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在赭阳,我其实一直抱着随时可能换回来的想法在做事,你知道么,那段时间,我能感觉到自己像是个上了牌桌不想走的人一样,一定得把能出的牌都出尽了。”
余笑说这话,自己笑了一下。
北风在窗外轻轻地呼啸,她倚靠在窗边,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慢慢的,我又想明白了,我不是个赌徒,我没有赌博的资本,我只能当个做事的人,当‘褚年’就做‘褚年’该做的事,当‘余笑’就做‘余笑’该做的事。”
这话,褚年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懂,他看着余笑,有些嘲讽地笑了:
“那你做了什么呢?有时候,我很佩服你,余笑,你总是把自己定位成一根蜡烛,找着了个位置点上火,就不管不顾地开始烧。一个烂尾地改造项目,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还了不得了?”
“蜡烛?也行吧,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呢。我要是还是从前那样,你绝不会说我是蜡烛,但是你会眼睁睁看着我变成灰。可见就算是蜡烛,也得找对了地方烧,才能让人称赞一声。其实我…我都没想到我的心还挺大,我不光像个自己找个地方烧,在做这个职业中心的时候,我想的别的蜡烛从落满了灰的旮旯里…”
话说到一半儿,余笑突然停住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褚年愣了一下,就看见余笑冲了出去。
褚年隔壁的病房的厕所是掩着的,余笑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呻吟声,她连忙去摁下了病床头上的呼叫器,又跑到病房楼道里大喊:
“快来人啊,有人在厕所里喊救命!”
然后,她打开卫生间的们,看见一个孕妇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这个病房里还有一个待产的孕妇,正开着公放看剧,看见余笑冲进来,吓得手机差点扔到地上去。
两个值班护士和一个值班医生很快跑了过来,余笑给他们让开地方,听见医生对护士说:
“应该是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剧烈宫缩,孩子入盆了,快送产房。”
他们说话的时候,另一个护士已经开始卸掉病床的边栏,把病床变成一个推床,余笑过去帮忙,护士说:
“你别忙这个,去帮黄医生把产妇拖出来。”
产妇明显养胎的时候营养不错,体重不低于一百五十斤,因为剧烈的疼痛,她的双腿根本使不上力,每一次好不容易托起来,那两条腿还挣扎着帮倒忙。
医院卫生间的门又狭窄,余笑没办法,让累得满头大汗的黄医生去对面抬脚,自己拖着孕妇的上半身。
“1、2、3!抬起!”
壮实的肩膀直接顶开了碍事的木门,余笑咬着牙拖着孕妇后退了两步,终于先把她从卫生间里给“拔”了出来。
护士在她耳边喊:“别往下放!继续直接送病床上!”
余笑没话说,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一口气儿把产妇生拖到了病房门口。
黄医生已经抓不动她的两条腿了,也不用抓了,冲到病床的另一头儿,他和两个护士一起使劲儿,把孕妇的下半截身子送了上去。
另一个护士冲过来喊:“三产室准备好了!”
所有人就推着车子往那儿奔。
褚年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口,护士喊了好几次让他回去,他都没动。
手指抓着门板,他看见孕妇痛苦的脸,还有所有人脸上焦急的样子。
明明只是一瞬间,却又像是长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慢慢走出去,跟附近几个病房的人一样。
“唉?刚刚那个是你老公吧?”
褚年迟钝地点点头。
说话的人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你老公好样儿的!”
褚年没说话。
等啊,等啊,过了十几分钟,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那么漫长,她看见科室的大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人慢慢走了回来。
“回去吧。”
那个人对他说。
是余笑啊。
褚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要生的时候,你必须一直守着我!”
“好,我知道。”
“不能光说你知道,你必须答应我!你得守着我!”
手指的凉透过毛衣传过来,余笑看着褚年跟刚才那个孕妇差不多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好,等你到了预产期,我就请假。”
褚年这才有了一点的安心。
扶着褚年慢慢走回病房,余笑的眉头一直微微地皱着,褚年看着她,说:
“怎么了?是刚刚那个孕妇不好吗?”
余笑摇了摇头。
突然的事故惊扰了整个病房的夜晚,有病人家属忍不住去打听情况,于是很快,一些消息就从产房门口传到了病房这边。
之前夸过余笑的那个家属摇了摇头说:“产妇也没别的,就是要生了,现在家属到了,医生说孕妇没劲儿了,家属说什么都不肯剖。”
“孕妇刚刚摔了一下是不是伤着哪儿了呀?”
“倒是没这个消息,也不至于吧?可能就是产妇使不上劲儿,你看刚刚拖出来多费劲?”
“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硬生呗。”
“我的天啊,没劲儿可怎么硬生?这话一听就是没生孩子的说的。”
“我看家属买了巧克力红牛送进去了。”
“红牛?巧克力?哎呀我的妈呀,那孕妇没劲儿光疼去了,吃这些有用么?”
褚年听着那些话,才知道刚刚被余笑救了的产妇正在经历什么。
他又一次呆住了,什、什么叫硬生?
第73章孕期记事(八)
“生孩子怎么还能没劲儿?”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嗓子在抖。
余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算是在安慰他, 低声说:“顺产是需要体力的。不然就算什么都行, 生孩子也还是很困难。你别想那么多。”
怎么可能不想那么多?!
看看自己的肚子, 褚年慌了。
“我觉得我也没劲儿, 余笑, 我、我、我也想剖腹产。”
余笑的心情有点低落,刚刚她听见那个产妇挣扎求救的声音,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她和医生护士争分夺秒是想让那个女人别这么痛苦。
可她的亲人, 为了什么“顺产对孩子好”, 就能任由那个产妇无力地痛苦么?
明明医生已经建议了剖腹产。
明明,明明她那么疼了,连她这个陌生人都觉得她的痛苦难以忍受。
只为了“顺产出来的孩子更聪明”这种不知哪里有的理由,就可以任由自己的爱人躺在门的另一边哀嚎么?
“我说了,你别想这些,随着产检, 听医生的意见比较好,剖腹和顺产各有利弊。”
平稳的声音进了耳朵,褚年猛地抬起头看着余笑。
“余笑,你相信我,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好好吃饭…要不你再给我点苹果吧。”
“你干嘛?”
“万一我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办?妈呀, 要是没力气, 就在产床上生疼, 然后你不让我做手术,我的天啊…”
褚年脑海中那张脸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
他甚至都开始觉得肚子疼了。
这加剧了他的恐惧。
“余笑!不管你怎么恨我也好,你、你做决定的时候你得想好了这个身体是你的!你不是想要换回来么?我要是真疼死了这事儿可就完了!你、你…我跟你讲…”
褚年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要是在产房里知道你不让我剖,我…我立刻咬舌自尽,你就再也别想换回来了!”
还在为那个产妇担心的余笑抬起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褚年:
“说得好像你能受得了自己咬断舌头的疼似的。”
褚年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麻雀,一下子就呆住了。
余笑又说:“最好的生产流程是一切按照医生规划的来,该顺该剖毫无意外。在产床上临时决定剖腹产,也够吓人了,你以为顺转剖是什么好事儿么?”
好一会儿,褚年木木地说:
“哦。”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精神平复了下来,说:
“反正要是…算了,我也别说要是了,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才是真把自己给坑了。”
余笑的唇角勾了一下,神情比之前松缓了不少。
“你好好休息。”被褚年这么一打岔,她还生出了余力去安慰和安抚他。
“嗯。”
褚年上床的时候趔趄了一下,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同时,他也听见了一声轻嘶。
“怎么了?”
“没事儿,刚刚肩膀撞了一下。”
余笑说得轻描淡写,给褚年改好了被子才去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那个今天生生撞开了好几扇门的肩膀。
“褚年,好好照顾这个身体吧,不然你受的罪会越来越多。”这句话,余笑说的很真诚。
褚年“唔”了一声。
九点,十点,十一点…
褚年睡不着,余笑也睡不着。
黑暗里,褚年看见余笑从床上起来了。
“你干什么?”
“我去产房那边看看。”
“哎?你?”
褚年拦不住余笑,只能看着她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亮,慢慢走了出去。
他也掏出了手机,想到不肯让产妇剖腹产的产妇家属,他搜了一下:“产妇的父母可以签字手术么?”
要是到时候余笑真靠不住,他还可以指望一下余笑的爸妈,要不,爸就算了,余笑那个妈,要是自己去求,应该是可以的。
心里盘算着,褚年点开了一条答案。
“可以的,不过建议产妇生产之前诵读‘南无阿弥陀佛’避免难产。”
这是什么狗屎答案?
褚年把手机屏幕锁了。
关了灯之后的病房格外安静,都能听见隔壁病房有人在打呼噜。
褚年的眼前又是刚刚的那一幕,他小时候淘气,和玩伴们一起掏过蚂蚁窝,挖下去了半米深,一直挖出了白色的蚁后。
一团白色的东西在那儿蠕动着,跟在床上挣扎要生出孩子又没力气的产妇真是像极了。
褚年觉得有些恶心,恍惚间,有仿佛躺在那儿的人是他自己,余笑推着车,一脸的焦急。
“啪。”
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褚年自嘲地笑了一下。
“做梦呢,她着急八竿子打不着的,也不会着急你呀。”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身边儿更空了。
褚年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自己身边有人。
睁开眼睛,看见是余笑在给他整理被脚。
“睡吧,解决了,开始手术了。”
余笑对他说。
“嗯。”
迷迷糊糊地,褚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孕妇,还是因为余笑回来了。
“你肩膀还疼么?”话问了一半儿,褚年已经睡过去了。
第二天,褚年才从别人的闲谈里知道了余笑到底做了什么。
她给产妇的爸妈出了主意,又说服了医生,让产妇在产床上签了授权改变书,把手术同意的授权给了她的爸妈。然后爸妈签字同意了剖腹手术。
差不多一点的时候,产妇生下了一个七斤八两的男孩儿。
据说产房外那个产妇的丈夫和公公还想找余笑的麻烦,也被余笑给解决了。
还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夜呢。
医生查完房之后,褚年正想跟余笑说自己想上厕所,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外套的阿姨走进了他们的病房。
那个阿姨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余笑。
“褚先生,昨天真是谢谢你了,真的谢谢你了!”
也再没别的话,在床头放下了一个袋子就走了。
褚年打开那个袋子,看见里面放了一堆的红鸡蛋,蛋皮都是拿颜料染红的,还有几个红糖包子
“呿,她女儿都是你伤了手臂才拖出来的,就送了你这么点儿东西。”
大手拿起一颗鸡蛋,余笑问褚年:“你想吃么?”
褚年抬了下眼睛:“鸡蛋我不想吃,糖包子我想吃半个。”
余笑放下了鸡蛋,看了自己的手上没有沾颜料,才拿起一个红糖包子小心地掰开,热热的糖汁差一点就流了出来,被她手疾眼快地用另一半儿给挡住了。
褚年看见余笑的脸上瞬间闪过不适的神情。
“你的那个肩膀,赶紧去看看,别落下后遗症。”
“嗯,吃包子。”
褚年接过包子,看余笑开始给鸡蛋剥皮。
染了色的鸡蛋有什么好吃的?这鸡蛋都煮老了,老得快子孙满堂了!
在心里计较着,褚年咬了一口红糖包子。
别说,还真挺好吃的。
吃完了糖包,褚年被余笑扶着下了床,在病房和外面的走廊里走了几圈儿。
外面正冷,医院里却还算暖和,肥肥的病号服里面穿着保暖裤和薄薄的羊绒衫,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热了。
“你要是再出去的时候,给我看看有没有那种拖鞋,不冻脚后跟的那种。”
“你是想回家穿么?”
今天的检查结果还不错,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褚年就可以出院了。
“嗯。”褚年点了点头。
“好,你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走之前给你准备好。”
褚年往回走的脚步顿了一下。
对呀,等他出院了,余笑就又要走了。
褚年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
像是窗外枝头,那片以为自己能熬过整个冬天的枯叶。
轻飘飘,无声地落了地。
下午探视的时间到了,余笑的妈妈拎着炖好又净了油的鸡汤和几个半熟的鸡蛋来了。
看着“褚年”被“余笑”支使着干这干那,余笑妈妈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笑笑你怎么回事?褚年给你陪床已经够累了,你现在能动,有些事情就自己干,怎么养个身体还把自己当皇后了?”
见“褚年”随手给她“女儿”把床桌给清出来放饭,她赶紧过去帮手,又说瘫在床上不动的“余笑”:
“你从前住院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
褚年有些委屈地缩了一下脖子。
还是老样子,半熟的鸡蛋倒在米饭上,再浇上鸡汤,褚年吃了两口青菜,就开始对着鸡翅根儿使劲儿。
一抬头,看见余笑的妈妈把一个大鸡腿放在了余笑的碗里。
褚年:…我以前的待遇有这么好么?
“明天你们出院啊,也不用管吃饭的事儿了,我明天炖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再做个蒜泥茄子,前两天我们办公室的许老师给了我两包酸萝卜,做个酸萝卜老鸭汤好不好呀?”
褚年跟着说好。
却看见余笑妈妈的眼睛是落在了另一个“褚年”的身上。
“妈,现在怀孕的是我,怎么你总顾着褚年啊?”他撅着嘴,几乎是被“不高兴”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肚子,余笑的妈妈叹了口气,才说:
“褚年大老远回来照顾你,工作都不管了,你这是干什么?还撒娇吃醋了?都快当妈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儿?”
余笑心里知道是自己妈妈是看不惯自己照顾褚年,在给自己出气,差点笑出声来,借口去找医生,她走出了病房。
很快,她妈妈也跟了出来。
“笑笑啊,明天我给你炖红焖羊肉,你还记得吧,你小时候我带你去你陈阿姨家,她做的好吃,回来之后我还学着给你做过的。”
“好呀,谢谢妈。”
“你别跟妈说谢谢。”
手轻拍在女儿的手臂上,余笑的妈妈微微低着头,又说:“你妈我想了好几天,翻来覆去地想了,除了你爱吃什么之外,也就记得你爱画画了。那个,你还爱画画么?我昨天去文具店看了,现在的水彩真是了不得的漂亮啊。”
“妈,我现在喜欢什么,都可以自己去买了。”
“不一样,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是时间不一样了。
喜欢画画,却因为画画会影响成绩而在中学时候被迫收起所有画材的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余笑的手放在她母亲的肩膀上,轻声说:
“妈,您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真的。”
她的父母不需要她去原谅,过去的那个女孩儿,也不需要现在的她去代表。
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个人前后脚从医生那儿回了病房。
余笑的妈妈又对褚年说:
“你现在是孩子长得快的时候,得控制饮食,不然孩子太大了不好生,要不这样吧,你以后啊少吃肉,一顿饭就一碗汤,然后吃点主食、蔬菜就行了,还可以吃点鱼啊虾啊。”
还在啃鸡架的褚年一脸懵地擦了擦自己嘴上的油。
怎、怎么一下,自己的待遇就降了?
第74章孕期记事(九)
晚上,余笑的妈妈想留下换女儿回去休息, 被余笑给劝走了。
躺在床上, 褚年轻轻哼了一声, 后腰的一根筋突然抖起来似的疼, 余笑过来帮他翻了个身, 他长出了一口气。
“余笑,你之前说你宁肯当个蜡烛,所以这几天是又跑我面前烧来了?”
话说出口,褚年都觉得自己酸溜溜的。
余笑本来正在给保温杯里灌水, 防着褚年半夜想喝水, 听了这话,她静静地把水装完,盖子拧好,才转过身看着褚年。
“之前我妈说你现在比我当初娇气可爱了。”
褚年:“噗!”
余笑接着说:“那我当男人,也当得比你好。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时候, 我该怎么是个丈夫的样子,就不能少。”
这话换来了褚年一声不屑地轻哼。
“你不用变着法子说我从前有多不好啊,啊,余笑, 我以前再不好, 现在是我在这儿跟老母鸡抱窝似的等着生孩子, 你倒是出去见风见浪自以为了不起了。”
面对褚年的挑衅, 余笑很平静:
“到现在你还觉得变成女人怀孕生孩子就是一种惩罚, 可见你是真没什么悔过之心。褚年,你在经历的,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认为每个女人应该甚至必须经历的,怎么换了个性别就成了惩罚呢?”
外面的风声隐隐,余笑把水杯放在了褚年的床头上。
“人类发展这么多年,连出生所在的地球都可以突破,可以去太空,可以去月球,甚至很快要去火星,可作为人类个体,我们的心依然受困于自己的性别。”
褚年仰着头,看着余笑慢慢地说:
“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同的是,我现在开始改变,可你还没有。”
明明是在说他怀孕生孩子的事情,怎么就能扯到性别上。
褚年想要反驳,肚子里突然一动,他“嘶”了一声,屏息等着,可惜里面那位小拳手只打了一下,就没有第二下了。
“你让我跳开性别?你看看我的肚子,你跟我说,我怎么跳?你让我怎么跳?”
余笑已经合衣躺在另一边的床上。
当褚年是个男人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去谋取属于“男人”的利益,当褚年是个女人的时候,他也理直气壮地使用属于“女人”的优势。
这一点,余笑真的拍马不及。
可对余笑来说,重要的也不是这些。
双手枕在脑后,她看着天花板,轻声说:
“褚年,在赭阳我见到了很多很多人,我跟他们打交道,有特别成功的官商,也有城中村里连工作都找不到的…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过得有自己的滋味儿。”
褚年不喜欢余笑的语气,他挑刺儿说:“谁过日子不是这么过的呢?”
躺在床上的“男人”笑了一下:“从前的我就没什么滋味儿啊。不过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自以为什么都明白了,却真的想不到别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精彩。有时候,反而是我自己看低了的人,又回过头来教训了我。”
余笑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
“在赭阳,我认识了一个想离婚被老公被老公拿刀砍的女人,在那个男人真的进去了之后,她又出去打工赚钱,你猜她想干什么?”
褚年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转到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身上,什么离婚,什么砍,什么打工赚钱?不是说为什么余笑想换回来么?
“她想干什么?”
“她要赚钱接着打官司,跟他老公离婚,把孩子的抚养权夺过来,你能想到吗?
她之前为了让老公不要被告,她能大热天地跪在地上求人,那时候整个东林城中村的人都说她有情有义…可是一旦事情变了个方向,她就能再次冲到前面去,哪怕所有人都骂她,哪怕她的婆婆学她,在冷风里跪在地上求,她也要离婚,也要夺过来孩子的抚养权。
我之前以为她太傻,被有心人利用,我也觉得她被困在笼子里,就算努力挣扎了,也逃不过一个笼子,可我错了。”
余笑的脸上很平静,这段时间她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纷杂精彩,让她越发有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
可她还是忘不了在东林看见的那一幕。
老妇人跪在地上哀哀地哭泣,所有的人都在劝那个女人不要落井下石。
那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啊。
余笑还记得自己撕开了伤口给那个女人看,嘴里喊着让自己也会痛的话。
她绝没想到自己会看见后来那一幕。
“你为了你的儿子跪在地上求我,我也能为了孩子能跪在地上求人!现在就是法官都说了你儿子有罪!你儿子有罪关我儿子什么事儿?凭什么牵累他被人看不起?!我就得离婚带着孩子去南方过日子去,你有种跟你儿子一样拿刀砍我!一命换一命,我死了你也跑不了,我不死你也进去了,你儿子就连个探牢送饭的都没了!”
晚秋的冷风里,那话字字都带着冰,又在冰里裹着火。
“你们都让我当好人,你们摸摸你们自己的良心,我挨打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呢?啊?你们姓黄的,外姓人嫁进来也是外姓人,挨打受骂你们一声不吭,你们自己家的人出事儿了,你们逼着我去求人,又逼着她来求我,你们自己倒好,从头到尾从头脸到脚底都是干净的。”
绝望无助的母亲,也可以变个样子。
那一堵又一堵的死人墙困了不知道多少人,却也一直有人往外爬。
拼了劲儿、不怕死地往外爬。
不管她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她都让余笑震惊了。
听着余笑说话,褚年费劲地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她,问:“所以呢?这么一个女人,是让你有了什么想法么?”
余笑轻轻笑了笑。
“她能走出来那个笼子,我没理由走不出来我自己的笼子。褚年能做到的事情,余笑没理由做不到。别人是男人能做到的事情,我是女人我也能做到。你知道么,褚年,这是我遇到你之前,为自己想过的人生。”
只是凋落在自我放弃的拥抱中了。
像一朵没来及开的花。
余笑想把那朵花拾回来。
这些日子,她学会了贪心,也学会了**,学会了问“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只是这些东西没有指向那条看起来平坦的路。
因为那条路的下面葬着这朵花。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突然想要换回来了,就是因为这个。”
“所为了那段什么人生,你愿意换回来?”褚年觉得这个解释像个笑话。
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余笑点点头。
“但是哪怕是为了这段人生,哪怕是为了换回来,你也不想再对我有感情?”
余笑继续点头。
她一直很佩服褚年的理解力。
“我想不通。”
褚年是这么回答余笑的。
“我也不需要你想通,安心生下孩子吧,要是你想到了什么换回来的办法,记得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对了,需要我给你擦脸么,还是你自己去洗漱?”
“我自己去吧,那个洗脚盆在哪?我脚有点肿,想泡泡。”
“我拿给你。”余笑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场交谈最终还是归于了生活琐碎的平淡,熄灯之后,褚年躺在床上,他的腰背和肚子都不舒服,可他不想打扰余笑,就慢慢地蹭着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