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无人拦着宋丸子去查阅藏书楼中的典籍,藏书楼中各种功法、丹方浩如烟海,她一个玉简一个玉简地看过去,那不知道为什么也壮大了些许的灵识施展到了极限,两个日夜之后,她带着自己抄录的玉简离开了藏书楼。
还要离开落月宗。
“我就去流月城里逛逛,你们落月宗要是怕我跑了,那尽管找人看着就是。”
于是,她身后跟了两个筑基期的落月宗弟子,坐着落月宗的飞梭法器进了流月城。
流月城与宋丸子初来之时似乎并无什么不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丹堂生意兴隆,灵材铺子里人声鼎沸。
城门处的吵吵嚷嚷很是热闹,听说又有人在斗富扔丹,曾经煊赫一时的卢家门前冷落,听小贩说,说卢家的族长快死了,而他那个在落月宗里当长老的兄长一直没有消息,可能是出事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整个流月城和东陆的卢家,如今已经是日薄西山,站在那大门前,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带着泥土味儿的萧索气。
宋丸子脚步不停,只用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道统之争。
直接在第二场中让落月宗彻底落败,似乎很容易,卢家就像是一道落月宗投下来的影子,它的衰败与萧条的背后,是落月宗已经千疮百孔的根基。
可是,想要打败它,真的那么简单么?
道统…道统…
争道统和打败落月宗,是一回事么?
从极热闹的大街走到小巷子里,路过了方常富曾经开店的地方,那店现在已经换了老板,卖起了些小法器。
曾经开过“味馆”的地方早就连招牌也不见了,宋丸子的眼睛眨也不眨,只当自己是寻常路过。
走啊,走啊…宋丸子的鼻子抽了一下,转脸看向一家小小的店铺。
“道友?我这儿卖些低阶灵丹,您有什么想要的?”开铺子的人长相平平,还有些懦弱的样子,看见了宋丸子身后两位穿着落月宗衣袍的筑基修士,他缩了缩脖子,笑得十分讨好。
女人摇摇头。
假装自己没看见柜体下角那小小的“味”字。
心里已经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她做的那些丸子,到现在还没卖完呢。
道统…道统…
两百年前的那场道统之争,蔺倾败了,从此便过得暗无天日,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折磨,才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死去,可就算她赢了,又能怎样呢?
从灵材到修士,从丹堂到一座座城池,靠着丹药,落月宗早就将这一切都掌握在了它自己的手中,医修就算赢了,也不过是可以开立山门,收些徒弟,救治些医患,这无争界的人还是要依附着丹道而活。
同样,自己赢了这道统之争,却也要依附于几大宗门,为他们的门下精英做饭食,增修为,再收些徒弟…
这就是她想要的,掀了这无争界的天么?
…
落月宗里,苦想对策的明宵道君手指轻敲在一个木盒子上,蔺伶的事情他暂且顾不上,这场道统之争,他落月宗决不能输。
敲击木盒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明宵那少年似的脸庞上露出了笑容。
“如果,这不是一场道统之争呢?”
…
第二次道统之争,落月宗将地方改在了落月宗的主殿上。
门外站着落月宗上千白衣弟子,宋丸子从他们面前走过,被他们用眼神为刀,杀掉了无数次。
六大宗门掌门齐聚,就连消失了几天,据说是去阻止落月宗将蔺伶送去火狱的明于期首座也在场,脸上还带着面具。
“食修宋道友,还请出题。”大殿上,明宇道君朗声说道。
“食修宋道友,还请出题!”大殿之外,千人同声。
宋丸子放下自己捂着耳朵的手,看看这富丽精美的落月宗大殿,嘴上笑嘻嘻地说:
“落月宗的道友们真精神哈。”
“道统之争,自然要慎重。”
明宇道君的身侧,站了落月宗除了蔺伶之外的所有金丹长老,还有他的二徒弟云弘和三徒弟王海生。
“等一下。”
在宋丸子出题之前,一只白色的纸鹤带着流光飞入了大殿之中,纸鹤口吐人言,正是明宵道君的声音。
“宋道友,你自称食修,身怀秘法,我落月宗上下心服口服,可秘法并非道统,我昨夜以传神之术破界问道,找了两位食修大能,他们都不曾听说有可以一招化去煞气的食修,更不曾听说不将所做之物上呈天道的食修。宋道友,你并非食修,又如何能替食修来我落月宗争道统。”
并非食修?
宋丸子轻挑眉头,看向其他人。
海渊阁的一位金丹长老也说道:“之前我游历异界,也结识过不少外道修士,不曾听说过宋道友这样的食修。”
“说起来,我也没有。”
“若是食修都能像宋道友一样化去煞气,那哪里还有丹道、灵道、医道的立足之地。”
高高在上的明宇道君眉目庄严,用略有些疑惑的语气说道:
“在座都是无争界的大能,去过异界的也不在少数,竟然都没有听说过宋道友这样的食修么?”
站在他身旁的云弘接话道:
“启禀掌门,我之前奉命在流月城中调查宋道友的行迹,她所做之物以滚圆形状居多,说是丹药也不错。”
宋丸子已经明白了落月宗的打算,如果这不是一场道统之争,那自己不过是个修有异术的丹修,没有食修之名,也不会当成承道统之名,被此界天道庇护。
可是天道…能容下落月宗这样颠倒黑白么?
“你们落月宗真有意思,输了一场,就连这道统之争都不认了?”
“宋道友,不是我落月宗不认道统之争,而是你这秘术除了你之外再无人能修得,假若只是你的天赋神通,那可算不得什么道统。”
大殿之外,落月宗的弟子们大声喊道:“欺世盗名,本非食修,算什么道统?”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几百年不见,这里怎么这么热闹了?”
第66章 徒弟
“白云深处玉作城”, 凡人中的文士用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他们心中的落月宗, 那一日,一个书生在漫天红光中看见一道流火直入落月宗, 不禁又想了一句“流火如星坠玉城”出来,又过了半个月, 他在诗会上将这诗句用在了一首诗里, 还得了两声喝彩。
却决计想不到, 他这一句诗所记录的, 是一场席卷整个无争界的巨变之始。
挟风雷之势, 带流火之光,穿着黑袍的女子落在落月宗正殿外的广场上,身边围满了穿着白色衣袍的落月宗修士。面对这个不速之客, 他们个个如临大敌。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你们这样围着我, 却没拦得住我, 如今,我又来了, 怎么,你们还想拦我进去不成?”
兜帽落下,红发招摇, 木九薰的脸上似笑非笑,凡她目光所及之处, 众人忍不住都退了几步。
拍拍身后的黑色大布袋子, 她抬步就往正殿中走去。
一步, 又一步。
殿中,宋丸子掏出了自己的大锅摆在身前,大声说道:
“能体悟天地,就叫道,能流传于世,为统。你们不悟我道,并不奇怪,毕竟世人悟性有高下,资质有优劣,可就因为你们不懂不通不悟,就说我的道统不配称之为道统,未免也太坐井观天还以之为傲了吧?”
被宋丸子的手一推,那铁锅溜溜转了一圈儿,锅中已经集起了水。
“你们说我是丹师,可见过能彻底消去丹毒的丹师么?”
有人出声说:“那就是道友你天赋异禀了。”
宋丸子怒极反笑:“我看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天赋异禀。”
锅里的水将开未开,宋丸子扔了一把青菜下到锅里,用竹筷子一挑就捞了起来。
“你们这些丹师炼丹,用神识操控丹火,萃取效用,我一不用灵识,二不萃灵材效用,菜下锅是什么样,捞出来就还是这样。既然你们说我是在炼丹,那你们这些人又是做什么的?难不成也是假冒丹道的修士?”
那把青菜,她随意撒了些盐,用竹筷举着,冷笑着说:“既然你们是假冒的丹师,那我也不介意当个正统丹师,再与你们争个道统。”
“这些人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连修道之人都不配为之,小丸子,你说不定还真说对了,他们就是假冒的丹道正统。”
走进来的木九薰摆了摆手,算是跟长生久的同门们打了招呼,走到宋丸子的身边,她把手中的黑布袋子放在地上,毫不顾忌地松散了一下筋骨。
见那袋子自己动了又动,宋丸子问木九薰:“小姐姐,你又把什么稀奇东西带来了?鱼?”
木九薰对她露齿一笑,锋利的眉目更显张扬肆意:
“你徒弟。”
袋子终于打开,一个娇娇俏俏穿着绿衣红裙的女子揉着眼睛抹着额头地站了起来:“哎哟哟,城主大人,你真一路可太快了…”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一群仙君端坐周围看着自己,吓得闭上了嘴,往木九薰的身边缩了缩。
“一个凡人?”
“老板娘?!”
被木九薰从临照城不远万里背过来的,正是同寿客栈的老板娘,在这洁白无垢的落月宗大殿里,她穿红着绿,脸上带着胭脂,腕上悬着金镯,真是越发显得俗艳。
宋丸子搓搓自己的下巴,说:“我徒弟?她学会了调鼎手?”
不耐烦把说过的话再唠叨一遍,木九薰哼了一声,眼睛打量着整个殿堂。
老板娘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丸子,上下看了几遍,才怯怯娇娇地说:“宋仙君?”
“嗯。”宋丸子突然眉目舒展,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笑容,“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我师父。”
老板娘连连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焦黑的丸子。
“仙君…不,师父,这是奴家用仙牛肉搓出来的,丹堂的修士和城主都说这里面没有丹毒,说我可以跟您学艺了。”
这丸子的样子实在是丑,做好了大概四五日了,还能闻到一股焦糊气味,没有丝毫的肉香气,掰开仔细查看了一番,宋丸子点点头说:“没错,你这丸子里确实没有丹毒。”
就是一看就像有毒。
“我看着她连着做了好些天,认准了做出来的都是这样没丹毒的,才把她带来拜师,没想到刚好遇见你在这争道统。”木九薰看看明宇身后那些修士,曾经他们也都叫她师妹或者师姐,现在看着她的目光却如仇敌,她和落月宗早就成了仇敌了,“这重建的大殿还挺漂亮。”
这个大殿为什么会重建?小姐姐怎么知道这大殿重建了?
宋丸子看看明宇道君比锅底还黑的脸,已经知道了答案,心中不由得舒畅了两分。
“老板娘,我一直这么称呼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奴、奴家叫骆秋娘。”
女修士仍在笑,轻声说:“好,秋娘,你就是这无争界,第一个学我食修之道的人。先搓个肉丸子给我看看。”
这时,落月宗的一个金丹冷笑道:“宋道友,你拿一个凡人来骗我们,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那人语带讥嘲,宋丸子的气势比他还盛三分,落月宗当着她的面掀桌子砸盘子,她也不再给人留什么面子了:“骗人之人,看别人都是骗子。心眼儿比针眼儿还小,眼睛里更是长了刺,别人一点点的好在你们心里就成了天大的阴谋。”
那骆秋娘别看只是个再俗气不过的凡间客栈老板,却总比别人多了几分胆气见识,不然当初也不会去让林肃把卖不出的灵谷拿去跟宋丸子换“补气丹”,如今喊了宋丸子一声师父,她就真把宋丸子当成了自己人,见那仙君竟敢说自己是跟师父联手做套儿,她心里的那点怯意顿时就被心底的恼怒给顶飞了。
“一群大男人欺负我师父一个小女人算什么本事,不过就是搓几个丸子,哪里用得着作假,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做给你们看!”
明宇无论如何也不信一个凡人能做出没有丹毒的东西,大袖一振,一道巨大的白色玉脂屏风就从一旁飞到殿中央,刚好将骆秋娘和宋丸子隔了开来。
“宋道友抬手间消去煞气的本事殿中人尽皆知,还请宋道友再退十步,让你这个徒弟有施展的余地。”
宋丸子寸步不让,笑了一下,字字铿锵地说道:“看明宇道君的模样,我还以为今日不是道统之争,而是我成了邪魔外道,被你落月宗连审带查呢。你说隔开我们师徒就隔开我们,说要我退十步我就退十步,哪有这个道理?”
这话说得有理,不止长生久的众人对明宇道君露出了嘲笑的表情,就连其余几个宗门看他的眼神也不对了。
“我们是来见证道统之争的,既然落月宗怀疑宋道友不是食修道统,要求自证,自然你们落月宗也要证明自己是丹道正宗。”
明于期的话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
落月宗事先积累起的层层气势,又被这样一点一点地打压了下来。
证明自己是丹道正宗,听了这话,明宇道君目光深沉,定定地看了长生久的众人一眼,然后硬是笑了:“宋道友误会了,只要这徒弟能祛除煞气,我们之前的种种猜测和怀疑便再无根基…”
这些天,宋丸子一直暗自留心观察这些宗门首脑,尤其是这落月宗的掌门,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自认对这个掌门本事不小,脾气更大,天地加起来都没他面子大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自己这样说落月宗,他却没有大动肝火,着实有些奇怪。
“我还真怀疑起了你们落月宗配不配当这丹道正宗,明宇道君,一会儿我就拿这个题目给你们,如何?”
明宇道君的手一动,千百般心思都被他勉力掩了下去。
长生久的人帮着骆秋娘切牛肉,打牛肉泥,玉脂屏风另一边,宋丸子自己也拿出了一块肉,却是来自一种名为狸力的奇兽,又有一块红色的笋样东西,就叫血笋,宋丸子先将那血笋切条裹上米糊,推入油锅里炸透,又将那块肉切成条,下油锅炸成漂亮的金色,最后起油锅,下葱姜爆香,倒入血笋条和肉条,倒入酱油、盐、醋、酒翻炒调味。
她一个人一道笋烧黄金肉都已经做好了,那边好些人才把肉丸子给忙出来。
宋丸子不能去碰骆秋娘做好的肉丸子,木九薰走过去放了一把火,丸子就变成了倒人胃口的黑色。
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拿着被烤焦的肉丸子翻来覆去的研究,宋丸子用筷子蘸了一点笋烧黄金肉的汤汁放在嘴里咂咂嘴,便觉自己的头脑胀痛,仿佛有什么在撕扯自己的灵识。
“这其中,并无丹毒,也无煞气。”海渊阁一位金丹期丹师鉴别了那肉丸之后,如此说道。
一语既出,大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凡人,也能祛除灵材中的煞气?!
别人都安静了,宋丸子则乘胜追击,端着她的那盘肉走了几步,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
“我这菜吃上十顿,便可抵得上你们的提神养元丹,却绝不是丹药模样,对吧?这说明我的道有助人进益修为灵识之效,却又与你们丹师所做的不同,可对么?”
“砰!”
大黑锅砸在百玉似的落月宗主殿上,宋丸子借那巨响平复心中的郁闷之气。
“我的徒弟做出来的牛肉丸子是没有煞气的,也就是说我的功法并非不可传之于人,甚至就连凡人都能学得,你们无争界的修士们,认是不认!”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不认?
今日一直冷眼旁观宋丸子与落月宗争斗的陆何点点头,将视线从宋丸子手中那盘肉上移开,叹声道:“宋道友乃食修之道,我等认了。”
“既然认了,那你们落月宗就别想赖掉与我争道统之事!”
坐在自己的大锅上,宋丸子用手中犹带着酱汁的筷子指向明宇道君:
“我食修之题,就是二十年内,你落月宗容我在无争界卖灵食、传道统。我若受伤,则你们落月宗众人修为再不得寸进,我若身死,明宇道君,你就和你身后藏着的明宵道君一同陪葬!这题你们接是不接?”
第67章 天罚
“你这题, 天道不会认的。”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明宇道君如此说道。
宋丸子咧着嘴露出一个假笑:“天道若不认,为什么还不处罚我?”
抬手, 那筷子直指苍天,宋丸子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落月宗的众人, 脸上唇角微翘, 眼中光亮璀璨, 仿佛仍是在笑, 却有月落西极、日升云渊的气势。
“我, 食修宋丸子,与这自诩无争界丹道法修正统的落月宗争道统,第一关我赢了, 第二关,我出题二十年间落月宗要让我在这无争界卖灵食、传道统, 我伤, 落月宗道统凋零,我死, 落月宗元婴尽陪葬!天道,你若是不同意,尽管落雷打我呀!”
九天无声息, 四野无动静。
女人缓缓落下手臂,在这寂静中越发笑容满面。
“天道不罚我。”她摊开双手, 看向周围的所有人, “可见也是认同了我的。”
“咳。”陆何可不愿承认自己刚刚被一个修为低微的人气势所震慑, 都忘了说话,清了清嗓子,也看向了明宇道君,“不知道食修的题目,你们落月宗接不接?你们不接,这道统之争就是宋道友赢了。”
他没说的是,落月宗要是接了,任由这宋丸子在这无争界里传道二十年,那这道统之争,即使落月宗最后赢了,也是输了。
明宇道君脸色铁青地怒瞪着宋丸子,几欲一招将这小虫似的人物击灭于当场。
察觉到他的不善之意,长生久几位正罡大能抬脚走到了宋丸子的身旁。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裂开了,顷刻间,天上乌云密布,甚是骇人。
不好!
在所有人都还只茫然的时候,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明宇道君已经化成一道流光奔向那巨响传来之处。
一道惊雷比他更快,已经劈在了那里。
“这是有人渡劫?”木九薰看着滚滚黑云和那裂天而来的巨大闪电,挑了一下眉头。
长生久的几位元婴大能互相对视了一眼,郁长青放下自己演算天机的手指,神色肃穆地说:
“不,这是天罚。”
天罚?
在又一道惊雷落下的耀眼白光中,宋丸子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天罚,是不是劈错了地…”
风不喜捂着宋丸子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了。
落月宗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引来天罚,是不是与这次争道统之事有关?
就在众人猜测之时,远远传来明宇道君的声音,说是第二题接与不接他们要想想,请诸位先去歇息。
歇什么歇?你们落月宗被天道惩罚,这种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热闹怎能错过?当然要好好看个痛快了!
可惜这热闹却没持续多久,两道惊雷之后,明明要出第三道,却不知道为什么,黑云散去,天光重见,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恍若幻觉。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并非是幻觉,天变了,又晴了,可终究是变了。
…
“师弟。”
终于协力将“那东西”封印住,明宇道君松了一口气,只见明宵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脸色不由得一僵。
“师兄。”明宵抬起头,似哭似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他的眉发皆是雪白,脸庞比之前十五六岁的模样更加稚嫩了,“我是不是又变小了?”
明宇深吸一口气,甩袖往禁地之外走去。
“那孽障如今也来了疏桐山,我去将她抓来给你解去白凤涅火!”
“若非是知道长生久的人也都来了咱们落月宗,木九薰又怎么会赶过来?师兄,我们当年答应了长生久绝不再与她为难,如今就算她在我等眼前,有明于期、郁长青在侧,我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是啊,当初是我们答应了,可谁知她早在你的身上埋下了白凤涅火,你又偏偏…”
不管心中到底有多少小心思,明宇总还是把明宵当自己师弟的,落月宗内,他与明宵这“前任掌门”之间的争权夺利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身为落月宗掌门他不能看着自己门中的元婴长老被人如此挟制。
“我们更不可以让长生久知道落月宗掩蔽天机之事。”
在明宇的身后,明宵如此说道。
一时间,似乎冥冥中又有什么被惊动了,这禁地中的二人再不曾说话。
落月宗后山的松海听涛楼上,宋丸子正在烧鱼。
木九薰还从海中捞出了十几条大鱼带了过来,宋丸子看着那一摞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鱼,任劳任怨地蹲在地上,将它们挨个剖腹去鳃。
另一边,她那新收的徒弟骆秋娘小心翼翼地学着她的动作也清理着鱼。
“你的力气不行,还是从小鱼开始吧。”
之前还只是个凡人客栈老板娘,几天间就见识了无数仙君大能,又成了什么食修的弟子,还见识了自己那热乎乎刚出锅的师父指天叫阵,还有什么天罚把天都快劈裂了,骆秋娘只觉得这段日子,她过得比之前二十几年都精彩刺激,用剪子剪着鱼,她笑着絮叨着临照城里的琐事。
“原城仙君和李默仙君现在都成了城中的管事,一个管体修,一个管法修,整日里在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可威风了。之前帮着师父做东西的小东姑娘一直也在学师父的仙术,听说我学会了,哎呀呀,她跑过来问了我足足两个时辰…”
说着话,骆秋娘的脸上是难掩的得意,临照城里多少修士日日修习不缀,为了能学会宋丸子的仙术,谁能想到呢,她这个凡人竟然成了第一个学会的。
“所以你是怎么学会的?”
用刀划开鱼腹,掏出里面的内脏,宋丸子把鱼倒拎起来,刮去上面的大鳞。
拿着小剪子,骆秋娘的脸上的胭脂色又重了三分。
“我…我…师父,我学了这个,能、能跟仙君们一样,活得几百年么?”
宋丸子看了她一眼。
在凡人界,沈师傅并不是唯一一个做饭没有戾瘴二气之人,宋丸子走南闯北的那些年里,又认识了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有胖有瘦,有老字号里的名厨,有小饭馆里的掌灶,还有连厨子都不是的平凡妇人。
这些人都是心中有所执念的,或是无上的厨艺,或是食客的欢颜,又或是自己的儿女能吃得再开心些。
听见骆秋娘这样问,心思通透如宋丸子,已经将事情猜出了七八分。
“你是为了林肃,才做出这丸子的?”
“哎呀,师父你真是,长了一副小姑娘的样子,说话这么直白…”骆秋娘嘴皮子还利落着,耳朵已经红了,像点玛瑙似的。
“我的道是修心,不修长生。不过这里的大能不少,一会儿让他们帮你看看。”
花椒味儿的灵植果子晒干了、葱味儿的草叶子切成段儿,姜味儿的草根拍开,通通扔进油锅里爆出香气,再把切成了片儿的五花肉放进去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宋大厨把洗好的大鱼贴着锅沿儿滑进了锅中,呲啦声里,属于鱼肉的第一股香气已经翻了出来。
“所谓的烧,就是要先把最主要的一味菜给处理一下,或是煮,或是汆,或是煎,我这铁锅烧杂鱼,就是要先把于给煎一下再调味改炖。煎鱼的时候锅要热,不然鱼皮会贴在锅上,肉就碎了。”
说完,宋丸子随手一摇,只见那大锅越晃越剧烈,竟然将那些两尺有余的大鱼晃出了锅,翻了个身,又落回到了锅里。装着酱油的铁瓶子就挂在锅边上,如今也已经热起来了,宋丸子将铁瓶捞出,把里面的酱油倒进了锅里,又取出一坛酒,咕嘟咕嘟,尽数倒进了铁锅里。
咸香气味儿还有浓浓的鲜味儿就像是天地间弥散不去的雾,把整座松海听涛楼都笼在了里面。
长生久众人回来的时候,站在楼下不动,先深吸了几口气,顿觉身心都畅快了。
就连背后又包了一个黑布包不知道从哪里又飞回来的木九薰也眉目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