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肯定看不上的。”田心女士说,“以前的姜宏远我也没看上,是你非要找他,我也就不管了,反正你自己不吃亏,别人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这次也一样,小甜,你可别又一头扎进去……”
这话虽然不好听,还是为了自己好,沈小甜只笑着说:
“我觉得他挺好的。”
除了看田心女士,他们在广州还是一如既往地找吃的。
陆辛对广州不像其他地方混得熟透了,认识的厨子也寥寥,好在广州这个地方想要找好吃的并不难,问问在这儿住了几年的人,谁的心里都藏了三五个可以推荐别人去的好店。
就连柳阿姨都说她之前吃了一家小海鲜很不错,是她当地的朋友带她去的。
沈小甜和陆辛当天晚上就决定去吃那家小海鲜。
那家店也是个排挡,却跟柜子的那个排挡还不一样,一个老旧的洗车场门口挂了个“谭仔海鲜”的招牌,走进去就看见一个挺大的棚子,海鲜都是用普通的塑料盆装着,注氧器激出来的水流了一地,整个地方都像是刚洗完车了一样。
花螺、花甲、大蟹、鲍鱼……皮皮虾在这儿就成了濑尿虾,推荐的做法是椒盐,很像鲶鱼的一种鱼在这儿被叫钳鱼,店家热情建议可以豆豉蒸一下,还有很多海鲜,从小吃海鲜的沈小甜都不太认识。
陆辛要了白灼花螺、豆豉蒸钳鱼、蒜蓉蒸元贝,和炒薄壳。
薄壳的样子有些像是迷你的海虹,炒开了口儿就个个香甜,小小的一点儿,吃起来像是嗑瓜子。
除了这个之外,沈小甜也喜欢吃白灼花螺,钳鱼味道比想象中更入味,元贝也是个大鲜美,蒜末下面一整个贝肉能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广东的海鲜比起黄渤海的似乎少了那么一丝冷海水里特有的鲜,却真的是个个都甜。
“我想好我这一期视频是什么了。”沈小甜嗑着薄壳跟陆辛说。
“我可以做“甜”。”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嘻嘻嘻我也挺甜。”

☆、艇仔粥

海鲜的甜是甜美的甘氨酸, 点心的甜也是甜, 第二天一早, 他们俩又去吃了一顿早茶, 拍了奶黄包、流沙包、核桃包……
两个人对甜点都没有多少执念,一早上全靠吃甜的吃到饱也有点不太能接受, 所以沈小甜又加点了几样点心, 一起带去给了她妈。
路过一家人气不错肠粉店, 她还特意打包了一份艇仔粥。
“我刚来广东的时候,就跟我妈住在深圳, 她就带我去喝艇仔粥, 我觉得她挺爱喝这个的。”
陆辛拎着他们打包的小吃和粥品, 笑着说:“早知道阿姨喜欢喝粥, 我也可以做啊。”
话是这么说, 在广东想要在餐馆里借灶真是比别的地方难多了,陆辛说过, 广东的小吃一是重工二是重料。
重工就是往往要提前制备各种料头,比如鲍汁扒鹅掌的那个鲍汁, 想要做一坛出来就要几天的功夫,那厨房自然就成了个重地, 轻易不会让人进去。
重料就是重材料的新鲜, 比如潮汕火锅, 牛肉从屠宰到入锅,所需时间甚至精确到了分钟,广州最好的猪什粥铺子也是一样, 食材从屠宰场直接到店,也必须新鲜到人们能够用眼看得见,这般讲究下来,他们哪里舍得让辛苦得到的食材被个外人糟践呢?
“也不知道阿姨喜欢吃什么鲁菜,我还真想给她做个家乡风味呢。”
沈小甜笑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刚来广州的时候说我想吃白菜炖粉条,我妈说那是穷酸到了极点的人才会吃的东西。”
她的笑容挺甜的,却让陆辛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
“没事。”沈小甜说,“我早就习惯了,其实我妈的这股子劲儿也不只是对我,她在这个地方扎下了根,自然觉得这里什么都好。”
“可她不该这么说你。”
一个孤零零背井离乡的女孩儿,不过想吃个最简单的家常菜却被自己妈妈这么形容,陆辛是真的觉得心疼。
倒是让沈小甜笑了。
“说起来,我们在吃饭上确实挺奇葩的,有一年暑假,我快要去夏令营了,却突然肠胃不太好,医生说我是有轻度胃炎,后来我从夏令营回来,我妈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想吃川菜,因为我们去的那个夏令营里面有个大厨做川菜很好吃。”
陆辛拉着沈小甜过马路,嘴里说:
“你喜欢吃川菜?那咱们算算什么时候去趟成都吧,我在那儿认识的人可多了。”
看吧,野厨子的心里,永远装着的是沈小甜嘴里说出的“喜欢”。
沈小甜笑着说:“好呀!我一直想去,就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
又走了一百米,他们的话题回归到了刚才。
“你猜我妈怎么办的?她带我去了川菜馆,然后对服务员说‘你们这里有什么可以做不辣的川菜,给我列个单子我好点菜。’”
这个做派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啊,陆辛摇摇头说:
“你那时候是不是一下子心情就变糟糕了?”
“是啊,我差点尖叫出声,我想吃川菜想吃的就是辣,为什么要选出一堆不辣的菜?”
看看沈小甜脸上似笑非笑不知道在嘲讽谁的表情,陆辛一下就对她那时的感觉感同身受了。
“小甜儿老师你跟你妈说了你就想吃口辣的么?”
“说了,我当然说了,我还说我只是想吃份儿回锅肉,不用麻烦了,可我妈说回锅肉太肥了,还放了辣酱,对我胃不好。”
“那你们最后吃了什么?”
沈小甜想了想说:“我一个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也没什么辣的,可能在我妈眼里,在我说了想吃川菜之后,我的选择权就用完了,剩下的就是她的各种考虑。可既然,为什么还要让我选呢?那顿饭有两个人很痛苦,一个是我,一个是要努力记住所有菜能不能免辣的服务。”
“我记得很多餐厅的菜是都会标出辣度,服务员给她看这个不行么?”
沈小甜摇摇头:
“对我妈来说那种标注没有用,她想要的就是那种感觉——别人都要围绕着她,把所有的内在都表达出来,让她去挑选。”
她决定,她挑选,她给人权力,她又收回,让你觉得自己曾经短暂地拥有过那么一会儿的选择余地。
能说她不爱自己的孩子么?那是绝对不行的,可这种“关爱”却让沈小甜一直难以接受。
“所以,我觉得我妈现在只是暂时性地放手,她也可能会有一天突然说觉得我和你根本不合适,就把你当成了回锅肉一样,不管你怎么讨好她,她觉得不合适,就是彻彻底底不能挽回的不合适。”
陆辛有点儿犯愁了,说:“那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了,咱俩咋办呢?你可是该盖章的都盖章儿了,我好好一个黄花大闺男落了你手里,你可不能你妈说不让你要我了,你就真不要我了!”
沈小甜看着陆辛的委屈巴巴,看了足足十几秒,终于说:
“黄花大闺男呐,我是告诉你,你与其讨好我妈,不如把我抓牢了,她说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自己说自己,和自己的女朋友说自己,明明是一样的词却是两种感觉。
陆辛的眼神儿飘开,说:
“那我肯定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比平时早一些,病房的门开着,他们刚走到门口,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田总你放心休息吧,我肯定能把他们都安排妥当,倒是您的身体,可一定要好好保重,不然我……我们都会很担心的。”
从病房门口看进去,一个男人站在病床旁边,沈小甜之前一直站的那个位置上。
他长得很高大,和陆辛差不多,头发浓密,好像还微微烫了卷,做了一个旁边剃掉的发型,从侧脸看,他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硬朗,下巴上留着一点胡子,男人味儿十足,身上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站在那儿就是个标准的衣架子。
沈小甜还听见自己的妈妈对他说:“好,我知道,子扬你放心去吧。”
“您躺在医院里,我怎么能放心呢?”
病房外,沈小甜看了陆辛一眼。
这句话基本就落实了这两个人关系的不一般呀。
而且,她妈居然还没反驳。
男人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看见他们。
“你是……小甜小姐吧?我看过你的照片,真是比照片上有气质多了,你好,我叫凌子扬,是田总旗下的模特。”
“你好。”
凌子扬又看了看坐在病床上的人,才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聊天了,田总,我走了。”
沈小甜走进房间,看见她妈坐在床上,身上还是穿着病号服。
“妈。”
田心女士的声音好像有点干,她说:“你们今天来得挺早啊。”
“我给你带了艇仔粥。”
“先放在那儿吧。”田女士指了指单人病房的那个茶几。
沈小甜点点头,于是陆辛过去把粥都放好了。
刚放好,他就听见沈小甜说:“妈,这个凌子扬是在追你吧?卖相不错啊。”
她妈用来形容陆辛的词,沈小甜终于也用了回去。
林子阳走之前最后看田心女士的那个眼神,沈小甜甚至敢拿她的课代表下注赌他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情况,算了,课代表还是不能用来赌的,抱回来吧。
田心女士清了下嗓子,说:“你不要瞎说这种事情。”
“什么叫‘这种事情’啊,哪种事情啊?我觉得他不错,看着人也不错,要是你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就跟他试试呗。”
相较于那个让人一言难尽的自己亲爹,沈小甜其实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妈妈能找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对自己女儿明晃晃的支持,田心女士只是说:“不要乱说。”
看她是这种态度,沈小甜也不说什么了,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碗和勺子,她又去卫生间冲洗了一下,给她妈妈盛了一碗艇仔粥送到了手边,上面还洒了一层炸薄脆。
“本来想给你多要一份油条的,想起来你心脏刚做了小手术,还是少吃油炸的,这么一点儿解解馋算了。”
沈小甜说完这个话,突然觉得这个语气有点儿耳熟,抬头看了陆辛一眼,看见他正对着自己笑。
艇仔粥的意思就是船上的粥,旧年代里,广州的老河道上总是有渔人家的女人撑着小船谋生,就是把河里的小河鲜打捞出来放进粥里,除了粥,其他能提鲜又丰富口感的材料她们也都会去放,后来就逐渐定了型,生滚的鱼片、海蜇丝、鱿鱼丝。
广东这片土地上从来少不了谋家又聪慧能干的女人,结婚的或者不结婚的。
捧着粥碗,看看自己的女儿,田心女士叹了口气说:
“我不打算再结婚了,子扬……子扬是我前几年发掘的一个模特,他半路出家做的还不错。”
能在挑剔的田心女士嘴里得一句“还不错”,那应该是很不错了,沈小甜点点头,心里默默给那个男人打分。
“男人呐,可不能惯着,一惯着,他的骨头就轻了。”
“嗯,您说的有道理。”沈小甜坐在床边,笑眯眯看着自己亲妈喝粥。
“所以您肯定没惯着那个凌子扬,对吧?”
“咳!”
田心女士差点被呛到。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微笑怼亲妈
还剩一天!!!!!!!我的日更六千一个月就要光荣达成了!!!!!!!

☆、思甜汤

“这家店说是要排队半个月, 正好我有个朋友之前排着队, 听说我出院, 把名额让给我了, 你不是喜欢拍吃的么?好好拍一下。”
餐厅的包厢很安静,坐了田心女士、柳阿姨、沈小甜和陆辛。
沈小甜的目光从一旁的竹林移开, 对她妈说:
“其实之前就听说过‘博汤馆’, 陆辛前两天还说要是早知道会来广东, 就提前预订一桌了,没想到妈妈你这么厉害, 这家确实一看就很不一样。”
听见女儿的恭维, 田心女士笑了一声, 对陆辛说:
“看来你这个餐饮总监确实没白当, 好吃的东西也知道不少。”
“没有, 阿姨,我……”
只听见田心女士又说:“男人确实应该有事业心, 你就好好做吧。”
这话可不太像她一贯的画风,陆辛在心里暗笑了一下, 看向旁边的沈小甜。
沈小甜也对陆辛眨了眨眼睛。
最近这些天田心的日子确实有点一言难尽,田心女士是个众所周知脾气不太好的人, 平常就喜欢舌头带刺地说话, 现在又生病了, 在医院里前前后后住院了半个月,身体的不自由让她的舌头更加放飞了。
偏偏她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个新男朋友回来。
过去这些年里, 她的女儿过分乖巧恭顺,可上次那个电话母女两个人之间潜藏的矛盾一下子爆发,让田心女士感觉到了女儿在脱离自己的控制。
这次回来的沈小甜也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她少了几分“应有的”甜美,言行更加随便,也更加真实。
田心女士不想跟自己的女儿再争吵,再加上姜宏远的事儿,她忍不住就把挑剔的目光放在陆辛的身上。
可她说一句陆辛,沈小甜就怼回来一次。
说一句,挨一次怼,女儿还一直笑嘻嘻的,田心女士渐渐就收敛了。
陆辛也就偶尔能听几句好话。
就像现在。
田心女士说:“陆辛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知道这家汤馆你能不能喜欢,其实在深圳我还认识几家搞餐饮的,你下次和小甜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沈小甜在一旁面带微笑,看着陆辛坐在那儿很恭敬地说:
“让您费心了。”
汤馆的整体装修很朴拙,又跟日式风格不太一样,残荷做壁画,枯竹当屏风,层层把一桌一桌隔开,让人放眼看出去只能看见落地的玻璃窗,完全看不见其他桌的客人。
一个男服务生穿着简单干净的青色短褂进来,先鞠躬行礼,然后说:
“田女士你好,这是你们之前预定的‘思甜’全套,现在可以给您上菜了吗?”
思甜?
“妈,原来你这么想我呀?”沈小甜看着她妈,笑眯眯的。
田心女士说:“你问问她这儿还有别的套餐么?一直就是一个月换一种,你是碰巧儿赶上了。”
沈小甜却又说:“我怎么知道不是您听说了这个套餐名字,就非要别人把名额让出来?”
田心女士提了一下眉梢,看着沈小甜说:
“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她的女儿只是笑。
过了片刻,三个穿着统一小褂的服务生带了一套竹筒进来,说:
“田心女士,这是新鲜砍伐后空运来的闽东苦竹。”
展示完了之后,他们在桌上用还带着竹子香气的竹筒搭建起了一套流水装置,其实就是把竹筒放在了一个成品的木架子上,再固定住,确保水能从上面流下来。
下面放了个天青色的大瓷碗。
摆好之后,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端了一个陶罐进来。
木质的勺子从陶罐里舀出汤水,倒在竹筒里,汤水顺着竹筒流进了大瓷碗中。
一勺又一勺,沈小甜注意到这个汤的颜色是微微带着黄的,里面的食材都已经被捞干净了,汤水晶莹剔透,只有隐隐一定鲜香味道告诉人们它的与众不同。
一个人负责倒汤,另一个人就过来在每人面前放了个小碗,碗里还有一朵干花。
陆辛看了一眼,跟沈小甜说:
“这是栀子花,也有人用来煮汤的。”
沈小甜点了点头。
服务生笑着说:“先生很懂啊,我们这个思甜汤是二十几种材料熬煮后用苦竹自带的天然苦香提味,再用栀子花来丰富甜味。”
介绍完后,汤也被分到了四个人的碗里。
沈小甜喝了一口,一开始感觉的是鲜香味道,大概是放了肉和海鲜一起煮,虽然汤看着很清亮,但是味道很醇厚,当汤水滚过舌头之后过了几秒,就开始感觉到了苦味,不仅苦,还微微有点涩。
像是……喝了药之后的余味。
抬头看一眼,她妈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真的挺苦,还挺……”田女士端起水杯想冲掉嘴里的味道,被陆辛制止了。
“您再等一会儿。”
田女士看了他一眼,又想举起杯子,却又放下了。
这个时候,他们的舌头上都感觉到了甜,带着花味的甜,好像一下子从舌根处释放了出来,与此同时,苦味消失了。
整个过程的感觉很奇妙,像是有人在舌头上施放了一个魔法。
沈小甜又喝了一口,感觉和刚才一样,甚至香味更浓郁,苦味更突出,随之而来甘甜的余味也更加甘甜。
一时间包厢里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都在默默喝汤,喝一口,缓一缓,感觉自己的舌头上味道的变换,然后再喝一口。
一大碗汤喝完,服务生又进来了,拿走桌上的架子和竹竿,换了六样小菜上来。
“你能喝出来刚刚那个汤里面放了什么?”沈小甜问陆辛。
陆辛想了想说:“能尝出来一点儿吧,发酵过的苦竹笋、鸡骨头、沙参、玉竹、无花果、板栗、发制的鲍鱼和鱼鳔…我还吃出了一点浮小麦的味道,就是麦子晒干之后扬起来的那种里面干瘪没有麦粒的麦子,最后那个甜味应该是甘草加了甘蔗调出来的。”
说是尝出来一点儿,却连着说出了十几种材料。
沈小甜眼睛睁大了,一脸惊奇地说:“居然放了这么多东西么?我只感觉有鸡有鲍鱼,后面的苦和甜我都没尝出来。”
田心女士看不下去了,开口说:“他说什么你都信,这么多材料放一起,神仙都未必尝的出来。”
沈小甜说:“陆辛在尝味道方面是真的很厉害。”
她又转而看向陆辛,接着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他这个复合的甜味是怎么调出来的,甘草酸盐提供的甜味确实存留度很长,我刚刚就在想到底是甜芋素的作用,还是甘氨酸被缓慢释放了。我觉得甘氨酸的作用也是有的,但是如果放了甘草,甘草酸盐作为水溶剂是很难缓慢释放出来的,它会在第一时间就让你的舌头感知到。”
陆辛说:“甘草放得很少。”
沈小甜:“那应该是甘草酸盐和甘氨酸的共同作用?还有甘蔗?苦竹笋、鲍鱼、鱼鳔都含有大量的甘氨酸……”
看着两个年轻人满嘴说着莫名其妙的名词,好好的一桌饭变成了科研讨论会,田心女士和她的秘书兼好友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能不能好好吃饭?”
沈小甜挥挥手说:“等一下,马上就有结果了。这里面会不会也有脂溶性和水溶性差异的问题?”
陆辛说:“认真说起来吧,这汤里的油水真的不多……”
“你们怎么没想过,我在里面还放了茶叶呢?”
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一件长袍站在包厢的门口,头上的短发几乎全白了,要不是身材笔直,脸上也没有很多皱纹,看着就像个老人了。
“不好意思,我本来在隔壁坐着,听见你们的讨论,忍不住来看看。”
黑色的长袍下摆轻动,男人迈步走了进来。
听他说话,陆辛已经想到了他是谁,立刻站了起来。
“您是徐师傅。”
“是,打扰几位客人了,请坐。”男人双手抱拳,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我是徐山博,小小汤馆,今日蓬荜生辉。”
徐山博,博汤馆老板。
“徐先生您好。”田女士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正想夸两句他这个汤的神妙,却看见他一屁股坐下了,眼里只看见自己的女儿和她的男朋友。
他又说了一遍:“想过么?我在里面放了茶叶。”
沈小甜说:“可是茶碱久煮之后只剩苦味啊。”
她的问题,陆辛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接过来解答了:“那就不用久煮,出汤的时候不是得净汤么?就把纱布里面裹一层茶叶,这就相当于是用热汤沏茶,留了茶味儿人也看不见。”
沈小甜突然笑了一下,说:“你说到茶叶,我突然想起来,茶多酚可以跟蛋白质结合,在人的舌头上形成一层膜,短暂地阻止人尝到其他味道,另一方面,还可以考虑对比效应,苦和甜不过是相对的,甜味可能是味蕾对苦味的一种错觉回击,如果在这个时候这种感觉被加强了,那甜味也就被加长了……”
自称叫徐山博的男人在旁边静静地听,默默地看。
看见沈小甜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那个年轻人的碗里。
听她说:“先吃两口,咱们接着聊。”
“你们喝我这个汤,看起来很愉快。”徐山博突然说道。
沈小甜笑着点点头说:“您的汤太奇妙了,奇妙这件事儿本身就让人特别开心。”
听完,过了几秒,徐山博点点头,又问沈小甜:
“你刚刚说那个对比效应理论,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人吃了苦在嘴里,还是会用一点甜来欺骗自己的,就像我们吃了苦瓜再吃没有味道的东西,都会觉得有一点甜。”
徐山博的脸上一直没表情,听沈小甜说完,过了好久,他那张脸上,有了一点轻微的松动。
勉强可以称之为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大叔,您……卖汤还卖笑?

☆、红豆双皮奶

“徐山博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回味着“思甜”的味道, 离开了博汤馆又告别了长辈的陆辛和沈小甜坐在了一家甜品店里。
沈小甜点了一碗双皮奶, 开始等陆辛讲故事。
“他在整个山东厨艺界都挺有名的。”男人说, “据说二十年前, 他是大白羊汤的领头人,徐家人世代做汤, 他是他那一代最好的, 可是他们徐家人做事不地道, 比他长两辈有个老爷子,更早几十年的时候被徐家人赶了出来, 就在济南卖羊汤, 后来老爷子遭了灾, 子孙不孝, 徐家人又跑济南去要把那个老爷子的方子拿走。”
短短几句话, 沈小甜就听出了几分的火气。
“把人赶走几十年了还要人家的配方?”
“别气别气。”陆辛拍了拍沈小甜的手,“这事儿挺复杂的, 老元跟我说的时候都没说明白到底是徐家自己找上门的,还是那个老爷子没办法, 找了徐家上门的。不过,那时候被徐家派去接人的, 就是今天跟咱们聊天儿的这个徐师傅。”
“后来呢?他们拿到配方了吗?”
“后来, 他们没接着人, 徐师傅把自己赔进去了。”红豆双皮奶端上了了,俩人都没胃口吃,陆辛用小塑料勺撬了一颗甜滋滋的红豆放在了沈小甜嘴边。
是在哄她。
沈小甜吃了, 听他继续说:
“那位老爷子是给了配方了,却只给了徐山博一个人,徐山博那之后几十年,都没对这事儿说一个字儿。”
“啊?”
“徐家人逼他交方子,这事儿还闹得挺大呢,他也没干,就被徐家人赶出来了,先在济南,后来去了北京,现在来了广东。”
陆辛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一下,他对沈小甜说:
“你知道么?我听了这个事儿特意去喝过徐家的羊汤,又去对照过徐山博卖的羊汤,不过不是北京咱俩一块儿去的那家,是济南那家,我和老元一块儿去的。”
野厨子就是这么野,就是这么闲。
“其实差的根本不是材料。”陆辛说,“这事儿就很有意思了,徐山博后来做的也都不是羊汤,你看,就咱们今天喝的那个汤水,里面多少弯弯绕绕啊,那可不是一个什么羊汤的配方儿能变化出来的。而且……”
陆辛回忆了一下,说:“我还喝过徐家老爷子两个徒弟炖的汤。”
“那个老爷子还有徒弟?”
陆辛“嗯”了一声,说:“一个是包饺子的,一个是做川菜的。不过都有一手儿调汤的好手艺,他俩的汤,一个吧,那个汤味儿你喝之前你都想不到它会有多香,一点都闻不到,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