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霜月只感觉胸腔几乎要炸裂一样的闷窒,接着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喉间腥甜落在手上,她脑中却还在想,她的小冬儿被幽禁了起来,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然回到了王家,身边同她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阵仗,好几个医师围在左右,伺候的婢女个个面色焦急,她睁开眼睛,便如同时光回溯一般,门口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个圆球,正是王老爷。
“祖宗哎!”王老爷十分圆润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是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趴在床边,一如当然,“可吓死爹了!你若是再不醒,这府中的人都要跟着你去了喽!”
银霜月这一次却没有皱眉,只是侧头平静地看着王老爷,这个在这段时间之内,给她扮演亲爹的胖老头,开口道,“给我预备马匹,要这千丘县最好的,二百骑,再令人按照人头赶制软甲和夜行衣,两日内给我。”
王老爷面色一僵随即呵呵呵地笑着说,“闺女,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什么马匹软甲夜行衣,那是寻常人家能弄到的吗……哎哎哎哎!”
银霜月嘴角溢出鲜血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她过于激动所致,而是她咬破了自己,血霎时间就充斥了口腔。
她瞪着眼看这个看似普通的商人,笃定他根本不敢看着自己咬舌自尽,果然王老爷根本连捏一下银霜月咬合紧绷的下巴都不敢,手闹心地在空中抓了几下,喊道,“快松开祖宗,快,不就是马匹软甲夜行衣,我这就命人去给您准备!”
银霜月放松自己,疼得微微皱眉,她赌得没错,银冬为她活命现如今落到如此境地,他那么玲珑心肝,怎么可能真的将她交给一个普通商贾。
银霜月闭上眼睛,忽视身边婢女看着她狠绝的样子愣怔的眼神,心中多番盘算,维持着这姿势许久未动。
晚饭的时候,婢女端来米粥,本以为银霜月要不肯用,却没成想,银霜月不仅用了,还用了两碗。
两天时间,王老爷真的将银霜月要求的东西一应预备齐全,银霜月在听了那样的消息之后,只有在花楼那日崩溃片刻,后便好吃好睡好好喝药,并没有一丁点异样,要不是两天前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要王老爷预备那些东西,这些还时不时地朝着主屋晃悠,她身边伺候的婢女都以为,银霜月根本不曾在意皇城中主人落难之事。
而银冬确实是身在宗庙院,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玄金龙袍,站在一屋子的牌位面前,随手拿起了一个,正是先帝之位。
银冬低头看着看着,便突然间嗤笑出声,他把牌位摆回去之后,又用火折子点了三支香。
只不过这香点着了,在空中晃了晃,却倒着插在了先帝的香碗之中。
“你一生也别想受我香火,”银冬站在空旷的阴暗的屋舍之中,面上晦涩比这给人感觉压抑无比的屋子还要难受。
“我不命人把你从皇陵之中偷偷地刨出来扔在荒山上,你应该感谢你和那妖女生的好女儿……”
银冬负手而立,发冠一丝不苟,玄金龙袍在这阴暗的环境中看不到黑,只能看到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从他肩头腰间盘踞而过,如同天生便刻在他身上的图腾。
他生来,便是天子。
“不过你和那女人的女儿估计已经死了,你不介意我把她拉出来再用一次对吧?我亲爱的父皇。”
“你们在地下相聚的时候,可千万要避开我母后,毕竟我给我母后烧了那么多的面首,我怕你看到头风发作,再死一次,哈哈哈哈哈哈——”银冬笑声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回声不断,不过很快,他的笑容便戛然而止。
“我和你不一样的。”银冬瞪着先帝的牌位,恨不能亲手劈了的样子。
“我不像你,不像!我们虽然都为情所困为情所痴,但我不会累得其他女子为我虚耗青春!”
银冬不愿承认他有一丁点像先帝的地方,但是无论他如何地否认,他和先帝有一点一模一样,那便是对心爱的女子,能够奉上一切。
只可惜他父皇所爱不是银冬母后,他出生便注定是悲剧的产物,而他所爱从情窦初开到如今只一人而已,只可惜他父皇能够强取豪夺,他却不敢。
因为他的爱不是君王的褫夺,他爱那人,更重那人,若是这一次赌上全部,也不能换她一顾……银冬便决定同她退回最初,一生一世做最亲近的亲人。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另一个身穿玄金龙袍的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推开了房门,他面如霜雪,容颜如玉,乍一看和银冬看上去,却有那么两分相像,正是那仗着所谓先帝密诏,逼银冬退位的当今皇帝——银霜月。
只不过这人脊背笔直地进了门,却在关上了门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他弯腰垂首,肩膀下滑,朝着银冬微微躬身,开口连嗓音都和在龙临大殿上截然不同。
不必再刻意地压制,而是带着一点男子不该有的娇柔纤细,“陛下……奴已经按照陛下说的将事情安排下去了,该用午膳了。”

☆、第56章 他……看着还好吗?

银霜月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掉进多大一个坑里面, 她用最短的时间, 最简单粗暴的手法把银冬留给她的人都驯服,日夜兼程地带着这群人杀回来, 为的就是救她的冬儿。
她从未如此急迫过,一路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她会骑马,却也到底娇养了那么多年, 即便是有人带着她骑, 从千丘县到皇城这一路上, 她的双腿内侧也磨破了多次。
日夜兼程夜不安枕,她难以想象,银冬那种性子,真的被幽禁起来, 要是受了委屈, 必然不懂得什么寄人篱下的求生之道, 从小被她护着长大, 他除了皇帝当得还算行, 在外生活起来就是个废物!
银霜月越想越是心焦,终于连夜赶到皇城之后, 一下马,要不是有暗卫扶着她, 她能直接摔个狗啃屎。
连日来的飞奔风餐露宿, 山涧水洗脸, 随便拢一把头发就走, 脸上的伪装早就掉得干干净净,面上虽然蒙着黑布巾,但是透过灰扑扑的眼睛和苍白的上半张脸,就能看出她这一路上是如何的心力交瘁。
悄无声息地顺着猎场的方向进城,银霜月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和吊坠拼凑好了之后,很轻易就从皇家猎场进了已经关了城门的皇城。
进了城之后,银霜月反倒是不急,她们走的是猎场一个很隐秘的小门,守门的那个人已经被她派人看管起来,他们一行人在黑夜中换上常服,分批入住城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进皇城,站在无比熟悉的土地上,银霜月反倒是不着急了,她体力透支严重,现在急需休息,再者如何营救银冬,要探查一番宗庙院的守卫才能够决定。
一路上他们几乎不入城镇,银霜月远在千丘县的时候,感受不到什么换了君王的差别,但是住进了皇城的客栈,她才不可避免地听到无数人在谈论,还有客栈门口举国欢庆的刺眼红绸。
银霜月身心俱疲,打不起精神听那些,开好了房间,叫小二准备了热水和一些吃食之后,就进了房间去洗漱吃东西。
她的前后左右住的全都是她的人,银霜月热水洗去一路风尘,食不知味地将吃的全都塞进肚子,接着便躺在床上,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第二天她起床,为首的一直伺候她左右的婢女,才开门悄声地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同时开口,“已经探查过宗庙院的守卫,两个时辰一轮岗,前后巡位总共一十六组,每组五人,身佩刀弓,个个都是精锐,防守严密,很显然是在防着有人营救主人。”
银霜月已经料到了,这没什么稀奇,如果换个角度,她是新帝,就算为了留个仁厚的好名声不将人杀了,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有机会营救。
银霜月在婢女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看着还好吗?”
婢女动作一顿,抬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银霜月,她很不能理解她,一开始她以为这个长公主,只是个被主上喜欢的柔弱女子,和这天下的祸水一样,生得貌美动人,却无任何的能力。
前一个月,她算是见到她一点小能耐,却都是小聪明,不足以在她们的看守下逃出王家一步,按照正常的套路,接下来便该是讨好和设法打动人心,可是她却从始至终,未曾试图讨好,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过一句。
她不需刻意地去拿腔拿调,像一些世家小姐一样故作金贵,连狗洞都钻得,却是从骨子里高傲得看不进任何人在眼中,不肯花一丁点的心思用来讨好他们这些婢女护卫。
可是明明看上去是个柔弱无能的女人,却在有一丁点机会的时候,像一株铲掉也不死的杂草,原地生根,利用人心,手段狠辣,连自己的命都豁得出去,稳准狠地捏在所有人的七寸之上,在短短几天,就逼迫所有被派来保护她的人跟随她杀回皇城。
现在,她是真心地臣服于银霜月,也明白了,为什么主人会对这样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哪怕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也要护住她的性命。
若有这样一个人,她生得本就是红颜祸水,却又有过人的智慧,审时度势手腕气势狠辣丝毫不输男人,若曾朝夕相伴,谁又能逃过她的蛊惑,不做她的裙下之臣?
婢女伺候着把银霜月腰封完完整整地系好之后,开口道,“主人看不出哪里不好,只是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任成和平通不知道是不是被处死了。”
她顿了片刻,又说道,“主子,我名为豆绿,在您身边伺候的另一个比我矮些的,名为香玉。”
银霜月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确实一直是靠着个子来分辨两个人,反正她们都是一样的脸臭,不苟言笑,没点儿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不过她也没心思在婢女身上,听说银冬身边没了如影随形的任成和平通,银霜月心中更着急了。
但是她带来的人不多,虽然个个是高手可是如果宗庙寺有埋伏,他们就算把人救出来,也必然死伤惨重。
银霜月闭了闭眼,想了片刻,开口道,“你和香玉,可认识宫中宫女?”
豆绿顿了下,瞬间就猜想到了银霜月的打算,连忙劝阻,“奴婢和香玉可去!”
银霜月看着这个一直冷面的婢女,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武功高得能够掩盖住脚步轻重变化,还是能把你手上那些经年的茧子都削掉了?”
银霜月见她一片好意,难得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新帝登基,正是排查宫中宫女太监的时候,但是他们没可能一夕间将所有宫女都换了,否则后宫那些活计谁来做?”
豆绿连忙看向银霜月,“可我们不能让主子一人涉险!”
“谁说我要只身涉险,”银霜月说,“你们必须避开宫中耳目,将那新帝身边的贴身侍女想办法弄昏拖到暗处,你还得负责将我变成她,新帝登基守卫森严,这其中艰险比直接硬闯救人有过之无不及,一着不慎落入他人手……”
银霜月表情稍稍变了变,有些不忍,但终究道,“还要劳烦你们先行一步,若落入他人手的是我,更要劳烦你们万万不要耽搁,我这边一旦有变,你们务必要拼死救出银冬。”
“必为主人主子,舍生忘死!”银霜月猜测不错,豆绿是这些人的头领。
她一表态,银霜月顿时放松下来,她嘘口气,慢慢道,“再去探,必定要仔细看清,所有步骤不能有一丁点的差池。”
她这边若能够成事,最差的结果,便是她和那新帝同归于尽,到那时无人继位,佞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谋朝篡位,必然还会扶植银冬上位,银霜月相信,只要银冬上位,失去的一切便能够重新回到手中。
当然了最好的结果,是她挟持新帝救出银冬再在脱身之后将其绞杀,届时他们姐弟只管去天高海阔地转一圈,银冬经年埋下的那些暗桩调动起来,那些朝臣们必然会有来求着银冬当皇帝的一天。
当然了,如果不能成事,银霜月一旦落入新帝之手,绝不允许他折辱自己,她若死在新帝手中,银冬纵使摧心裂肺,也必然不会贸然随她而去,他便是咬碎了牙,也定然会为了自己报仇雪恨。
银霜月已然下了命令,只要她一死,那些银冬留给她的死士必然也会拼尽全力救出银冬,况且报仇雪恨哪有那么简单,救他出去那些人必然死伤惨重,手中无人他必然难以接近新帝,刺杀这个路子便行不通。
若那些死士拼死也未能将他救出去,他便要亲眼看着他的长姐和属下都死于新帝之手,自己也在新帝手下苟延残喘,他如何能忍得?
到时候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他重登大位手握生杀。
银霜月将所有可能都算好,便是无论她是生是死,都逼着银冬活下去,逼着他重新夺回皇位,她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他若有朝一日没有软肋,必然无所不用极其,届时这天下,无人能是他的对手。
银霜月仔仔细细地将一切算好,一日之后,果然寻到了机会。
刚巧新帝登基满一月,要去宗庙祭祀列祖列宗,斋戒沐浴,礼服焚香,宫中的婢女忙里忙外,正是混进去的好时机。
皇宫,寅时。
天还未曾放亮,今日要去宗庙祭祀,这是个绝佳好的时机,简直如同天赐,连挟持皇帝的车架都无需另行准备,银霜月被一行人夹带着,从皇宫的后面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飞掠而进,银霜月震惊地发现,她这几年几乎要把龙临殿的门槛踩下去一寸,且从不曾知道,龙临殿后院深处,竟然还有私牢!
这个时辰,是日夜即将交替之际,也是所有守卫最疲惫之时,他们来的人多,遭遇一波巡视的飞羽卫才不过五人,迅速解决掉之后,由五人替换飞羽卫巡视,银霜月和背着小箱子的豆绿,成功被送到了宫中。
来往的宫女太多了,银霜月从前从不注意这些宫女,分不出哪些是皇帝身边伺候,哪些只是来回行走的。
豆绿按着银霜月的肩膀,蛰伏在一处假山花丛之后,悄声地在银霜月的耳边说,“衣着带着暗纹的,便是贴身侍候新帝的。”
银霜月揉了揉眼睛,这宫女们来来回回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怎么可能有暗纹……
这时候有两个宫女一个提着宫灯,一个捧着托盘从廊下经过,银霜月在宫灯映照下,还真的看到了暗纹!
眼见着两个宫女转过拐角,银霜月琢磨着挺合适的,正要下手,豆绿却先她一步,跳出去一个宫女脖子上一下,两个宫女就软软躺在地上,还顺手接住了宫灯,和托盘。
银霜月连忙托着其中一个进假山后面,豆绿赞赏的眼神在宫灯下掩盖都掩盖不住,主子虽然没有武艺,但这眼力简直绝了,这两个身形相像的宫女,只有这一个和主子的身形,甚至脸型都差不多,最好伪装。
银霜月托着人到假山后面,一旦不耽搁地开始在宫女繁杂的衣带上上下翻飞,手法十分娴熟地扒宫女衣裳,又震惊了一把豆绿。
不过这样正好,豆绿将托盘和宫灯放到地上,开始借着宫灯的光亮,打开随身的小箱子,给银霜月易容。
也就半炷香的时间,银霜月再出来,便已然变为了一个小婢女,豆绿看着她小碎步地提着宫灯微微弯腰地朝着那个躺在地上快醒过来的宫女面前走去,想要教她如何学宫女仪态的话噎回嗓子。
银霜月伸脚踢了踢地上的宫女,豆绿出手的时候拿捏了力度,她很快转醒,因为点的穴位,她也没有任何疼痛的地方,只是惊慌地看着银霜月问道,“怎么回事,我……”
“你昏倒了。”银霜月快速用气声说,“我叫你半晌了,方才看到有人过去,吓死了,快起来,来不及了。”
她因为嗓子不好,所以用真实的声音很容易穿帮,反倒是这样气声说话,不容易被人认出,而且她说有人过去吓到,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再加上催促来不及,地上的小宫女连忙站起来,根本什么都没怀疑,接过宫灯加快脚步在前面带路。
银霜月捧着托盘,无比标准的小碎步跟在前面宫女的身后,仔细看就能看出腰背线条弯得不太自然。
银霜月老腰有点不听使唤,多年不做贱婢,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习惯……

☆、第57章 “谁!”

银霜月跟着前面的小宫女, 一路快步转了两个回廊,小宫女一直在敲自己的脑袋, 回头问银霜月, “我怎么会晕了,我晕了多久?”
银霜月捧着托盘, 上面盖着布料, 但是她还是能透过布料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气, 这味道从前是银冬身上专有,现在应当是新帝才能专用的味道——龙涎香。
再根据手上托着的感觉,银霜月几乎已经断定,她抱着的东西,是龙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正琢磨着混到皇帝身边怎么下手,没成想随便截住的小宫女,竟是伺候新帝更衣的。
银霜月叫了这么多年的银霜月, 到现在几乎快要把自己的贱名给忘了, 现在她不由得有点激动, 她倒要见见, 冒名顶替了那么久的人,还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银霜月从未曾跟任何人提及过她曾经见过长公主, 因为她自己就是“长公主”, 但是幼年时, 银霜月哪怕没有贴身伺候过那么被金贵养着的人儿, 倒也在洒扫的时候, 有幸近距离地见过。
银霜月记性不算太好,但是却对那个长公主还算有些印象,毕竟那时候她们天壤之别,她也好奇,为何同样是人,她就生来高贵,自己就生来低贱得连亲娘都不要呢?
而且她在千丘县第一次听说那个长公主,其实是个皇子的说法,就觉得很诡异,她当时记得,虽然见那长公主的年岁还小,那长公主也和她差不多,但是那窈窕纤瘦的身量,以及细弱的侧脸线条,细眉细眼的,就算这些年长了,还能长出什么异变了?长成个男的?
银霜月有个很大胆的猜想,那就是这个所谓拿着先帝密诏的“皇子”搞不好是那些老东西为了对付银冬编造的,逼迫着长公主装男人,好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本就要印证这种猜测,没想到给她直接撞上个伺候新帝更衣的活计,那真是太方便了,若这新帝真是个女人,银霜月甚至都不需费力如何,只消在去宗庙的路上,将他从车中暴露在民众的眼中,那么天下幽幽众口,必然要帮着银冬说话,民众对皇权的崇敬和信仰,绝不容许一个女人作为他们的君王。
偏见是千古遗留的难题,只要新帝暴露出女性特质,他拿先皇的密诏即便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到那时连他的长公主身份都会一并变成假的,他这个新帝,就会成为谋朝篡位的罪人。
银霜月心思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她跟在小宫女的身后,很快捧着衣服进了她来过无数次的龙栖宫。
银霜月眼神细细观察周围,一切都没什么变化,连银冬最喜用的墨,最惯常用的镇纸都未曾换过。
屏风还是那幅百鸟朝凤,银霜月早早便说,这屏风摆在这里过于女气,银冬当时是从她的屋子讨来的,银霜月根本也不在意什么图案,用了许久,才知道这图案,原是皇后才能用的。
她当即要令人毁去,以免落人口舌,却不曾想银冬说喜欢,从她哪里讨了去,还说沾了她的气息,摆在寝殿便舒心。
这些细细碎碎的细枝末节,仔细想来实在太多,比如她一些发饰物品,刚入宫时根本不曾注意,她不过一介贱婢出身,上哪里知道这些礼制,等到凤钗带出去,被嫔妃看到震惊一把,她才知道,银冬又错把皇后才可用的东西送到了她的宫中,除此之外,衣衫配饰,出现了很多次岔子,银霜月从头到尾未曾怀疑过,只当银冬是感念她在凡间护他之恩,总想着把好的东西送与她,才导致的失误。
以己度人,她觉得男子大抵对着女人家的东西不上心所致,却现在想来,个崽子早早地就在耍小心思,反复地试探于她。
银霜月眼睛悄无声息地划过屋中的一切,收敛起乱飞的思绪,端着托盘躬身候在屏风之外,却心中却悄无声息地生出一种违和感。
不过她并未来得及细想,便被身边小宫女踢了下,小声地提醒,“陛下叫进去伺候,你别乱看!”
银霜月点头,并未有一丁点的慌乱,端着托盘便进去了,新帝并不在床边,银霜月走到里间,就听到一阵阵哗?

☆、第58章 亲自验证一番!

銮驾早已经在宣德门备好, 银霜月扶着新帝的胳膊出去,实际上手上却紧张地拉着藏在他袖中绕在他手上的丝线。
她刚才话说的倒是不假,若是新帝但凡有一丁点的异动, 她肯定会第一时间, 便用丝线割破他的手腕,和他同归于尽。
但银霜月确实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想死的,况且她还没见着她的小冬儿,她不亲眼看到银冬, 怎么也不能够安心,那个孽障,也不知道这些天有没有受委屈, 银霜月心里着急,扶着人走路也就加快了一些。
身后跟着一群婢女, 银霜月并不了解新帝的性子, 但是基本上已经断定这人是个假的“长公主”,只是不知道这幕后推手, 到底是向来便明着和银冬过不去的左丞相, 还是时常暗地里耍阴招的太尉大人。
银霜月又有些后悔,若是她手里这个人也是个傀儡, 有要命的把柄拿捏在他人手中, 一会说不定到了车驾的旁边就要发难, 她不应该把所有人都遣去营救银冬, 应该三管齐下, 既然不能够知道到底是谁搞的鬼,索性就一起拉着去见阎王评断的。
只是这种猜测不近身新帝也猜不出,银霜月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她的小聪明有些,却有认知,她真的算不上什么智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能为那小崽子绞尽脑汁地想到如此地步,剩下的路无论如何艰难,便也要他自己去走了。
她一路沉默,思绪乱飞,手上却半点力度没松,她能够感觉到越是接近宣德门,越是能够感觉到新帝的紧张,他已经侧头看了银霜月好多次了,眼神很怪异。
银霜月突然转头和他在明暗交错的宫灯之下对视了一眼,从他的眼中却捕捉到的不是慌乱害怕,而是一种诡异的疑惑?
她不由得又开始疑窦丛生,这种怪异的感觉从今天进宫之后,就一直在伴随着她。
到底哪里不对,她又一时半会的想不清楚,宫道再长仍有尽头,银霜月扶着新帝越来越凑近宣德门,远远的已经能够见到銮驾,以及銮驾周围已然早早整肃待发的护卫们。
银霜月从前也曾在这样的深夜和晨曦的交汇时,陪着银冬宗庙祭祖,她了解这些礼仪,自然也知道哪些大臣们早就等在了宗庙,新帝若是发难,必然就是在此时。
她的心不住地狂跳起来,这辈子,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生死边缘,但是每一次,都有她的小冬儿陪着,这一次若是真的无缘再见,银霜月真心的希望,下辈子,可别在遇到这孽障,她从他身上汲取了一点点的虚假姐弟情,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半生颠沛,名声尽毁,还要在这样连狗都没起来的时候,为他舍生忘死,她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银霜月心中为自己短暂地不值了一番,接着便缓缓地在这晨曦微露的时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做好了新帝发难便同归于尽的准备。
但是一直到了车边,一直到银霜月扶着新帝,坐到了銮驾之上,胆战心惊地感觉到车驾晃动起来,太监尖锐刺耳的“起驾”声撕开晨曦之前最后的黑夜,新帝一直都很老实,没有一丁点挣扎的痕迹。
这可不太对……真的这般惜命,不会来干这种冒名顶替的买卖,尤其是顶替的还是当今帝王,无论如何被发现都是死罪,除非像银霜月先前猜测,他有致命把柄抓在幕后推手的手中,他不得不做。
但这样就更说不通,有把柄在人手中连这种不要命的冒充当今天子的事情都敢,会怕她一个小小的毒药要挟?
到这里事情似乎顺利得有些稀奇,银霜月在帝王的膝盖左侧,看上去是很标准的跪拜礼,却实际上只是蹲在新帝的膝盖旁,她脑中急转,一遍遍的再理顺着从进宫以来的所有事情,包括这个不太对劲的新帝是不是偷看她的事情。
车驾缓缓行驶在路上,两侧护卫身上甲胄在行走间发出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银霜月思绪正扭成一团,找不到一个可以捋顺的线头,却突然间头顶上的新帝说话了,他声音冰冷,隐含着怒意,问道,“你是我皇弟的党羽?是为救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