耐性,也不是小勺做的,他性子闷没有这分灵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香气,正川雄一面容严肃地说道。
沈何朝心里明白,这位大概和徐师父一样也是爷爷以前的发小。
在见到徐师父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人叫过爷爷“小刀”这么可爱的名字。
“这位是正川雄一大师,在片儿国是最著名的料理大师…”旁边那个腰板似乎直不起来的男人对着老人点头哈腰,语气里的炫耀快要和口水一起喷出来了。
在堂屋里喝汤喝的很开心的沈抱石披着外套踩着棉鞋一步步走出来,距离门边还有三四米他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家伙。
至少时光让他那张苍老的脸依然白净,能让沈抱石那双一点也不老花的脸看到对方最明显的标志——那一张门板脸!
“大朝!关门!”一声断喝,沈老爷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沈何朝把小腻歪放在地上开始关门,两位“黑衣人”立刻一人把持着一边的门扇…但是他们的力气在沈何朝的面前似乎完全没有作用,门就在正川雄一的面前缓缓关上了。
站在门外,身穿长袍的老人不疾不徐地对着院子里的人说:“小刀,我只是一个来看望弟弟的哥哥。”
沈抱石恍若未闻地端起桌上的小碗继续喝汤。
小腻歪晃着一身毛飞奔到老爷子的脚边,蹭来蹭去地求食。
院子的外面,那位老先生不再说话了。
沈何朝把葱油花卷和酱茄子端到餐桌上,就看见自己的爷爷神思不属地戳着碗里的鲍鱼。
戳着…
“良夜清露~生~~~,月~明林~间青…”一阵咿咿呀呀的女声唱词从院门的外面传到里面,沈何朝看见沈抱石又拧了一下筷子。
在外面从来高人范儿一贯只会窝里横的老爷子被自己孙子看怒了:“看什么看!吃饭!”
沈何朝放下筷子拿起了挂在餐桌上的纸和笔。
“我让你吃饭!不准写!”老人色厉内荏,拒绝自己的孙子向自己提问。
“一梦凉~秋~生,一灯~对孤~影…”
沈何朝看看表情如临大敌的老爷子还有他手里的筷子,摇了摇头,低下头用遒劲有力的行书写了一行字。
“爷爷,你筷子拿反了。”
…
暮色四合的时候正川雄一终于在院子外面放完了一出戏,他走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一个人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就这样离开了。
入夜,沈抱石对着灯光擦着手里的折燕刀,擦着擦着,手就慢慢地停了下来。
“板板哥,小油说这是在排新戏呢。”那个属于京城的夏天里,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儿指着似锦楼后院的那帮戏子对着自己的哥哥献宝。
肤色白净的少年已经十三岁了,他对小小的沈抱石说:“等我、下个月、拿了、工钱、就请你、听新——戏。”
“你拿了工钱先给自己买鞋吧。”小男孩儿嘟着嘴从矮墙上爬了下去。
少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就是这样地记了快七十年。
东海沈家的小刀,白汤徐家的小勺,蜀地黎家的小油,还有这个沈家二爷的养子,小刀名义上的堂哥。
沈抱云。
沈家大爷和沈家二爷因为有个当过御厨的爹,前半辈子十几年除了要学厨艺基本上也算是个纨绔,不愁吃喝也不缺铜板。
可是他们的人生被战争彻底搅乱,沈家大爷还好,留在京城里给几家极有品位的大酒楼当厨子
沈家二爷早年混迹鲁地的胶东一带,哪怕片儿国人已经掌握了鲁地的一切权力,他们也没用办法去专门跟踪一个身家清白的厨子。
他的朋友多到惊人,从富商到土匪,从名厨到敌人,那么多人愿意和他肝胆相照,他就这样在鲁地拥有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
直到沈抱石三岁的时候,沈二爷突然从鲁地回到京城,还带回了一个五岁的男孩儿。起先大家都以为他是哑巴,沈二爷说他是战场上捡回来的,大概吓坏了才不会说话了,没想到后来慢慢地也能磕磕绊绊地说几句,又过了两年,嘴上的毛病就彻底好了。
沈抱石于是有了一个比他大不到四岁的哥哥,就叫沈抱云。
那个答应了他拿到第一个月工钱就带他听戏的人…
在七十年后终于实现了他的诺言。
可是逝去的不能重生,离开的不能归来,归来的…是害死了沈二爷的片儿国人。
晚上,老人睡得浅,连梦都没做一个。
大年初二要送财神,沈家一贯不放鞭炮怕惊了厨房里的静心神,沈何朝早早就起床要开始包饺子的时候,正川老先生又来了。
依然是敲门,打开,沈何朝的怀里依然抱着小腻歪。
“你是小刀的孙子?”
沈何朝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堂屋,点了点头。
“红包”老人从长袍的前襟里面掏出了一个大红包。
沈何朝微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小腻歪,慢慢把门关上了。
爷爷不想见这个人,别说红包了,金山都不能收…不对,金山可以考虑一下,能给妹妹攒着。
这时,正川老人突然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灵敏身手俯身一把抓住了沈何朝脚边的小狗。
沈何朝生怕夹到老人的手,手上劲儿一松小腻歪就被对方成功地捞进了怀里。
“呜~”可怜的小腻歪趴在青色长袍的臂弯里冲着自己的主人求救。
沈何朝:“…”这是明抢么?
正川雄一板着脸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小白狗,摇了摇头:“太胖。”
沈何朝:“…”嫌胖你别抢啊。
“见不到小刀,狗我带走。”
片儿国的国宝级大师,今年快要八十岁的老者,一派名士风范的前辈…在沈家的小院子外面劫持了一条狗。
沈何朝有点傻眼,在他身后,堂屋的门哐当大开。
“你放下我的狗赶紧走!”
沈抱石气势十足地从门里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沈何朝注意到他穿的是妹妹年前从腐国寄回来的黑色呢子大衣。
说好的样式太年轻压箱底呢?
“小刀。”正川雄一或者叫沈抱云,他看着沈抱石的表情让沈何朝觉得有点眼熟。
沈抱石一脚踩在门槛上,从老人的手里抢过小腻歪,转身就走了回去。
“大朝!关门!”
沈何朝又慢慢地把门关上了。
在门最后的那一刹那他看见门外的一脸严肃的老人踮起脚尖往院子里看。
那一瞬间沈何朝的心有点软了,原来他看爷爷的样子有点像是我看我妹妹。
大年初二的清晨,这个院子里空空落落的,像是院内院外两个老人的心情。
*********
沈何夕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给自家老爷子弄去了一个多大的麻烦,此时的她也面对着一个问题。
因为上一期节目里她给了那位妇人一个“合格”,这一期在新的厨师做菜开始之前,她要接受那位妇人提出的一个“要求”。
在拍摄之前艾德蒙一脸无奈地对她说:“如果不是你的标准这么高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合格,我们也不会把第一个合格看得这么重要啊。”
沈何夕对这个家伙的唯一回答是在他的哀嚎声里打了电话给苏仟,恶人自有恶人磨。
站在台上的女人依然穿着粉色的围裙,她笑得有点腼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面对着黑发的女孩儿,她小心翼翼地说:“Cici小姐,你给最爱的人做的饭,最爱做的是什么?”
沈何夕静立了一会儿,低声回答:“没有。”
“Cici小姐,您是还没有爱人么?我的意思也包括家人,那些人里面你最爱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何夕抬起眼看着她:“我从来没给我最爱的人做过饭。”
“一次也没有。”她补充道。
看着沈何夕紧绷的表情,女人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一个不应该问的问题,她有点紧张地揪了一下围裙。
沈何夕微微笑了,她说:“我给我的家人做过很多菜,我有三个弟弟和妹妹,他们爱吃牛肉、虾和甜点。”
妇人退场,灯光变暗,沈何夕在摸黑站到了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在黑暗中,她轻轻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哥哥,他从来没吃过我做的东西。
酸涩的感觉流淌在心底,沈何夕有点想回家了。
今天来参加节目的厨师做的是焗烤牛排,整块的牛的背部里脊肉用厨房专用的绳子捆绑定型,然后在上面涂抹由黑胡椒、盐、芥末粉和面粉调制而成的面糊。
牛肉放进煎锅里用黄油煎五分钟,表面变色之后切成块的土豆、胡萝卜、西芹、洋葱一起放进烤箱。
厨师的操作非常的熟练和专业,在等待烤肉的时间里他还给一会儿装肉的盘子做了装饰。
打开烤箱,在烤盘里倒入香气四溢的红酒。
高温炙烤、调低温度、最后包裹着锡纸适度冷却一下,一片片火候恰好的牛肉被厨师用刀切了下来。
肉的品质极好,火候也掌握的很到位,牛肉中间还是粉嫩略带血水的样子。
可是在银色的刀光里,沈何夕似乎看见了另一双手,略黑,略粗,大大的刀,细细密密地出整齐划一的萝卜丝。
“抱歉,除了调料腌渍的时间不够之外,您的刀工配不上您烤肉的水准。”
第46章 黄油玫瑰
这位腐国土生土长的厨师用明确的态度表示自己拒绝接受沈何夕这样的评价。
“Cici小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哗众取宠的脱口秀主持人,听到你这样不专业的评价,我确定我是正确的。”他的语气里是真实存在的恶意。
沈何夕觉得他就差在脑门上贴着几个大字:“我是来找茬的”
“确实很巧,厨师先生,您一上台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目的不纯的参加者,现在看来我也是正确的。”
沈何夕注意到这位厨师一上来就把注意力放在做菜上,完全没有介绍材料和烹饪步骤…如果只是这样沈何夕还能说对方是一个不善言辞专心做菜的厨子,这里的材料介绍可以补拍。但是在等待烤肉的时候,对方无意中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那点“你快来找茬啊!没错误可找你失望了吧”的挑衅…
这就不太对了吧?
上一期来了个技术不专业的家庭主妇,这一期又来了个明显是找茬的,这在时光厨房的策划团队里是不可能发生的“失误”,只能说明艾德蒙在筛选参加者的时候是故意想要给自己找麻烦呀。
看了一眼主席台,女孩儿决定应付完了这个砸场子的她就去砸艾德蒙的场子。
“可爱的小姐,你虽然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主持人,也不能以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作为乐趣,厨师的辛苦你是不会懂的,随意地下这种不专业的结论只能让我们这些专业厨师觉得可笑。。”找茬的厨师一派义正言辞,
哟,践踏厨师的人格与尊严,这个帽子扣的够高啊,沈何夕估么着对方大概在用语言积累情绪,一会儿气氛炒热了再愤然离场,那他炒作的目的就达到了。
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拎起了一把菜刀掂了掂重量。
“当然,我当然明白自诩专业的人是多么的可笑。我敢说你刀工不行当然是有凭据的,毕竟具象的刀工不是抽象的态度,我们完全可以制订标准让更多的人评价。您说是么?专业的厨师先生?”
“标准?”带着高高厨师帽的厨师笑了,“Cici小姐,标准是什么?”
沈何夕笑着拿起一块黄油:“标准,就是我。”
刀切黄油,被西方人用来形容毫不费力的事情,一直放在保鲜柜里的黄油质地柔软,有一点滑腻吸手。
但是如果要用它表现刀工,那就纯属的开玩笑了,又软又沾刀的东西,谁会用它来自讨苦吃?而且,黄油在三十几度的情况下就会渐渐融化,也就是说在人的手中它的形状和形态都难以保持,造型难度远超华夏的豆腐。
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人,她拿着一块黄油要告诉别人什么是“刀工的标准”。
女孩儿纤细的掌心一翻,黄油就被抛了到半米高,她右手细长的刀子在空中划出了几条精妙的弧线,几块被切下来的黄油就纷纷落到了料理台上。
银色的刀快到让人看不清,像是一团包裹着黄油的轻雾。
“老头子,这个东西太滑了。”女孩儿的手上举着一条泥鳅,老人让她切成丝。
“够快就可以了。”老者咳了一声,慢慢转身走开。
…
从水里捞出一块红色的东西,少女的脸上一脸嫌恶:“血豆腐也切丝?你这是在欺负我吧?”
“够快就可以了。”在女孩儿的瞪视中,老人踱步到了破落院子里的天光下,他和这个老旧的祖宅一样在渐渐地老去。
一双越来越快的手,一个越来越苍老的人,他们一起造就了一个越来越笔直的身影。
沈何夕脸上带着一点自信到耀眼的笑容:我付出了十几年二十几年的生命,我足以用自己的付出换来你们的“标准”。
收刀,伸手。
一块椭圆形的黄油轻轻落在了沈何夕带着手套的手心上。
大概几秒之前,黄油还是一个长方体,但是现在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如果不是料理台上碎落的黄油碎块,谁也无法相信在这几秒钟内,这个东方女孩儿对这块黄油做了什么。
厨师想说几句什么来挽回一下刚刚的浅薄无知,如果这一期的节目播出出去,自己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和无端挑衅攻击一个女孩儿,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他嘴唇刚动了两下却被沈何夕抢先了,东方女孩儿有点意犹未尽:“或许在您看来这样的刀工有点简单粗暴。”
话音未落,她左手固定着椭圆形的黄油,右手持刀对着黄油扎了下去。
在她刺下去的瞬间,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叫。
黄油那么软,刀尖那么锋利,女孩儿从没有低头看一眼,完全不在乎自己白嫩的手掌会被刀割伤。
有些尖锐的刀尖刺入软软的黄油中留下了一道道痕迹,会有几刀带出一点黄油碎屑,更多地只是单纯的扎进去。
渐渐地,人们也放下了对她的担心。
她在那里,站姿自然,神态轻松,每一次用刀尖扎入黄油的动作又快又精准,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美感。
“豆腐雕花?你逗我?”
“刀够稳就可以了。”
“够快我能明白,够稳是什么意思?”
“稳就是…我们屋后的山,也是海上吹来的风。”老人坐在摇椅上,白发苍苍,皱褶满脸,眼神依然明亮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