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说着话,齐齐坐在了西次间的临床大炕上。
“对了。还有件事。我、我想跟**奶商量一下。”
萧如琏端着茶碗轻啜了两口,想起中午与同僚吃酒的时候谈及的一件事。
顾琼扬起一边的眉毛,“哦。什么事?二爷尽管说。”
他们成亲尚不足半年,但夫妻间琴瑟和鸣,萧如琏是个心明眼亮的人,自然感觉到妻子对他的好。他虽出身宗室。却自幼在卫国公府的家学里读书,深受卫国公的影响。最是个耿直、坦荡的人。
妻子待他真心,他也愿意赤诚相待…夫妻两个你待我好,我待你更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两口蜜里调油,好得让人羡慕。
顾琼跟着妙真大师学习了些日子,又有上辈子的经验和见闻做外挂。见识自是比寻常妇人强许多。
萧如琏渐渐习惯了跟妻子商量事情,不拘外头的事还是家里的琐事。小两口都愿意坐在一起谈一谈。
“是这样,我有个同僚,老家是西南的,小时候跟夷族的一个落魄巫医学了点子医术,后来那巫医老去了,临终前给他了一个方子,”
萧如琏身子前倾,小声的跟顾琼嘀咕,“同僚说那方子配出来的药丸甚是神奇,有病的时候可以止痛,无病吃了可以强身,据说吃了后可以让人精神百倍,哪怕一夜没睡,嚼上一粒那药丸就能变得生龙活虎一般…”
萧如琏说得兴致勃勃,眼中泛着兴奋的亮光。他可是亲眼看到那药丸的神奇,虽没有亲自尝试,但眼瞧着一个精神萎靡的人吃过后立刻变得精神抖擞,他不禁异常激动——好东西,真真好东西,如此宝贝,若是开个铺子专门来卖,定能财源广进咧。
萧如琏是次子,下头还有个幼弟,既不是家中寄予期望的嫡长子,也不是备受父母亲长宠爱的嫡幼子,夹在中间的次子身份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家中虽不至于忽视了他,可对他总少了那么几分偏爱。
所以,萧如琏从小就习惯了替自己考虑,想事情也更加实际一些。成亲后,就愈发觉得肩上的担子重,想要多赚些资本好让妻子、儿女依靠。
仕途嘛,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就是熬资历,他未及弱冠,能有现在的官职已经很不易了,要继续往上升,短期内就不要再想了。
官职一时半会儿升不上去,那就只能多赚些银钱了。
所以今天听到同僚说起这事儿,他顿时来了兴致。
“真有这般神奇?”
顾琼的表情却有些凝重,她跟着大师学了几个月的医,只学了些皮毛,却也算入了医药的这道门。
据她所知,目前大齐尚未出现过这样的药物,即便有,估计也是在西南边疆地区。
而一提到西南,顾琼就想到了姐姐写给她的信中,曾经提到过西南的毒、蛊虫等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些东西确实疗效神奇,可太过诡异,更多的是害人的玩意儿。
姐姐曾在信中提及,似那样的东西,在没有彻底了解前,还是不要轻易沾手。否则,一个不小心,被人算计都不知道。
顾琼沉吟片刻,委婉的说道:“二爷,妾身也没见过那奇药,不好直接评价好与不好。不过,妾身却记着一句老话,‘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哪怕是千年人参,一个用不好,也能吃坏人。”
萧如琏眼中的炽热稍稍降低了些,但他仍不肯轻易放弃,“应该不是什么坏东西吧。我那同僚每日都吃,我看他并没有什么不妥。”
顾琼听他这般说,便知道他对此事上了心,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死,更不愿表现得太强势,唯恐伤了夫君的自尊。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什么坏东西,”
顾琼先顺着萧如琏的话说了两句,而后语气一转,轻声道:“妾身跟着师傅学习医术的时候,师傅曾经提及,咱们的身体对于一般药物的反应,约莫有个时间。短则三个月。快则半年,时好时坏便能看出端倪。”
妙真大师在宗室中的名头和地位绝对是第一的存在,萧如琏也敬重这位长辈。一听是她老人家说得话。顿时敛住了心神,仔细的听着。
顾琼用商量的口吻说:“二爷,左右咱们现在也不缺银子,索性先观察些日子。这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否则。损失点银钱是小事,倘或、可就是大事了!”
入口的东西,尤其是药材,一个弄不好真的会死人哪。
萧如琏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热炭团似的心顿时冷静下来,想了好久,才缓缓点头:“**奶说的是。这事儿急不得。”
顾琼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再三叮嘱。“二爷,您可别跟着那位同僚一起尝试。旁人我不管,您却是妾身的天,妾身不许您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明明顾琼的话说得霸道十足,听在萧如琏耳中却是无比甜蜜——妻子这般,定是把我放在了心尖儿上啊!
“**奶有令,小生岂敢不从?放心吧,那玩意儿,在没有确定无害前,我定不会沾染。”
萧如琏故意学着戏台上的伶人,起身,双手抱拳,冲着顾琼深深一偮。
“二爷,您又取笑妾身了,”
顾琼娇嗔的白了丈夫一眼,小两口凑在一起又玩闹起了。顾琼脸上笑着,心中的那根弦却没有松,暗暗决定,待会儿就让人去查一查,另外再写封信给姐姐,问问她可知道这样一种奇药。
…
燕王谋逆,自八月节开始审理,直至到了九月重阳节前,才堪堪审完。一应主犯被判自尽,成年男丁全部被判抄斩。妇孺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燕王、大长公主是首犯,而其家人,真正被斩首的却只有东齐的成人男丁。因为燕王成亲没多久,一双儿女最大的才三岁,小儿子才刚满周岁。
圣旨一下,诏狱里哭声一片。
大长公主最镇定,接过圣旨前,特意问了一句:“听闻齐令先进宫了,圣人可有什么恩典?”
传旨的内侍倒也爽快,没有为难她,直接给了答案:“齐大人重情重义,不忍东齐绝嗣,特意拿出高祖爷赐下的圣旨,对了,说到这儿,还请大长公主做个选择,东齐落罪的男丁有七人,不知您想留下哪位沿袭东齐血脉?”
“怎么才七个?我家老爷和旻哥儿呢?他们、他们也是齐家的血亲啊。”
齐令嫘先跳了起来,一边冲着内侍吼着,一边拉着大长公主的衣襟,哀哀的哭求,“母亲,母亲,我求求您,您救救旻哥儿吧。他才十七岁啊,从小就聪明伶俐,好学上进,最是个乖巧的孩子。母亲您不是也十分喜欢他?母亲,母亲!!”
大长公主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狠心甩开女儿的手,“高祖的圣旨是留给齐家嫡系子孙的,旻哥儿,他、他姓杨啊。”
不是她不救,而是不合法理,她没法救!
然而那内侍仿佛故意跟大长公主作对一般,赶忙插嘴道:“大长公主不必担心,圣人仁慈,特意给了恩典,言明只要涉案的男丁,只要大长公主您愿意,无论选谁都可以,不拘是姓齐的,还是姓杨的。”
大长公主的眼睛猛地凸起,异常愤怒的瞪着内侍。他,哦不,应该是缩在背后的萧烨到底想要作甚?让她死都不能死的安稳吗?
齐令嫘却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猛地扑到大长公主身前,尖声喊道:“母亲,娘亲,您听到了吧,旻哥儿也可以的。求求您了,救救旻哥儿吧。呜呜,女儿、女儿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都说为母则强,齐令嫘嚣张跋扈了一辈子,哪怕落魄的时候,也从未向人服过软,但这次,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却像个卑微的奴婢,匍匐在母亲脚下,涕泪纵横的百般哀泣。
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了,每一块儿都血淋淋的,让她痛不欲生。
内侍也不急,抄手站在一旁看着。
齐令嫘的哭嚎声惊醒了一个人。
儿子?对,她也有儿子,而且还不止一个!
宁氏一直都病歪歪的,进了诏狱后,更是病得七死八活。若不是还有姚希若用按摩、针刺的手法给她吊命,估计这会儿早就死了。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宁氏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陡然从角落里跳出来,一脚踹开齐令嫘,干瘦如鸡爪的手死死攀着大长公主的臂弯,嘶吼道:“母亲,母亲,勤哥儿是您的嫡长孙,是东齐的希望,勉哥儿是您的宝贝金孙,最是个孝顺的孩子,还有良哥儿,他今年才十岁啊,呜呜,母亲,母亲,求您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啊!”
宁氏那张原本惨白的面庞上,忽然染上诡异的红晕,她整个人好像疯癫了一般,抓着大长公主不肯放手。
齐令嫘冲上来推搡她,却被宁氏一脚踹翻。
瞧那麻利的动作和猛烈的速度,全然不像个缠绵病榻的人。
齐令嫘也急了,拼尽全身的力气又扑了回来,与宁氏厮打在一起。
两个女人如同护崽的母兽,明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拼命的为儿子争取一线生机。
大长公主仿若人偶般被女儿、媳妇推来扯去,她的老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无力的任由撕扯,眼底满是痛苦:儿子,儿子,你们想救你们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想救我的儿子!
“好了,都给我住口!”
大长公主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大喝一声,推开挂在她身上的两个女人,先看了眼姚希若。
姚希若看了一场好戏,正兀自暗爽着,忽看到大长公主问询的目光,她忍着笑意,故作沉痛的点了下头。
大长公主转而看向内侍,只见她扬起下巴,极力保持骄傲的模样,一字一顿的说道:“齐勤之,我想用高祖爷的恩典换齐勤之无罪!”
内侍笑着答应了一声,而后看了眼绝望的齐令嫘,‘善意’的提醒道:“大长公主,您不再考虑考虑?”
“娘~~~”齐令嫘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
大长公主用力闭了闭眼睛,“不必考虑了,只求圣人能履行高祖爷的遗命,赦免齐勤之。”
内侍见没什么热闹可瞧,这才应了一声,转头对姚希若道:“四奶奶,圣人说你救治太后有功,特赦你不必流放岭南,好了,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敢杂家出去?”
姚希若先谢了太后、皇帝恩典,然后对内侍道:“妾身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希望太后恩准,能许我带一人出去。”
大长公主稍稍松了口气。
不想,姚希若素手一指,竟对着宁氏道:“婆母年高,且身体不好,我实在不忍心见老人家受苦,所以恳请太后、圣人开恩,许我接婆母回去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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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还没完
“姚氏,你、你敢骗我?”
大长公主人老成精,只看姚希若唇边噙着的一抹浅笑,便猜到了她的意图。顿时恨意涌上心头,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姚希若,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
姚希若一脸无辜,“我、我何曾骗您了?祖母,您说希望太后能再开恩一次,这不,我都答应了呀。婆母不比旁人,她身子骨不好,定然熬不过数千里的流放之路。即便老天保护能顺利抵达岭南,可那里偏僻蛮荒,婆母这身子骨儿根本就熬不住的…”
“呸,你少给我完文字游戏,你分明知道我指的是谁。”
大长公主那个恨啊,她真是小巧了姚氏,谁能想到她竟这般恶毒、狡猾。任谁想也会觉得姚希若会救自己的夫君,如果她不喜欢齐勉之(或者不想跟齐勉之做夫妻),大可直接和离回娘家,又何必跟着他们一起蹲大狱?
很显然,大长公主这个皇家贵女无法理解一个普通世家贵女对于名声的执着。
如果换做顾伽罗,或许能理解姚希若的做法——她想跟齐家做切割,可又怕担上‘薄情寡义’的恶名。她在太后那边有体面,能救人出去,自然要救一个对自己无害的人。
救齐勉之,呸,一个被宠坏了纨绔子弟,救出来有什么用?
救宁氏就不同了,既能全了她‘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还不会有什么麻烦,宁氏本来就病得七死八活了,就算刚出监牢立刻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姚希若头上。
再者,救宁氏还有个妙处。宁氏占了这个名额,齐勉之就只能去死了,如此姚希若便成了寡妇。
她只需假模假式的给齐勉之守上三年的孝,待孝期满了,她一样能嫁个好人家。
更不用说大长公主还‘慷慨’的给她不少嫁妆咧。
姚希若想想就觉得美好,唇边的笑意也愈发灿烂,偏偏她还故意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祖母。怎的,莫非您不想我救婆母?”
大长公主浑身的血往头上涌,气得她身子剧烈的颤抖。嘴巴开始用诡异的弧度一下一下的抽动着,一条晶莹的液体从嘴边滑下来,就听她含糊不清的说道:“勉哥儿,我的勉哥儿~~”
姚希若瞪大了眼睛。装作没听清楚的样子。
内侍原本悠闲的立在门边看戏,但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向姚希若的目光也带了一丝深意:嘿,真没看出来啊,这姚氏竟这般阴狠毒辣,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给自己的太婆婆挖坑。
“你,你~~”
大长公主心里急得不行,偏她越急嘴巴越不灵便。张了又张,却只吐出一个字。
姚希若看足了好戏。准备带上宁氏出大牢。
不想,忽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原本还跌坐在大长公主脚边喘着粗气的宁氏猛地跳起来,弓着身子,低头朝墙壁冲了过去。
“啊~~”
众人皆是一阵惊呼。
但见宁氏无比绝决的撞到了墙上,嘭的一声闷响,宁氏的身子缓缓从墙上滑落下来,头闯出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红的血水汩汩的冒出来,顺着脸颊淌下来,糊了她满头满脸,而她身后的墙壁上也垂下一条暗红的血迹。
“好了,姚氏,你可以把你家四爷救出去了,”
宁氏还没有断气,鲜血流进她的眼睛里,她也没力气擦拭了,隔着一道血雾,她直勾勾的盯着姚希若,“记住,一定要把勉哥儿救出去,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说罢,宁氏的头一歪,彻底断了气息。
姚希若被这血淋淋的一幕给惊呆了。
一直以来,在她的心目中,宁氏都是个贪婪、市侩、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的糊涂东西。
在她想来,似宁氏这样的人,有机会逃命,她自会努力抓住,哪怕这个机会是从她的亲生儿子手中抢来的。
然而,姚希若做梦都没想到,宁氏会如此选择,为了救儿子,竟亲自了结了自己性命!
“姚氏,你满意了吧。哼,过去我真是小瞧你了,”
大长公主也愣住了,宁氏的做法彻底刷新了她在大长公主心目中的形象。不过大长公主到底是个做母亲的,她可以理解宁氏的选择。
单从这一点上看,宁氏或许不是个好妻子、好儿媳,但绝对是个好母亲!
大长公主吸了吸鼻子,怨毒的看着姚氏,冷声道:“你婆母是知情达理的,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忍拖累你们夫妇。姚氏,你还是和勉哥儿好生过日子吧。”
姚希若惊魂未定,虽然她算计了不少人,也害过人性命,但基本上都是暗中下手,似眼前这般血腥的场面,她还是头一次看到。
心怦怦跳得飞快,良久,她才喃喃道:“是、是,我、我知道了。”
次日清晨,齐勤之和阿朵、齐勉之和姚希若这两对夫妇悄悄的从诏狱出来。
再次看到灿烂的朝阳,四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走吧,咱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然后再想办法营救祖母、父亲他们!”
齐勤之抹了把脸,扶起阿朵,冷声对弟弟和弟妇说道。
“是,大哥!”
坐了一回大牢,齐勉之身上那股子张扬的纨绔气息少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稳重,他伸手拉住姚希若,“四奶奶,咱们走吧。”
“嗯。”
姚希若低下头,明明是她把齐勉之救出来的,可不知为何,她面对他的时候却有种莫名的心虚。
齐勉之垂下眼睑,掩住眼底的愤恨,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了四奶奶,否则…唉,日后为夫一定会努力上进,绝不辜负了四奶奶对我的情谊!”
“四爷客气了,你我夫妻一体,原就该相互扶持。”
明明是自己经常说的话,这次却说得分外艰难,姚希若甚至自己都没勇气说下去了。
一旁的阿朵冷眼瞧着,心中暗暗鄙夷:都说汉家女子温婉贤良,照我看,竟是比我们夷族的女子还要狠戾呢。这姚氏,果然要提防着些,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她算计了去!
“大爷,咱们先去客栈吧。阿卓的人应该已经抵京了,您抽空去四夷馆找找看。”
阿朵拉了拉齐勤之的衣袖,低声说道。
“我明儿就去。”
齐勤之反手拉住展阿朵的手,相较于齐勉之,他是真心感谢自己的妻子。
当然,阿朵没有救他,但单看她能跟自己生死相依,他就忍不住心生感动。
同样是入诏狱,第一次出来的时候,他的发妻已经跟他和离,让他沦为京城的笑柄。
第二次出来,却是有妻有子,唉,虽然阿朵是个夷人,但她有情有义,愿意用生命来爱他,这、就足够了!
不过,他还是对阿朵说:“至于客栈就不用去了。大伯会帮咱们安排的。”
齐勤之知道,西齐对东齐厌恶至极,然而,却不会真的丢下他们不管。齐令先九十九个头都磕了,最后也不差那一哆嗦。
做戏就要做全套嘛,否则,高祖爷的那道圣旨岂不是白舍出来了?!
果然,他们四人刚刚出了诏狱没多久,便有一家简陋的小马车驶了过来,赶车的是个三四十的汉子,五官生的寻常,但一双招子烁烁发光,挽起的袖子露出两条精壮的胳膊,显是个两家子。
马车行至四人近前,车夫一个跃身跳了下来,冲着齐勤之一抱拳,“小的见过大爷和四爷,老爷听闻几位平安,甚是喜悦,特意给诸位准备了一栋小宅院暂且安歇。一应物什都已准备妥当,还请大爷、大奶奶、四爷和四奶奶不要嫌弃。”
齐勤之满脸感激的笑道:“到底是一家子骨肉,还是大伯心疼我们。依礼,我们该去给大伯和大伯母磕个头——”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车夫直接打断道,“大爷无需客气,老爷说了,几位着实受了些苦,不必急着那些俗礼,还是先歇息一番,好好休养一下才是正经。再者,源大老爷的案子马上就要了结了,几位约莫还有要紧的事去忙。”
齐令先的意思很明白,舍出圣旨救齐勤之一命,外带赠送一个暂居之所,已经是西齐仁至义尽了,想要再进一步,却是不需要了!
齐勤之眉眼不动,他就知道齐令先夫妇现在不愿见他们,正好,他也没心思跟那些人打交道,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只见他怅然的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大伯和大伯母了。”
四人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一起挤进了窄仄的车厢里,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出了巷子,朝西城的方向跑去。
…
京中风云突变,西南也不甚太平。
安南王府一场大火,直接将整个王府集团烧了个七零八落,宁太妃等一干主子虽然消失了,但王府造反的势头却没有彻底减下来。
几位领兵的千户不敢自立为王,都宣称奉了萧如圭的命令继续进京勤王。
恰巧这时京中发生燕王谋逆的事传到了西南,更给了这几位反将借口,他们一个一个都叫嚣着朝中奸佞横行,他们秉承先王遗志,精忠报国,定要扫除那些个乱臣贼子。
如此,西南非但没有就此安定下来,反而愈发乱了,一股股的乱兵四处流窜,威胁着整个西南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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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谣言起
“不曾想京城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唉,可怜几位大学士和翰林院的老大人们了,居、居然就这么被那些乱臣贼子给害了。”
孟布政使放下手里的邸报,双目望着京城的方向,幽幽的喟叹一声。
“可不是,谁能想到一向病弱的燕亲王会弑君夺位?还有前西南将军齐令源,竟也跟鞑子搅合到了一起,”
一个白面无须的四十岁男子跟着说道,“遥想当年武襄公跟随高祖爷南征北战,不知斩杀了多少鞑子。随后的平西侯(即齐令源的父亲齐铿),更是将滇、黔等地的鞑子赶出了西南。唉,可叹世事无常,约莫两位老将军也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是这般‘不肖’啊。”
“先生似有所指啊。”
孟布政使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幕友的言下之意。
他沉吟片刻,缓声问道:“先生莫非是在担心——”
白面男子静静的看着东北方向,状似自言自语的说:“齐县令眼下还在乌蒙吧?虽说齐令源这一支已经分宗出去,然而,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齐谨之身为逆贼的侄子,如今再越级暂代乌蒙知府一职,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呢。”
孟布政使也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他肯‘推荐’齐谨之去乌蒙,一来是还齐谨之一个人情,毕竟人家救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二来则是看重了齐谨之的能力,不管怎么说,齐谨之有干才,且于领军打仗上颇有些手段,让他去乌蒙。好歹能控制住乌蒙的局势。
三来嘛,齐家虽然败落了,可京中传来消息,说齐谨之的娘子顾氏深得妙真大师喜欢。
妙真是什么人?
孟布政使作为当今器重的朝臣,自是心知肚明,他便想着卖齐谨之一个好。
若是能借此跟妙真大师搭上关系那就更好了。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京中会发生政变。主使者还是齐谨之的隔房堂祖母和堂伯父。
表面上,东齐分宗,祸不及西齐。朝廷也没有牵连齐谨之,甚至还让他继续在乌撒做官。
事实上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敢打包票。
孟布政使不禁担心,现在朝廷忙着彻查反贼同党。平定朝局,估计没有精力去顾忌其他。
但圣人一旦腾出手来。有空关注混乱的西南时,便会发现齐谨之这条‘漏网之鱼’。
到时候齐谨之会有怎样的下场,还真心不好说啊。
当然,齐谨之会不会被清算。原本与孟布政使无关,毕竟齐谨之来乌撒是朝廷的任命,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在前不久,孟布政使刚刚‘推荐’齐谨之去乌蒙暂代知府。全权负责乌蒙六部的军政要务。
如果换个人选也没什么,乌蒙的梁知府被反贼所害,乌蒙群龙无首,西南与朝廷的通讯被乱贼所阻,权宜之下,孟布政使暂时任命一个乌蒙下辖的知县去代管也没什么。
事急从权嘛!
可当这个暂代的人有个反贼做亲叔叔的话,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一个弄不好,孟布政使这个‘举荐人’都脱不了干系,这年头,跟反贼扯上关系,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是要出人命的!
“…唉,如今看来,老夫的那个决定确实草率了。”
孟布政使后悔了,可后悔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做下,现在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白面男子终于收回了视线,看了孟布政使一眼,轻声道:“学生听闻,乌蒙六部已经基本上平定下来,齐县令可以返回乌撒了。”
当初让齐谨之去乌蒙是权宜之计,如今大局初定,也就不必再‘权宜’,可以重新按照大齐公务员的正常任免方式来进行了!
所以,刚刚立了大功的齐谨之童靴就下台一鞠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至于乌蒙的知府人选,呵呵,按照法律和惯例,则是由吏部铨选、内阁推荐、圣人圈定的,其他人,比如孟布政使,则无能无力!
“不可,老爷若是这么做了,岂不被人笑话?”
孟家夫人崔氏与孟布政使年纪相仿,同样出身山东诗书大族,从小读书识字,见识远非寻常妇人所能比拟。
她听了孟布政使和幕僚商谈后的结果,直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数着手指跟丈夫一条一条的说:“且不说齐大人对咱们的救命之恩,单单是他只带着百余人杀入乌蒙,驱逐鞑子、平定乱民,将乌蒙六部重新收拢到朝廷的治下,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