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哐当一声撞在了里面的墙上,银冬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银霜月见到银冬摔的四脚朝天,连忙上前,连尴尬也顾不上了,着急的喊了一声,“冬儿……”便趴在床边上去抓银冬的手臂。
银冬从地上坐起,扒在床边上,看一下银霜月,面色又红又白,反手扣住银霜月的手,索性就是这个姿势,跪在了地上。
“长姐,”银冬抓着银霜月的手,“我……我昨晚……”
他是想要为自己狡辩,但外面这时候又响起了平婉询问的声音“公主?您起身了吗?”
银霜月不知道自己脑子是怎么抽了,看了一眼屋外之后,又看向银冬,第一反应是将他给藏起来。
至于为什么要藏,银霜月根本就分不出脑子去想,从今天早上一睁眼开始,她脑子到现在完全是混乱的。
在银霜月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推着银冬,将他给推到了偏殿去了,还用屏风给挡上了。
银霜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简直像是偷情被撞破的小妇人,着急忙慌的藏着她的“奸夫”。
银霜月只是一心想着,银冬在她这里过夜不能被下人看到!
平婉平日大大咧咧的,又非常得银霜月的喜爱,所以在她的面前就没什么规矩,果然银霜月才将银冬推到偏殿去,平婉就已经推开了门,边朝里走边提高一些声音,“公主,还没起身吗?今日是月初呀……去庙上的车架已经备好了……公,”
平婉看到银霜月神色慌张的站在地上,声音顿了下,“公主已经起身了,那怎的也不叫侍女进来伺候?”
“哦……”银霜月余光扫了一眼偏殿的方向,整了一下头发说道。“正想叫人,你就闯进来了。”
银霜月难得有一些不悦的瞪了平婉一眼,“越来越没规矩了。”
平婉连忙认错,她一天得认个百八十回,只要开口说的话必然是不好听的,认错认得像吃饭喝水一样顺,且毫无诚意。
“奴婢错了,奴婢往后一定会改的,奴婢这就去叫人来伺候公主洗漱更衣。”
银霜月站在桌边,手指抠了两下桌子,到这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不妥,银冬是当今帝王,他怎么能被自己这样推到偏殿去呢?
虽说银冬在她这里过夜确实是不合礼制,可两人之间又不曾有什么苟且,这样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怪异。
尤其是冬儿……他会不会胡思乱想?
银霜月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冒名顶替的玩意,但银冬却是真真切切的拿她当成长姐的。
于是银霜月咬了咬嘴唇,吩咐平婉道,“去叫人通知平通和任成过来伺候。”
平婉正要出去叫侍女,听闻银霜月说的这句话,脚底一滑,转头有些震惊的盯着银霜月,左右看了看之后压低声音道,“公主,虽说陛下对您敬重有加,但平通和任成是陛下贴身之人,怎好如此呼来唤去随意驱使……”
银霜月没说银冬在,难得的绷着脸,轻斥道,“叫你去便去,哪来那么多话!”
平婉不知道银霜月这是发的什么疯,但是见她的神色不像开玩笑,只好苦着脸真的令人去请平通和任成,心里还默念着,最好陛下并不在意贴身的人被长公主随意差使,否则怕是陛下同长公主要生出隔阂了。
平婉出去之后,银霜月在桌边站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头去偏殿,走到屏风的旁边,看到映在屏风上面的人影,人影虽说消瘦,却真真的是成年男子一般的高大了,银霜月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脸的位置。
她的小冬儿真的长大了,银霜月心中叹息,告诫自己真的不能像从前那般随随便便的对待。
“陛下,”银霜月轻声道,“已经通知了陛下的贴身内侍……出来等着吧。”
银冬在屏风的后面,看着银霜月来回摇动不停,即便没有开口,也能看出万分纠结的,他抿住了不受控制上翘的嘴唇,如此一来,长姐还能完全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吗?
不破不立,其实对于银霜月方才着急着把他藏起来的模样,非常的愉悦。
不过银霜月后来又要侍女去请平通和任成,明显是短暂的慌乱之后又恢复了理智,沉了沉心思,这才转过屏风。
在屏风的后面他笑得有多么得意,转过屏风面对银霜月,银冬的表情就有多么的凄风苦雨。
“长姐,你生气了吗?!”
银冬惶急说,“你怎么叫我陛下…我昨夜…昨夜在软榻上又做了噩梦,我才…”
银冬磕磕巴巴,装的特别像回事,宛如一个偷拿了什么东西的孩子,被“大人”发现之后慌的不成样子。
他低垂着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实际确实在回味,晨起时那印在长姐唇边的轻轻一吻,还有拥抱住长姐纤瘦腰身的滋味。
他是个变态。
那又怎么样呢?
他亦是这天下之主。
夜宿长公主殿又如何?
谁敢妄议,他便割了那人的舌头!
银霜月这回已经披上了长衫,但却还没有洗漱,头发都披散着,同平日里端庄的模样完全不同的慵懒。
银冬维持着失措的模样,确是几乎贪婪的看着银霜月。
而银霜月,看他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的模样,终是心软不已,无奈的笑了,虽说晨起时确实是尴尬的要死,不过这终究是她的弟弟啊……
那个从便小尾巴一样跟着她长大的弟弟,纵使银霜月知道两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可她也是真的将银冬当成了弟弟,当成了亲人的。
“冬儿…不要说那个了,”银霜月说,“平通和任成也该到了,这时间早朝已经过了,但议政殿肯定有大臣等着你,我去命侍女准备浴汤,你就在这更衣吧。”
银霜月说着,神色十分自然的打开了房门,令侍女们进来伺候。
侍女们都是银冬一个个亲自挑选的,给银霜月的自然都是最好的,重要的全都是他的人。
个个都训练有素,见到当今帝王竟然这个时候在长公主的寝殿之内,即便心中再是震惊,却面上没有一人表现出来,都在手脚麻利的伺候。
平通和任成这时候也满心震惊屁滚尿流的跑来,一见到银冬,两人差点哭出来,一大早皇上不见了,昨夜送进龙临宫侍寝的美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他们两个将早朝勉强糊弄过去,议政殿的大臣们已经恭候多时,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若不是中途暗卫首领现身,同两人说陛下安全的在宫中,平通和任成已经要自乱阵脚了。
银冬看了两人一眼,没做任何的解释,只默许他们两人过来伺候。
等到银冬和银霜月全部都洗漱穿戴整齐,在前厅见了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相处模式,亲近且自然。
“冬儿快垫一口,去了议政殿怕是又要一个上午吃不上东西,”银霜月端着一个点心盘子,喂挑食的小孩子一般,撵着银冬给他吃。
银冬都走到门口了,他一身玄金色龙袍,头戴赤珠冕旒,整个人俨然是龙临殿上令众臣在短短几年时间心颤不已的少年君王。
不过银霜月一说,他脚步一顿,余光看到银霜月端着盘子过来,立刻就把已经迈过门槛的脚又缩了回来,转过头张开嘴,特别听话的把银霜月手上的糕点叼走了。
“我还不饿……”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
平通和任成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陛下昨夜明明召幸了新入宫的美人,这为什么会半夜三更的失踪,一大早出现在长公主的殿中?
但他们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看着龙临殿上向来惜字如金威慑群臣的君王,一边拖着软调子说话,一边咀嚼着糕点,还朝着外头在喷碎屑。
“不次了……”银冬含糊的摇头,头顶的赤珠稀里哗啦的打在他笑意弥漫的脸上,眼角都因为高兴而不自觉晕开了薄红。
“把这一块吃了再喝口水,”银霜月把最后一块小糕点塞在银冬的嘴里,手指被银冬的嘴唇裹了一下,湿漉漉的,她也未曾在意,只是掏出了帕子给银冬擦了擦嘴,又递给了他一杯茶。
银冬咕嘟嘟喝下去,笑着凑近银霜月,他是无意识的,要亲吻银霜月。
这样的晨起对于银冬来说实在太过美好,这便是他深切渴求,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好。
银霜月仰着脸看他,毫无防备,但赤色的垂珠敲在了她的头顶,她眯着眼躲了一下,银冬陡然回神。
他这是在干什么?!
银冬脸色瞬间冷下来,连忙转过身不让银霜月看到他失控的模样,他悄无声息的环视了一圈身边的奴婢,没有人抬头,没有人发现他刚才的意图。
银冬迈开脚步,边走边对银霜月说,“我走了长姐,你快些回屋去用膳吧。”
银霜月应声却没动,一直看着银冬出了院子,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短暂的尴尬插曲,银冬暗潮汹涌险些失控的情绪,对于银霜月的影响,也不过就那早上的一时片刻而已。
用过了早膳,银霜月便带着人乘上了早就准备好了车架,直奔皇城之外颇为有名的光盛庙。
大严国崇尚佛教,皇城周围寺庙繁多,历朝以来,国师皆出自于寺庙中的高僧,当朝国师廖亭,便是光盛庙高僧的入世之徒。
银霜月从前其实并不信奉神佛,流连在外的时候,所谓神佛对她帮助最大的,便是破庙繁多,让她与冬儿能够有地方落脚而已。
只不过自从她被廖亭那灰毛秃驴批出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几年之间连连克死了好几人,尤其是出了庄郎官这件事之后,也由不得她不相信。
银霜月这一次去,是准备请寺庙中高僧,也就是廖亭那师父,给被她不小心克死的庄郎官好好地诵经一番,也是想要求问一下,她的命格是否真的不可解。
银霜月做的是寻常小姐装扮,暗色的纱裙和帷帽,马车上隶属于宫中的独特雕刻也被遮盖住了,在一众来往的香客之中,丝毫不显眼。
一路颠簸,到了光盛庙山脚下的时候,银霜月就必须下车步行,光盛庙修建在山顶之上,山路之上绵延石阶整整一千阶,石阶宽大平滑,供来往香客步步朝拜。
求姻缘求官运求子嗣,诚心之人自第一阶开始,便一步一拜,待到达了山顶之后,寺庙住持必会亲自接见,为其批签解惑,据说特别的准,比江湖上提着布帆穿着大褂的术士还准,因此光盛庙的香火一直非常鼎盛。
恰巧今日艳阳高照,来往香客不断,银霜月身体不好,自然不可能一步一叩拜,况且她好歹是当今长公主,总有特权的。
未来之时便已经派人通报过,银霜月走到了山顶的时候,光盛庙的住持已经早早的站在那里迎接了。
银霜月双手合十,眉目温婉,老住持须发皆白,眼皮耷拉着,看人的时候虽然也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但给人更多的感觉是行将就木。
他走得很缓慢,银霜月也慢吞吞的跟在他的身后,随行的内侍们远远的坠在身后,银霜月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住持,走过了两扇十分高大的朱漆大门,才转到了一条小径。
这寺庙中布局并不如宫中富丽奢华,却格局简洁恢弘大气,没有百花争艳,却处处翠翠茵茵,清风徐徐而过,扑鼻皆是清新草木香,野鸟叽叽喳喳,裹着悠远沉静的钟声一下一下传来,简直像撞在人的心上。
每一下,都像水上徐徐荡开的涟漪一般,令人心情舒阔宁静。
银霜月因为爬了许久的石阶,略微有些焦躁的心情随着这钟声渐渐的沉下来。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视线越过郁郁葱葱的草木,看向佛寺之中几乎高耸入云的塔尖。
这一瞬间,银霜月心中似有所悟,却还没等她悟出个什么来,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定转身的寺庙住持给打断。
“施主为何而来?”
住持身着绛红色的袈裟,布满皱纹的手上抓着一串经年捻动,已然色泽温润的珠串,对着银霜月颔首。
银霜月收回视线和注意力,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随着住持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之中,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茶壶,显然是提前备好的。
银霜月也轻轻地对着住持弯了弯膝盖,声音低低的开口,“我想请大师为我……为我相识的一个人诵经,愿他在黄泉之下,能够平安喜乐。 ”
住持伸手指着对面的石凳,示意银霜月坐下,银霜月同住持一同坐下,等着他的回答。
住持却轻轻的捻动手中珠串,闭上了眼睛,半晌未曾答话。
银霜月不曾催促,颇有耐心的等着,这住持是廖亭的师父,是光盛庙中有名的高僧,廖亭的本事普天之下无人不知,西北战乱之时,他凭借星象,预知天气风向,使西北军借势良多,在朝中和百姓当中都极有威望。
名师出高徒,徒弟如此厉害,师父必然更加不凡。
住持沉默了良久,银霜月便一直坐着,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边喝边等。
待到两盏茶喝下去,住持才睁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死于煞星之手的恶鬼,又怎是一段经文便能够渡其喜乐。”
银霜月没有听懂,动了动嘴唇还欲再问,住持却抬手阻止了她,看了她片刻说道,“施主,莫要执着,那人即便不因你,也已经半脚踏阴地。”作恶良多之人,必有天收。
银霜月知道但凡是大师,都有点神神叨叨的,但是这住持的话,她却没有听懂。
“不能为他念诵经文吗,”银霜月说,“到底是我命格不好,才害得他横尸街头。”
住持却摇头,声音冷硬,“贫僧不渡恶鬼。”
“恶鬼?”银霜月心里一惊,难道因为庄郎官死相太惨了,变成了恶鬼吗?
“施主,”住持见她面露疑惑,再度开口,“老衲见施主方才似有所悟,倒有一言相赠。”
银霜月:…刚要悟出来不是被你打断了吗?!
银霜月心中咆哮,面上却还是一派的温润柔和,“大师请讲。”
“煞星缠身,八苦九厄,断离别弃,立地成佛。”住持说完之后,便闭又上了眼睛,开始捻动手上珠串。
银霜月不过是想找人念个经,求个心安,让被她克死的庄郎官能够在地府里边过得好一点。
不过被这老和尚一说现在满脑子云山雾罩,最后这赠言她倒是听懂了,这是劝她剃头出家。
银霜月有心想问问,就真的没有办法可解吗,但是眼见着老住持似乎都已经睡着了,明显是不欲再说话,她也就没开这个口。
有心糟心倒了一杯茶水,坐在主持的对面又呆了半晌,这才回去了。
还是到别的寺庙中找一群和尚给庄郎官念经吧。
不过此一行,倒是让她下决心,一定逮住机会,看看能不能堵住廖亭,既然她的命格是廖亭批的,看看廖亭有没有办法可解吧。
讲真的,银霜月并不想剃头,她觉得自己还能拯救一下……
回到宫中之后已经是黄昏,银霜月命小厨房准备了膳食,差人去请银冬要他过来用晚膳。
龙临宫中,任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却怎么也劝不陛下。
“陛下,您真的不能再进大补之物了!”任成伏地叩首,字字锥心泣血。
银冬还是一口干了泻火的汤药,不甚在意道,“无碍的,你再多调制一些凉血的药方给朕便是。”
“温寒相冲,陛下万金之躯,若是落了病……”任成呼天抢地的说了一半,一抬头发现自家陛下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抬脚上了步辇,明显是要去含仙殿。
“陛下!”任成哀怨的嚎叫很快被步辇甩在身后。
银冬到了含仙殿的时候,银霜月正在发呆,她今天一下午都在琢磨老和尚最后那两句话,听那话的意思,她要是不剃头,往后还有事要出。
银冬都已经进院子,却没见银霜月出来迎他,进门一见她在发愣,笑嘻嘻的凑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长姐!”
“啊!”银霜月吓了一跳,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下意识回手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正拍在银冬胳膊上。
“哎呦,哎呦,”银霜月连忙又伸手去揉,“你又不是小孩子,没得一点稳重,吓我一跳……”
银冬是故意不躲,反正又不疼,还能让长姐心疼他,何乐而不为。
“长姐在发什么呆?”银冬知道她今日去了光盛庙,笑眯眯的问。
“没什么,”银霜月没有说光盛庙的住持劝她剃头,只转移话题,要侍女去传膳。
膳食摆好在桌子上,银冬已经准备好被补的流鼻血回去喝泻火汤药了,但是今天银霜月有些魂不守舍,没有给他夹菜,银冬随便夹了一点尝了一下,接着便顿住。
药的味道没有了。
银冬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膳食,同他先前吃的完全不一样,分明不再是药膳了。
“长姐……”银冬状似无意的问,“这膳食味道为什么同平日的不一样呀?”
银霜月没有回答。
银冬压着眉眼,片刻后故意问道,“难道换了药方?长姐……不是在给我补身子吗。”
银霜月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倒也确实听着银冬说什么,可是思绪不在脑子里,琢磨着明天怎么设法把每日只在朝堂和摘星台往返的廖亭给弄到宫外见一面。
夹了一口菜放在自己的碟子里头,银霜月没过脑子,便随口回答银冬,“无需补了,晨起的时候你不是比盘龙柱还生猛么。”
银冬正用汤匙舀汤,才送到嘴里,听到这句话,直接呛个死去活来。
☆、第12章 咬牙切齿
盘龙柱是龙临殿外的通天柱,象征着天家威仪,有承天启地之意,粗壮非常,四人勉强合抱。
银霜月说完之后,捏着筷子的手也僵住了,盯着自己盘子里面的青菜,没抬头,面色就从耳尖开始一直红到头盖骨。
有时候真的不能一心两用,她自从入宫以来,这种嘴没把门的毛病已经克制了许多……要么她还是剃头算了。
银冬一直咳个不停,面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咳的,比银霜月的还红的厉害,单手扶着桌面,头都要扣在汤碗里面了,咳的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银霜月听着他停不下来了,红着脸关切的抬头,恨不得现在就念一声阿弥陀佛遁入空门,听听她刚才说的是人话吗。
“冬儿,”银霜月憋红着一张脸,到底还是起身走到银冬的身后,在他的后背上捋顺着,伺候的婢女端过来了水,银霜月接过,递给银冬,银冬一连喝了两碗,这才压住了咳。
两个人又重新坐回了桌边,面色都收敛的有些过头,没有先前的轻松,而是有些凝重。
相对着悄无声息的吃东西,气氛一度非常的尴尬。
银霜月低着头,绞尽脑汁的想着话题,这样不说话实在是太别扭了,但是她说了那句话之后,现在满脑子都是盘龙柱,她本来根本没去在意晨起时候的意外,却现在真的是挥之不去了。
银冬悄无声息的观察着银霜月的表情,见她万分纠结,笑意有些压不住。
他很想问长姐,关于盘龙柱的事情。
但是他万万也不敢问出口,沉默了一会之后,为了不让银霜月为难,主动转移话题。
“长姐,”银冬声音如常的开口,“庄郎官的事情,其实你不用太过自责。”
银霜月抬头,银冬顺势说道,“我在命人彻查庄郎官的意外之死之时,还查到了其他的。”
银冬装作面露犹豫,银霜月表情微微变化,想起了先前的那几任备选驸马的事,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不会他也犯了罪?”
银冬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放下筷子,点了点头,“靖阳水都手脚不干净,庄郎官在靖阳称王称霸,没废什么力气,就打听出了他的恶行,强抢民女民妇八人,他的妻妾,比我后宫中的妃子还要多,儿女三十余人。”
银霜月倒抽一口凉气,这凉气顺着她的喉咙进去,游走过五脏六腑,连骨头缝都走遍了,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猛然想起了寺庙中老住持的话,说他不渡恶鬼。
恶鬼……庄郎官他……
银冬见银霜月似乎打击有些大,越过桌子,顺势抓住了她捏着筷子泛白的手,“所以长姐无需再自责,他即便不出意外,也必死无疑。”
银霜月实在是太震惊了,都没有察觉到,银冬说到“必死无疑”四个字的时候,神色阴冷至极。
她好一会才轻叹一口气,“那靖阳水都现如今已经拿下了吗?”
银冬借着银霜月还神思不属,抓着她的小手缓慢的搓揉,“没有,马上就是秋运,粮草过靖阳,我准备令他先行放松戒备,届时将他的党羽一起连根拔起。”
银霜月点头,“是该这样。”
她看向银冬,突然间感觉面前的这个弟弟,是真的长大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杀伐决断的真正帝王,已经不再是那个流落在外时,要依靠她才能吃一口饭的,整日粘着她的小尾巴了。
他早就没有任何的地方需要她担忧,她这个狗屁命格,能带给他的,只有这样的麻烦而已。
银霜月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最后竟然又想起老住持的那句话。
或许剃头,还真的是她最好的归宿。
左右也嫁不出去,何苦做个老公主留在帝王的后宫之中闹笑话,不若把头一剃,一脚迈出红尘,她便算是挣脱了这不属于她的身份,不必关在四角高墙之中,她便能够到处行走,她当年想要买一处大院子,收留无处可去的孤苦弃儿,现如今实现应该不难。
银霜月便是在这瞬息的功夫,竟然有种豁然开朗之势。
银冬眼见着她原本郁郁的眉目舒展开来,满心的不解,又用拇指勾了勾银霜月的手心,故意道,“长姐不必忧心,这几日我正在挑选中秋宫宴上的世家公子,定然会为长姐寻一位最优秀的驸马。”
银霜月手心一痒,思绪被打断,回神听到银冬的话,连忙摆手,“还是不要害人了。”
她拍了拍银冬,银冬从善如流的缩回手,“长姐这说的是什么话,那些人本就死有余辜,又关长姐何事?难不成是谁妄言传入了长姐的耳朵,我定然……”
“冬儿,”银霜月打断他,“作恶确实不可姑息,但你莫要忘了水至清则无鱼。”
但凡身居高位自小富贵,哪有两个是真的两袖清风?哪个世家公子不曾年少胡混。
若是真要细细查来,逐个整治,怕是满朝大臣,剩不下几个,哪家后宅无阴私啊。
银冬抿着嘴,满脸认真的点头,银霜月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真要论起,却是她教养银冬长大成人。
银冬在深宫中学尽阴毒手段,可那些被人世人称颂的宽厚品德,都是银霜月耳提面命手把手的教他处事,她教给银冬的或许算不上什么治国大道,可话糙理不糙,银冬向来都是很听信的。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银冬自然是懂,他不光懂水之清则无鱼,还知道如何搅混水,再浑水摸鱼杀来儆猴。
只不过这些自然不能让银霜月知道,至于那些不幸被抓的“鱼儿”,谁教他们碍眼,还胆敢打他长姐的主意呢。
银冬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银霜月有些欣慰的勾了勾嘴唇,命婢女们撤掉了膳食。
银冬却还不肯走,到了前厅同银霜月一起饮茶,话题扭来扭去,便总算是扭到了真正的点子上。
“长姐,莫要胡思乱想,”银冬说,“不过……不知长姐喜欢何种品貌的男子,同我说说,也好给长姐留意着。”
“不了吧,”银霜月真的不敢再相看了,可她是真的架不住银冬磨,好一会哭笑不得道,“我不是早早便同你说过吗?喜欢为人纯善,身体魁梧的,样貌嘛,粗犷阳刚的最好。”
银霜月每说一句,银冬的眼神便深沉一分,他确实早早便问过,只是时隔这么久了,他想要再问问,长姐是否有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