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句话她没有说——
而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愤懑的你,阿然啊,你才是真正心软的人哩。
与男孩相比,在这个世上除了他再不真正把其他人放入心中的她自己,心实在要硬得多了。
而她的担忧实在没有道理的,若太子长琴没有读过书,这世上还有谁人敢说自己识字呢?
惊讶,犹豫,愤怒,怅惘…
太子长琴的心中流过无数纷杂情绪,过往的岁月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溯,每次渡魂他都会遗失一部分记忆,然而却依旧记得太多太多。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心头是真真正正地动了杀机,但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那情绪就被完全地压制了下去。
他自然不是因为心软才不杀她。
只是,如若杀了她,就仿佛认同了她的话一般。
区区蝼蚁凡人,有如何能体会他的心情?
呵,真是可笑。
快速收敛起心中的情绪,事实上,无论刚才在想些什么,他都没有一丝表情外露,早已学会了从前所不屑的隐藏和伪装的太子长琴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满含得意的脸孔。
阿悠得瑟地插腰大笑:“怎么样怎么样?阿然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有文化啊?嘿嘿嘿,要不要我教你读书?嗯?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答应!”
“…”
居然认真思考这样的人说出的话,他当真是轮回过久,脑筋钝住了。
“怎么样怎么样?”得瑟继续着,“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英明神武大智若愚啊哈哈哈!”
“大智若愚?”太子长琴勾起嘴角,“我看,正好相反才是。”
“相反?”阿悠歪头想了想,大智若愚相反的是——大愚若智?
听起来似乎也不错,等等…
“阿然!你是在骂我笨吗?!”
“呵,阿悠你倒终于‘若’了一回。”
阿悠磨牙:“臭小子,你是皮痒了吗?!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太子长琴恍若未闻地转身离开,收拾?这话她倒是说过无数次,可从未做过一回,而且,真动起手,还不知道是谁收拾谁。
“喂!别走啊!你个臭阿然,想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居然说我笨。”阿悠瞬间陷入了“忧郁姐姐”的状态,“还记得一岁那年,你大冬天不幸尿裤,我…”
飞快转身回头捂住某人嘴巴的太子长琴心头又是一阵无奈,而且,什么一岁那年尿裤子,这种事情根本莫须有好吧!
果然,人类多狡诈。

5骤雨
“来碗面!”
见来了客人,太子长琴也知道阿悠再无心情信口开河,于是松开了手,果然阿悠立刻转过头,朝新来的客人绽放出一个非常灿烂的职业笑容:“哎,来了!”
“小老板,今天给我加肉酱。”
其实以阿悠目前的职业,是绝对用不上“老板”这个称呼的,这不过是客人们的玩笑称呼,所以“老板”之前加上个“小”,一来是因为她的年纪,二来,她这个老板手下的产业也着实小了一些。
“知道啦!”阿悠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下面,一边笑着问道,“李大叔可是碰到了什么喜事?”
“哦?”眉眼间满是笑意的四十岁李姓男子看向阿悠,“你如何知道?”
阿悠“噗嗤”一笑:“您今天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这可真是不妙。”
本来笑着的李大叔闻言僵了僵,脸上涌起些许不愉,却也了解阿悠的性格,知晓她不从爱说这些丧气话,于是接着问道:“哪里不妙了?”
“老话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李大叔你再这么笑下去,待会变成了年轻俊俏的小伙子,我这里的生意怕就要好到坐不下啦!看得到吃不着可真是不妙。”说罢她扭头朝太子长琴叫道,“阿然,你看我们是否需要再添两张桌子?以便看得到吃得着。”
太子长琴心知阿悠是在玩笑,故而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只挑挑眉坐到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行动间别有一番清逸味道,可惜阿悠平日里是看惯了,而李大叔则无心看他,故而此番美景无人欣赏。
“哈哈哈,你这丫头,真是长得一张好嘴。”李大叔手指阿悠,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在此刻面还未上,否则怕是要喷出一桌的面来,“真是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
“我若真有这本事,早就不在街头卖面哩。”阿悠说话间稳稳地端上一碗肉酱面,上面横铺着两个金黄流液的荷包蛋,“能让李大叔你笑得这么开心,必是李大哥高中啦,阿悠我也没什么好贺礼送,只好请你吃碗面,这荷包蛋看似如日,将来李大哥必定与它一般如日中天,成人中龙凤。”
见人夸奖自己儿子,别说是给李大叔两个荷包蛋,就是一个不给,怕他也能笑到合不拢嘴。
而且他来这里吃面,不过也是想找个人唠唠嗑,显摆显摆。想来想去,这一条街还是阿悠最好说话,于是才下午就屁颠颠地跑了过来,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口上却还谦虚:“哪里哪里,不过是中一个秀才而已,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于是阿悠便被李大叔拉着唠嗑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暮色西沉,阿悠的生意开始渐渐忙起来,李大叔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嘴,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囧事,顿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搓着因为长期砍柴而无比粗糙的大掌讪讪道:“阿悠、阿悠,你看…”
阿悠不过一笑,走过来再端上一碗面:“我和弟弟自幼父母去得早,也不知家庭和乐是怎样的,多亏了李大叔你下午与我们说,这碗面,算是我感谢你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悠爽快回答道,“将来李大哥有前途了,李大叔你再来我这里吃吃面,怕是全城的人都要来哩,是吧阿然?”
已经完全习惯对方时不时冒出一句“是吧”的太子长琴,从手中正看的书中抬起头,看向两人微微颔首,就又扭过头继续看去了。
“你放心!”听她如此说,四十来岁的李大叔胸中也涌起了一股豪气,拍着道,“到时候不仅我来,还要把我家那臭小子一并带来,给你长脸!”
阿悠连忙道谢。
吃完面后,李大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平素因为长期担柴而略有些佝偻的背脊此刻居然挺得笔直,四平八稳地缓步走在路上,颇有几分富家老爷的派头。
阿悠偷偷捂嘴,趁客人都在吃面凑到太子长琴耳边,低声笑道:“看李大叔,在学县老爷走路哩。”
太子长琴放下书,不过淡淡瞥了那背影一眼,而后重新看向阿悠:“你陪他说了一下午,不仅未收他一分钱,还倒搭了两碗面两颗蛋,难道是真为了他那儿子以后照拂于你?”
那中年男人的儿子他也见过,看面相,怕是不会有什么成就。
“真有那一天固然好,”阿悠微微摇头,低头答道,“但就算没有也无所谓,若是几句话能叫他人欢喜,我便是多说上几句又何妨?”
“你倒是古道热肠。”长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阿悠静静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了自家弟弟片刻:“阿然,看人做事太过尖锐终究不美。”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家这聪明到堪称天才的弟弟符不符合前者她不知道,但后者的前半句,却是符合极了。
她沉默了片刻后,解释道:“我说话让他们开心,他们以后必然会多多照应我的生意,这是其一,而且,在这小城,唯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你年龄尚小,而我则是个女子,难免受人欺负,这种时候若是那些人中有人愿意帮上一把,也要好过得多。”
“更何况,”阿悠拿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赧然的神色,颇带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终究是太没用,知道你爱看书却没那么多闲钱为你买书看。”这个时代的书比起她曾经存活过的现代要贵得多,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古代,读书人都是一样的金贵。
“李大哥既然考上了秀才,有些书怕是不要了,今日我与李大叔聊了那么久的天,他说不定明日会把那些旧书送来与你看也说不定。”阿悠的脸上重又挂上几分光彩,目光中流转着狡黠的神色。
“…”长琴心中不禁微微一动,虽是死海微波转瞬即逝,但既然真的泛起过波澜,真的是死海吗?
事实证明,阿悠说的没错,在这之后的第五天,李大叔的确兴高采烈地捧来了他儿子用过的旧书,并说要带阿然去山上采野果子吃。
太子长琴本不想去,不知怎地想起去年的这时,阿悠极喜欢李大叔带来的一种红艳艳的山果,表情略一松动,便被一脸期待看着他的李大叔拖了去。
阿悠站在面摊上,注视着大步离开的李大叔和一脸不愿表情的自家弟弟,捂嘴偷笑了起来。
暖风袭来,枝头翠绿点点,正是晴朗好天气。
却不想转瞬间,疾风骤雨,呼啸而来。
在暴雨中匆忙收摊的阿悠在家中苦等弟弟不归,正犹豫要不要亲自去找,就看见满身鲜血的李大叔匆忙间扑进她未锁的家门,踉跄跪倒在地,嘶声哭喊道:“阿悠,我对不起你,阿然他…掉下了山涧!”
阿悠怔怔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难道真是…慧极必伤…吗?

6雨夜
原本阿悠只是心中随意感慨,结果却真的出了这么个结果,她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事实上,她还真抽了,一边抽一边骂道“让你嘴贱!不,让你心贱!”
这让原本气喘吁吁扑地不起的李大叔慌了神,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有心想上前阻止阿悠,却还记得自己是个壮年男人而对方只是个小姑娘,连忙哭丧着脸喊道:“阿悠,阿悠,你莫急,明日我就带人出去一起找!阿悠,你莫要这样!”
“…”阿悠这才反应过来,这李大叔怕是担心她气急攻心,疯了!
哭笑不得的阿悠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李大叔浑身上下的衣物上满是划痕和擦伤,怕是匆忙间下山向她报信时刮的,她心中一暖,低声安慰道:“我没事,李大叔你赶紧去寻个医生治伤,否则我要过意不去啦。”李大叔虽然粗犷,却是个在意男女之妨的人,她也不便说什么帮对方疗伤的话,更何况…她现在也的确无心情。
“可是…”
“我真的没事,我再在家等等,也许再过一会阿然就自己回来了。”阿悠说罢咬咬唇,“若是今晚他没回来,明日还要拜托李大叔你,你这样…”
“哎!哎!我这就去!”李大叔听明白对方的话,连连点头,匆匆忙忙地回身就跑。
漆黑的夜幕和急促的雨声很快湮没了对方的背影,阿悠愣愣地站在厅中,又呆了一会,才重新回身。
她现在的心情颇为奇怪。
听到阿然出事的那一瞬,她是异常担心的,然而…然而,到了此刻,她的心中反而渐渐平定了下来,这是一种微妙的直觉,仿佛确切着对方不会出任何事一般。
阿悠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这种直觉。
既然想不到,那就去做!
阿悠定了定神,随手拿起纸笔写了张条放在桌上用碗压好,因为现代多年的培养,她的毛笔字歪歪扭扭不甚好看,但写的内容还是足够让人看懂的,无论是来了其他人还是阿然回来,想必都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做好后,她抓起油纸伞,掩上门离开。
天色黑暗,雨流如柱,地面上深深浅浅满是水坑,走了才不过片刻,阿悠只感觉鞋子已然全部湿透,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顺着向山的路仔仔细细地搜寻着。
这样大的风雨天是无法拎灯笼的,好在此时多数人家还未休息,家家户户尚且亮着昏黄的灯光。
顺着那些沿路的灯光,阿悠慢慢地摸索行走,看那路上路边是否有歇息或者晕过去的人。
她走得极慢,以至于走到山边,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而此时,路边已经没有一点灯光了。
阿悠抬头望着在夜色中格外显得巍峨的山脊,略微犹豫,理智告诉她,在完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风雨天上山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然而…她不由想起阿然面目苍白躺倒在山涧中的情形,心中一痛,一脚便踩上了凹凸不平的山路。
那个孩子,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弟弟而已。
他是她与这世界的纽带。
因为他,她才能下定决心在这世上活下去,无论多难都没放弃。
冬天的寒冷,腹中的饥饿,沿街的乞讨,别人的冷眼…阿悠闭了闭眸,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午夜梦回时她也经常能梦见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一边捏着她脸一边讥笑她“水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何苦做这低贱的活儿,不如到我们楼里来快活”,天知道她当时多么想一脚踹飞那些混蛋,可是…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这里不是现代,没有法律禁止卖|淫|嫖|娼,更没有能够求助的警察局。
她能做得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若是没有阿然在,她的忍耐还有什么意义?
阿悠觉得眼眶中热热的,鼻子一酸,好在今晚有这么大的风雨,即使哭泣,也没人看得清她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放纵一回吧,索性放纵一回吧!
她心中如此想道。
自从来后,她连痛痛快快哭一次都做不到。
白天忙着讨生活,其余时间则要照顾阿然——她不能让他担心。
没想到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她却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嘴角终于再也勾不起笑容的阿悠,就这样一把丢掉了手中的雨伞,跪坐下身环抱住自己的身体,狠狠地大声哭了起来。
仿佛要一次性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呼啸着的大风很快将她松开的伞卷走,就在它即将飘摇上天之际,一只洁白且尚显稚嫩的手伸出,那在风中摇摇摆摆的雨伞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而后如同四月枝头的花瓣般缓缓坠落,落入了那只温柔的掌心。
即使在风雨天气依旧一尘不染的素雅身影缓步行走于山道上,而后止步于少女的身后,他伸出手,将雨伞稳稳地挡在跪坐在地的阿悠头顶,淡然开口:“摔痛了哪里?”
阿悠的身形一顿,下意识地回过头,脸上的神情怔愣地如同一个傻儿,眼眸通红,泪水还拼命地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涌,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无比。
太子长琴心中一软,轻叹了口气,俯下身重又问道:“是哪里摔痛了?”
“…阿、阿然?”阿悠终于回过了神来,上上下下扫视着这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身形,呆呆地又问了一遍,“是你吗?阿然?”
“…是我。”
“阿然,真的是你?”
“是我。”
“阿然,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真的是你?”
“是我。”
“呜…阿然!”
阿悠一抹眼睛,瞬间给了自己糊上了满脸的泥巴,毫无察觉的她跪直起身就那么一把抱住了背后的男孩,再次凄惨无比地哭出声来:“阿然…呜…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忘记一岁的时候你尿床我…”
太子长琴的眉梢抖了抖,看了看胸前身后满目的泥巴,又听着她语无伦次子虚乌有的唠叨哭泣声,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丝毫厌烦,只是伸出另一只没有撑伞的手,轻轻拍在女孩的后背。
“我…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心。”
大雨倾盆,暮色满山。
深沉的黑暗中,一把杏黄的纸伞,稳稳地遮盖住两个幼小的身形。

7谎言
哭了也不知道有多久,阿悠才后知后觉,她似乎…不仅在阿然面前哭了,还糊了他一身的鼻涕眼泪?
晴天霹雳,莫过于此。
这可怎么好?
阿悠欲哭无泪,一方面的确哭太久哭不出来,另一方面——用现代的话说,丢死人了有木有!
正纠结间,一个在她的烦乱对比下越发显得淡定的声音传来:“哭够了?”
“…”阿悠猛地抬起头,气势十足地恶狠狠瞪向面前的男孩,“你个小没良心的,让我急死了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太子长琴何许人也?只不过瞬间,便看透了面前这只纸老虎的本质,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戳破了这只圆鼓鼓的气球:“眼睛肿了。”
“哎?”阿悠连忙捂住眼睛,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吼,“你以为我是因为谁啊?!”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和女人,特别是恼羞成怒的女人计较,实在是不智的举动,于是将手伸到阿悠的面前:“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你知道就好。”阿悠别别扭扭地哼了声,才扶着对方的手站起身,因为长时间跪着而有些麻木的膝盖在调整了一段时间后,才重新恢复了灵活,她苦起脸叹气,“回去一定要用热毛巾敷腿,否则肯定会得关节炎。”
说完后,她接过自家弟弟手中的伞,正准备说“走”,目光突然定格在了对方的身上。
“你…”阿悠的瞳孔缩了缩,不为别的,一个据说“跌下山涧”的五岁孩童,身上居然很是干净,连胸前和背后的泥巴,也是之前她抱住对方时不小心蹭得,纤尘不染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丝伤口都没有,这是不是…太过夸张了?
太子长琴的身形顿了顿,亦抬起头,缓缓对上阿悠的目光。
那李姓男子并没有撒谎,太子长琴今日的确摔下了山涧,或者说,是李大叔险些摔下去,走在他后方的长琴下意识拉了一把,却忘记他如今身形尚小,于是整个人一个不稳,就跌了下去。
他自然不会跌死,甚至连伤都没有受,稳稳地落在崖壁上斜长出的松树上,太子长琴听到了对方一声近似一声的呼喊,然而,随着天色渐晚骤雨突至,对方的声音到底停住,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再无声息。
长琴眼底一片冰冷,到底没有什么不同。
他本不该有期待,因为这就是人类不是吗?
阿悠…太子长琴就那么蓦地想起了相处五年之久的女孩,她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若是他想欺骗一人,天下怕是没有不会上当的人。
然而,他突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当他毫发无伤地出现在对方面前,那个女孩脸色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惊讶?厌恶?惧怕?避之不及?
一念之间,恶意顿生。
越是想,心底的严寒就越是深邃,到最后,他已经完全抑制不住心底想要试探的恶意。
——阿悠,你到底是恶是善,不如就让我亲眼看看,可好?
——若是伪善,不如就让我彻底撕掉你那伪装,若是…呵,又怎么可能呢?
然而这念头,在对方摸黑披雨上山时,在对方跪坐在地流泪时,在对方抱住他嚎啕大哭时,不觉间,渐渐消散。
——她是真心疼爱“阿然”的。
罢了,他的轮回本就看不到尽头,凡人的生命又到底有时尽,他便是做一回她的“阿然”又如何?
却不想,还是…
太子长琴注视着对方惊愕的面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意。
假的到底是假的,哪怕装的再好,也成不了真的。
而后,他看到…
阿悠弯下身,抓起一把泥巴糊到他的脸上。
“…”
而后,又是一把糊在身上。
“…你在做什么?”太子长琴捏紧拳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伪装啊!”阿悠义正言辞地回答道,“你装也装像点,哪有摔下山还干干净净的,你以为这山是你家开的啊?”
“…”
阿悠皱眉,又伸出罪恶的双手,开始撕对方的衣服:“衣服上也要破几个口子才像啊!”撕了几条后,她灵机一动,将伞塞回对方手中,而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哗啦啦”地就往太子长琴身上割啊!
因震惊而处于短暂怔愣期的太子长琴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可悲的布条,连忙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咬牙道:“够了,你再割下去,我就不是跌下山,而是上了刀山了。”
“哦哦,你真有经验啊。”阿悠点头敬佩道。
而后围绕着自家弟弟左转转,又右转转,不满地啧了啧嘴:“若是能多出几条擦痕就更完美了。”
“…”太子长琴警惕地注视着对方的手。
“算了。”阿悠叹气,“我怎么舍得让你流血,而且太完美也是会遭天谴的,就这样吧。”
而后,恍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肉麻话语的阿悠,重又拿过对方手中的雨伞,就这么抓住男孩的手,拖着下了山。
回到熟悉的街道时,阿悠停在了某户熟悉人家的门口,回过神朝太子长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示意对方爬到她的背上。
太子长琴挑了挑眉,已经猜出了对方要玩什么把戏,不过也没什么比那更好的方法了,于是欣然配合之。
就这样,阿悠背着自己五岁的弟弟走了几步后,深吸了口气,突然一把丢掉手中的雨伞,而后面朝下狠狠地摔到了对方的门前,就地爬行了几步后,挣扎着敲起了那户人家的门,边敲边气息奄奄地喊道:“来人…救命…救救我家阿然…”
因为处于背上而丝毫未伤的太子长琴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对方会采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求取他人的信任,微微别过头,他看到他们来时的双人脚印早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他微叹了口气,用法术在身上造出了不少条擦伤,如此…便够了罢?
于是,第二天整条街的人都知晓——
开面摊的阿悠她弟弟不慎落山,好在命大被一颗大树挡住,忧弟心切的阿悠连夜冒雨上山,硬是将自家弟弟找了回来,背其回家时晕倒在了卖菜张婶的门前,好在姐弟二人,一人只是力竭另一人只是擦伤加惊吓过度,并无大碍。
阿弥陀佛,当真是福大命大,福大命大啊!

8卖艺
接下来的日子,姐弟二人便在养伤与照顾养伤中度过。
阿悠现在每天只出上半日的摊,以便赶上早晨与中午两个用餐高峰期,捞上那么一笔,而后老老实实地回家蹲着。
实在是不放心哪!
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看来,阿悠在这条街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已经相继有好几位好心人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替阿悠在忙时照顾弟弟。
问题是,阿悠不敢啊!
她该怎么解释自家弟弟的擦伤在半天内已经好了个干干净净?
她又该怎么解释据说惊吓过度的她家弟弟那与平时别无二致的淡定小脸?
完全解释不能啊!
所以,还是她亲自上场吧。
满心忧郁的阿悠叹了口气,晃荡了下手中刚买的中药,明知道用不着却还是得去买,而且这药还不便宜…她只感觉自己都快被写着“穷鬼”两个大字的车轮碾碎成渣渣了。
甫进家门,阿悠便看到正在院中树下边晒日光边看书、举手投足间皆写满闲适味道的太子长琴,心中顿时更加忧郁了。
没错!
觉得纠结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是最让她觉得纠结的地方。
然而…阿悠忍不住又看了看树荫下格外显得静谧的男孩,嘴角不觉间勾起一个微笑。
她心无大志,所求亦不多,更知道所谓的“天长地久”于凡人而言不过痴人说梦,然而,她只盼着这日子能长些,再长些,从前于书中读过的“岁月静好”,大抵如此罢?
从阿悠进屋时便有所察觉的太子长琴抬头:“回来了?”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包上,微微挑眉,“又去买药了?”
不提便罢,一提阿悠便瞬间捂住心口,咬牙道:“别跟我提这个。”而后将药包往地上一丢,有心想踩,犹豫了片刻到底将其捡了起来,抱着哭诉,“这都是钱啊!”
“…”太子长琴叹了口气,“你当真如此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