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这里,没敢去看冷将息的表情。说实话,我现在很怕看到他的脸。

沈墨白当即脸色就变了。
他不可置信看着我,那表情比委屈更进一步,变成了非常委屈,“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手一挥,一巴掌差点没扇到沈墨白脸上,“你给我闭嘴!老娘还没说完呢!”

沈墨白眼睛瞄了一下冷将息,乖乖闭嘴。
他看这冷将息的那眼神说不上来是愤怒还是怨恨,总之很犀利很不满。

“你是不是正好想借机把误会澄清了?证明自己不是我仇人,你根本不欠我什么,然后我们俩就能一笑泯恩仇,从此快快乐乐去浪迹江湖永远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啊哈哈哈…”我仰头又一阵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然后我突然止住笑,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想说什么,说吧。”

厚颜无耻如若沈墨白,此时也被我这剑走偏锋字字带血的锋利刻薄言辞说的脸色发白,我看到他肩膀微微发抖,宽袖下面手指紧紧握起来,鲜血顺着手背一滴滴紧凑向下落。说起来,他刚才被我砍中了不下三十剑,像现在这样没事人似的站着还真是难为他了。

“我,”沈墨白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早就当面拒绝了颜静行,我不会娶她的。因为这件事,我与玉宇琼楼闹得很僵。我之所以来这里,没有什么目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来,只不过是想赌一把。赌在你心里,是你已死师傅的仇更重一点,还是我的分量更重一点。赌你会不会为了我们之间这两年来的种种,放弃复仇。刚才,第一次你的剑锋错过我动脉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还有胜率…”

“哼,真可笑。”我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勾出一抹嘲讽鄙视的轻笑。虽然嘴角是笑着的,眼睛里却分毫没有笑意。

“你根本不配在这里。”我说着,重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白玉蛟你逞什么强!”一瞬间,沈墨白也爆发了,他眼睛微微发红,像只被敌人咬了一口的狮子,“你能不能别对我对自己那么刻薄!”

他吼得声音很大,顺便把手里的那把金贵无比的绝世名剑当垃圾一样重重摔在了地上,发出响亮的“咣当”声。

我被他吼得震了一下。
然后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突然开了一个绝大的空洞,全身的力气从那个大洞里迅速的流矢。

一时间,世界变得极其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沈墨白粗重的呼吸声。

“算了吧…”我突然放轻了语气。
我向后退了一步,“算了,咱们都别说了。”

我把头转向冷将息,过程中觉得自己的脖子僵硬得像个木头。
我看着他那张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老妖怪般的脸。突然发觉,其实我已经不是记得很清楚他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虽然…被你涮了一通我很不爽,也许不止是不爽,我可能会记恨你一辈子。但是…”我吸了口气,打住自己声音里的颤音,“知道你没死,而是仍旧逍遥快活得在这万恶的世上继续呼吸空气,这总归算是件好事。活着总比死了好,你说是吧?而且,知道你还活着,我也算是解脱了。”

我说完,看了看沈墨白,又看了看冷将息。
他们都沉默地对着我,神色复杂得像一股纠缠不清的麻花。

我看着他们俩相似的神情,忽然觉得,其实他们才是对的。

冷将息和颜静行父女过着平淡的生活,玉宇琼楼带领各大武林门派开创新纪元。
颜静行会有一个好老公,十四不会家破人亡,顾染织用不着当男宠。
世界一片和谐正义,没有冲突与暴力,充满了爱与善良。

我想到这里,突然笑了。
“呵,反正我就是个火星人,跟你们这群地球人的八字都不合。”

“蛟儿…”冷将息轻轻唤了我一声。他声音很轻,轻的如同一声叹息。
我真恨自己听力太好。

“你们就都留在那个什么玉宇琼楼吧,你们俩,我从此以后谁也不想再看见了。”

沈墨白似乎有些急了,“白玉蛟!你为什么不听解释…”他说着,就抢上一步想来捉住我的手腕。

“闭嘴!”我有些无法压制情绪,手里的剑“唰”得一下刺到沈墨白脚边,制止了他想要走过来拉我的动作。

“我说的话你难道听不懂么?”我冷冷盯着他,右手指尖猛然一弹,“叮”一声脆响,插在地上的长剑突然一折为二。

“那我明白得再重复一次。我白玉蛟,今日折戟为誓,梵刹宫与玉宇琼楼不共戴天。玉宇琼楼之人,我见一个,杀一个!你我从此,势不两立!再见时,不死不休!”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将他绝望的神色尽收眼底,而后决然转身。

眼前是锦官城十年不变的水墨一般的景色,十年不变的细密雨丝,十年不便的乌云密布。

····

我走在锦官城通衢大道上,眼前一片雨雾迷蒙。
锦官城的人像是死绝了一般,路上连一个人也没有。

我觉得自己精疲力尽。

我觉得自己特别像一只海参。致命性的危险来了的时候,不挣扎不反抗,而是凶悍得一口把自己的五脏六腑肝胆心肺全数喷出去,喷在敌人的脸上,自己唯独带着一副空了的躯壳逃之夭夭。
病入膏肓的五脏六腑都不在了,就仿佛自己不会痛了。
空洞的身体里只有冷水狂灌进来,冰的要命。

我不停往前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大路的中央。

走了这么久,总算见到人类了。
不过眼前这家伙真的是人类么?怎么看怎么像个孤魂野鬼。
我这样想着,一步步走近他,越是近了,他的身影越是清晰,我也越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走到他三步之外的时候,我这才突然恍然大悟——我貌似在剑阁见过这个万分怪异的白衣人,这家伙打这个伞还带着面纱,我说你到底是长得有多难看那么不能见人?

那白衣大仙似乎果然是在等我。
他先开口,“完事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天,仿佛是在估算时间。

我“嗯”了一声,觉得他这话问的真古怪。

随即,白衣人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色,皱了皱眉,“你没事吧?”

我停下脚步,刚想说“我好得很”,却那一瞬间,突然感觉到自己胸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不是个怕痛的人,从小到大各种痛都受过,但是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种疼痛都杨来的更强烈。
我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我有点困难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个…扶服我一下…”

白衣人愣了一下。

下一秒,我已经不可抑制吐了一大口血。
确切的说,不是一口,是一滩。

白衣人身影一闪,鬼魅一般一瞬间便站在我身旁。
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跌下去,令一只手有些强势得拽着我的手腕。

他三指放在我手腕上探脉,看了会儿天,最后淡定下了结论,“肝失条达,肝气横逆。心气逆乱,心血受损。乃怒极攻心,心无所倚、神无所归之故。”

我晕头转向,心里默默“靠”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被气吐血了”。
原来怒极攻心什么的狗血桥段,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然后我就果断晕过去了。

 

素履之往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一睁看眼就看到一扇窗户,窗外是横斜交错的竹枝和婉转深长的鸟鸣。

朦胧的阳光透过竹制的窗栏落进房间,不偏不倚正巧落在我的脸上。
我挣扎了一下抬起手,眯起眼睛,遮住有些微微刺眼的光线。

我翻了个身,扭过头,透过微垂的透明纱帘,看清了整个房间。
全部楼体,从天花板道墙壁地板,全然都是竹子制的,桌椅,包括我躺着的这张床,也全部都是竹子制成,散发着淡淡清苦的香味。

圆形的月门旁垂着淡青色的纱帐,纱帐在风中飘起又落下。
一片青绿色的世界,简直就是如置梦境。

我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仿佛失忆了,什么也记不起来,然后就这么一直处在绵长无尽的睡梦中,一睡,过了十年。

不过,这也只是仿佛而已。
我一瞬间就清醒了,顺便想起来昏迷之前是那个神神叨叨的白衣人救了我。

我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趿拉着鞋子走出房间。

我一出门,抬头,然后定定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眼前,竟然是一片海洋一般的紫竹林。
满地铺陈着厚厚的竹叶,踩下去,从极深的地方发出轻微断裂的声响。
满眼都是浓郁的高大青竹,阳光斑驳落在竹叶上,让人产生一种沉溺海底的幻觉。
满世界安静得非常,满耳都是竹叶沙沙在风中摇曳的声响。

我回头,越过我住的小楼,一片错落有致,高高低低,造型奇特却又优雅的竹楼落尽眼底。

然后我就震惊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般远离凡尘喧嚣,不沾一丝烟火,无限接近仙境的地方。
真的,就算现在告诉我那个白衣人是白蛇变得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后来我抓住了一个在柴房里生火的人,问出了白衣人的下落,于是屁颠屁颠去找他。

据说白衣人是在最高的那座象牙姓高塔形的竹楼里。我走到塔楼门口才发现,那竹楼直上直下,竟然没有楼梯。

于是,我提气,一个轻功直接飞到窗口上。

白衣人当时正站在一排药柜前头,神色严肃,拿着一杆称砣正在称药,不时放下秤砣,拿起旁边的一杆竹笔,聚精会神写写画画。

我坐在窗口,无所事事看他忙活。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喂,我认识你吗?”

白衣人头也不抬,“未曾相识。”

于是我就囧了。
我说,既然你我素不相识,你干嘛非得带个面纱啊?!

你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非典时期带着口罩在街上晃悠,会给旁人带来极大的心里紧张感啊!

我无语了一阵,“那你叫什么?”

“解百忧。”

顿时,我就联想到一种名为“解忧”的草药。
解忧草,亦称萱草,萱本作谖。谖,忘也。
诗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谓忧思不能自谴,故欲树此草,玩味以忘忧也。
吴人谓之疗愁。
董子云:欲解人之忧,则赠之丹棘,一名解忧故也。

于是,我半开玩笑调侃道,“啊?你这是艺名么?那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肖魂散?哈哈…”

解百忧突然抬起眼睛看我。那眼神在默默说,大仙我不爽了。

被他这么一盯,我这才发现,这位解大仙,原来有一双罕见的妖孽吊稍眉。
他眼睛极深,原本应该犀利的眸子,却因为微微上翘的眼尾而落得称得上一个“媚”字。
啧,光是这双眉眼,就足以销魂夺魄了啊。
虽然谢大仙现在看上去有三十了,但是可以肖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就凭这勾人心魄的眼睛,便足以祸乱天下。

我正看得发愣,忽然听到那位解大仙冷冰冰丢出来一句,“别吵我,没看见我很忙么?”

我愣。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对我以如此趾高气扬颐指气使不可一世傲慢无礼的语气说话了啊!!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感到五脏六腑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我卷袖子,作势要干架,“喂!老娘我跟您搭讪你难道不应该感恩戴德…”

我话还没说完,解百忧眉头微微一皱。
我看到他电光火石之间,袖子一挥,袖子下素白的指尖飞出一撮柳叶刀形的暗器。

他动作的确快,但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我好整以暇准备一袖子把那小破暗器给挡下来。却不料,那枚看似轻飘飘的暗器,在我指尖夹住它的一刹那,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内力。
这完全就在我的意料之外,我被那股旋风似的内力卷着,重心不稳,手忙脚乱之间,尖叫了一声就从窗口摔下去了…

最后,“PIA”的,在落漫竹叶的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我躺在地上,默默无语望青天。
我艹,我这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我狗血得武功全失了?!!

我当即盘腿坐起来,运气。
身体状况良好,气脉疏通,内力充盈,没有什么不对啊…

然后我抬起手,怀疑地去检查指尖夹着的那片“暗器”。
莫非,有机关?
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研究了一圈之后,我震惊得发现,那玩意儿不过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竹叶!!!这么脆的竹叶,一握就碎,那个解百忧竟然能把千钧之力寄于一片树叶?这武功是已经到了什么境界了啊?!

我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那个所谓的“武功天下第一”只不过是个美丽的幻觉?
难道这个狗血的世界上还存在着各种天神级、剑圣级、变态级的真正武林高手?
他们都默默站在幕后,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看我们这些红尘中人的笑话?!
我擦,这不是华丽丽的《幻城》的剧情么!

我正瞪着我掉出来的那个窗口,忽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没什么起伏的空净女声,“白姑娘。”

我回头,看见一个少女。她一袭白色直罗长摆束胸长裙委地,挽着低低云髻,低眉顺眼之间,散发着一股非同常人的仙气。

“小人是解先生的婢女,姑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便可。”

那时候,我嗓子口咕嘟咕嘟涌上来一大堆问题。
解百忧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我的事?这里是哪里?你们想做什么?

但是,我忽然又觉得,这些问题,问不问,知不知道,其实,都无所谓。
有些事情,真是不知道比较好。
有时候,人还是活的糊涂一些为妙。
过了这么久,我终于了解到,不管你是强是弱,即便是你这世上最强的人,较真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它只会让你活的越发孤家寡人,让你越发对这个万恶的世界失望透顶,让你越发认清你跟整个世界都八字不合。

于是我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叫什么?”

“素履。”

“噢?哪两个字?”

“取《易·屡》初九,‘素履往,无咎’二字。”

我了然,玩味了一下那两个字。
《易·屡》第九卦。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也。
素乃白色无文彩之意,屡就是鞋子。
履道恶华,故素乃无咎。

“素履往,是说人以朴素坦白的态度行事,此自无咎之意吧?”

素履点头,“是。”

我轻轻赞道,“真是好名字啊好名字,清新脱俗意味深远,”我笑眯眯把美眉从里到外夸奖了一通,终于问到正题上,“…那素履姑娘,你能不能给我找点酒喝?”

“酒?”素履看天,她微微考虑了一下,然后说,“白姑娘,请跟我来。”

然后,我就深切得觉得,素履姑娘真是个好姑娘。

我只期待一坛美酒,她送我一整座酒窖。

素履把我带到了解百忧藏酒的地下酒窖里。
酒窖于地下两米深,大得一眼根本看不到头。湿度和温度和通风都控制得非常完美,完全适合存酒和酿酒。

我刚下到那阴湿的地下室里,就几乎被空气里弥漫的浓郁香气熏得飘然欲醉了。

凭我二十年喝酒的经验,这酒窖藏得每一坛酒,都是年头颇久的极品。

于是,我彻底抛开其他念头,自顾自地爬上架子,搬了最顶层的一坛,然后便往地上一坐,抱起坛子,撕开封泥,毫不客气就开始喝。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久。
素履早就不管我去自干自的事儿去了。

我不停的喝,喝醉了就睡,梦里都是些陈年旧事,但是一醒来就全然不记得,只觉得呼吸里有微微的咸味。

于是就继续狂喝,接着喝,喝得再一次晕死过去。
就这么喝喝睡睡,在地上打滚撒泼,没人管没人问,我觉得自己已然飘飘欲仙,快要乘风归去了。

我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解百忧突然拽着我的手腕,把摊成一滩不明生物的我给从地窖里给拖出去。

解百忧把我拎回自己的房间,扔在床上。
“快点喝了,解酒的。”他递给我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味道很恐怖,我闻了一下就迅速扭头躲到一边。
“不要!我才不要喝这么恶心的东西呢!”我坚定而剧烈地摇头,结果摇得太投入,自己有点反胃。

解百忧二话不多说,突然站起来,一把捏着我下巴,在我还没来得及反抗的时候,已经把那碗黑药汤给我灌下去了。

又苦又弄的药水顺着喉咙滑到胃里,那感觉简直就像是生吞了一条活泥鳅。我差点没直接吐出来,最后是解百忧果断点了我某个穴位才逼我老老实实咽下去。

药汤刚一下肚,我就觉得自己酒醒了八分。

我呆呆坐了几秒钟,接着抹掉嘴唇上残留的药汁,抬起头来,凶狠丢给解百忧一记眼刀,“干嘛啊?!喝你点酒怎么了?!我会付钱的,你干嘛那么小气。”

解百忧“嘭”得一声放下药碗,一撩衣摆,做回桌子边,淡淡道,“那些都是我自己酿的,你赔不起。”

我张了张嘴,想说赔你一整窖的极品女儿红还不行吗?
但是想想,又觉得这世上,无论是哪里酿的女儿红、竹叶青还是屠苏、杜康,都比不得他那酒窖中的任何一坛。

我无语,无奈地瘪了一下嘴。
于是,解百忧成功得制止了我继续在酒水中自我放纵。

此刻,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解百忧甩亮火折子,点起桌上的灯。然后拿起一根小银钩,揽着宽大的衣袖,轻轻把烛火拨亮。
烛火映亮了他的脸,精致的侧脸,下部被白纱遮住,侧面是瀑布一般的黑发流泻垂落,最后被白色丝绦松松系住。在黑暗的背景下,那侧面美得如真似幻,让人心醉神摇。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他说,“我以为,你不是个想不开的人。”

我哽了一下。
忽然有些恼怒,想反驳,但最后只是低声狠狠嘟囔,“凭什么我就非得想开了?”

“你过来。”解百忧抬头,用下巴对我一指桌子对面那张竹椅。

好吧,他辈分比我高,武功比我好,我就勉为其难姑且听话了…

我乖乖在他对面坐好,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纠结在一起的手指,恍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做错了事等着老师念叨的学生。

“你拿着这个。”解百忧把桌上一个白瓷杯递给我。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接过去。
对。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解百忧面前不怎么敢造次。

解百忧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得看了我一眼,“你说说,你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我盯着手里那只杯子,沉默了很久。
有很多不能放下。多到涌到了嗓子眼,反而什么都不想说。只怕一开就会像呕吐一般不可抑制。
“我没那么豁达。哪有那么容易,能说放下就能放下?”

解百忧微微皱着眉头。他忽然拿起桌上的茶壶,手腕一倾,猛然往我手里的杯子里头注水。
水很烫,一瞬间,滚烫的水就没过了杯沿,全都落在了我的手指手背上。

我被烫到了手,不由自主撒手。杯子滚落在桌子上,水洒了一片。
我抽了口气,甩了甩被烫到的手指,不解得看着他,“你干嘛啊?”

解百忧从袖口里拿出手帕递给我,“你觉得痛了么?”

我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白色素绢,挑眉看他,“啊?”

“痛了,自然就会放手。”解百忧看着我,目光和他的语气,都淡的如同凉白开。

我忽然又觉得胸口涌上一堆不明不白的情绪和话语。
但是我什么也没说。
我看着他,然后目光停在倒在桌子上的那盏杯子上,最后,我突然站了起来。

“我要走了。”

“随你。”


顾小哥,你销魂了


我离开解百忧那里之后,又在外面游荡了半个月。因为我悲催得又变小了。
变小的时候我窝在一个卖包子的夫妇家里,给他们当了半个月招财童子。
每天招揽客人,每天吃剩包子。

不是说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么?
为什么我还要变小啊?
我倒了霉运都倒了十年了,怎么就半点好事儿也碰不上呢?!
我的人生真是一场无与伦比的QJ,不,应该说是SM,以至于我想享受想将QJ变成通奸都做不到。

半个月后,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回到了梵刹宫。
当时正值子时,无风无月的夜晚,我突然从天而降落在梵刹宫的大院里,吓得巡查的侍卫手里的剑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有几个不明真相的新来的侍卫,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来者何人?!擅闯梵刹宫,找死!”
他这一嗓子吼完,用不着我动手,已经被旁边的人拉到一边去狂扁了。

我吊儿郎当挖了挖耳朵,“我啊?我是你们家老大。”

于是,这三更半夜的,整个梵刹宫的人都被从被窝里折腾起来,冲到门口来接驾。

几百号人在我面前齐刷刷跪成一片方阵。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恭喜宫主,贺喜宫主,宫主神功大成!宫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神教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林间宿鸟一瞬间被惊吓得扑棱棱飞起,黑夜中充满了扑扇翅膀的吵闹声以及漫天乱飞的鸟毛。

我囧然觉得这一幕与两年前我闭关完了的时候如出一辙。

曾经听得我耳朵里长茧子的口号,这一刻听起来,不知怎么就亲切顺耳了。

于是我和颜悦色对他们笑笑,拍了拍掌,“行了,起来吧。入秋了天也凉了,那几位没穿外套没穿鞋的冻得挺难受吧?快点回去睡觉吧。”

我说完,底下是一片巨大的沉默,竟然没有人敢动。

最后,是顾染织第一个站起来,很识相地说,“教主也累了,要歇了。你们别杵在这里挡了教主的路。”


他话音刚落,几百口子人作鸟兽散,眨眼间消散了个干净。

好吧。
两年没回来,结果快要忘了教主要怎么当了,我果然只是个蹩脚的二流演员。

····
我回到梵刹宫之后,就过起了各种骄奢淫逸,糜烂不堪的生活。
整个梵刹宫的后宫,被我变成了酒池肉林。剑阁上空,都隐隐笼罩着一层纸醉金迷的气息。

虽然属下们都是满肚疑云,但依旧是没人敢对我有任何质问。
没人去问我这两年行踪飘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人问我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所有人都对我的事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真不知该说他们是冷漠好呢,还是识相好。

我每日醒了就喝酒,喝醉了就睡觉,睡不着就拖着男宠往床上按。
教主那空了许久的庞大寝殿,日日笙歌,夜夜欢腾。
梵刹宫里最忙活的人突然变成了琴师歌女舞者宠臣,那些平时里被扔在角落里发霉的米虫们,一下子都受宠了起来,每日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屁颠屁颠跟在我屁股后头,听说许多人都是恃宠而骄,傲慢的不可一世。

顾染织虽然是暗卫,但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被他伺候习惯了,他心思细腻又了解我,有他照应安排,我也乐的舒坦。

顾染织很懂我心思,他任我胡闹,陪我堕落,却缄口不问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真的一点也不像十四。
若是十四,肯定不会任我放任,这时候肯定会生气得来阻止我,说不定还会做出日日跪在殿前死也不起来这种极端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