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运气一定要跟自己的目标挂钩的话,它一定会是折断她翅膀、打断她双腿、让她只能匍匐前行又输在了时日无多上的巨大不幸。
女孩儿的胸口微微一疼,左腿下意识地轻动了一下。
“到了,下车。”宋玉冰拖着池迟下了地铁。
两个女孩儿迅速融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
江浙派系的汤包,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口汤的鲜美,汤冻融化在面皮之内,或有鲜肉的荤香,或有蟹黄的鲜甜,浸在其中的肉馅也格外的软嫩,若是再有香醋祛除那若有似无的一点腻,就足以惊艳一个疲惫的夜晚。
宋玉冰吃了四五个小汤包又喝了一个蟹黄汤包的汤汁就开始嚼黄瓜小菜,假装自己已经吃饱了。
一边嚼,一边看着池迟身旁叠起来的笼屉心塞。
“你平时也这么…吃么?”
光小包子就吃了三笼,更不用提巴掌大的蟹黄汤包她连外面的面皮都没放过了。
池迟咽掉嘴里的包子皮慢悠悠地说:“看运动量吧,最近都窝在剧组里,饭量不如以前。”
宋玉冰:“你们这种吃也不胖的都好讨厌!”
小宋姑娘自己买了七八件衣服,池迟算已经上身一套黑白卫衣一共买了三身衣服,刚好花光这次的预算。
看着堆在一起的纸袋子,宋玉冰说什么都不肯坐地铁回去了,两个人打了个车,一个红绿灯一个红绿灯地慢慢往住的酒店前进着。
“迟迟,你看,那里就是蒂华传媒!”
宋玉冰有点激动地指着一个高耸的建筑给池迟看。
池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看见了顾惜的巨大影像。
“华夏最棒的公司,娱乐圈里的圣地,唉,那个是顾惜的全身像。蒂华真土豪啊,从四年前开始每个月都换一次广告墙,全部是顾惜拍过的杂志封面,她是真红啊。”
冶艳的红唇、灿烂的笑脸、飞扬的神采,摄影师捕捉到了顾惜性格中若有似无的那一点强硬,将它在镜头前表现为了夺目的明丽。
她的笑容就这么对着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路,在巨大的广告墙上,恨不能让这座城市所有的人可以看到。
所谓红不红的,池迟没有什么概念,说顾所有爱吃土豆饼的人里最漂亮的那个,她是赞同的。
“当明星真好。”看着远去的蒂华大厦,宋玉冰的神色都迷离了起来,“没有人不知道你,没有人不看着你,就像神仙一样,天天踩在云彩上过日子。”
池迟没说话,沪市的夜景很好看,流光溢彩,远灯如星。
同样看着这片夜景的,还有站在蒂华顶层的顾惜。
“什么时候,我顾惜…是拦下别人几个低端代言就能消气的人了?”
中年男人低头站在咖啡机旁边慢条斯理地往咖啡杯里调椰汁,听见顾惜抱怨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的微笑。
“没说不让你去折腾那个付诚文,只是蒂华和瑞欣合作的电视剧已经签了星芒,等剧播完了,你怎么整那个小角色都行。”
“你也说了是小角色,连小角色都能骑到我头上了。”顾惜哼了一声,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看着窗外的灯光,也看着映在窗子上的,自己修饰完美的指甲。
“加了椰汁的白咖啡,尝尝看。”男人端着一杯咖啡慢慢从她身后走过来。
顾惜头也不动地接过杯子,任由那个男人缓缓环过自己的腰,她轻轻回眸,一点点的嗔怨带着说不清的熟稔和亲昵。
窗上是两个人的倒影,斯文儒雅的男人,明艳摄人的女人,像是一对彼此深爱的情侣。
“《飞仙一剑》是瑞欣以前的老爷子力主的项目,蒂华这边的董事会也很看好,现在付诚文架空了李齐把项目攥在自己手里,还有几个月就播出了,播出之后随便你开心。”男人的下巴搭在顾惜的肩膀上,手在她纤细的腰肢上来回摩挲。
“付诚文那个家伙志大才疏急功近利,最好是等他把瑞欣搞散了架子,蒂华就能直接吞并了瑞欣,是么?”顾惜淡淡地说,语气多么的贤淑可爱。
男人轻笑了一下,小心拿起顾惜空闲的那一只手,轻轻地爱抚着:“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了。”
顾惜轻轻喝了一口咖啡,椰浆和白咖啡的味道混在一起,在她的咽喉里慢慢沉了下去。
“我了解你,你却不关心我到底高兴不高兴。”她轻轻地说,带了一点愁绪,像是小毛刷子一样轻轻扫过男人的心底。
男人的低笑声从胸腔里传来,像是看着自己养的小猫没有因为没有扑到毛球而生气。
“怎么会?”他的手一只越发往上,一只越发往下。
“等吞并了瑞欣,我就让封烁跟着卫英华,把他捧红了算是替你报恩了,好不好。”
卫英华是蒂华传媒最好的经纪人之一,捧红了几个天王歌手,和顾惜的经纪人路楠并称蒂华的两大王牌经纪人。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箱,我沉默,我沉默…
六次
“不好。”顾惜猛地转过身来。“你呀,每次都是这样,事事说是为了我,其实都是无利不早起的小九九。封烁多好啊,雷老头还活着的时候你就想挖过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男人笑得更大声了,接过顾惜手里的咖啡杯放到一边,就要把顾惜抱起来。
“不行。”顾惜皱了一下眉头,“我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去法国。”
她推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我们都两个多月没见面了。”男人的淡定不见了,语气里带了一点急切。
纤细的手指顶着他的胸膛,慢慢悠悠地画了一个圈儿。
“就当心疼我么,好了~等我回来吧。”
说完,女人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到门边,房门自动打开,男人看清了门外站了整整两排的助理和保镖。
想要追赶的步子就这么顿住了。
高胖的女助理小心地给顾惜套上外套,一群人就像侍从服侍女王一样浩浩荡荡离开了。
走进电梯里,助理小心地递给了顾惜一张湿巾,顾惜看着玻璃电梯外面的一夜星火,慢慢地、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被那个男人细细把玩过的手。
自己也是没想到,明明都在一起六、七年了,现在却越来越讨厌他的触碰。
这个“他”自然是被她抛弃在顶楼的男人,蒂华传媒的董事长,娱乐圈的第一钻石王老五,韩柯。
外界一直有着顾惜与韩柯若有若无的传闻,却一直没有人搞到什么实在的证据,任凭那些泡在八卦论坛信誓旦旦的人想破脑袋,他们也不会想到,顾惜其实刚成名没多久,就成了韩柯的“金丝雀”。
早几年的时候,是韩柯倾斜资源捧她,等到顾惜证明了自己的商业价值,她也成了蒂华的活招牌,在这个文化相对保守的古老国度,树立了一个现代化的、娱乐化的“明星”的标杆。
蒂华这几年势头强劲,和她是相互支撑,相互成全的。
“费导演那边谈的电影给回信了么?”
“《女儿国》的剧本费导已经看完了,他想确认一下这次的投资蒂华占多少?”
“天池投资方面已经初步达成投资意向,他们的意思是如果蒂华的投资占比不高于百分之三十,他们愿意包下剩下的投资份额,唐宋影视答应以包揽营销和院线费用的形式入股,他们也说如果蒂华的投资不超过总投资的一半,他们还愿意追加投资。”
蒂华这几年的势头是很猛,颇有一点舍我其谁的架势,在合作的项目里捞过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天池投资身处是娱乐圈外的庞然大物,这次算是他们第一次试水投资电影项目,唐宋影视是老牌的院线公司,新老板野心勃勃,在推广营销上极有手腕。他们都对蒂华不感冒,只对顾惜牵线的电影项目本身很感兴趣。
“我的个人片酬折算入股,改天把天池和唐宋的负责人叫到一起聊聊,你提前跟他们说,这次,我自己当制片人,不带蒂华玩。”
最后一句话一出口,跟在她身后的人里,有人乱了步子。
…
说起来好笑,池迟虽然大部分对手戏都是跟女主角的,她拍了这么久的戏,其实连女主角也没有见过。
剧组里开始疯传八卦,说是女主角已经陪着这个电视剧的投资人出国游玩去了。
有人问那女主的戏份都怎么办,有消息灵通的说所有女主的镜头都由文替宋玉冰完成,只等最后再通过剪辑移植上女主的脑袋就行了。
在外行人眼中听起荒谬,剧组里的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男主是制片人指定的,女主是投资人硬塞的,女二号是另一位投资人的侄女,男二号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不过换来一个大家在电视上的眼熟,竟然成为了主演里咖位最大的那一个。
晚上拍完了当天的戏份,宋玉冰被导演和制片人叫走。
回来的时候是带着笑容的。
“我的戏份增加了两倍,制片人说给我加三倍的钱。”当替身不过几万块,加上三倍那就是有二十几万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导演以增加了额外成本为由又跟投资商要了五百万的追加投资还把拍摄周期延长了一个月,这一波买卖他可以说是最赚的一个。
剧组里上上下下有眼睛的不少,很快就有很多年轻人跑来找宋玉冰鼓动她一起出去酒吧庆祝一下。
池迟以自己未成年为由,独自留在了酒店里。
她还要准备明天把“女主角”推下池塘,以及自己被男二号扔下池塘的戏份。
今晚的酒店很安静。
池迟在本子上绘制了池塘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给自己设计走位的方式和动作。
通过这些天对整个剧组拍摄情况的观察,池迟已经可以总结出这个导演说所喜欢的拍摄角度和拍摄手法,不是因为她的观察里有多么的强大,而是因为这个导演他就是这么的偷懒,就是这么的单一。
夜深人静,池迟在房间里打了三遍八卦掌,宋玉冰终于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迟迟啊~我回来了~”
宋玉冰明显喝多了,就连说话的尾音儿都是带着飘的。
池迟扶着宋冰玉躺在她自己床上,帮她摘掉了皮包和外套,还脱掉了那双恨天高的鞋子。
“我第一次能赚几十万,嘿嘿,几十万。”宋玉冰手指头在半空中胡乱地画着,仿佛在签支票一样。
池迟没搭理她,用温水浸湿了毛巾要给她擦脸。
喝醉了的宋宋玉冰还算乖巧,池迟用毛巾捂了一会儿她的脸,很容易就擦得她脸上乌漆墨黑一片。
平时不会化妆的少女盯了一眼被毛巾带下来的假睫毛,对着宋玉冰那张车祸现场一样的脸叹了口气。
想想自己下戏之后宋玉冰总是帮自己抹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池迟跑去找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好歹算是把她的脸折腾干净了。
本以为,这样的一天就过去了。
夜里一两点的时候,池迟被宋玉冰的哭声惊醒了。
清瘦的女孩儿悄悄坐起来,只听见隔壁床上,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宋玉冰蜷缩在自己的被窝里抽泣着。
“我不要演替身了,我比她强那么多,凭什么我只是个替身?我要露脸,露脸你懂么?!跟池迟一样演个有台词的小角色也行啊,为什么要让我一直当替身?!”
黑暗中传来一串细细碎碎的声音,池迟能听出来是宋玉冰躲在被窝里跟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哭诉。
她重新躺下来,默默转过身去,再度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池迟锻炼的时候收到短信,宋玉冰说她先去剧组了。
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池迟的戏份开拍了。
她要带着一群人把“女主”围堵在池塘边上,然后把她推进水里。
她们站在岸边看着“女主”在水里挣扎。
男二看见路过,骂池迟所扮演的角色恶毒。
男二跳下水里把女主救上来。
池迟被男二推进水里。
佯装河流的池塘其实就在拍摄地旁边,从另一个角度看宽度不超过六米,通过摄像机的巧妙架设,愣是让它有了那么点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架势。
这段戏是全剧的重头戏之一,因为男二抱着女主的样子会让男主看见,由此在女主和男主之间产生误会,再次引爆一连串的狗血炸弹。
顺便还能让男二体现出对女主的深情厚谊——建立在对另一个年轻女人的毫不留情之上。
本来是一定要女主来演的,现在只有宋玉冰这个文替,她今早才拿到剧本,知道自己要倒退到池塘边上,作势要落水。
把女主推下水的那一条先是NG了四遍,因为宋玉冰说自己小时候差点被水淹死,有点怕水,每次在走到距离水池很近的位置的时候,她都会腿软,克制不住地蹲在地上。
第五遍NG的时候导演摔了喇叭。
“你丫一替身矫情什么?我又不是让你真的进水里,你要是不能拍就走人,我要找替身还不好找么!我不要求你有什么演技,你只要能把被逼着走到河边的动作做完就行了。”
“真的抱歉!”宋玉冰眼眶都红了,对着导演不停地鞠躬道歉。
“最后一遍!不行就滚!”
第六遍。
“你为什么还要纠缠着南宫麟。”池迟一步一步地逼近宋玉冰。
“我没有纠缠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玉冰慢慢地后退,脚步惊惶。
池迟看着她的眼睛,表情狰狞又狠毒。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你要是再缠着他…”
离着池塘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宋玉冰又开始腿软,她一直没有说,她害怕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对身后池塘的恐惧,也是因为池迟的眼神,她是真的要杀死她,毫不顾忌地杀死她!
很多人都看见了宋玉冰表情的失控,就像前面的几次一样,她会垮坐在地上,根本做不到那个脚踩在池塘边上的动作。
一只手猛地拽住了宋玉冰的领子,稳稳地提住了她的身体。
那只手的主人继续说着剧本里的台词 。
“…你去死吧!”
随着池迟的动作,宋玉冰被猛地往外一推。
又被拉了回来。
“Cut!过!”
导演静静地看着监视器的屏幕,把五分钟不到的一点戏看了好几遍。
这场戏根本是一场独角戏,池迟的表现是一个被抢走了男人的疯狂女人,宋玉冰给出的反馈却好像她是遭遇了神经病的可怜受害人。
什么女主角对男二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愫,什么女主想起了男二对自己的种种好,所以不愿意说出会再也不见男二的这种话啊…
统统没有表现出来。
虽然剧本里确实把那个女配写的很像一个神经病,宋玉冰的表现也着实让人出戏,脸上夸张的表情和肢体无力的动作,被摄像镜头纤毫毕现地捕捉到,彻底的一言难尽。
今天早上还打着讨论情节的旗号来找自己套近乎,到真正拍戏的时候连完整说完台词都是让别人带的,导演在心里不由地庆幸,幸好她只是个替身。
这个戏的女主角虽然也演技稀烂,但是她身后有拿三千万出来让大家吃香喝辣的金主啊。
所谓的娱乐圈就是这么的势力,当所有人都没办法拿作品和演技说话的时候,看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钱背景。
作者有话要说:依然是存稿箱_(:з」∠)_我已经告罄,渣作者还没有填充我,明天会发生神马我也不造了!我沉默!
尖叫
池迟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揉着自己的额头,短短几分钟的戏拍了六遍就花了一个小时,为了保持愤怒的样子,她的脸上肌肉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现在觉得整张脸都有点酸痛。
宋玉冰走到她的面前想要说点什么,踌躇了半天,最终只是沉默地递过了一瓶水。
今天早上她提前走,多半是自己昨夜醉酒又哭诉的尴尬,小半…她微妙地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跟池迟混在一起了。
昨天晚上一起喝酒那些人的话灌了她满满一耳朵,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半夜酒醒之后却越想越多。
“说不定那个刘芬(该剧女主)在国外遇到点天灾人祸,你这个替身就直接转正了。”
“和你一起的那个叫池什么的,和导演到底什么关系,我看她拍完戏经常被导演叫去,还跟导演说说笑笑的。”
“你这叫上位有望,她还是个跑龙套的,混一起你也不嫌丢份儿。”
“唉,她今天还帮着场务装箱子你们看见了么?就知道跟着打杂献殷勤,年纪不大心眼不少。”
“不是说才十六七么?这么小就出来混,肯定也是有两下子的。”
年轻的男女们喝多了酒,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带着乱飞的神彩,“有两下子”几个字儿一出,不少人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不说她了,那么low一人有什么好说的,喝酒喝酒!”
宋玉冰的心里一时是隐约的展望和窃喜,一时是对自己替身身份的不甘和郁结,那群人不干不净地说着池迟,她想要制止,又怕闹得场面不好看,默默地喝着酒,就那么醉了。
人醉了,心也醉了。
早上睁开眼睛,看见池迟的床铺一如既往的整整齐齐,她径直起身走了,不光走了,她还想着今天拍完戏就请导演吃个饭,再跟导演提要求,最好能把自己从两人标间换到自己一个人的大床房。
这一早上的NG不停地砸在她的脸上,终于把她从“宿醉”中给砸清醒了。
不想演替身,那是要拿出当演员的正经本事的。
自己有么?
不去攀比那些主角,只跟同吃同住的十七岁小女孩儿比,她有一个做演员的基本素养么?
作为整个剧组里和池迟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她看得见池迟到底有多么刻苦和努力,哪怕是跟了大夜场,第二天仍然早起去做健身;无论多晚回到酒店,都要先整理当天的笔记。
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不是在追着日番看着韩剧,就是天天蹲在晋江上且悲且喜,她却自律又简朴地生活,像是一个机器人。
扪心自问,如果脱离了妈妈的督促,宋玉冰知道自己一定会懈怠和经不住诱惑,就像她从出道到现在遇到的很多人一样,当演员之前只看到了演艺圈里多么的光鲜亮丽,当了演员之后,才知道赚大钱必然是吃大苦,必须熬过一个个看着别人光鲜靓丽而自己悄无声息的日日夜夜。
人们宁肯愿意共同生活在灰暗天空下,也绝不会愿意生活在聚光灯外的角落里,看着别人占据全部光明。
这就是心里不平衡,充斥着整个娱乐圈的不平衡,在这样的不平衡里,太多自认为怀着梦想的年轻人最终放纵了自我,迷失在了光怪陆离之中。
宋玉冰本来在看不起那些人的,她也以为自己是平衡的,万万没想到,一次加戏就让她隐藏的全部的卑劣和狭隘都暴露了出来。
面对池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女孩儿表情自然地接过宋玉冰递过来的矿泉水,一只手仍然在揉自己的脸。
“早上吃饭了么?”池迟仰着脸问宋玉冰,“昨天早上你说闻起来很香的面包店,我路过的时候买了个杏仁面包。”
今天的阳光极好,照在少女的脸庞上,坦坦荡荡,一如既往。
宋玉冰的手抖了一下,眼眶泛了红又消了。
“一会儿得进冷水,你才该多吃点增加体力。”
她笑得有点不自然,又慢慢自然了起来,对着池迟做了个鬼脸:“你刚刚的眼神吓死我了。”
池迟晃了晃头,把矿泉水打开喝了两口。
“演的就是坏人,那就得坏呀。”
“哼哼。”宋玉冰蹲下来帮她揉额头,“你小心到时候走在马路上有人朝你扔鸡蛋。”
她说的扔鸡蛋还是个典故,前几年一些老艺术家们发挥职业精神全心全意地去塑造令人咬牙切齿的人物,结果剧播完了,他们拍拍屁股过自己的小日子,观众们受不了了。演员出戏了观众没出戏,导致可怜的老太太走在菜市场里还被人砸了鸡蛋,另一位更惨,十几二十年后一提到“衣冠禽兽”“家暴狂魔”他的剧照都会被人拎出来挂墙头。
池迟嘿嘿一笑,真的能被那么多人肯定演技,也是很爽的事情。
导演一边摇头晃脑听着手机里的京戏,一边看两个年轻人蹲在大太阳底下说话。看着池迟还对着那个替身笑得傻兮兮的,他的心里觉得有点不得劲。
这么好的苗子当个龙套也就算了,天天跟不入流的替身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宋玉冰被副导演叫走去讲戏,导演招招手把池迟叫了过去。
“说过演戏得放开一点,越是玩得开的越是玩得好的,你是怎么回事?”今天小姑娘的松弛度不比往常,她的神情有点绷得太紧。
小姑娘没忍住又揉了几下脸。
“大概是昨天落枕了。”她的语气特别乖。
导演:“…”
池迟自己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不如以往,第一遍的时候尤其紧绷,后面只是一次次调整渐渐好了一点而已。
如果换一个人跟这个女孩儿搭戏,哪怕能够稍微给她一点正常的感情反馈而不是要求她控制着全部的节奏和气场,这个导演相信,凭借池迟的悟性,她很快就会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独角戏很累是吧?”导演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跟这样的烂剧组就是这样的,好演技一点用都没有,好演员撑不起烂片,烂演员要是运气好进了好的剧组,倒是能装个演技派。”
好的戏都是要带出来的,两个人演戏要互相带,一群人搭戏,一群人烘托着戏份把所有人的感觉都提升起来,这才叫对戏。
就仿佛他刚刚在听的经典三人段子《智斗》,刁德一越是奸猾就越能衬托出阿庆嫂的沉稳机智,胡传魁越是愚笨就越显出了刁德一和阿庆嫂的暗潮汹涌,任谁缺了力气,整个戏都会塌。
池迟仿佛没听见导演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个剧组很烂。
正好池塘的一边要搭一个新的机位,她跟导演示意了一下就很热情地去帮忙了。
导演跟着手机哼唱了一句“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就歪过头闭目养神去了。
站在池塘边上,池迟看着幽幽的水面,脑袋里又是一阵的刺痛。
这才是她今天表现失常的原因,她对水也有非同寻常的反应。
陪着宋玉冰一次次地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她的头疼一次次地加剧。
这疼痛并没有让她畏惧。
“池迟,准备一下,马上开下一场了。”
“哎!”她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一声,跑去准备室里找化妆师补妆。
很快就到了今天她的最后一场戏,被男二踹进水里。
导演嫌弃回身一推的动作没有足够的表现力,临时改成了踹。
事实上负责把池迟踹进水里的人并不是男二,而是剧组的经验丰富的武术指导。
池迟站在水边,宋玉冰站在不远处抱着她的大衣看着她。
在这场戏里池迟要背对着池塘一脸恨恨地看着男二,嘴里咒骂着女主是狐狸精,然后就被暴怒中的男二踹下了水。
这也是池迟真正意义上的独角戏,毕竟这一条里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条腿出场而已。
“3,2,1.Action!”
“南宫麟,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居然敢骂我,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我会让那个狐狸精…啊…!”
女孩儿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武术指导的脚力恰到好处,把她踹进了水里。
一米五多的水,池迟屁股向后跌落进去,还要冒出头来佯装挣扎。
随着水淹没了池迟的口鼻,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哥哥!嫂子!你们在哪?你们别吓我!”
“你们看见我哥了,你们看见我嫂子了么?”
滂沱的大雨依然在下,浑浊的水没过了房子和牛棚,树杈上有人在嚎哭,怀里的幼儿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年轻的女人站在堤坝上,雨水遮掩了她的视野,洪水冲垮了她的故乡,她的家…
没了。】
在水中挣扎的女孩儿腿部猛地使力,让头部呈现勉强露在水面之上的状态。
“救命!你们快点下来救我!”她准确地找到了机位,对着镜头怒喊。
“南宫麟!你会后悔的,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