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手颤巍巍的停在半空中,犹豫好久,才慢慢抚上顾伽罗的头,轻轻摩挲着,嘴里却故意冷硬的说道:“你真知道错了?”
顾伽罗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老夫人,用力点了下头,想了想,又点了一下,道:“祖母,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更不会让祖母和母亲伤心、失望!”
老夫人却没有立时表态,而是拿眼光瞥了立在一旁的宋氏一眼。她的动作很轻微,仿佛在暗示孙女:你口口声声说错了,现在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了?
顾伽罗见状,便知道祖母已经原谅了自己,心里松了口气,回了老夫人一个‘孙女省得’的眼神,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涕泪,直接调转身形,膝行爬到宋氏近前,“母亲,女儿错了,母亲那般疼爱女儿,对女儿恩深义重,女儿却、却误信了歹人的妄言,竟对母亲生出不敬的念头,还、还做了许多错事,女儿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说话间,顾伽罗已经嘭嘭嘭磕了好几个响头。
“够了,够了,不要再磕了!”宋氏的眼中早已噙满泪水,她弯下身子,拉住顾伽罗的身子,道:“你、你知道错了就好,天下的母亲哪有真的记恨儿女的?只要你以后改了性子,母亲、母亲依然会像过去一样的疼你。”
真正的顾伽罗回来了,这个秘密,只有顾伽罗和宋氏知道,连顾则安都不知道。所以,她们母女必须在人前演这一出‘赔罪’的戏,否则,宋氏很难解释,为何之前对顾伽罗那么冷漠,现在又转了性子。
有了顾伽罗的磕头认错,宋氏才好说话:到底还是孩子哪,只要她诚心认错,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真的跟她计较不成?
这是顾伽罗的主意,她这么做,既能将那事圆过去,还能给宋氏刷个好名声,端得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呢。再说,‘顾伽罗’做了那么多伤害宋氏的事,于情于理也都该跟宋氏谢罪、认错!
虽然那时的芯子不是顾伽罗,但执行者确实顾伽罗的身体,顾伽罗作为真正的主人,必须给继母一个交代!
最后一点,也是顾伽罗的一个小心思,她从‘房客’的穿越日记中得知,‘顾伽罗’昏迷几天后醒来,从丫鬟嘴里得知,她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而当家主母宋夫人并不是她的亲娘。‘顾伽罗’立时脑洞大开,直接将自己套上了‘被恶毒继母虐待、残害的可怜原配嫡女’的身份。正巧又有姚希若挑拨离间,‘顾伽罗’愈发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于是,从那日起,她便万分仇恨宋氏,处处跟宋氏找麻烦不说,犯了错,还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是你活该’的模样。
哪怕是那次‘顾伽罗’害宋氏流产,连老夫人都押着她来给宋氏赔罪的时候,‘顾伽罗’也只哭自己可怜,哭她从没见过的母亲,直说什么‘若是您还在,女儿绝不会被人如此磋磨’…对于宋氏,竟是连个错儿都不肯认。
也就是从那时起,‘顾伽罗’跋扈、任性的恶名才就此传开,而顾家的人也都知道了‘顾伽罗’死不认错的恶劣性子。
如今,顾伽罗回归,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她开始改变,而最佳的办法便是直接、诚恳的向宋氏磕头赔罪!
果然,谷氏等人看到顾伽罗的言行后,纷纷瞪大了眼睛,顾琳更是直接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不敢用帕子啊,帕子上加了料呢),唯恐自己眼花看错了。
众人再三确定后发现,顾伽罗果然改了性子,竟跟她一向不对付的‘恶毒继母’认罪!
啧啧,看来这铁槛庵还真是个‘好地方’啊,似顾伽罗这种死倔的蠢货都能掰过来,谷氏等人冷眼看着宋氏与顾伽罗母女抱在一起痛哭,心里暗搓搓的想着。
但不管众人怎么恶意揣测,老夫人和宋氏到底原谅了顾伽罗,命人将顾伽罗出阁前居住的沉香院收拾出来,让顾伽罗回去好好休息。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顾伽罗总算舒了口气,命人准备热水、澡豆等物什,她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了簇新的白色细棉中衣,顶着一头湿发回到卧房里,小丫鬟们拿着干净的棉布巾子帮顾伽罗绞着头发,而顾伽罗则靠着迎枕,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边陲的某座军营里。
“…啊~”一声充满愤恨的低吼从某座帐子里响起,简单的床榻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俊朗男子猛地坐起来,饱满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双目瞪着溜圆,死死的望着帐篷一角,线条冷硬的双唇无意识的开启,恨恨的吐出三个字:“顾、伽、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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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祖母
“大爷,大爷,您怎么了?”帐门很快被掀起,一个身形魁伟的年轻男子跑了进来,关切的问道。
帐门半开,潮热的空气涌了进来,榻上坐着的男子猛然回过神儿来,摇头:“无事,只不过做了梦罢了!”
抬手擦了擦汗,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梦境中的场景,不知为何,那梦竟如此的真实,以至于他醒了,还能清晰的记着每个细节。这是从未出现的情况。
魁伟男子见他满头大汗,便直接来到榻前的一个方桌上,端起茶壶倒了一碗茶,“大爷,吃杯茶压压惊。”
榻上男子伸手接过,茶水还温着,他咕咚咕咚几口喝完,很是豪爽,最后将空碗递给魁伟男子:“石头,最近可收到家里的信?”虽然只是个梦,可梦中的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得他都无法无视!
魁伟男子却一脸了然,笑道:“大爷是在等大奶奶的信吧?!唉,说来也是不巧,您和大奶奶刚成亲,还没有一个月呢,便又匆匆赶了回来——”新婚燕尔的,又是年轻夫妻,哪有不想念的?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方才大爷还叫大奶奶的名字来着。
“嘭!”榻上男子一拳捶在床板上,力道很大,只震得那硬实的木板微微颤动,“不许提她!”
吼完了,他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伸手抹了把脸,缓和了语气,说道:“待会儿我写封信,你安排人送回京。记着,一定要送到夫人的手里!”
魁伟男子早已敛住了笑容,垂手恭立,点头道:“是,小的明白!”
榻上男子翻身下榻,直接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纸,就着砚台里的残墨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待字迹晾干,折叠好,塞进一个信封里用火漆封好,交给魁伟男子,再次叮嘱了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必须交到夫人的手里!”
魁伟男子接过信封,郑重的收好,用力点头:“是!”
“好了,你出去吧!”
“是,大爷!”
魁伟男子转身退了出去,顺手将帐门关上。
望着重新关好的帐门,男子发了一会儿呆,忽的,脸上浮现出了狰狞之色,‘咔嚓’一声,实木书案的一角被单掌劈下,切口很是齐整,让人瞧了,很难相信这是人力所为。男子却看都不看,仍盯着帐门,嘴里喃喃道:“顾伽罗,你最好没干那事,否则、否则,你的下场形同此桌!”
这边一夜无眠,另一边的顾伽罗也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清晨,顾伽罗在铁槛庵养成的生物钟非常准时,天际边刚刚有了一丝亮光,她便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顾伽罗望着陌生的帐幔,她一时还有些恍惚。
“二小姐,您醒了?”
屏风另一边守夜的丫鬟听到动静,赶忙起身,绕过屏风,来到榻前服侍。
“嗯,什么时辰了?”顾伽罗转过头,随口问了一句。
丫鬟偏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回道:“卯初(05:00)。二小姐,时辰还早哪,要不您再睡一会儿?”
顾伽罗揉了揉眼睛,渐渐清醒过来,道:“不睡了,我刚回来,想先去给祖母请安!”
丫鬟不敢耽搁,赶忙应了一声,“婢子这就出去叫人!”
说罢,便匆匆的出去了。
望着小丫鬟仓促的背影,顾伽罗皱了皱眉头,这临时找来的丫鬟,到底不如调/教好、有经验的大丫鬟伶俐啊。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顾伽罗’闹出‘丑事’后,齐、顾两家都又气又恨,‘顾伽罗’到底是主子,两家长辈再恼她也不能真下手教训,于是便把气都撒在服侍‘顾伽罗’的奴婢身上。
当初跟着‘顾伽罗’嫁进齐家的有四个一等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和四个管事妈妈,以及七八家陪房。
宋氏也干脆,一番详查后,直接将两个知情不报的一等丫鬟杖毙,其他不知情的则统统被打发到了庄子上,待风声过去后,便全都流放到辽东的田庄。
顾伽罗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算倒霉,摊上那么个能作的主儿,生生被连累了。”心里不免有些同情,毕竟除了那两个‘知情’(或者说被姚希若收买的)大丫鬟,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但顾伽罗却没想过把那些无辜的人接回来,原因无他,因为这些人并不是她的心腹,而是‘顾伽罗’刻意培养的人。
当年‘顾伽罗’清醒后,了解完自己的处境后,便开始有意识的将身边服侍的人慢慢打发出去,一来是担心这些人里有宋氏的钉子,二来也是预防被她们看出破绽,三来自然是为了培养自己的人脉。
从顾伽罗的乳母、贴身大丫鬟,到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全都被‘顾伽罗’寻借口打发出去。
如今顾伽罗回来了,虽然手边没有可用的人,但她也不会用‘前任’留下的人。
“唔,待会儿看完祖母便去寻母亲,求几个稳妥的人暂且用着。”‘顾伽罗’不相信宋氏,顾伽罗却相信,所以,最便捷的方法便是直接从宋氏那里讨人。
小丫鬟出去没多久,便领着几个丫鬟进来,这些人有的捧着热水,有的端着牙刷、青盐,有的则捧着毛巾…几个都是宋氏临时抽掉过来的,虽不算机灵,却也不全是笨手笨脚。
服侍顾伽罗洗漱、更衣、梳头,足足忙活了半个时辰,顾伽罗才清清爽爽的出了沉香院。
依着曾经的记忆,顾伽罗顺着甬道,路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院落,穿过花园,步走进了赵氏所居住的稻香院。
进了院子,顾伽罗却没有直接去上房,而是从一侧的小门绕到了稻香院的后院。后院很大,足有七八分地大小,如此宽敞的地方,足以开辟一个小花园。
但赵氏老夫人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命人将土地犁好,平均分作了四块,每一块都种上了时新蔬菜。
没错,就是种菜,堂堂一品国公夫人在自己的后院没有种花养草,而是种了一院子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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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传奇女人
“祖母,我帮您除草!”顾伽罗站在台阶上看了看,很快便在田间发现了老夫人的身影,三两步跳下台阶,一边走一边挽着袖子,来到老夫人身边后,便直接蹲下,和老夫人一起拔草。
“伽罗?”老夫人愣了下,她穿着一身靛青色粗布衣裤,头上用一块蓝底儿白花的棉布巾子包着,手上则拿着一个小花铲,而她身边的田埂上,已经放了一小堆根部还带着泥土的杂草。
“你刚回来,怎么不多睡会儿?”老夫人看到孙女很意外,关切的问道,“身上可还好?听你母亲说,你在、在里头着实受了不少苦呢。”
顾伽罗却直接从老夫人手里接过花铲,有模有样的除着草,嘴里说道:“祖母,您有所不知,在‘那里’的时候,孙女吃不好、睡不好,也没什么精神,还以为自己真有了病。可这一回到家里,孙女竟是无一处不好,身上的病痛竟也全都不见了呢。”
老夫人没有跟孙女抢花铲,反而抽了块干净的棉布巾子垫在田埂上,然后直接坐了上去,拍拍手上的泥土,笑眯眯的看着顾伽罗除草。
说起老夫人,也算是京中的一个传奇人物,她虽嫁入了一等公侯门第,却不是世家望族的千金小姐,而是地地道道的普通农家女。这还是四十年前的事儿。
时值高祖末年,为了给太子扫平道路,年迈的高祖磨刀霍霍,终于朝他许诺‘共富贵’的老弟兄们下了手:降职、夺爵、抄家、流放、处死…好一场腥风血雨,大齐的开国功臣们被清算了大半,赫赫有名的二十八虎将也只残存五六人。
顾家握有兵权,也在高祖清算的名单当中。赵国公顾贤被夺爵毁劵,家产被查抄,阖族一百七十余口全部被发配到了辽东充作军户。
那时赵国公世子顾崇刚刚弱冠,因为祖父、祖母先后亡故,他接连守孝,耽搁了亲事。顾家出事后,他的亲事愈发艰难——从贵公子变成了军户,普通的军户之女顾家不愿屈就,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也瞧不上他顾崇啊。
幸好有赵氏。
说起来,赵氏跟顾家也有些瓜葛,赵氏的父亲曾经在顾贤手底下当过兵,后来负了伤便离开了军营,拿着顾贤赏的银子回辽东老家买田置地、娶妻生子。十几年下来,倒也积攒了些家业,成为小地主一枚。
赵老爹是个重恩义的人,听说了顾家的事后,冒着被牵连的危险,硬是寻到了千户所,找到了顾贤,老哥儿两个一番叙旧,顾贤又叫来顾崇,命他拜见‘世叔’。
赵老爹见顾崇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虽然受了磨难,人清减了许多,却英气不减,很是喜欢。后听闻如此好的男儿,竟是连个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很是惋惜。叹气之余,脑中灵光一闪,忽的想起自家的女儿刚满十五,模样不错,性情也好,倒也有几分配得上顾崇。
如果放在过去,赵老爹是想都不敢想。但现在不一样了,顾家落了难,成了最下等的军户,且还是落罪充得军,倘或京里那位老圣人冷不丁的想起了什么,再把顾家拎出来折腾一回,顾家极有可能阖族被灭啊。
嫁给顾家,绝对不是一件好亲事,相配不相配的先不说,一个弄不好还会丢掉性命呢。
但赵老爹牢记战场上顾贤对他的种种恩情,询问过顾贤、顾崇不嫌弃自家女儿后,便一力做主将赵氏嫁给了顾崇。
赵氏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嫁入顾家后,既没有嫌弃顾家落魄,也没有因着顾家曾是勋贵而自卑,而是像个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孝顺公婆、服侍丈夫、照料弟妹和其它族人。
可以说,顾家能在辽东那样苦寒之地存活下来,并有机会上战场拼战功,赵氏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随后太子即位,便是后世所称颂的齐武帝,他秉承父愿继续清剿前朝余孽。高丽与前朝关系莫逆,齐武帝命人去招抚女真,高丽趁机发兵,辽东之战爆发。
顾贤和顾崇父子齐齐上了战场,立下不少功劳,四年后,辽东之战大获全胜,齐武帝欣喜不已,大肆封赏功臣。当听到顾贤、顾崇的名字时,齐武帝想起早年间顾贤的功勋,以及当年‘清算’的真相,一时有些愧疚,大笔一挥,赦免了顾氏一族,并封顾贤为忠义伯。
顾家重返京城。
随后几年,齐武帝几次大战,将前朝异族彻底赶出了中原,而这些战事中,顾崇屡立战功,最后又将赵国公的爵位拿了回来!
而赵氏,也终于从农户女一跃成为超一品国公夫人。
赵氏做了国公夫人,却不改本性,依然恭谦有礼、谨守本分,哪怕京城贵妇们都暗地里笑她粗鄙、上不得台面,她也不急不恼,反而坦然面对自己的出身。
甚至直接在后院开了块地,闲暇时种些瓜菜…面对这样一个坦率、淡然的人,那些非议的人反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反倒觉得赵氏直率、实诚、不失真性情,是个磊落、坦荡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大多数贵妇也愿意交往——似赵氏这样不忘本、不移性情的人,总好过那些得志猖狂、丢却本心的小人吧。
再加上人家赵氏的品级放在那里,顾崇这个实权在握的世子爷对她又敬爱有加,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把赵氏挡在交际圈外头。
赵氏渐渐在京城的贵妇圈里站稳了脚跟,众人提及她,也要赞一句贤惠、稳妥。
四十年过去了,赵氏早已成为京城贵妇们争相结交的老人家,但她依然不忘本,继续种她的菜。这时再也没人笑话赵氏‘村’、‘土气’、‘上不得台面’,反而觉得人家赵氏老夫人这是别有雅趣!
赵氏喜欢种菜,喜欢亲自侍弄田地,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在顾家更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如此也造就了,谁想讨好老夫人,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面儿上都会做出一副愿意做农活,愿意帮老夫人分忧的模样。
这不,顾伽罗刚来没一会儿,姚希若便穿着一身蜜合色的衫裙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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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论‘洗白’的重要性
“外祖母,我来帮您摘瓜菜了,昨儿您还说架子上的黄瓜熟了,正巧——”姚希若仿佛没有看到蹲在地里的顾伽罗,带着些小女孩儿的娇憨,轻移莲步缓缓走来,嘴里还略带撒娇的语气跟老夫人说道。
行至近前,才似刚看到顾伽罗,忙掩口笑道:“哎呀,我当是谁呢,竟是伽罗妹妹,你也来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嫌弃地里脏,不愿来后院吗?哟,你还亲自拔草了,啧啧,姐姐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过去你可不愿意做这些活,直说这是下等人才做的活计——”
说到这里,姚希若仿佛刚刚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对老夫人描补道:“外祖母,您别生气,那时候伽罗妹妹是跟我玩笑,故意说的混话,当不得真的!”
顾伽罗的脸色一僵,这姚希若还真是时刻不忘陷害她,听听这话,表面上听着仿佛是知心大姐姐关心妹妹,但细细一听便会发觉,她这是在‘抹黑’顾伽罗呢。
前头咱也说了,赵氏老夫人喜欢种菜,顾家上下和亲近的故交亲朋也都知道。那些个想求老夫人办事,或者想在老夫人跟前表现的人,无一不拿这件事做文章。哪怕心里再厌烦种地、干粗活,来到老夫人的菜园子里,也会装模作样的侍弄一二。
而听姚希若话里的意思,她摆明就是在说顾伽罗非常讨厌种菜,且骨子里瞧不起那些田间的农夫农妇,但现在,为了讨好老夫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竟昧着良心说自己喜欢种菜,还假模假式的亲自帮老夫人干活。真真是虚伪到了极点,再说得严重些,更是大大的不孝——你祖母喜欢种菜,你却说种田的都是下等人,你、你这不是拐着弯儿骂自家祖母嘛!
老夫人的笑容渐渐敛去,一双眼睛在姚希若和顾伽罗身上看来看去。
姚希若瞧了,心里暗笑不已,老夫人确实疼爱顾伽罗,可老夫人是个宽厚慈爱的人,她对顾家的晚辈都非常疼爱,只是看在顾伽罗幼年丧母的面子上格外关照几分,根本谈不上偏爱。姚希若想着,如果老夫人真的偏心顾伽罗,当日齐顾两家要把顾伽罗送到铁槛庵的时候,老夫人就应该全力阻止,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顾伽罗又哭又喊的被捆上马车。
很显然,在老夫人的心目中,家族的名声和体面更重要,至于顾伽罗,不过是个她诸多孙子孙女中的一个罢了。
而且姚希若来顾家也有四年了,她发现老夫人是个极公正的人,虽然顾琳口口声声说老夫人‘偏心’,但姚希若冷眼瞧着,老夫人对膝下的所有孙子孙女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过分的偏疼哪个人。
既然没有过分偏爱顾伽罗,姚希若认定,这对祖孙间的感情也就平平。不怎么牢靠感情最好挑拨了。再者,她并没有撒谎,‘顾伽罗’确实曾经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表姐从哪里听来的混话?我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顾伽罗头也不抬,淡淡的回道。
姚希若一窒,她没想到顾伽罗会当面撒谎,心里冷笑,直接给出证据:“表妹竟是忘了,今年春分——”
不等她的话说完,顾伽罗冷笑一声,道:“那肯定是表姐记错了,我从小就喜欢跟着祖母在地里玩儿。”
姚希若才不信,笑着说道:“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伽罗冷冷的说道:“那证明表姐太不了解我了,至少在你来顾家前,我可是时常来地里帮祖母做活呢。”
说着,她抬起头,撒娇的对老夫人道:“旁人不记得,祖母却是最清楚。祖母,你说对不对?”
老夫人笑了,眼中带着浓浓的宠溺,连声道:“对对对,我的伽罗跟我最亲香,刚会走路呢就和祖母一起来地里玩儿。”老夫人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粉嫩白皙的肉团子,穿着大红衣裳在菜地里滚来滚去的画面,心里一阵甜蜜,唇边不禁绽开笑意。
姚希若听了这话,才不甘不愿的揭过这个话题。想起此行的目的,她收敛了心中的不虞,笑着半蹲在老夫人跟前,开始夸起老夫人种的菜来。
顾伽罗复又低下头,也不插嘴,继续挥舞小花铲,只见她将花铲插进地里,然后微微侧了侧身子,瞅准角度,握着花铲的手一用力,哗的一下,一大坨微湿的泥土直接朝姚希若飞去。
姚希若正半蹲着身子跟坐在田埂上的老夫人说话,忽觉一个黑影从一侧打来,她慌忙拿胳膊去当。‘啪叽’一声,一坨暗黄色的泥巴糊在了姚希若新做的鹅黄色撒花烟罗衫上。
“啊~~我的新衣服!”姚希若一时情急,竟忘了自己还在演戏,站起来,用力甩着袖子,企图将袖子上的泥巴甩掉,嘴里还不停的喊着:“哪里来的泥巴?脏死了,真是脏死了!哎呀,我这衣服才刚刚上身——”
顾伽罗心里好笑,嘴上却赶忙道歉:“表姐,真是对不住,手上太用力了,没控制好力道。”
顾伽罗起身,一手拎着小花铲,一手捉着条不知从哪里摸来的脏抹布,作势就要帮姚希若擦拭。嘴里却不忘‘提醒’她,“不过,表姐你也是,来祖母的后院怎么还穿这种衣服?就着你还帮祖母摘菜?呵呵,不是我说,就表姐这身行头,在地里走不了几步,要么被泥巴弄脏了,要么就被黄瓜架子划破了,套句祖母常说的话,你根本就不是‘干活的衙役’!”
最后一句话是老夫人老家的俚语,主要是暗讽那些只会拿腔作势、却不肯弯下/身子认真干活的样子货!
顾伽罗幼年跟着老夫人长大,没少听类似的俚语、家乡话,表面上,老夫人对每个孙辈都照顾,但心里还是更喜欢她一手养大的顾伽罗。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老夫人不禁笑了,伸手在空中虚点了顾伽罗几下,仿佛在说:你个促狭的小丫头,竟还捉弄起自家表姐来了!
顾伽罗吐了吐舌头,一如小时候那般娇憨可爱。
老夫人见了愈发欢喜,她有种感觉,四年前那个全心依赖她的宝贝孙女又回来了!
姚希若反应也不慢,很快就发现了顾伽罗的阴谋,她也不管袖子上的泥巴团了,深深吐纳了好几口气,才将冲到嗓子眼儿的怒意咽了下去,僵硬的缓声道:“伽罗妹妹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全,下次定会像伽罗妹妹一样,换身合适的粗布衣裳再来。”
她还正欲再跟老夫人解释两句,表示自己‘并不是嫌弃泥土脏,只是不忍糟蹋了新衣服’,不想老夫人却发话了,她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孝顺,不过今儿地里的活儿我都做完了。瓜儿菜儿的也都摘好了,都放在另一边的筐子里。希若啊,你想吃什么,只管自己去拿。”
“…是!”姚希若恭敬的答应了一声,便起身去菜筐那儿取了三四根顶花带刺儿的鲜嫩黄瓜。原本按照她的性子,这会儿定会拿着黄瓜大赞特赞一番。但有了刚才那一出,她实在没有心思再‘表现’了。
跟老夫人道了谢,又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瞪了顾伽罗一眼,然后才离开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