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点点头,微笑道:“公主既然看上了楚家郎,当哥哥的自然要帮她一把,必让她嫁入安国府才是。”
何西志不置可否,只唤人来收了棋盘,然后告辞离开了。
出云宫里,萧幂云正对着窗户嬷嬷流泪。
她虽然答应了太子和皇贵妃要顾全大局,不再坚持要嫁给楚域。可心里到底不甘心,想到半年前,那惊鸿一面之后,自己千盼万盼,只希望哪日能够再见。现在好不容易知道了对方是谁家在何处,却偏偏碍于身份,不能与之相见相守,这种失落绝望是难以忍受的。
出云公主自小受宠,哪怕跟几个姐姐妹妹关系不和睦,也没有谁让她吃过亏。
现如今,她却遇到了十几年来最大的阻碍。
她想了很多事,不想连累母妃,不想让哥哥为难。然而一想到楚域,她又觉得,只要能跟他相伴,她可以什么也不要的。她可以不当高贵皇女,可与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什么富贵荣华全都不要。然而哥哥的警告犹在耳边,她不敢不听话。想到不能跟楚郎在一起,她的心想刀扎一样痛。
一向开朗快活的少女,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她整日流泪,感觉世界一片黑暗,而她心中拿到曙光,却因各种原因,离他越来越远。
皇贵妃见她如此,刚开始还安慰,到后来也看不下去了,干脆也不见她,只日日派身边的嬷嬷前来伺候。
出云公主里心里难受,听不得一点声音,更不愿让人亲近。于是这些日子来,大多时候是她一个人待着,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话了。
大约伤感总是引发诗性,出云公主又难过了一上午,居然灵感突发,写了几句诗出来。她自己念着自己的闺怨词,深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伤感之后,独自走到池塘边,将写了诗句的纸张放在水上,看着它一点一地沉入水里。
池塘里荷花早已凋谢,荷叶也不再青翠欲滴。出云公主看着它,就如同看到了自己,刚收住眼泪的她,又开始伤感起来。
愣愣地在荷塘边坐了好一会,突然听到假山后面又人窃窃私语。
出云公主一听,说的好像是自己,便皱了眉,准备上前呵斥。
谁知刚走到假山背后,就听那声音道:“你不要再说了,公主她金枝玉叶,定会寻得如意郎君,公主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
“这你便不懂了吧!”另一人说:“有皇上和皇贵妃在,公主殿下是能寻得好郎君不假,可再想跟安国府家郎君比,那就不可能了。不信你想想,已经出嫁的那些公主们,招的驸马都是什么人?可有一个出自高门世家的?”
“说的也是。”
那人又说:“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嫁个如意郎君,否则一切都是假的。公主也真可怜,就这样便要错过好姻缘。”
“呀,这话你可说不得,听说那安国府家的郎君可是早有家事的。”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今科状元早有家室不嫁。他的妻子乃是宁家唯一的嫡女。两人几岁上就订了亲,两个小娃娃能懂什么?还不是长辈的意思。那宁氏因出身高贵,生性善妒,听说楚郎不少受委屈呢。那日见了咱们公主,自然是心中……哎。”
“哎什么,你快说呀。”
那人被催促,只好继续说道:“自然是对公主记忆深刻,否则外面传了那些流言,为何不见楚家出来澄清?自是因为楚家郎对公主有意。听说那宁氏,为此还哭了好几日,连娘家人都抬出来给楚家施压了……”
她们又说了什么,出云公主早已听不进去了。她只知道楚郎也对自己有意,整个人一下子活过来,好似从深渊飞入云端,整个人飘飘忽忽好不欢喜。
“楚郎……”她惊喜地捧着心口,喜极而泣。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女人一旦陷入恋爱,智商呈直线下降,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说的摸清奇妙的话,明明漏洞百出,出云公主却视而不见,反而一股脑全部相信了。不是她蠢,是她打心底想相信她们说的话,便不愿意去思考。
楚家郎也对自己有意!
这一点点足以让她忽视一切。原本不再打算争取的出云公主,突然得了勇气,再也无所顾忌了。
想到楚家郎也在思念自己,她整颗心都是火热的,就这样欢欢喜喜回了宫,开始梳妆打扮。
如今母妃和太子哥哥的意志坚决,她要坐好准备,才能争取到与楚郎的缘分。
*
楚阳娿刚刚吃了奶,嬷嬷抱着她来回在屋子里走动。她一个没忍住,嘣嘣放了两个响屁,震得专心算账的宁氏都抬起了头。
“这是吃的多了?还是肠胃上不好?”
楚阳娿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洞转进去,可惜只能被裹在襁褓里动弹不得。
宁氏见她憋红了脸,以为是拉了,赶紧从嬷嬷怀里接过她准备叫人换尿布。
可怜楚阳娿一个小身子里装着个大人,自尊心高得要命,却偏偏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吃喝拉撒都只能就地解决。
宁氏拆开襁褓检查一遍,发现里面干爽的很,刚才那般动静,真的只是放了屁。此时的宁氏,身上被浓浓的母爱气息围绕,看着女儿什么都好。她一边重新裹襁褓包,一边逗她:“咱们官官身体壮壮,快快长成大姑娘。”
楚阳娿泪流满面,她也想快点长大,这连屁都憋不住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一个外门伺候的小厮在门外求见,说是四爷友人寄了信来,让送到四爷手上。
明珠闻言,出去接了信来,宁氏看了眼信封,上面不曾标明身份,以为是什么需要保密的重要信件。便道:“四爷不在,书房不让人进去,先把信放这里,等他回来我亲自给他。”
楚阳娿没有时间概念,听说她那新爹快回来了,赶紧酝酿睡意准备睡觉。这些天她已经领教过了楚域对小孩子的热情,也怕了男人在对待孩子上凶残的想象力。
她这样一酝酿,果然很快就睡了过去,然而这一回却没有一觉到天亮,她被宁氏的哭泣声给吵醒的。
“你还哄我?若是你当真与出云公主没有首尾,为何人家情信都送到家里来了?”
楚域简直有口难言,他连出云公主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哪里就跟人家有什么了。忧愁不已的男人手忙脚乱地跟妻子解释:“好浅浅,知知,爱妻,宁浅知,宁氏!你先别哭行不行?你好好想一想,若我真与公主有什么,怎么会傻兮兮当着你的面打开这封信?我根本不知道这信谁 写的,也不晓得里面写的是什么……”
“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便是错了!”宁氏红着脸,气呼呼瞪楚域。两只柳眉横额微蹙,一双杏目水光点点。楚域被一瞪,立刻软了声儿,小声赔罪道:“娘子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出门见人。明日起为夫便去仓库找一块抹布,把脑袋包起来。”
“你!”宁氏见他赖皮,更气了。
楚域呼啦一下跳上床,癞□□一样在床头跪下:“好了好了,老规矩跪床头是吧?为夫晓得。”说完当真耷拉着脸,可怜兮兮跪着不动了。
楚阳娿滴溜溜看着自己的爹娘,果然俩小孩子,吵架跟过家家似得。
过了一会,宁氏终于不哭了,也不再生楚域的气。她也坐上床,将腿盘在被子上,推了楚域一把,问:“现在怎么办?这信到底该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楚域冷哼一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楚家从未接到什么信。”
“那公主若是不死心,再送信怎么办?”
楚域皱眉想了想:“我先去见父亲,这事没完没了,似乎不那么简单。”
宁氏点点头,小两口自顾自想心事再没说话,连楚阳娿醒了都没有发现。
过了一会,宁氏打破沉默,叹道:“这位出云公主到是个性情中人,对相公你,也当真是痴心一片。”
说话时,她认真地盯着楚域的眼睛。只见他嗤笑一声,道:“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哪里配得上性情二字?不过是……哼!”
到底对方身份不凡,他已经过说的太过。
宁氏见他言语中全是厌恶轻蔑,悬在心里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楚域是大家子弟,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他自己尽管总是干些离谱的事,但钟意的女子,却必须是传统正派的,绝不能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与宁氏从小订婚,宁氏也是他的初恋对象,所谓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便是如此。
☆、第 9 章
楚家近日被一种奇怪的氛围笼罩。上到老太太钱氏,下到丫鬟小厮,都不爱出门了。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爱与金科状元楚家四郎安通款曲,而这新科状元早有家室。虽说楚家自认为无辜,可赖不住旁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加上有那煽风点火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钱氏是个吃不得亏的,一被刺探总要噎回去,可她的话一转头就被传得变了味儿,就是傻子也晓得里面有蹊跷了。钱氏干脆闭门不出了,整日蹲在家里逗孙子。
说来也奇怪,那日出云公主送了信来,楚域看了转头就拿去交给我了楚山栎,父子两人思量一番,终究那信烧毁了。原本是一件隐秘事,谁知第二日外头便都晓得出云公主给楚家郎鸿雁传情了。
连信上写得什么,也说的有模有样。
太子气得不轻,一回头便打死了出云宫伺候的宫女,还将出云公主禁了足。
皇上正养着身子,这丢脸的事暂时没人敢传到他耳朵里。可皇贵妃,却被太皇太后叫去立了几天规矩,抄了几卷经书。
皇家女行事出格,此时原本可大可小,在太子萧翰敬的压制之下,本来很快就该烟消云散,谁知就在此时,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要说当今皇帝年过五十,当年为挣储位,没少与兄弟们勾心斗角。当他还是王爷时,他的原配王妃以及几个嫡庶子,都被害死了。那之后他一度消沉,几年不再婚娶。直到当上太子,这才在先皇的安排之下重新选秀。然而太子妃的人选刚定好,先皇就去了。皇上忙着登基,一年后才立了后。
也因此,他如今最大的儿子也才二十几岁,但他最大的女儿,却年近四十了。
皇帝有不少女儿,公主们从小到大跟在母亲身边,有些不受宠的,一年也见不到自家父皇几回。皇帝本人,可能也记不清自己的女儿们的长相。
但在皇帝面前再不受宠,拿出去也是皇女,是公主。
出云公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没个结果,却另一位明娟公主,在宫里自杀,死了。
这位明娟公主年纪比出云公主还打一岁,今年已经十八。
与有着皇贵妃母亲和太子哥哥的出云公主不同,明娟公主的生母不过是个嫔。这位贵嫔很不受宠,皇上宠幸了几回便忘在了脑后。索性她居然有了身孕,后生下明娟公主,便安安分分守着女儿过日子了。
按道理明娟公主已经十八岁,她的婚事早该定下的。然而几年前,她年纪正好时,本该为公主们操心婚事的皇后,却因为原太子摔断了腿,一下子慌了神,光念着儿子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明娟公主的母亲在皇帝跟前说不上话,明娟公主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左右她年纪也不算太大,那时还觉得还等得起。
到后来,太后因儿子失去太子之位开始一心念佛,宫里做主的变成了皇贵妃。皇贵妃到底不是皇后,没有义务为公主们婚事操心。再者皇贵妃那人很不好说话,妃子们就算要求,也不敢道她跟前去求。
原本皇帝皇后不管公主们,但宗室还在的。公主们上了十□□还没嫁出去,宗室自然会想办法。谁知明娟公主,却突然自杀了。
要说皇宫,那可能是这世上最富丽堂皇之地,也可能是这世上最黑暗冷漠之地。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默默地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不光是公主,就是皇子,一年死上好几个也是正常。
而明娟公主,之所以死得这般引人注目,实在是她的死法太过轰轰烈烈。
那是清晨早起清扫的太监最先发现的。
那太监负责殿外广场倾洒的低等太监,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取来冷水往广场扫撒。却在晨光熹微中,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明娟公主。
她穿着大红的嫁衣,身上鲜血淋漓。而她面前,腾阳殿前巨大的太和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血写的文字。
那是明娟公主划断了十根手指,甚至割破了大腿经脉,就着血写下的个人生平。
是的,个人生平。
明娟公主以血为墨,却并未怒斥上天不公,也并不是要表白冤屈。她只是用精绝的文字,斐然的文笔,写下自己短短十几年的生活。
从她出生,长大,死亡,一步一步一点一滴。
她所遇到的所那些人,地位卑微的母亲,以及与母亲命运相似的嫔妃们。还有命运各异的宫女太监,甚至冷宫清扫的宫嬷们。似乎一生所闻所见,全部记录其中。
文字并未有一点的愤恨委屈,她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写下生平,不过是因为唯一所求不能如愿,心死无聊而已。她不想自己也与很多人一样默默地消失,连能证明她存在过的人都没有,所以耍个花招,吓人一跳。然而这种坦然无谓,平淡的语气,却更显得悲凉。
明娟公主死时,手中捧着自己掏出来的心脏,朝着太阳初升的方向,顶礼膜拜。
那洒扫太监被吓得当即得了失心疯,闻讯而来的掌事公公个骇得不轻,立刻去向总领太监禀报了。总领太监派了人去明娟公主的寝宫叫人,派去的人来回话,说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吞药自戕了。
此事太过巨大,想瞒也没有人敢瞒,很快就被总领太监禀到了乾明宫,告诉了皇上。
皇上闻讯楞了半晌,他果然不记得自己有个叫做明娟的女儿。
原本吩咐让人彻查,可那太监一说,明娟公主死得太过惨烈,根本没人敢上前去。而且公主死时留了遗书,那整个太和广场都是她写下的血书,没人敢动。
皇上一听女儿如此惨烈的方式留了血书,以为是有天大的冤屈。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于是亲自去了太和广场。
待看到女儿的死容,以及读完占了半个太和广场的血书后,年过五十的皇帝老泪纵横。
他贵为一国君主,子女无数,只有喜欢的那几个时常放在心上,其余子女很少在意过。如今看了明娟公主的血书,便如一卷宫中岁月记录册,无奈沧桑,岁月磨人,字字句句,尽在其中。便是那些久经风浪,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总管太监们,也不禁潸然泪下。
明娟公主不受宠,接触最多的永远是宫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宫女太监们。要说她在宫里多受冷待,甚至被掌事的宫女太监们欺凌,也不会有人怀疑。然而明娟公主提到有关太监宫女们,也十分淡然,并未指责迁怒,仿佛早就看透人性。
皇帝伤心完毕,继而怒火中烧。叫来总领太监,道:“既是未有冤屈,为何自戕而亡?我儿可怜,说自己是唯一期望不能如愿,到底是什么心愿,立刻查来。”
总领太监只得派人去查。
皇帝受了这顿刺激,回去便病倒了,好在太医一剂药下去,总算缓和了些。
不久后,总领太监便将查到的明娟公主的事报告给了皇帝。
原来明娟公主的生母已于一年前过世,明娟公主本人天性灵透,小小年纪却早已看破生死。她唯一的执念,便是钦慕于王家公子。不久前,借着明宵节的机会出了宫,亲自向那位王公子表达恋慕之情。王家人大张旗鼓地接待了她,却也被王公子委婉却明确地拒绝了。王家公子说自己早有意中人,多谢公主美意。
公主回宫之后,亲自秀了嫁衣,待嫁衣绣完,便留书自陨了。
得知前因后果,皇帝怒不可遏,再问王家公子,竟然是贤妃母家外甥。
他虽知皇女私自出宫还亲自上男家门为自己求亲,实在不合体表。但一想到女儿死状,便心疼万分,将所有责难,全部提到了王家身上。
贤妃无故被罚,六皇子也受了责骂。
王大人在朝上好几日没得好脸色,干脆自觉地称病告了假。
皇家女惨烈自戕,此事短时间盖过了出云公主舍脸求夫的风头。原本也跟楚家没有什么关系,按道理过些日子,楚家便不再成为别人谈资了。谁知明娟公主葬礼刚过,京城突然又出了一件事。乃是两名书生,命讨论明娟公主一事当街大打出手,还被抓进了官府。
两个书生打架无伤大雅,偏偏,两人打架时说的那些话,引起了旁人注意。
那便是:皇女尊贵,还是世家女尊贵。
晋国世家氛围三个等级。
一等世家,便如王薛宁楚这样传承百年以上,且世代不曾离开政治权利中心的家族。
这些家族的女儿,哪怕是庶女,也高人一等,更别说嫡出的姑娘们。
而关键是,世家女从不入宫。公主们,却求世家子求而不得。
这其中,明娟公主和出云公主便成了代表。
总所周知,世家女不入宫,乃是皇家与世家之间的默契。皇家娶了世家女,母家势力太大,对皇室很不利。而世家足够尊贵,也根本不需要女儿入宫锦上添花,当然也舍不得女儿进宫吃那些苦头。
可是公主们,想要嫁个世家子而嫁不得,却不是什么默契,而是因为,世家看不上。
第一,公主嫁人之后,会有自己的公主府,不用侍奉公婆,连丈夫纳妾也不准。也就是说,如果公主无法生下嫡子或者嫡子不能成年,那么这一房便是断了后。
第二,也是最重要一点,驸马不可出仕。世家子弟从小被家族培养,花费心血何其多,为的就是支撑家族保全基业。要是成了驸马,那么等于前程全部断送。倘若公主看上的还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那将是对这个家族一次严重打击。
第三,也就是阴谋论了,皇家世家相互合作又相互对立。公主进门,因其身份尊贵全部来自于皇家,自然会向着母家。那么,她会不会一开始便别有用心?有日日做贼没有日日防贼的。公主进门,弊大于利。
这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大家嘴上不说,心中明白。可如今被明晃晃地扯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王家拒绝明娟公主,楚家避讳出云公主。是不是根本就是,看不起皇家?
☆、第 10 章
皇家无小事,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有心人借题发挥了。预谋大事的在背后推波助澜,借机出风头的在前头冲锋陷阵.皇城跟下,好不热闹。
顺和酒楼里,年轻书生们三五一群,也在为近日时事品头论足。他们有的出身寒门,有的家中小富,自然是不会站在世族一边的。说个不客气的话,哪日得了功名入了朝堂,他们还可能与世族对着干。而皇帝,才是他们的最大靠山。
因此,明娟公主便在他们口中,成了世间痴情好女子的典范。书生们或凭借自己的想象,或借鉴别处听来的流言,为明娟公主起了神女名号,并赋诗若干。
还有那赤肝烈胆的,居然跑上了王家们,逼迫王家迎娶明娟公主牌位,并要求王家公子允诺终身不娶。
王家门上闹得沸沸扬扬,楚家也不枉多让。明娟公主已死,但出云公主却还在的。安国府大门紧闭,守卫前所未有的严格。皆因这些天来,已有好几拨人上门,奉劝楚家四郎休妻另娶,甚至连宁氏娘家宁家,也有不少的酸腐儒生上门当说客,想要说服宁家人责令自家女儿主动和离,也好成全楚公子与出云公主这一对苦命鸳鸯。
也不是没有人替王家河楚家说话,认为公主即便身份高贵,其行为却实在不和体统。但也被一句人死为大堵了回去。
在这档口王家和楚家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一个闭门谢客,一个充耳不闻。
书生们找不到正主,只好三不五时聚在一起,对这些盘根错节的门阀们笔诛口伐。书生清谈,总要被人传颂才好,于是酒楼茶肆,便成了最好的地方。
他们爱说,旁人也爱听,有那几个口才了得的,短短几日,便借着几声感叹,拼出了名声。每每出现在公共场合,便被人围起来,互道一声久仰,然后开始交换新的感悟。连街上要饭的小乞丐,也被吸引来了,不顾店家驱赶,扒在窗上侧耳倾听。
皇家尊贵还是世族尊贵,虽之前两个书生为此大打出手,但这个问题,却是无人敢质疑的。世族便是如何势大,那也是不能与皇家相比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家不过攀附其上的藤蔓耳。书生们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平日清谈,大多也是为明娟公主可惜,兼同情出云公主时运不济。
然而这日一书生发表完感叹之后,正待新友奉承,却见那粗鄙脏乱的小乞丐突然发声,质疑他道:“楞这书生名声屁响亮,听了半天是读书读傻了。说什么公主时运不济,分明是胡说八道。皇帝老爷是谁,这个天下都是皇帝老爷的,不过一个男人,那还不是想要就要来?
皇帝老爷和皇帝的儿子要找女人,全天下的女子都排开来要进宫选秀去。同是皇帝的闺女,那也当把天下男人们送进宫去给公主们挑选。公主看上哪个是哪个,看上几个是几个!皇帝老爷为什么坐天下?不就是为这么!你说那公主不能招楚家状元做驸马,我看是你们大逆不道,莫不是天下不是皇帝老爷的,要给公主挑个男人都不许?”
乞丐一席话,说的书生们面红耳赤。这小乞丐言语粗鄙,更是一口歪理。待他们要反驳,那乞丐却飞也似地跑了。跟在他后头的小孩子们也一哄而散,边跑边吆喝:皇帝开天选嫔妃,贵族家中无秀女。皇后娘娘是村姑,生了公主没人娶……
这打油诗编得朗朗上口,不几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皇帝听了耳报,气得又躺下了。
外面妄议皇家事,委实大逆不道。可把打油诗念一遍,他又觉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的皇后虽然不是村姑,但也出身低门小户,唯一出身高贵的贤妃,还是先皇许了皇后之位才进了宫。有了贤妃的前车之鉴,世家女们就再没有愿意进宫的了,就连给太子选妃时,那几个世家期期艾艾,最大方的才出了一个庶女。
皇帝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富有天下,他的女儿想嫁个可心的男人怎么了?难不成这些个世家,当真以为天下是他们的了?
皇帝心气儿一上来,马上做了决断。明娟公主已经死了,出云公主还在宫里以泪洗面。那是他最喜爱的公主,见了明娟公主的死状之后,他再也受不了出云公主再来这么一出。
于是皇帝老爷大手一挥,将此事交给了太子,出云公主是他亲妹妹,她的婚事,便由太子一手包办吧,必要她心满意足招得楚家四郎。
皇帝招来宗亲,让他们派人上楚家递话,让楚家处置了宁氏,这边也好下旨赐婚。
宗亲以为皇帝是意气用事,没敢当即答应,只说先做做准备,待找个恰当时机才好。
皇帝体弱身虚,将事情一交代出去,便抛在脑后了。皇帝放了手不再管,此事却为了解,所以朝堂上下如今都盯着太子,看他作何应对。
皇帝听得耳报,只得了一首打油诗,可外头世家听得,却是小乞丐那一席话。皇家富有天下,光选秀女还不知足,竟连驸马也得选一选了?那可是乱了伦常纲理的。
太子左右为难,一方面要让皇上满意,一方面不可逼迫世家。偏偏事件主角又是他同胞亲妹,实在难以决断。一番权衡之下,他终于是做了选择,决定听从父皇的吩咐,并且成全自己的妹妹。
被请出来的宗亲不久就上了楚家门,楚家也不硬抗,只道家中只有一庶子尚未成婚,若公主不嫌委屈,楚家定然求之不得。
那被推出来的宗亲乃是孝亲王的姑妈昭明郡主,此回上楚家门,也是厚着一张老脸。
本想着楚家上道,稍稍一提点,便知她的来意,熟料楚山栎软硬不吃,只一个劲儿的装傻。
明昭郡主无可奈何,只得把话说开了,弄得气氛十分尴尬,最后只能草草告辞。
楚域和楚垣听完了谈话,默默地从屏风后面出来。
父子三人相顾无言,楚山栎看着自己满眼愤怒的儿子,最后只能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