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大姐用筷子上端敲了一下桌子,对黄大姐说:
“你不要吓唬小姑娘。”
真实的伤和疼就在面前,怎么叫“吓唬”呢?小玉又去看她“笑笑姐”。
半天,终于挤出来一句:“笑笑姐,你太不容易了。”
这话,让褚年抬起头,还泛着红的眼眶盯着小玉,他一字一句地说:
“结婚、生孩子,真的都比你想象中更难,所以,谈恋爱找对象的时候别委屈了自己,真在一起了,也不要委屈自己,每次做重要的决定之前想清楚,你跟这个人在一起,你有没有变得更好。”
小玉被褚年看得有些心虚,她先点点头,然后又说:
“笑笑姐,虽然…但是也不同什么时候都分的这么清楚吧?”
“男人就是分的这么清楚的,你糊涂着,你就是往下走的那一个。”
说完,褚年又喝完了一碗鱼汤。
“你今天是占了便宜,我想跟别人说的话,只能跟你说。”
他这样说,让小玉心生好奇,问道:“笑笑姐,你想跟谁说啊?”
跟谁说?
重要么?
褚年笑了一下:
“反正,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了。”
…
“经理?”
“嗯?”
余笑回过神,刚刚她又忍不住看向手机了。
“经理,您在等电话吗?”
莫北说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备忘录,说:
“今天下午有一个远程汇报会议,时间是三点,您不用着急。”
余笑摇了摇头,吃了一口海鲜炒饭。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新港,吴先生的那块地,当地政府收回之后打算修建经济适用房,其中两块地在这些年里被吴先生拖拖拉拉地搞了两栋楼在那儿,还有七八个地基。
天池想要拿下整个经济适用房项目,除了更好的质量和更低的成本之外,他们还有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围绕这些地基和废楼进行低成本的民生改建。
这也是余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新港多海鲜,鲜甜肥美,这短时间爱吃海鲜的莫北每天都吃得很开心。
“我记得这个项目的时间节点是八个月?”
余笑问莫北。
“是…七月正式竞标,公司要求我们的方案最晚要在六月初完善好。”
余笑点点头,说:“再快一点吧。”
“啊?”
目光扫过莫北、小李、林组长…余笑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
“我有点赶时间,未来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更辛苦一点了。”
赶时间?干什么时间?
年轻人都迷糊着,只有林组长恍然大悟,说:“咱们这个项目不快一点,等经理回去,他女儿不认识他了怎么办?”
一时间,所有人好像都懂了。
余笑只是笑,把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收进了外套的兜儿里。
很快,餐桌上的话题又变了。
莫北向其他人推荐新港的美食:
“桃花虾真的很好吃啊,虽然小小的,但是炸起来好香,皮酥到都能拿舌头沾掉,趁着现在还有,你们也赶紧去吃啊,上次我们去吃的那家小餐馆真的不错。”
“噫~!”小李发出了一声怪叫,“谁跟你是‘我们’啊,怎么经理、林哥、我,我们几个都没去吃,谁跟你成了‘我们’啊?”
莫北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假装扶了下眼镜,就不肯再说话。
小李还在那儿起哄:
“快说呀,谁是你的‘我们’啊?”
这时候,从刚才开始就在闷头吃饭的余笑突然轻声说:
“是江法务吧?前天来了,就在新港呆一天,晚上我请他吃饭,他死活不肯答应,原来是和你约了出去吃特色小吃。?”
“哇,果然是经理,经理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好呀小莫,我就知道你和江法务…”小李还要起哄,被林组长一筷子镇压了。
半分钟后,饭还没吃饱的小李就被林组长给揪走了。
余笑吃了口饭,老神在在地对旁边的“大熟虾”莫北说:
“昨天晚上去飞机场的路上还发了朋友圈,我说他配着照片的那语气怎么像个偷了油的耗子。”
再看一眼莫北,余笑勾了一下嘴唇:
“挺好的,他也挺好的,你也挺好的,没必要遮遮掩掩。”
“呼!”莫北自暴自弃地放下捂着脸的手,“经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江今之前偷偷喜欢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余笑的表情很无辜。
莫北看着自己的经理这样,深吸了两口气,又呼出来,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他家是京城的,名校毕业,前途远大,我呢…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毕业学校也一般,虽然今年工作上有了一点点起色,要不是经理和同事们一直帮着我鼓励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
“不是啊,你很好。”
余笑看着眼前的海鲜炒饭,问了一个好像不想干的问题:“你说,这一盘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
莫北摸不着头脑,也盯着饭,试探着说:“海参?虾仁?”
“是饭啊。”
莫北“啊”了一声。
“只要饭一直记得自己是饭,那不管是海参虾仁,还是鸡蛋葱花,还是别的什么,蒸炒焖煮都改变不了它,它都是饭。”
余笑的声音淡淡的,像是…炒饭里细碎的盐。
“你也一样,跟谁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呢?别人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你去拥抱别人张开的双手也不是你的错,只要你一直记得自己是莫北,别的都无所谓。”
恋爱也好,失恋也罢,结婚也好,离婚也罢,人的一生长着呢,只要记得自己是谁,别丢了自己,也就够了。
也…也可能丢了。
但是,也可以找回来,只是,得对自己郑重地说一声“对不起”。
是自己对自己说的,才真的有用。
吃完盘子里最后的两口炒饭,余笑站起来,拍了拍莫北的肩膀。
拍得很轻,也很温柔。
然后,她就走了。
自然看不见那个女孩儿红了的眼眶。
“谢谢您,我一直知道,我是莫北,所以…我会一直是莫北。”
那些悸动和隐秘的萌芽,在那样的一个午后的灿烂阳光中无可遮挡,也在那一天,被暴晒到干枯萎败。
她不想自己的感情,成为另一条被扔在地上的沾血绷带。
第96章你没救啦
孩子接种疫苗,孩子饿了, 孩子喝奶, 孩子换尿布, 孩子做身体训练, 孩子做早教训练, 孩子晒屁屁的时候拉了粑粑在小床里,孩子…孩子…孩子…
照照镜子,褚年觉得自己的身材只比从前的余笑略圆润一点,连“正常胖瘦”都算不上, 怀孕时候养出来的那点肉早就不见了。
“除了胸只有一个地方比之前大了。”
褚年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黑眼圈。”
快四个月大的小褚褚已经能被竖着抱了, 小家伙撑着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戚大姐拍拍她的后背说:“小褚褚看看妈妈,妈妈要去上班啦!”
“戚大姐,今天我妈回过来看孩子,你们中午的饭钱我打给你了,中午我赶不回来, 下午我会早点下班。”
产假刚刚结束的时候,褚年又迈过了一道坎——他给孩子断了母乳。
其实也是巧合,小褚褚开始对辅食接受良好的时候,褚年一天晚上睡觉, 不小心压到了一边。
半夜起来喂奶的时候, 他那一边奶水就少了。
第二天, 褚年就开始发烧, 因为乳腺炎, 那之后就断断续续地好不了,只能用一边儿喂奶,那一边儿又皲裂了。
反复的痛苦折磨着褚年,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瘦下来的。
对褚年停止喂母乳的这个决定,戚大姐没说话,来做饭的黄大姐和余笑妈妈都持反对态度,可褚年很坚决。
“我要恢复工作了,这些病痛太消耗我的时间精力了,奶粉被造出来不就是替代奶水么?”
其实真正让褚年下定决心停母乳的,是余笑上次回来跟她说的一句话,那天是小褚褚的“百日”。
“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做完这个项目,就可以换回来了。”
褚年长到三十岁,最会说话的时候往人的心窝子里挤,可听着余笑的那句话,他最大的感觉是心里一下子就软到了不行。
涌上心头的竟然不是她终于松口的欣喜,也不是她怎么知道自己能换回来的疑惑。
一想到换回来是让余笑受这个苦,褚年就舍不得了。
尤其是看着余笑的妈妈跟自己说:“多少母亲是这么过来的。”
他就更舍不得了。
奶就这么停了,小褚褚一开始还会往“妈妈”的怀里拱着找“勺儿”,后来就沉迷于奶瓶和辅食的美味了。
回奶的时候还是疼,好像人一旦当了妈,就无论如何都跟这个疼撇不下关系了,褚年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你这个小猪宝宝是不是给我下了咒啊?为你都疼成这样了,我怎么都不舍得打你一下呢?”
点着自己女儿肉呼呼的小手,褚年嘀嘀咕咕,嘴里是抱怨,脸上却是笑的。
恢复上班之后,褚年第一个感觉是自己的精力确实连自己怀孕的时候都比不上了。
不过想想,不管是谁,开了刀之后又经历了几个月的折腾,能精力好才奇怪呢。
为了遮掩脸上的黑眼圈和略显憔悴的唇色,褚年用起了傅锦颜之前送她的护肤品和化妆品。
晚上睡觉之前,他用起了面膜。
他甚至还给自己买了新衣服,之前春节的时候,他的新衣服是余笑给他买的,墨绿色的针织毛衣裙和驼色的羽绒大衣,外面有一条红色的围巾。
褚年把商标用手机拍了下来,去商场买了十几件这个品牌的春款。
人靠衣装,有了妆容和衣服的加持,褚年刚一回职场,就让小玉惊呼他果然是当了合伙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从前也没那么糟吧?”被夸奖说是“大变身”的褚年心里还有点委屈。
可过了两分钟,他就跑进了厕所里,美滋滋地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自拍发给余笑。
看吧,你喜欢的衣服牌子,还有据说比之前好很多的你自己,会不会开心一点?
发消息的时候,褚年心里美得如同过了蜜。
发完了消息,他站在厕所里和镜中的“自己”面面相觑。
“太傻了吧?”他说自己,“你别忘了,你要是让她知道你现在…嘿嘿嘿,我给我喜欢的人发给照片怎么了?几张照片能看出什么来呀?”
傻笑完了,他又一拍自己的额头。
“完了,你没救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那我可以抱着小褚褚一起拍照发给她呀,她爱怎么想怎么想,想我是用孩子威胁她也行,嘿嘿嘿。”
这样的情形,就一直反复着。
四月草长莺飞,五月姹紫嫣红,六月的一天,褚年早早下班,用小车子推着已经五个月大的小褚褚出门散步。
刚走出小区门口,褚年就看见了自己的亲妈。
他转身就推着孩子往回走,他妈却追了上来。
“余笑,我就来看看我孙女!”
“不行。”见自己的亲妈拦在了小车前面,褚年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孩子和她之间。
“妈,您别这样,我们都已经怕了!”
“不是,我就,我就看看。”褚年的妈妈放下肩上的袋子,从里面拿出来了两件小孩儿的衣服。
“真蚕丝织出来的绸子,我给孩子做了两套小汗衫小裤子,过几天热了正好穿,孩子不起痱子。”
小小的素绸衫子在初夏的风里飘着。
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叹了口气:“您想给孩子送衣服,还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褚年的妈妈看了看四周,略一低头,眼睛已经红了,“你们之前把事情在亲戚面前都撕扯开了,你爸就干脆跟我撕破了脸,搬姓杨的那儿去了,结果上上个月又被姓杨的儿子给赶了出来。
姓杨的儿子弄了什么保健药到处卖,上个月不知道怎么就又让他回去了,然后呢,你爸也是迷了心了,天天打电话给我,让我卖房子给他一半的钱,他要跟我离婚。
我打电话给褚年,让他说说他爸,结果褚年直接一个电话告了那姓杨的一家子传销,还跟我说之前他爸就开口就跟他要几十万,哎呀,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招了他这么个丧门星。
现在,你爸他想回来吧,也拉不下那个脸,就在老厂的宿舍里住着…家也不像个家了。
余笑,我以前是做的不好,对你也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可是,我现在也没别的念想儿了,你说我、我…”
你想干什么呢?
褚年看着自己的亲妈。
她愚昧,顽固,偏执,贪财…大概对自己的儿子有几分真心,却抵不过对自己丈夫的顺从,婚姻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她却还像是一条水面下生出来的藤,必须要找个依凭才能活下去。
“妈,衣服我收下了,别的您也不用说了,我和…褚年的想法是一样的,您就拿着钱好好过日子吧,您和我爸,我是不会让你们影响到我的孩子的。”
褚年心平气和,又说:“我没有不让孩子认你的意思,可长辈,真的,太容易对孩子造成影响了。我…我们受过的苦,我们不想留给孩子,您要是真的还想当个好奶奶,真的觉得自己错了,您就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出个样子来。”
“过出个样子来?过出个什么样子来?我嫁了个男人,男人为了别的女人能想着卖房子,能想着从亲生儿子身上抠钱,我生了个儿子养大了,养得有出息了,他看不上我。
我有了个孙女儿,我舔着老脸上门,我儿媳妇连让我看一眼都跟防贼似的。”
说着,褚年的妈妈又带了哭腔,她真的比之前要憔悴很多,春衫在她身上都有些晃了。
“您自己呢?您顾好您自己,您能顾好了您自己,别人谁不对你好?您要是能把自己照顾好了,别总抱怨谁谁谁对你不好,我敢保证,该是您的,您都会有。”
褚年觉得,这可能是自己以“儿媳”的身份,最后一次跟自己的母亲这么说话了。
多好笑,过去几十年看着也是母慈子孝的两个人,却是在这一场“互换”里关系转变最大的。
她“突然”没了原来的儿子,自己一下子没了印象中的那个“妈”。
“顾好了我自己?”褚年的妈“哼”了一声,眼眶还红着,嘴角已经是凉凉的笑了。
“我要是只顾着我自己,褚年都生不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受长辈照顾的时候个个理所应当,长辈找你们照顾的时候,满嘴都是大道理…算了,好歹现在褚年给的钱都在我手上,我过得比那个丧门星强。”
转身走出去十来米,褚年的妈妈又走回来,把孩子的衣服塞进了“儿媳”的怀里。
目送着她离开,褚年叹了口气。
“一样是当妈的,她可真是离我差远了,对吧,小褚褚?”
小家伙躺在车里,咿咿呀呀。
晚上,褚年刚洗了澡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了戚大姐的一声惊叫:
“余笑,你快来,孩子的身上起了好多红疙瘩!”
三天后,余笑在新港接到了她妈的电话。
“笑笑啊,褚年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孩子都已经病了两天,医生说是荨麻疹,又哭又闹还吐奶,身上都是红疙瘩…我也来陪着床了,可我看褚年一直在这熬着也不太行了,你…要不你打个电话跟他说说,让他歇歇吧。”
余笑直接订了回家的机票。
“经理,刚才赭阳马总那边来电话,职业培训中心那第一批月嫂要毕业了,想请您去参加毕业典礼。”
“好。”
余笑点点头。
“我家孩子出了点事儿,我回去一趟…等,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把我最近的行程整理一份发我,我怕我忘了。”
“哦,好,您赶紧回去吧!”
抱着文件夹,莫北看着“褚经理”越走越快,直至跑了起来,
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像是融在了早晨的光里一样。
第97章我们换回来吧
小小的孩子病床上,褚年守在旁边, 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脸庞。
他的眼睛已经熬到发青了, 看着小褚褚, 他动也不动。
“笑笑, 你歇歇吧, 这么熬着也不行啊,你爸给你带了饭,你出去吃点儿?”
褚年摇了摇手,光这一个动作就充满了疲惫。
“我再看会儿, 医生不是说孩子快好了么。”
余笑妈妈看着他这个样子, 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前天她过来的时候还埋怨褚年没有照顾好孩子,甚至怨恨他过早地停了孩子的母乳,才让孩子的免疫力不足,受了这个罪。
到今天,她都不知道该心疼哪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太重了,她说过之后, 褚年就一直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余笑的妈看着都害怕。
“你这么干耗着也不是事儿啊,孩子还小,免疫力不行, 生病是难免的, 你还能每次都这么熬着么?身体不要了?!”
身体?
褚年茫然地抬起头, 熬了太久的眼睛连病房走廊外照进来的阳光都难以接受了。
“我吃饭, 妈, 我吃饭。”
饭还没送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进了病房。
“孩子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是余笑!
是余笑?
眼睛直直地看着闯进来的那个人,褚年的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脏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回来了?我、我以为我能把孩子看好的。”
褚年瞪大了眼睛,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这些天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动作似乎都是身体的其他器官单独完成,只有看见了余笑,他才发现自己还是个活人。
“我这些天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在那儿停那么久呢?我为什么要收她给我的衣服呢?要是我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家,孩子就不会出事了。”
“冷静一点。”
余笑看了一眼孩子,又去护士站问孩子的情况,然后又折回了病房。
“孩子只是荨麻疹,这是常见病。”
嘴里安慰着褚年,余笑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小宝贝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今天上午也停止了哭闹,正委屈巴巴地睡着。
“任何人看着孩子,孩子都会生病的,我们大人天天照顾自己,自己不也一样感冒发烧拉肚子么?”
是么?是这样么?
褚年顺着余笑的目光看着孩子,又看着余笑,他的手终于忍不住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很多人的质问,他们都在问他:“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我没有故意想要伤害孩子,你信我,我把我照顾孩子的事儿想了千八百遍了,我真没有,我尽了我最大努力去对她好了,我…我…我也不是图自己方便才给孩子断奶的,我真的,我没想让孩子生病!”
语无伦次,逻辑全失,在余笑的面前,褚年终于开始释放被他一直压抑着的痛苦。
黄大姐问他,戚大姐问他,余笑的妈妈问他,护士医生问他,就连他抱着孩子进电梯来医院的时候,都有邻居在问他。
“你在怎么照顾孩子的?”
“褚年不在家是放心你,你可要把孩子照顾好呀。”
“年轻的当妈就是不行。”
他听着这些话,连解释的**都没有,只是心里成了个篓子,把这些言语都关了进去,任由它们发酵成带毒的水,在他的骨里血里流来流去。
余笑静静地看着褚年,看着他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濒临崩溃的样子。
闭上眼睛又睁开,余笑抬起来手。
“啪。”
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当年她心处绝境,看着出轨的褚年都没打下去的巴掌,现在就这么打下去了。
“你清醒了吗?”
巴掌打得不重,褚年头歪向一边,抬着眼睛看着余笑。
他的眼神里渐渐重新有了光,终于清醒了过来。
“你听我说,我觉得你把孩子照顾的不错,孩子生病是难免的,任何人都可能生病,你是人,不是无菌仓,也不是什么能隔绝病毒细菌的神药,你就是一个人,人们不该怪你,他们只是想找个地方发表自己的看法而已,跟你和孩子没有关系,你明白么?”
一个耳光和一串儿的话,让整个儿科病房都安静了。
余笑的语气说不上严厉,就像她甩的巴掌也不算用力一样,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信服。
她接着说:
“等孩子好了,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先兆早产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对,我怕你是产后抑郁。”
褚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余笑,轻声说:“我没有,我…刚刚就是,就是害怕。”
说着,褚年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口浊气被他吐了出来,才看着又比刚才好了一点儿。
余笑转身去看孩子,褚年又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笑了一下说:
“我、我刚刚都干了什么?傻了吧唧的,你打得对。”
余笑不理会他的强颜欢笑,淡淡地说:“你去吃点儿东西,孩子我来看着。”
褚年歪头看着余笑:“你不会走吧?”
“不会。”
余笑的妈妈仿佛刚拿了饭进来似的,还叫了一声褚年。
真正的褚年从她手里接过饭盒,笑着说:
“妈,您不用这样,你早就知道的,我生完孩子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余笑的妈妈呆了一下。
褚年笑了笑,越过她,往外走。
“您挺好的,比我妈好。”
关心“他”也好,总是用话刺“他”也好,余笑的妈妈至少是爱着余笑的。
这么想着,褚年又笑了笑。
下午,孩子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晚上,余笑对褚年说:
“你回去睡一觉。”
褚年反问:“你呢?你陪在这儿么?”
余笑点点头:“晚上孩子醒了我会给她冲奶粉,你放心。”
褚年站起身,给孩子整好了被子,慢慢走了。
“小家伙,你可把你‘妈’吓坏了。”
第二天早上,褚年早早儿就来了,余笑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昨晚没好好休息?”
“我睡了。”
褚年回答得太快,就像是早就知道余笑会这么问一样。
余笑没说话,光看表情就知道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
褚年在她身边慢慢坐下,说:
“我昨天晚上开车去找我妈了。”
余笑转过头来看他。
“那天我妈给孩子送了两身衣服来,我和她在外面站着说了十分钟的话,衣服她塞给我,我也没想给孩子穿,我知道孩子生病这事儿我怪不到她头上,可我就是想…”
余笑倒了一杯水给褚年,长出了一口气:
“你别迁怒你妈。”
“对,我就是迁怒,可我没办法,我在这儿坐了三天,我就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孩子会这个样子,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看着孩子在这里难受,余笑,我太难受了,人为什么要有心呢?有心就会疼,就会难过…”
褚年止住了自己的话,他让自己的目光聚焦在余笑的脸上。
“你抱抱我吧。”他说,“你抱抱我,我说不定就好了。”
余笑看着他的眼睛,抬起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呀。”
小小的声音从病床上响起,小褚褚圆溜溜的眼睛睁开了。
又过了一天,孩子终于出院了。
褚年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二十多个小时。
等他醒来的时候,又是一天的黄昏。
走出房门,他看见余笑正站在那儿,仰头看着计分器。
“褚年,我们换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