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
冯裕一身官服,端坐在大堂正位上,他神情肃穆,静等原、被告到来。
而在他上首的位置上,则坐着顾琰、郑文渊等几位出身世家的权臣。
他们个个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因为是公开审理,所以,京兆府大门大开,大堂前的庭院里挤满了人。
李寿艰难的从人群中挤进来,行至堂前台阶上,他停住脚步,整了整衣冠,这才昂首进了正堂。
“十八郎,你的状纸老夫也看了,上面写的可都是真的?”
顾琰看到傲然站立的李寿,深邃的眼眸闪过一抹同情,沉声问道。
李寿道:“句句属实,且人证、物证齐全!”
顾琰叹了口气,在没有看到那张状纸之前,他也觉得李寿狂悖忤逆。
但仔细读完状纸,顾琰又觉得,他若是李寿,定会做得比他还绝。
如果事情真如状纸上所说的那般,李立德确实该死。
只是,李立德已经年近九十,在古代,活得久了也是一种资本。
按照大梁律,似他这样年纪的人,只要不是谋逆,杀人都可以让子侄来顶罪,而他本人是不会受重罚的。
李寿想要给先祖报仇,恐怕、有些难度啊。
“老祖宗,慢点、慢点走啊!”
李其珏恭敬的声音传来,人群中闪开一条路,李景明和李其珏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李立德,缓步踏入正堂。
“老寿星,请入座!”
在没有定罪之前,冯裕对李立德十分客气。命人搬来胡床,请李立德坐下。
李立德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
冯裕见双方已经到场,一拍惊堂木,“升堂~~”
围观的人群纷纷安静下来。
冯裕先看向李寿,“李寿,你有何冤屈,仔细说来。”
咦~~
不对吧,李寿告嫡亲祖父,相当于以下犯上,按照律法,不管有理与否,都要先要打李寿二十大板啊。
怎么冯京兆没有依律施以刑罚?
院内以及大门外的吃瓜群众们都有些意外,他们跑来看热闹,不少人都是想看“不肖子孙”李寿挨板子的。
结果,冯京兆竟是连提都没有提,就更别说处罚了。
围观的人群只是小声嘀咕,而李其珏则是叫嚷出来,“冯京兆,这不对吧,李寿以下犯上,按律——”
还不等他说完,冯京兆就拍了一记惊堂木,“你是何人?”
李其珏被噎了一下,而后挺直腰杆,朗声道:“某李其珏,乃——”
“你是原告,还是被告?亦或是证人?”冯裕很不客气,再次打断他的话。
李其珏接连被噎了两次,脸都气红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冯裕摆明要袒护李寿哇。
但,冯裕是主审官,他发问了,李其珏不能不回答,他没好气的说道:“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那就是闲杂人等,来呀,把这几个闲杂人等都给我清出公堂。”
冯裕直接下令赶人。
“你、你——”李其珏想说冯裕有心徇私枉法,可他自己确实跟案件无关,冯裕赶他和祖父出去,也在法理之中。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李立德摆摆手,打发李祐明父子下去。
老祖宗都发话了,作为“孝子贤孙”,他必须乖乖听话。
忍着愤懑,李其珏扶着李祐明走出公堂,来到院内,跟李其琛一行人站在了同一排。
李其珏扫了满眼担忧的李其琛一眼,又看向公堂,暗想:好个冯裕,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包庇李寿!
“十八郎,听说你告了我八大罪状,说说看,我都犯了哪些罪!”
李立德坐在胡床上,手里拄着拐杖,笑盈盈的看着李寿。
只是他的笑容并没有延伸到眼底。
李寿冷冷的回视他一眼,朗声道:“第一宗罪,雇凶杀人。今年正月,萧德音萧大家接到我娘子唐氏的邀请,回京来书院担任先生。回京途中…”
李寿先从李贵入手,缓缓将萧德音如何路见不平、如何救下李贵的事说了一遍。
“那老汉感念萧大家的救命之恩,对于她的询问,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
“原来他竟是李家旧仆,父兄皆是李立德的心腹,却因着几十年前的一桩旧事,被李立德灭了口。”
“那老汉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几十年,几个月前,李立德无意间得知当年之事还有活口,接连派出几波人手追杀那老汉!”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
这些年来,李立德对内严苛,对外却总做出一副慈爱长者的模样。
再加上他的世家光环,人又难得的高寿,许多不知其真面目的人都很敬重他。
没想到,这么一个慈眉善目、宛若老寿星的老者,竟跟“杀人”、“灭口”扯上关系。
李寿还在说着,“我得知此事后,只当是有人污蔑老、污蔑李立德,便派人去寻找老汉问个究竟…”
第458章 对簿公堂(三)
李寿立在公堂之上,将李贵的事娓娓道来。
只把院内围观的百姓们听得惊呼连连,尤其是说到回京途中,阿玄一行人竟遭遇了数次截杀,伤亡人数十几人时,不只是百姓们惊讶不已,连冯裕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京畿之地,居然有这么一批亡命之徒,恣意的杀戮,他们、哦不,确切来说,是他们背后的主子,可曾将《大梁律》放在眼中?!
李寿继续说着,“为了确保李贵的安全,我只得将他放在骊山大营。见到李贵后,李贵告诉了我一桩当年奇闻…”
顾琰、郑文渊等早已看过诉状,所以知道这些细节。
而众吃瓜群众们却个个目瞪口呆:啥,堂堂千年李家的家主竟然不能生育,还弄出“借种生子”的丑闻?
李祐明和李其珏也早已知道这段隐秘,可听着李寿当众讲出来,他们父子的脸还是忍不住的红了。
心中更多的,则是对李寿的不满:家丑不可外扬,李十八,你当众揭露李家的丑闻,不啻于毁了李家千年声誉啊。
这下好了,满京城的人都在看李家的笑话。
李家,以后还如何在京城立足?
李其琛则是满脸惊诧,他、他的父亲居然不是老祖宗的亲生儿子?
“李立德,李寿所言,是否属实?”
冯裕听李寿说完这一节,转头去问李立德。
这次,冯京兆没有尊称什么“老寿星”,而是严肃的直呼其名。
身为一个男人,最介意的,大概就是“有没有种”了。
换做其他人,被人当众揭穿自己“没种”的隐秘,早就又羞又怒、甚至愤而离席了。
李立德却神色不变,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
听到冯裕的问题,李立德更是连辩驳都没有,直接点头,“属实!”
轰~~
围观群众们又是一片哗然。
紧接着,人群中竟有人小声嘀咕,“呵呵,谁能想到堂堂李家的家主竟然是个‘太监’!”
“不止是个太监,还是个主动逼娘子偷人的奇人啊!”
“奇人?哈哈,难为他背负这般羞辱还能活这么大年纪!”
嘲讽、不屑的声音此起彼伏。
饶是李祐明父子脸皮够厚,也被臊得低下了头。
李其琛直接傻了眼,仍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秘密之中。
“肃静!”
冯裕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
堂下的议论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李寿,你继续。”冯裕道。
李寿直直的看着李立德,“刚才我收到消息,榕院着火了!”
李立德扬起一边的眉毛,凉凉的说:“那又怎样?”
“好好的,榕树为何会被大火焚烧?”李寿眼神很冷,“莫不是你想掩盖什么真相?”
“哦?你说说,我要掩盖什么真相?”
李立德面儿上不显,心里却开始嘀咕:难道李寿已经发现了李立贤的尸骨?
该死,定是李贵的死鬼爹将消息透了出去。
但很快,李立德又释然了。发现了又如何,不过是白骨一堆,又能证明什么?
“李贵供述,当年李立贤病逝,没有葬入李氏祖坟,而是被你埋到了榕院的榕树下。”
李寿冷声说道。
把人埋到了树下?
百姓们又是一阵骚动。
李其琛终于回过神儿来,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顿时惊得他变了脸色。
他搬进榕院也有半年时间了,每天进进出出的都路过那棵大榕树,却从不知道,那棵树下竟、竟还埋着尸骨。
而这具尸骨,居然是他嫡亲祖父的。
“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李立贤的遗愿。他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孙长大成人,我素来宽厚,自然不会让一个将死之人死不瞑目。”
李立德一副我大度的表情,说得很是随意。
“呵呵,李立德,你真以为我曾祖父让你把他葬在榕树下只是为了看儿孙长大?”李寿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李立德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李立贤那死鬼还有安排?
不能够啊。
李立贤死后,李立德亲自给他收殓的,从头发到衣服,全都检查了一个遍,就差开膛破肚了。
等等,开膛破肚?
李立德猛地瞪大了眼睛。
李寿的笑容愈发灿烂,“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没错,我曾祖父临终前吞了一个银球,而银球里塞了一张纸,将所有的真相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立德心跳得厉害,淡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什么真相?”
李寿敛住笑容,“这就是你的第二、第三、第四宗罪,害人性命、谋夺他人财产、祸乱李氏。”
李立德瞳孔一缩,李寿真的都知道了。
“李寿,你仔细说来。”
冯裕见终于说到了正题,赶忙催促道。
李寿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平复愤怒的心情,只听他缓声道:“二百年前,李家还是文正公主宰的时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清贵?”
顾琰听李寿提到了李家那位才华绝艳的先祖,禁不住露出崇敬之色,轻声道:“是啊,遥想当年的文正公,允文允武,历经三朝而岿然不倒,竭心尽力辅佐幼主…真真是我等的楷模啊。”
顾琰说的是真心话,李家的这位文正公便是他的偶像。亦是他终身奋斗的目标。
李立德一听“二百年前”,他拄着拐杖的手便开始微微颤抖。
李寿,真的查到了当年这件事。
不过他应该没有证据。
这件事不比李立贤的事,毕竟李立贤死了不过四十来年,当年的当事人还有活着的,可以做人证。
而一百多年那件事,当事人早就化作枯骨,根本不存在人证一说。
至于物证…李立德眯了眯眼睛,该拿到手的他都拿到了,李立贤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来。
李寿所说的银球,根本不能当做物证。
所以,他根本无需担心。
李立德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堂下的众人都不明白李寿为何一下子扯到了二百年前,话说,就算李立德高寿,他也不足九十岁啊,二百年前,他的父祖还不知道在谁的肚子里呢。
“文正公才能卓越,李家在他的带领下,亦是执世家之牛耳。然而那时的李家,唯一不好的,便是子嗣不丰。”
李寿想到那一段往事,心疼得厉害,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尤其是嫡支,自文正公起,竟是三代单传。到了一百五十年前,嫡出一脉的男丁竟不足一掌之数…”
第459章 李家的血泪
许是李寿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不管是公堂之上还是公堂之外,皆是一片静谧。
李祐明父子直接傻了眼,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李其琛倒是渐渐回过神儿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悲愤诉说的李寿,暗道,他就知道,他的十八郎绝不是个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李家嫡支子嗣不丰,李家家主又是个豁达之人,对族人分外优厚,不但增添祭田,兴办家学,还选拔了一些优秀的子弟接到主宅亲自教养,”
李寿说到这里,忽的将目光对准李立德,“这些族人中,有的早已跟李家分宗,与李家只有一个同根的名号,却没有了多少血缘关系。”
李家传承了近千年,最初哪怕同出一脉,但几百年稀释下来,也没多少共同的血缘了。
有的族人,名义上是族人,其实跟陌生人也差不到哪里。
有些人家甚至早早的离开了赵郡老家,搬到了别处,几十上百年都未曾联络过。
若非手里还有一本分家时给的族谱,都很难说明他们是同族。
而这些人家,有的早已落魄不堪,却仍丢不下世家的架子,过得比寻常百姓还不如。
日子实在艰难,他们便想方设法的又回到了赵郡,重新依附主家过日子。
这其中,便有李立德的祖父李永年。
李永年跟随父母回到赵郡时,已经八岁了,却没有念过多少书。
李家家主来考核族中子弟,李永年也趁机凑到了人前,他虽不识多少字,可人很机灵。只听别人家的孩子背诵几遍,竟当场学会了几句《太公家教》。
李家家主见他这般聪慧,很是高兴,便破例将他也带回了主宅。
李永年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带着父母的期盼来到了主宅。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自己刚刚踏入李家主宅时的那份震惊与艳羡:天哪,世间竟有这般美好的地方,这里莫非就是母亲常说的神仙之地?
处处透着精致,以及他都说不出来的奢华。
李家祖宅里,慢说是主人了,就是最下等的仆役都穿着体面的衣服,说话也是柔声细气、斯文有礼。
李永年自卑的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磨得破边的布鞋,根本不敢踏上那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
因为远离赵郡太久,家境又一直贫寒,李永年连雅言(也就是那时的官话啦)都不会说,一开口就是惹人笑的地方口音。
虽然整个李家并没有人嘲笑他,但敏感的李永年就是觉得别人瞧不起他。
他自卑,自卑自卑着就开始心里不平衡。都是李氏子孙,凭什么主家的人可以过着富丽堂皇、处处受人倾慕的日子,而他们这些旁支却食不果腹、连个仆役都能瞧不起?
日子久了,这种心里不平衡竟渐渐被扭曲,直至变态!
“真是可笑,李家主家又是衣食接济,又是细心教导,非但没有换来李永年的感恩,却让他怀恨在心。”
李寿望着李立德的眼睛,嗤嗤笑着,只是他的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丁未之乱’,胡人祸乱中原,汉人纷纷南迁,李家亦在之列。”
李寿鼻音有些重,语调也渐渐低了下来:“李家家主仁厚,南迁之时,并未忘记族人们。南迁途中,为了保护族人们,他甚至牺牲了忠心的部曲和仆役。”
却不知,这成了李家罹难的祸端。
李家嫡支的血脉单薄啊,少了部曲、护卫的保护,竟让贪心不足的旁支生出了“灭嫡”的歹念。
而撺掇、引诱族人的便是李永年。
南迁途中混乱不堪,他们趁机杀掉了主家身边最后的部曲,将家主和他的一子两孙全都软禁了起来。
至于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并不是李永年等人良心未泯,而是他们另有所求。
“哈哈,他们想以旁代嫡,却绕不过两样东西。”李寿笑得涕泪纵横。
他明明是笑,可众人听得却甚是凄凉。
在诸多吃瓜群众的瞩目中,李寿竖起两根手指,“第一,李氏族谱;第二,李氏先祖牌位!”
这是李家的根基所在,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李永年杀了李家家主和他的儿孙,他也代替不了李家。
“为了从李家家主口中逼问到这两样东西的下落,李永年等人将李家嫡出一脉圈禁起来。一起参与此事的族人,也都聚居在一起。”
李寿扬起头,让眼泪肆意流淌,“哈,李家近二百年不分家,旁支、嫡脉共聚一处,孝悌美名四海传扬,这才有了所谓的‘百忍堂’。哈哈哈,哪里是为了容忍,分别就是为了掩盖他们‘灭嫡’的无耻行径。”
静默,堂内堂外皆是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老天爷啊,世间居然还有这样卑鄙无耻、胆大妄为的小人?
“十八郎,这、这都是真的?”
李祐明父子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沉默良久,方由李其珏嘶吼着喊出来。
李其琛亦是双拳紧握,泪水禁不住的流出来。
“李永年杀了李家家主的儿子,拿到了半份族谱。”
“李永年的儿子虐杀了李家家主的长孙,拿到了先祖牌位。”
“只剩下了一个幼孙,李家家主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口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出另一半族谱的下落,他和幼孙的性命都保不住。李氏嫡支也就断绝了。”
李寿的心疼得让他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着。一想到先祖们凄惨的遭遇,他竟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和蚀骨的恨意,道:“没过多久,李家家主便自尽了,在自尽前,他将秘密告诉了幼孙。”
“他很清楚,唯有这样,他的幼孙才能活下去。”
“果然,幼孙成了唯一的知情人,李永年的儿子根本不敢再恣意伤害他,唯恐一个弄不好,就再也拿不到那半份族谱。”
李寿抬起头,木木的看着公堂的屋顶,“就这样,李永年的儿孙们便跟这位幼孙僵持下来。”
“为了能够有把柄要挟幼孙,李永年的儿子给他娶妻生子,然后再用孩子要挟。”
“为了保住李家最后的根基,幼孙硬是狠下心肠,眼睁睁看着孩子一个个被他们弄死,直到李立德懂事后,事情才有了转机…”
第460章 先别得意
“这人——”
李寿一指李立德,冷笑道:“可比他的父亲、祖父聪明多了,也狠多了。”
李永年父子的狠,是对别人狠。
而李立德,连对自己都能狠得下来。
李立德在父祖的教育下,早已将李家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而李家族谱更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为此,他力劝父亲不要再用孩子来要挟李家幼孙。
在李立德的劝说下,李家幼孙唯一的儿子李立贤总算活了下来。
李立贤比李立德大一岁,在李立德的谋划下,李立贤竟成了他的嫡兄。
至于外界所听闻的李立贤成了残疾,亦是李立德的手笔。
李立贤并不是真的伤残了,而是被李立德囚禁在樱院。想要囚禁一个他名义上的嫡兄,必须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以李立德便宣称李立贤摔断了腿,不良于行,只能呆在樱院静养。
李家幼孙在李立贤年满十六岁的时候,便像他的祖父那般自尽了,临死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李立贤。
并一再叮嘱,不管李立德如何哄骗、逼迫,都不能把李家的族谱和祖先牌位交出来。
待李立贤有了孩子,也要等他成年后,将秘密告诉他。
至于李立贤自己,则可以参照李家家主和幼孙这两个例子。
“李立德知道,李立贤定是得到了其父的吩咐,用强硬手段,根本不可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整个京兆府,静的落针可闻,唯有李寿低沉的声音响起,“李立德还知道,李立贤最在意的是李氏传承,所以他便在这方面下了功夫。”
说到这里,李寿故意看了看李立德的下/身,嗤笑道:“刚才我说了,李立德可比他的父祖们狠多了,对自己亦是能狠得下手。”
众人早就听入了迷,眼睛也跟着李寿转动。
李寿看向李立德的下/身,众人的目光也齐聚于此。
被这么多人看着,一直老神在在的李立德也不禁有些不自在。
他挪动了一下双脚,侧了侧身子,试图躲避众人的视线。
李寿见他这般,又是一记嗤笑,“你当初能一刀断了自己的子孙根,今天又何必惧怕别人的侧目?”
轰~~
这次,不只是堂下的吃瓜群众们哗然了,就是高居堂上的顾琰,也禁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啥?
李立德竟然自宫了?!
他、他这是为啥啊。
李寿爽快的给了答案:“李立德对李立贤说,他已经没了生育的可能,而他刚过门的妻子亦是世家郑氏女——”
郑文渊的脸黑了。
李立德的妻子郑氏,是他的堂房姑母,关系不是很近,可也是一家人。
当初却被李立德如此糟蹋,现在又被拿出来说事,真、真是太让郑家丢脸了。
“李立德表示,李立贤可以跟郑氏生下子嗣,然后全都记在他李立德的名下,日后,这些孩子也会是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李寿道。
这、这…对李立贤确实极有诱惑力。
李立贤唯一奢望的,不就是能够重新拿回李家,让自己的儿孙成为李家的传承人嘛!
顾琰暗暗点点头,心道:李寿说的没错,李立德确实比他的父祖更聪明,也更狠。
为了能彻底得到李家,不惜毁了自己子孙根,就为让李立贤放下心防。
而事实证明,李立德也确实成功了。
李立贤信了他,跟郑氏生了四个儿子,最后终于把另外半份族谱也给了李立德。
只是,如此一来,李寿还有什么证据证明李立贤就是李家嫡脉的遗孤?
又如何指证李立德及其父祖的“灭嫡”罪行?
顾琰想到的事,李立德也想到了,他忽的将拐杖放到一旁,举起两只手,慢动作的啪啪鼓起掌来。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李立德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堆起冷笑,“世人都说李十八郎聪明绝顶、文采卓著,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啊。别的不说,单是你着编故事的本事,就比旁人强太多。哈哈,还什么嫡支幼孙?什么族谱、祖先牌位?”
他目的敛住笑容,一脸的郑重,“我且问你,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证据?哦,对了,那什么银球藏书不算!”
李寿沉默了。
李立德的眼神更加得意,脸上仍是怒容,“十八郎,我知道,你查到了李立贤的事,知道我并非李祐堂的亲生父亲,心中有怨。可你也不能捏造故事来污蔑老夫啊。”
李寿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拳紧握,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
李立德见了,心里愈发确定:李寿只是拿到了李立贤的遗书,根本没有定点有力的证据。
“我虽然不是李祐堂兄弟四人的亲生父亲,可仍是你的长辈——”李立德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怎么能这般忤逆?”
堂下众人听了,也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李寿所说的故事实在太离奇,虽然能解释李立德非要拉着李立贤借种的事,却没有切实有效的证据。
这么说,李寿的故事是他自己杜撰的?
茶肆二楼,唐宓靠着窗户站着,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切。
她们借着高度,可以看到京兆府半个公堂,但却听不到声音。
不过,这也没关系,自有热心人不住的将里面的对话一句一句的传出来。
只把外围以及茶楼上的人听得目瞪口呆。
“我靠,这李立德这么生猛?”
柳佩玖觉得能够自宫的东方教主已经是神人了,没想到李家这位老祖宗也是这般狠绝的奇人。
啧啧,为了彻底取代李氏嫡支,他连当男人的权利都能舍弃,佩服,柳佩玖实在是太佩服了。
“难怪他能如此长寿——”可不正应了那句“千年王八万年龟”?
李立德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欢欢喜喜的当了活王八啊。
柳佩玖边吸冷气边暗自腹诽。
唐宓却误会了,以为柳佩玖说的是李立德心性坚韧、拿得起放得下,所以才能长寿,点了下头,道:“他如此心胸和算计,确实能够得以长寿!”
柳佩玖:…
亲,千年的代沟,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李寿等李立德笑够了,得意够了,方慢慢张开嘴:“谁说我没有证据?”
李立德楞了一下。
李寿勾起一抹浅笑,“你真以为我家先祖会轻易把真正的族谱和祖先牌位交给你?哈,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