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好的鸡蛋盛出来,下一点油,葱花爆香,加菜,加饼丝,加蛋,调味。
真的是再简单不过的菜了,尤其是跟刚刚那道从名字到手法都颇有传奇色彩的子龙脱袍相比,它平庸家常到了几乎极限,全中国的每个厨房里都可以做出这样的菜,它不需要一双多么神奇的手,不需要多么新鲜的材料,不要被用追捧的目光和溢美之词另做调味料。
用筷子夹一口放在嘴里,却是真实的,真实的丰富柔软的口感,真实的菜香、蛋香、面香,里面又藏着烟火气,像是平凡简单的生活,随着一份热烫从嘴边下到胃里,也从一个人的面前走到他的身后。
清晨,黄昏,都该在这样的味道里到来,它们连起来,仿佛就是幸福本身了。
“锅气好足!”
沈小甜只来得及夸了这一句,然后就开始埋头苦吃起来。
陆辛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刚刚她那句夸自己更帅大概是骗自己的。
黄酒他们师兄弟三个为了那道子龙脱袍大概是开了个专业研讨会,他们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沈小甜捧着盘子吃得正香。
“看什么。”捧着另一盘在吃的陆辛对眼巴巴看着的三个人挑了下眉头,“她点的菜,你们又没点。”
好像曾经被炒饼统治着一条街的日子又回来了,黄酒干巴巴地争辩:“不是,那……我们……我也想吃啊!”
陆辛没说话,他炒了两份确实是给他们三个留的,可看着小甜儿老师吃得香,他不知不觉就拿起来吃了。
也吃得很香。
晚饭这就算是吃过了,黄酒的事儿也算是解决了,他们两个人没有在黄酒他们店里再逗留,赶在晚上的客人即将到来之前就先离开了。
“学校又在盖新楼了。”
看一眼自己的母校里面,陆辛说,“那边的新宿舍楼是我毕业那年建起来的。”
沈小甜抬头看了看,突然问他:“你走在这条街上是什么感觉?”
“啊?什么什么感觉?”九月中旬的济南还挺热,太阳还没下山的痕迹,抬手遮一下太阳,陆辛反问。
“这里曾经可都是你的江山呢。”沈小甜笑着说,“从那边,到这边……”
她抬起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从街的一头指向另一头。
“整条街的夜晚都是属于你的。”
陆辛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沈小甜。
沈小甜也看着他。
“啊?”
几年前不动声色就逼得整条街其他饭馆一起帮他找“黑手”的陆辛,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个过分生动的表情。
他被沈小甜的形容吓到了。
“没有,咳,你,你别乱用形容。”
小甜老师还在笑:“事情明明是你做了的,怎么你还在害羞啊?”
“我没害羞!”陆辛偏过脸去,抬手用食指的指节蹭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小甜老师觉得她家的课代表可真是可爱死了。
“害羞”两个字好像是戳到了陆辛,让他之后变得有些沉默。
带着沈小甜走啊走,路过了一家米线馆子,又路过了一家烤肉拌饭店,再路过一家排骨米饭店……
看见一家店的招牌,沈小甜说:“这个,我好久没吃了。”
陆辛抬眼一看,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品牌餐厅,主打的是酸菜鱼。
“别在济南吃这些连锁。”他摆摆手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店开来了济南,大半跟中邪了一样,菜品质量的把控一塌糊涂。”
说起吃,陆辛总是会展现出他特别令人信服的一面。
沈小甜“哦”了一声。
“你这两天肚子里油水不少,我就不带你吃烤肉了,明天咱们吃小吃吧。”
“好呀。”
于是第二天,沈小甜捧起黄乎乎热滚滚的一碗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咸的?”她的目光飘向了小吃店门口的立牌。
一大早上,小吃店里人来人往,隔着那些人,她确认了一遍,上面写的“甜沫儿”。
“一开始看见的时候我还想,为什么甜玉米面粥里还要放菜叶子……和豆腐丝……粉条……”
说一个词儿,沈小甜的筷子就从里面“打捞”出了一种东西。
看着她的样子,陆辛嘴角翘起来又压了下去。
“甜沫儿这个名字跟济南话有关系,小米面做了粥底,再加蔬菜豆腐皮粉条花生米,据说是以前会问‘再加点儿什么’,用济南话就是‘添么儿’,就成了甜沫儿了。”
溜着碗边儿喝了一口甜沫,陆辛又补充说:
“但凡吃的东西,九成九那些老板都想给自己加个来历,什么明末啊,宋朝啊,什么皇帝啊,名人呐,可着劲儿的往这碗上扯关系,我一般是挑着跟这些东西没关系的信。”
沈小甜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甜沫儿,她说:
“我之前出去旅游,吃小吃的时候总会吃到‘乾隆下江南吃过的东西’,我还以为他是跟咱们俩这样一路吃吃喝喝走得呢,现在才明白怎么回事儿。”
说完,她从旁边盘子里拿出了一个油旋儿咬了一口。
被烙香了的油旋儿就像它的名字,是个扁扁的螺旋形状,带着咸味儿,还放了五香粉,混在一起很香,外面一层是酥脆的,里面部分却很柔软。
“这个应该是冷水和面还是热水和面啊?”她问陆辛。
“这家做油旋儿是发面的,温水和面。”
沈小甜点点头。
吃过了早饭,两个人走在马路上,正是上班的时间,人们看起来都很匆忙,只有他们俩显得格外悠闲。
其实,与其说是悠闲,不如说是无所事事。
出来和在沽市的时候不一样,吃完了可以各自回家,他们现在要是一起回了各自在酒店的房间,好像也就是一个人呆着……这么一想,似乎还是两个一起比较好,尤其这一大早的,回去好像有点可惜。
“你以前到处跑的时候,不做饭也不吃饭的时候回干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陆辛想了想说:“有时候会打牌,不过,我闲的时候比较少。”
刚说完,他的手机就响了。
“这下怕是闲不了了。”
“小陆,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声儿?不是看了黄酒发朋友圈儿我都不知道,中午来我这一趟,看看我这几个徒弟怎么样!”
陆辛打开了公放,让沈小甜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我们中午之前还能看个电影。”
沈小甜给陆辛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半小时后开场,十点半就结束了。”小甜老师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啊?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听我的就对了!
大家早安,今天白天有事儿所以我早点更新啦!
有没有觉得我超级棒!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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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炒腰花

“你这小子, 还真把自己当客了, 我让你中午来吃饭, 你还真踩着点儿来了?”
男人看着大概五十多岁六十不到的样子, 面庞微红,因为头顶是光的, 所以一直红到了头顶上, 他的一双手很是粗大, 一见面,就在陆辛的肩膀上拍得邦邦响。
“老元, 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
陆辛先给沈小甜介绍人:“这是老元师傅, 正经的济南老厨子, 这家合意居就是他的。”
又跟老元说:“这是我朋友, 姓沈, 她一直想科学研究一下咱们这个做菜,我带她来找您长长见识。刚才我们在济南逛了逛。”
逛进了电影院里, 看了一部轻松愉快的爆米花电影,中间我还喝了一杯果汁。
脸上是标准的微笑, 小甜老师还在回味猕猴桃汁的味道。
“哈,我刚刚在楼上看见, 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呢, 就小陆你这个脑子, 居然能领了姑娘来?果然,指望不上你这个小子哈哈哈……”
打趣完了陆辛,老元师傅带着两个年轻人往里走。
“我是刀也准备好了, 腰子也准备好了,后面闻荷亭我空出来了,就为了今天细品品你做的腰花儿。”
陆辛停下不走了,看着老元,他说:“老元,你不是让我来看你徒弟的么?怎么成了我给你做菜了?”
“你说你辛辛苦苦大老远来了济南,我能不吃你个菜?”老元直接摆出了一副无赖样子,下巴抬得快比鼻子高了。
陆辛哼了一声:“你都已经马上退休的人了,怎么还越来越无赖了?”
“我无赖?你小子当年毕业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年年回山东来,肯定找我吃饭,结果呢?你毕业有两三年了吧?要不是我顺着黄酒那小子的朋友圈抓了你,你说不定早跑了。”
大手一挥,他推着陆辛厨房走:“快快快,我也不白吃你的,我徒弟他们做几个菜,你给我炒个腰花,我也给你做个糖醋鲤鱼。”
陆辛回头看看沈小甜,又讨价还价说:“再做个奶汤元鱼吧。”
“我让我小徒弟给你做!”
勉强算是成交了。
沈小甜一直在后面跟着,看见了合意居的厨房,透过走廊上的一个花窗,她看见了外面的小小的荷塘,不过荷花过了花期都谢了,剩了些半卷的荷叶和零星的莲蓬在水上。
如果是夏天,这里一定很好看。
合意居是个旧式小楼的构造,前面二层小楼是吃饭的,一旁是个厨房,留出了一个小院子,挖了池塘种了荷花,老元师傅说的闻荷亭就是中间那个小亭子。
“小姑娘你姓沈啊?”
老元师傅像是尊金佛,震慑着整个厨房,看了一圈儿觉得效果不错,他又过来跟沈小甜搭话。
另一边儿,陆辛已经拿起了一把大菜刀仔细端详着,嘴里漫不经心地说:
“你放心,这个沈不是那个沈,小甜儿老师是当老师的,不会骗了你把你那宝贝荷花摘下来做菜。”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呢!”
老元师傅像是被戳了一刀似的,要不是陆辛正在看刀呢,他说不定一巴掌就拍上去了。
中午时分正是不少人来吃饭的时候,旁边的厨师们来来往往,有的在掌勺有的在切菜,看见了陆辛,有几个人还抬头跟他打招呼。
听见陆辛这么说,不少人笑出了声。
“老元,你年纪上来了,怎么记性不好了呢?当初……”
“当什么初啊,磨你的刀!”
这时候,沈小甜在他身后说:
“元师傅,我来的时候就听陆辛说您做的菜特别正宗还地道,他一直很佩服您几十年来不光精研厨艺,还一直认真收藏和学习不同的菜谱。我是学化学的,对做菜不太懂,可是我觉得这种在厨艺上精益求精的精神和科学家不断探索的精神是相通的。”
老元师傅转身,看着沈小甜。
好甜的一个姑娘啊,长相甜得跟蜜一样,话又说得这么好听。
“哈哈,这个沈果然不是那个沈,这、这话夸得我,哎呀,小沈老师,你要研究做菜是吧?我跟你讲讲……陆辛啊他是要做爆炒腰花,爆炒腰花这个菜,刀工火候儿都很重要,这个刀啊,他就得自己磨得有数儿。”
说着说着,看起来嘻嘻哈哈的老元师傅就正经了起来。
“刀要磨得好,不光是左右两边儿磨……”
在老元说话的时候,陆辛已经把刀拿了起来,刀刃儿对着自己细细地查看。
“他是看刀刃上有没有刺儿。”
陆辛看着刀的样子很专注,让沈小甜想起了一个在看着自己兵器的将军。
可能对一个厨子来说,刀就是刀,五味是他的千军万马,锅灶是他的城墙堡垒,每一次做饭,也就是一场战争。
将刀刃斜着在磨刀石上撇了两下,动作又轻又巧,陆辛再次把刀拿起来,用手指细细地在刀刃儿的两边儿摸下去。
“他这是在最后检查刀是不是磨好了。”
磨好的刀放在水中清洗,拿出来的时候,水从刃上留下,便是一条银光水线。
“小沈老师,你见过陆辛的刀么?”
“见过。”
“他那套刀还是我托人给他打的,嘿嘿,为了那套刀,这小子在我这儿打了两个月的白工呢。”
沈小甜说:“您是说清海刀么?他在我家做饭的时候用过,可惜坐高铁不方便,他就没带过来。”
“在你家做饭……嗯——?”
元师傅转头去看身边一直笑眯眯的“小沈老师”,那边儿陆辛已经拿起了一个猪腰子,快刀将腰子破成两半,揪起中间白色的部分削去,再将腰子翻过来撕去外膜,陆辛的整个动作比昨天在黄酒那给黄鳝扒皮还流畅几分。
“先斜刀后直刀,真说起来,能方方面面操练着厨子手艺的,还是鲁菜,要的刀工有刀工,要火工有火工,红白案都不缺,细处的功夫也不少。这几年什么川菜、湘菜、粤菜大江南北铺开了,真吃起来,哼……”
“您哼什么呀,各个派系都在往前走,有坚持的,有融合的,只要不失本味,不丢本心,做啥不是做呀。”
说话的是在一块腰子上切完了花儿开始切另一块腰子的陆辛。
老元师傅:“做你的饭吧!你再跟我啰嗦你小心刀花切垮了!”
陆辛刀刀都很稳,声音里都能听出来他异常平稳的呼吸:
“我说的是实话,您一直是老派鲁菜里脑子最活的,不然也不会被那人一招儿骗倒了,自己动手摘了自家的荷花去做海参啊。”
说话间,他两根手指一拎,把切好的最后一块腰花也扔进了清水盆里。
被漂净了血水的腰花垂下,像是秋天最饱满的麦穗。
“其实新旧这事儿在您这儿,就跟这刀花一样,横切是斜刀,竖切是直刀,什么样的切法用在该用的位置上就行……我腰花儿都切完了,您的鱼还不做呀?”
“你这刀上不闲着,嘴上也不闲着……”
元师傅嘀嘀咕咕,拿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鲤鱼,掏鳃剖腹去鳞这种事情早就不用他自己做了,检查了一下鱼清理干净了,他轻轻拍着鱼身子,把鱼肉中间那根“腥线”抽了出来,嘴里对沈小甜说:
“小沈老师,你看着,要做最老牌的糖醋鲤鱼啊,就得把鱼跃龙门的那个形儿给造出来,诀窍呢,就是在这个鱼身子上切刀的时候,先竖下去,再横切进去,这样鱼肉翻出来才好看,而且啊,正面七刀,反面八刀,这样鱼下锅炸的时候……”
“鱼肉中富含大量蛋白质,高温下失水收缩,随着收缩,刀口会被放大,有八个刀口的一面会比有七个刀口的一面更长,所以鱼的造型就会翘起来,变成您想要的那种样子。”
按说,元大厨那双手做了几十年菜,应该也是很稳的,可他的刀停了下来。
“等会儿,小沈老师,你说啥蛋白质?”
“我是说蛋白质是高温下会释放水分并且收缩,按说一样的温度收缩的程度是一样的……”
元大厨摆摆手,示意自己大概听明白了。
“小沈老师,你还真是想科学研究我们这个菜呀?”
“是。”沈小甜说,“我之前说过,我是学化学的,之前一直在做老师,遇到了陆辛之后我发现我可以通过拍摄好吃的来做化学科普视频……”
“你这想法不错。”元师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做事儿吧,能琢磨明白了是为什么,那就比别人更进了一步了。”
再点点头,元师傅低下了他圆滚滚的脑袋继续去切鱼。
鱼身上挂了面糊,在锅里一炸,果然如元师傅说的那样,头尾皆翘,有腾跃之势。
“元师傅做糖醋鲤鱼这个汁儿是烹两遍醋,这种做法现在很少见了。”
“第一遍取香味,第二遍取酸甜,小沈老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元大厨看了一眼沈小甜,又问她。
“因为醋酸的沸点是117.9度,第一遍将醋煮沸,挥发掉醋酸,只留下和锅里其他物质发生反应产生的芳香物质,还有就是醋酿造时候产生的风味,这就是您第一遍说的香味,第二遍加醋您会控制火候也就是温度,让醋酸不要过分挥发,保留了酸味。”
“哎呀!”
“小甜老师,你以前拍的那什么视频啊,等一会儿你找出来,我下着饭看啊!”
“好!”沈小甜答应得很痛快。
陆辛看看她,笑了一下,端着腰花和配菜走到了一个空灶前面,他也开始做起了爆炒腰花。
一时间,两个灶上热气腾起,香气碰撞在一起,是旧而不老,是新而不骄。
作者有话要说:小甜老师:我还是很给我课代表撑场面的!
大家晚安呀!

☆、糖醋鲤鱼

爆炒腰花这菜做得极快, 因为火候多一份腰花就不够香脆了, 所以呢, 它出锅的时候, 元大厨刚好把酸甜的汁儿浇在鱼上,这也是陆辛算好的同时出锅。
好笑的是, 元大厨让别人端着自己的鱼去上桌, 他则亲手捧着那盘腰花——手里还拿着筷子。
“小沈老师, 我也不客套了,小陆这一手我等了二年了, 这腰花儿啊, 就是出锅了立刻吃才好!”
摘了围裙, 陆辛随手把刀架里的刀摆正, 跟上来说:“幸好闻荷亭是往外走, 要是老元你就这么边吃边往厅里去,你们合意居几十年的老招牌都让你砸光了。”
“唔~~”闭眼享受的元大厨大概已经灵魂出窍了, 被那张在缓慢咀嚼品着味儿的嘴给带上了天。
陆辛嘴里嫌弃他:“吃就好好吃,闭着眼砸了盘子怎么办?”一边用手扶住了他的背。
“这路, 我走了几十年了,闭着眼倒着走我都摔不着。”
话是这么说, 老元师傅在下台阶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 他赶忙护住了手里的盘子。
一段儿路走完, 一盘儿爆炒腰花儿让他吃了一半儿。
“一样的菜,不一样的人做它就是不一样,小陆啊, 你炒的东西,就是更清爽……”回味了一下,老元师傅点点头,再吃一口,“这一手,你是天分。”
好歹,这吃上了瘾的老师傅没忘了自己也是请客的。
“怎么样?这味道,地道吧?”
闻荷亭上,看着沈小甜吃了一口糖醋鲤鱼,元大厨她。
新鲜出锅的糖醋鲤鱼看着像是一座金色的蜜蜡雕像,又像是被人把玩了无数次的琥珀,带着光亮的汤汁均匀的包裹在外面,明明很轻薄的样子,却像是已经和牛顿的苹果决裂,并不会从鱼的身上流淌下来。
用筷子从鱼背上撕一块肉下来,沾一点汤汁,像是把一块凝固的时光放在嘴里。
有酸的,有甜的,让人魂牵梦萦的酥脆蕴藏其中,有鲜香的本味伴着汁水一起在嘴里爆发。
沈小甜闭着嘴,点点头,又夹了一块鱼肉。
这次是从鱼肚子上夹了一块,外面挂的那层脆壳跟鱼肚子上的油脂结合的□□无缝,在酸甜口味的烘托下完全不会腻人,恰好似长河遇了落日,大漠里一缕孤烟,天上一片雪落下,就是衬在了红梅上。
恰到好处。
“跟我以前吃的那种糖醋不一样。”
“放西红柿酱的是吧?放了那玩意儿的颜色是红,可也没这么亮,再一个,那个得多放油,我不喜欢,不过也确实挺多年轻人喜欢。我这些年做菜啊,总有人说,老菜还是老人喜欢的多,年轻人不喜欢。
“我就听不来这个话,怎么了?年轻人的喜欢是喜欢,老人的喜欢就不是喜欢?再说了,他谁啊,他就知道年轻人到底喜欢不喜欢了?好几亿年轻人呢,他认识几个。”
老元师傅一边说着,还超着陆辛的爆炒腰花下筷子。
一双筷子出现在腰花盘子里,夹了两块腰花。
他一双眼睛盯着,看着那腰花“飘”进了沈小甜的盘子里。
年轻的女孩儿还在吃糖醋鱼,笑眯眯地对他说:
“我喜欢您做的糖醋鱼。”
“嘿嘿。”老元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也就忘了陆辛给沈小甜夹菜这事儿了。
腰花确实很好吃,沈小甜不是没吃过爆炒腰花,却没有哪次比这次更脆爽可口。
她嘴里嚼着,看着陆辛,对他眨眨眼,然后翘起了一根大拇指。
陆辛看看她,又对老元师傅说:
“你徒弟们做的菜呢?”
“等会儿等会儿,我跟他们说了,等我吃上腰花了再让他们做。”
最后两块儿腰花一气儿放在了嘴里,老元又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唉,许老头儿就是个傻子,放着你这个好徒孙不要,听着许建昌那小子的屁话!”
咽下腰花,老元师傅是叹息着说这句话的。
沈小甜抬起了头,看见陆辛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事情都过去十年了,你提他干嘛?我也就是跟着魏师父学了三个月,才不是什么徒孙呢,照你这个意思,我在你这儿前前后后干了有半年呢……”
老元师傅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像就连脑袋都亮了起来,凑近一点儿,他对陆辛说:“你要是愿意当我元三同的徒弟,那我……”
“不愿意。”
老元师傅立刻又坐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呀……也不知道你天天在想什么,快三十的人了,都说男人得成家立业,你成家,咳……你立业立哪儿去了?我本来寻思你大学也读了,可能是想正经进个公司当个白领儿,那我也不拦你。
“结果我那次在饕餮楼听老徐说你还晃荡去北京他店里了,行呀,你要是真想当厨子,我这儿合意居,老徐那儿的,啊,还有、还有裴光头那儿的,你也都呆过,可你是一个都不去。
“我琢磨着你可能是喜欢福山菜,那你更方便了,是吧,那兄妹俩那儿,我豁出去老脸也能把你塞进去,你也不去!”
老元师傅越说越着急,要不是他徒弟们带着菜上来了,沈小甜觉得他能一气之下跳到亭子顶上去。
“别着急,别气啊,来,你徒弟做的菜,你也尝尝。”
拿起公筷,陆辛给老元师傅夹了块九转大肠。
“陆哥,你别给师父吃,他年初查出来了高血压,现在饮食都得控制呢。”一个年轻人连忙出声拦着陆辛。
“高血压了?那就更不能生气了,喝杯茶降降火?”
老元师傅翻了个白眼儿。
除了九转大肠之外,还有一道葱烧豆腐箱,一道奶汤元鱼。
老元师傅不理人,陆辛也不是会上赶着哄人的,筷子一收,把九转大肠夹回到自己面前,再给老元换了块葱烧豆腐箱。
吃了一口九转大肠,陆辛说:“这个九转大肠是刘松你做的吧,一吃就吃出来了,大肠的火候儿你一贯是调的好,这股香味儿别人可难学。”
刚刚和陆辛说话的那个年轻人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沈小甜也夹了一块九转大肠,就听陆辛在她旁边说:“这菜名头响,可要做难吃真是太容易了,所以啊,不少外地人来了吃这个,都说不好吃。”
做难吃很容易,这是什么形容……
沈小甜一口咬下去,微微带着一点焦香气的肉外面是略有些重口的酸甜味道,大肠里面是卤煮熟了的,肉味儿被保存的很好。
如果不是之前吃元师傅的糖醋鲤鱼,她会对这道菜的评价更高。
“再尝尝这个豆腐箱,都说鲁菜有三大菜系,胶东,鲁西,孔府,其实临沂、淄博那一圈儿做的菜也很好,叫博山菜。这个豆腐箱就是博山豆腐箱改的吧?用葱扒海参的那个烧汁儿来调这个菜的味儿,豆腐里面的馅儿也改了,这是里脊肉加了虾仁海参?”
陆辛只是嘴里在说,自己还没吃呢,偏偏他用筷子夹开看了一眼,就把这菜的稀罕之处说了个七七八八,看刘师傅后面一个厨子点头,他应该是都说对了。
沈小甜吃了一口这个用料贵重的“豆腐箱”,外面的烧汁儿是鲜咸的,用葱香气,葱配着豆腐从来都不难吃,现在也一样,有这个味道在,真是一点豆腥味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