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后的虚弱加上深深的无力让浮梦的脸色更加惨白,但她只是安静地端坐着,看着自己的鞋子。白色的平底鞋,沾了灰,也呈现一种石灰粉的颜色。
赵一杰在浮梦身后焦躁地踱来踱去。
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却清楚彼此的表情。
终于,赵一杰像下定了决心,走到浮梦面前,蹲下,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来。
还是浮梦打破了僵局:“一杰,你这么做是很危险的。”
赵一杰握紧浮梦的手,将脸埋在里面,良久,忽然轻声啜泣起来:“浮梦,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不是才约好去照婚纱照,才去定好酒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浮梦感到手心有一滴泪,滚烫灼人,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的。”
“浮梦,他一直在威胁我,让我一次次地出卖你。”赵一杰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恨意或是……惧意:“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我的家人,甚至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浮梦心中一凛,缓缓问道:“那次,真的是你……告诉他我的下落?”
赵一杰涩滞地点头,停了会,他似乎平静了些,便从口袋中拿出一个黄色的护身符,“浮梦,这是我特意为你求的,”他为她戴上,闪了闪眼睛,欲言又止:“记住,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浮梦,你要记得。”
浮梦垂下头,看着悬挂在胸前的护身符,眼色有些悲哀。
这时,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尖锐刺耳,在荒凉的郊外被无限放大,像惨痛的嘎叫。
接着,盛靡音走了进来,目光首先落在浮梦身上,以一种询问安慰的姿势。
浮梦不想与他对视,她觉得发生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原先最依靠最相信的人绑架了自己,而最想逃离的人却来解救自己。
全部颠倒了。
盛靡音沉沉地环顾着赵一杰和他的几个手下:“快放了她!”
赵一杰不理会他,反问:“东西带来了吗?”
盛靡音冷冷道:“在车上,你们自己去拿吧。”
赵一杰使个眼色,两名手下便出去,回来时每人提着两个大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现金。
“现在可以放人了吧。”盛靡音说着便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想为浮梦解开绳子,却被赵一杰用抢抵住头:“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盛靡音停住了动作。
赵一杰激动地用抢点着他的太阳穴,低吼着:“你这个疯子,你也会有今天!你以为我真的会放过你,你以为我还会让你威胁我!……”
突如其来的,盛靡音迅速一挥手,将脑门上的枪格挡到地上,然后他冲上前去,将赵一杰推倒在石灰粉袋上,两人顿时混战起来。
赵一杰的手下正要上前帮忙,却发现混乱之中,盛靡音不知何时已拿到了那把枪,指着赵一杰向他们发令:“不想你们老板死的话,就放了她!”
手下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终于还是上前帮浮梦解开绳子。
浮梦站起来,担心地看着盛靡音。
盛靡音愣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浮梦以厌恶,痛恨,冷漠之外的神色看着他。但维持了那么一瞬,她的眼神变化了。
变为惊恐。
盛靡音下意识回头,发现一把石灰粉向自己迎面而来,眼中一阵剧痛,像通红的烙铁印在眼球上,痛地他全身发抖。
盛靡音再也睁不开眼,只听见浮梦凄厉的叫声在仓库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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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赵一杰趁机抢回枪,对准地上捂住脸颊的盛靡音,眼睛一眯。但——
浮梦冲了上去,扑在盛靡音身上。
“浮梦?”赵一杰不置信地问道:“你……真的要保护他?”
浮梦看向倒在地上的盛靡音,他的头发沾上了石灰粉,蒙上层灰,不再是棕色,但——她伸手抚摸着——还是柔软的,他的发还是柔软的。浮梦紧紧咬着下唇,哑声道:“一杰,求求你放了他吧!”
赵一杰不住地摇着头,只觉得有些发晕:“难道你忘了,他是害了你的人啊!”
浮梦垂下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没有忘记,她的求饶他的进攻,没有忘记,那面沾血的镜片,没有忘记,那阵隐秘的剧痛。
可是……
她别无选择。
浮梦抬起头,目光澄明,重复道:“求求你放了他吧。”
此刻,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警车声,赵一杰手下的人慌了,忙催促他走。
冰冷的枪,颤抖的手,坚定而柔弱的女人,晃眼的灯,散落的石灰粉袋子,摇动的心……
最终,枪还是放下了。
赵一杰俯下身,指着浮梦胸前的护身护:“浮梦,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声音很轻,语气却是沉重的。浮梦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晦暗的情绪,蛰伏着,呼之欲出。但来不及细想,赵一杰便被手下拉走。
一阵强抑的细碎呻吟让浮梦回过神来,“你等等,我马上去叫人!”浮梦正要站起来,却被盛靡音拉住,“不要走,”他的声音因痛楚而有些变调:“浮梦,别走!”
“我只是去找人来救你,快点,迟了你的眼睛就毁了!”浮梦惶急,但盛靡音始终不放手,他低低说道:“没时间了,我的眼睛已经完了……再也看不见你,浮梦,我再也没有能力关住你。现在,也许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能将你抱住。”
“放手,你放手!”浮梦哭出声来:“让我去叫人,我不想欠你!我不想欠你!”
盛靡音紧紧箍着浮梦的腰,将头枕在她肩上,直到怀中的人失去力气,才轻轻问道:“浮梦,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他就在她身边,但那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在空中丝缕飘散:“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我只是我妈一次欢愉后的意外累赘。她是个千金小姐,娇纵……有数不清的男友,本来想把我打掉,但外公认为盛家必须要有个继承人,便命令她生下来。于是,我成了她最恨的人,因为我,她的腰粗了三寸,腹部多了条难看的伤疤,并且一整年都没能参加舞会……她恨透了我。在我10岁那年,她和我一同去参加亲戚家的聚会,结果在路上,遇到绑匪,为了脱难,她便将我推下车,自己逃走了……我被抓到,囚禁了三天,饿,渴,毒打……我还是活过来了。但几年后,她却死了。之后我遇到了你,你救了我,不顾一切地救了我……我想要你,想保护你,可我不懂得方法,所以你也和我母亲一样,恨透了我,所有人都恨我……”
连亲生母亲都会舍弃我,为什么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却会救我呢?
浮梦想起盛靡音曾说过的话,心内有一处柔软被刺到,或许,他也是可怜的,所有人都是可怜的。
后来,警察赶到,叫了救护车,将盛靡音送到医院。
还是晚了,他的双眼已被石灰烧瞎。
浮梦走进病房。
盛靡音安静地半躺在床上,白色的绷带缠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睛,曾是桀骜,冷漠,充满戾气。
曾经,即意味着不再。
止痛药渐渐失效,痛楚再度降临,盛靡音绷紧下巴,额上渗出细碎的汗珠。
浮梦伸手去擦拭,还未触到,便被抓住。
修长,苍白,冰冷的手紧紧抓住她,但只一瞬,便落寞地放开。盛靡音讪笑:“真是的,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痴心妄想抓住你。”笑容在他脸上停留许久,终于挂不住,无声地滑了下去。“浮梦,”他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声音与她说话:“你走吧。”
浮梦看着盛靡音,壁灯就在他头顶,是兰花瓣造型,光线是橘红色,暗而柔,恍恍地洒下,将他的脸埋在黑暗中。“为什么要我走?”她问。
“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你总会离开,与其如此,我宁愿自己放你走。”
“但我从来没听过你的话,你忘了?”
“……你,真的不走?”
浮梦垂下眼,看着他的手臂,那上面,有她惧怕的刺青——她自己的脸,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黑色的线条,如魔咒,再也洗刷不掉。就像他们两人,就这么纠缠着,是缘是孽,是爱是恨,是恩是债,是欠是还,无人能知。
只是,她累了。
在这世界上,她只剩下他,他也只剩下她。
被遗弃的两个人。
浮梦第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我不走。”
盛靡音伸出双手,摩挲着她的脸,顺势而下,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是因为内疚,是因为可怜我?”盛靡音问。
浮梦低着头,淡淡道:“这重要吗?”
“不重要,”盛靡音将身子倾近,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重要的是你选择留下。”
凉而痒的吻让浮梦下意识颤抖,但她没有躲开。
她想,我会习惯的,以后还很长,我总会习惯的。
山顶,郁郁葱葱的树在黑夜中幻化为鬼的影子,脚被泥土固定,身子却挣扎着,向人的气息奔去。
刚才在仓库中充当赵一杰手下的人正在与人通着电话:“盛先生,他说还有话要对你说……是,我知道了。”
他打开车门,将电话拿到被捆绑着的赵一杰耳边,赵一杰激动得面红耳赤,大声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吼道:“盛靡音,你这个混蛋,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帮你演出这场戏,骗过浮梦,就让我和家人离开的,现在居然出尔反尔!”
“我是答应过让你们离开,不过……是离开人世。”盛靡音冷冷的声音仿佛将话筒也冻得生了寒冰:“你放心地先走,他们随后就会来的!”
“你……你恨我弄瞎了你的眼?可是,明明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啊!”赵一杰绝望地质问。
“不,如果我的眼没瞎,浮梦就不会相信刚才的戏。”盛靡音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知道吗,浮梦已经答应和我结婚了。我不想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想让这世界上还存在一个她能依靠的人,所以……你必须死。”
“哈哈哈!”赵一杰明白自己劫数难逃,歇斯底里地笑着:“让我告诉你,浮梦会知道的,浮梦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砰”的一声枪响,赵一杰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靡音放下电话,薄薄的唇残酷而美丽地笑着。他手上拿着一个黄色的护身符——在吻浮梦的那刻,悄悄从她脖子上取下的。解开系着的带子,里面有一张叠成小块的纸。
虽然看不见,但盛靡音知道,上面便是整件事情的真相——刚才仓库中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是他逼着赵一杰绑架浮梦,是他逼着赵一杰弄瞎他的眼。
真相,往往是会湮没的。
盛靡音打开打火机,将纸靠近。
火焰,绚丽而嚣张,纸,痛苦地蜷曲,人,微微地笑了。
铜盆中盛了半盆水,这个故事便在水面上播放。
她则静静观看着。
身后响起熟悉了千年的脚步声,他来了。
江水寒伸手,捻起她的一缕发,黑而柔顺的发,长得不可思议。
江水寒将发拿到鼻端,轻嗅:“他最终得到她了。”
“那种刺青,我曾给一个女孩刺过,她要我刺上她深爱的男人,你想听听这个故事吗?”她缓缓说道:“她的名字,叫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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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店之静女
一
厨房中,静女正拿着大锅勺在不停地翻动。
锅里,是切成片的白菜,大部分是根,硬的,临近腐烂,在黄白的汤水中黏黏答答混杂着。
这个,加上碟豆腐乳,便是20多人的晚饭。
菜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是一种阴郁的油腻,让人反胃。
厨房里只有一盏换气扇,急速地转动着,有着厚腻油垢的扇叶将阳光一段段切下,拍打在她身上,时不时显出额上的汗珠。
连汗珠也带着油腻。
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静女姐,我来帮你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窜到静女身边,想接过她手上的锅勺。可静女并没打算给她,只淡淡说道:“不用了,你弄不动的。”
乐宜看了看锅里的菜,小声嘟囔:“又只有这个?”见静女没搭腔,她玩弄了会指甲,突然道:“以后我有了钱,一定顿顿都吃好的……静女姐,你的愿望是什么?”
菜要起锅了,静女往里面加了盐,白色的,细碎的,慢慢融化,融到她洁净白皙的脸上。
气是热的,脸却是冷的,没有什么表情。
“一个姓……我想要一个姓。”她说。
“姓?”乐宜愣了会,忽地感到一阵凄凉。是的,他们这群孤儿,谁都没有姓。
父母给了他们生命,却吝啬给予他们自己的姓。
对其他人而言,姓不过是个代号,但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归属,一种奢望,带着陌生的薄薄的疼。
永刻于心。
结果,静女她们没能吃上晚饭。
老师陈晓琴的钱包在下午时分被人偷去,因为这天无人进出孤儿院,陈晓琴确信是这些学生干的,便让他们罚站,自己则到处寻找,待她进入厨房后,静女突然发现身边的乐宜有些局促不安,正起疑,陈晓琴便气冲冲地出来,拿着找到的钱包,直问到静女脸上:“你居然偷东西?!”
静女看着她:“凭什么说是我?”
“今天是你煮饭,下午就你一个人在厨房,这钱包又是在厨房发现的,不是你是谁?!”陈晓琴双颊边的肉随着话音不停颤抖,像用力甩在案板上的猪肉,悠悠颤颤,看似鲜红,却有种死去的滞腻:“爹妈不要你,就要自己争气,别破罐子破摔,做出这种事,丢不丢人啊!”
一番话猛然刺中静女痛处,她握紧手,直到关节发白,似要破皮而出:“不是我。”她说:“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难道下午还有谁来过厨房?你说啊!”
静女看了眼乐宜,只见她低着头,额前轻柔的几根刘海微颤着……她害怕地发抖。
静女收回目光,面对陈晓琴的咄咄逼人,只轻声重复道:“不是我。”
“你还给我嘴硬!”陈晓琴气极,抬手向静女扇去,“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静女右脸颊上立刻呈现一个五指印,衬着她极白的肤色,更显得触目惊心。
静女慢慢转回被打偏的头,直直地看着陈晓琴,眼中没有太多激烈的情感,却看得陈晓琴心中发毛:“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服气吗?”
“道歉。”静女要求。
陈晓琴冷笑:“让我给你这个小偷道歉?笑话!”
“道歉。”静女上前,无形的气势让陈晓琴下意识倒退一步,手心不禁攥出层薄汗。
正值气氛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声音传来:“陈老师,这是怎么了?”
陈晓琴回头,看见院长,马上先发制人:“洪院长,这孩子偷了我的钱包,被我抓了个现行,就说了她几句,结果她不仅不知错,还在这和我较劲呢。”
院长洪治平大约五十岁上下,蜡黄的脸,头已有些微秃,露出粉红的头皮,长长的鹰钩鼻,隔开两只微笑的眼。他打量下众人,问道:“是这样吗?”
其余的人都低垂下头,不发一言,没有人敢为静女说话。
洪治平点点头,吩咐陈晓琴:“先让她们吃饭吧。”又转向静女,道:“等会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晚饭之后,静女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走了进去。
静女留了个神,没将门关严,只虚掩着--她明白,洪治平并不是什么好人,欺上瞒下,贪污善款,克扣他们口粮。并且,静女常敏感察觉,他总是有意无意看着她……微贲的胸脯。
“你来了,坐吧。”洪治平站起身,热情招呼静女在办公桌前坐下,随后来到饮水机前为她倒水,并不着痕迹地将门关上。
洪治平将水递给静女,问道:“下午陈老师所说的,是事实吗?”
静女摇摇头,只说道:“我没偷。”
洪治平踱到静女身后,说道:“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五岁时便被送到这来了,今年,也满十七岁了吧……”他将手放在静女肩头,放在那十七岁的,鲜活的,青春的,无人染指的肉体上,喉头忽然蠕动下,像吞了口唾沫,眼中露出贪婪的豺狼般的神情。
静女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倏地站起身,摆脱肩上的手,道:“院长,要说的已经说完,我先回去了。”
接着便转身离开,可没走出几步,却被洪治平从后拦腰抱住,摔在沙发上。洪治平扑在静女身上,像条狗一样哧哧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跟了我,以后你就不用待在这鬼地方了,没人敢欺负你,没人敢……”
静女尖叫着,挣扎着,觉得恶心到极点,胃里仿佛有股酸水往上冒,几欲呕吐。她的手在空中张皇地伸展着,像是要抓住什么,终于,她够住了茶几上的花瓶,紧握住,狠狠地向那颗微秃的头砸去。
洪治平“啊”地惨叫了一声,顿时抱着头蹲在地上,不断呻吟。
血从洪治平头顶淌下,蜡黄的脸,黑红的血,混合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滑稽,静女看着这一切,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手中的花瓶随着笑声跌落在地上,粉青色的金丝铁线双耳花瓶,真正地裂开了。
窃取财物,无故袭击院长,“顽劣不堪,无可救药”的静女被赶出了孤儿院。
拿着两件旧衣,静女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对她,却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想来真是凄凉。
“静女姐……静女姐。”乐宜追了上来,及至她跟前,却又停下,吞了口唾液,喏嗫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不关你的事。”静女看出她的愧疚,安慰道。
“对不起,静女姐,我不是故意的,原本以为藏在那里没人发现,可是……”乐宜捂住脸呜呜哭起来:“都是我的错。”
“以后别再这么做了,就像陈晓琴说的,爹妈不要我们,也要自己争气。”静女轻吸口气:“好了,快进去吧,等会要锁门了。”
“静女姐,你要去哪里?”
“我?”静女看看自己的手指:“哪里能活就到哪里吧。”
说完,不再回头,扬长而去。
在露宿三日,碰了无数次壁后,静女终于找到份工作--夜总会的包厢服务员。
里面鱼龙混杂,幽暗的灯光下,男男女女肢体交缠,空气中杂着浓烈的香水味,将气氛浸泡得更加奢淫糜烂。
表面上看来,和以前的环境是两样,但待久了,静女发现,其实没什么不同。
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
只是这里,不加以掩饰,赤裸裸地展现它的全部,因此格外有种肮脏的可爱。
这天,静女端着盘子,来到五号包厢中。里面的客人已经坐定,共七八个人,从衣着打扮看来,应该是混道上的。每个人身边都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调情,划拳,唱歌,喧闹异常。
静女在桌边蹲下,静静地为他们倒酒,才倒第一杯,手却不知被谁碰了一下,弄翻了酒杯,琥珀色的酒顺着桌子流到其中一人的腿上。
那人跳了起来,一把将静女推倒在地,骂道:“你干什么吃的,连倒酒都不会!”
静女顾不得疼痛,站起身,忙连声道歉。
可那人不依不饶,非要让把经理叫来,说是扫了他的兴,不能就这么算了。
正闹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发话:“老四,算了,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老四想了想,拿出三个酒杯,加入洋酒啤酒,对静女道:“只要你把这三杯酒喝了,事情就算了。”
洋酒加啤酒,最容易醉人,何况是三杯,但静女明白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便咬咬牙,端起来,正要喝下,杯子却被人夺去。
静女诧异,只见刚才为自己说情的那个黑衬衫男人抢过她的酒,对众人说道:“我帮她喝。”话音未落,便一仰脖子,将三杯酒灌了下去。
老四楞了一下,突然笑起来:“你小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吧。”
男人笑而不答,只管看着静女。
静女也直视着他,身材高大,肌肉强健,五官棱角分明,周身透着匪气。
静女心中有种异样,暖,痒,很快乐。
后来回想到这一段,静女恍悟,那应该便是被人保护的愉悦。
而曾峰,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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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那天之后,曾峰便常常来这,每次都会要静女来包间服务,并叮嘱经理好好照顾她。
而曾峰的那群兄弟也开始起哄,看见静女便口口声声叫嫂子,没多久,上上下下便知道他们是一对了。面对这些,静女只是笑笑,也不辩白。
这天晚上下班后,静女刚走出大门没几步,一辆黑色街车便倏地拦在她面前。骑车的人取下头盔,冲静女一笑,牙齿白而整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很亮,毫不遮拦自己的感情。
被一个男人爱上时,女人是能感觉到的。
“饿不饿?去吃宵夜吧。”曾峰提议。
静女将碎发捋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银钉,在黑暗中闪了闪。
她点头了。
曾峰咧嘴一笑,将她拉上车,嘱咐道:“抱紧我的腰。”然后一踩油门,街车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城市中的夜景最为绚丽,五色灯光肆意地喧嚣着,衬着漆黑静谧的夜色,在人的眼中流曳成耀眼的波动。
名副其实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静女看着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仿佛自己正穿过时光隧道,在进入一个新的时期。她紧紧环住曾峰的腰,脸轻轻挨在他背上,其实只是一个姿势,并没有真正接触到,但那宽阔的,沉默的背却有种深深的安全感。
须臾,两人来到一间大排挡,坐下,曾峰要了许多东西,静女忙阻止:“不用了,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