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兰对她的沉默并不在意。
就像是,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出走的那天早上,我答应为他缝制一个香囊…究竟过去多少年了?”
靡音依旧看着杯中的茶叶,如云般,舒卷不定。
像是舒缓的挣扎。
素雅的丝线,在毓兰柔&软虚弱的手中翻飞着,她没有抬头,忽然问道:“靡音,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让独贤不再打你了吗?”
靡音摇摇头,影子在茶面上晃动了下。
毓兰根本没有看她,但她似乎从空气的流动中感觉到了靡音的动静。
她缓缓说道:“其实,我为的并不是你,而是独贤。”
即使是晴天,可风还是挟带着冰冷的气息向着亭子中的两人袭来。
靡音问:“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他每一次动手,你与他的距离就会更远。”毓兰的语气很轻,有时居然听不见。
“怎么会呢?我永远都必须待在他的身边,直至死去。”靡音的语气将空气中都染上了淡淡的讽刺,只是不知,讽刺的是谁。
毓兰忽然叹口气:“靡音,你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你明白的。”
靡音想说什么,但转头,看着毓兰那比地上的雪还要苍白的脸色,便将带刺的话咽下了肚子。
“靡音,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毓兰温和地问道。
今天的毓兰,精神似乎很好。
靡音忽地想到了回光返照,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但,这是必须经历的事情。
是的,总有一天,这是会发生的。
会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
靡音不想拂她的意,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放软:“你说。”
“独贤从小,便很冷,从来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透露出来。他很少哭,也很少笑,总是喜欢默默地待在角落中,脸上无悲也无喜。”
“即使在我这个做母亲的人看来,他也是个很难讨好的孩子,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但有一次,他却自己从街上买回了一只鸟。”
“那只鸟非常漂亮,娇小,羽毛的颜色也是浓艳而斑斓。”
“他并没有露出很喜欢它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是重视它的。”
“独贤每一天,都亲自为那只鸟换水,喂食,即使是练剑,读书时,也都会把鸟带在身边。”
“但有一次,当独贤为那只鸟打扫笼子时,鸟趁机就飞了出来,飞到了窗外。”
“我亲眼看见那时独贤的脸色,是一种绝望,还有无边无际的阴暗。”
“他不顾我的拦阻,跟着追了上去。”
“而直到两天后,他才回来。”
“那时,他满面灰尘,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而他的手上,正抓着那只鸟。”
“从那之后,他便牢牢地看管着那只鸟,将笼子关得严严实实的,并且喂食也很少,让那只鸟没有力气高飞。”
“一个月后,那只鸟便死了。”
“独贤将鸟葬在院子里,他站在那里,站了一天一&夜,不吃不睡。”
“他的眼中,是一种迷茫,他不明白,自己对鸟这么好,为什么它还要离开。”
“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过他,鸟永远是属于蓝天的。而他爱的方式,是错误的。”
“这么一错,他的一生也就毁了。”
说到这里,毓兰的声音停止了。
但是,在这冰冷与暖热的混合空气中,似乎还有着她的声线,慢慢地化为一丝一缕,在空中飘散。
如柳絮一般,抚在靡音的脸上,那种滋味,说不清晰。
紫金铜炉中,焚烧着百合香,被风吹得偏斜。
良久,靡音忽然说道:“我想,殷独贤是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可以随意控制人的生死,可以控制一切。”
“但是他是空虚的。”毓兰抬起眼睛,看向远处,看向那不知名的所在:“空虚,那种很大的空虚,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胀裂似的。每晚,当他入睡时,一定会感受到的。”
靡音也抬眼,看着面前的御花园。
那些繁华落尽的树枝,安知天命,独自守护着自己的静好岁月。
琉璃白雪,一种彻头彻尾的宁静。
忽然,靡音开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因为,”毓兰收回目光,缓声道:“我不想你成为那只鸟…独贤对你,是很在乎的,哪怕是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你和他,都会好过很多。”
“为什么,我要让他好过呢?”靡音的xiong膛,有了微微的起伏。
“靡音,你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毓兰抬眼,看入靡音的眼中。
“复仇。”靡音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坦然地对一个女人诉说着自己对他儿子的憎恨:“即使我不能杀他,我也要活着,看着他辛苦夺来的一切,被其他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夺走!”
“我知道,你认为你姐姐的死,是他造成的,可是蜜意,鲜血能挽回什么,能补偿什么?”毓兰幽幽地问道:“我想,你姐姐这么爱你,她是不会想看见你被仇恨所蒙蔽,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靡音猛地想到了青兮。
是的,青兮要让自己忘记仇恨。
青兮说,她最想要的,是让自己快乐。
靡音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
完完全全的疲倦。
“乱世之中,女人能活着,便是不易。”毓兰说着,话语中沾染了过去的回忆:“有幸存活下来,就一定要快乐。”
靡音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些枯枝,似乎无知无觉。
那天回去之后,毓兰便大病一场。
那香囊,安静地紧握在她手中。
依旧还没有完成。
太医们整夜整夜地环候在毓兰身边,可她却是昏昏沉沉。
偶尔醒来,脑袋也是不清晰的,认不清自己在哪里,甚至还以为,自己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而更多时候,她是昏睡的。
靡音白天都会守护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她可以陪着她。
而每次太医宣布毓兰病危时,殷独贤都会来。
可他不会进那间屋子。
他只会站在外面,站在冰天雪地中。
全身,除了冰冷,还有一种隐约的荒漠。
或者,他是清楚的。
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或者是唯一一个爱他的人,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改变。
而时间,对他们母子而言,是不可能再得到了。
屋子里,放着熏炉,太过暖热,让人的每个毛孔都有种窒闷的感觉。
当靡音开窗时,时常就会看见殷独贤。
而他,也会看着自己。
两人默默无语,中间,隔着很多很多东西。
不可跨越的。
边境告急,杨池舟再次率兵去镇守。
靡音晚上的时间,也空闲了下来。
当她一人独睡时,她总是将满屋的烛火也点燃。
那红融融的光线,就这么穿过那淡绿色的纱帐,在那光滑的表面流溢着,带去人所有的思维。
正在她怔怔地观望时,门忽然开了。
冷风趁机涌入,将烛火,摧残。
纱帐上的流光,剧烈地晃动着。
靡音没有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
只有他。
只会是他。
靡音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周身,只着一件白色的内衫。
因为躺着,领口有些松懈,微微露出她美丽的锁骨。
而那xiong前的浑&圆,也若隐若现。
那头黑亮的发,在火光下,闪着魅惑的光泽。
她的眼睛,没有看殷独贤。
或者说,她没有看任何东西、
只是这么安静地躺着。
仿佛,亘古如此。
殷独贤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他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着。
他连走路,也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神秘的男人。
靡音的嘴角,忽然动了动。
是讽刺,还是其他,连她自己,也辨不清晰。
殷独贤在chuang沿边坐下。
他掀开了那藕荷色的被单,慢慢地将靡音的内衫褪去。
那光滑白腻的玉臂,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了。
靡音的颈脖上,那杏黄的丝带,是肚&兜的绳结。
纤细的线,纤细的颈脖。
殷独贤俯下&身子,亲吻着靡音的背脊。
光滑的背脊。
他的唇,是冰冷的,唇瓣上,有着微微的干燥的气息。
靡音闭上眼,准备接受这习以为常的欢*爱。
但是,殷独贤的唇,忽然离开了。
好久,也没有再接触她。
他忽然,倒在了chuang上。
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
屋子里的熏笼中,散发着一股股的暖气。
暖不了人的心,却能暖了人的皮肤。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毫不动弹。
良久,靡音忽然开口:“你寂寞吗?”
殷独贤像是没有听见。
或者说,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存在。
房间中,甚至没有他呼吸的声音。
靡音没有在意,她自顾自说道:“是你母亲说的,她害怕你寂寞。她舍不得走,是因为害怕你寂寞…那么,你寂寞吗?”
这次,殷独贤有了动静,但并不是说话。
他捂住了靡音的脚。
那小巧,白&皙的脚。
他的手指,在那上面缓慢地移动着。
靡音感觉到的,不是痒,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颤粟。
隔了许久,殷独贤的声音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她会死吗?”他问。
声音是平静的。
那种平静,不同于往常。
那里面,是一种荒漠,是一种脆弱。
像是禁不起一片羽毛的降落。
靡音想,她是可以刺激他的。
此刻的殷独贤,是虚弱的。
现在,任何不堪的话语,对他而言,伤害程度都是事半功倍的。
但是,靡音最终还是沉默了。
将那些说出后会让自己大感快意的句子,给深深埋藏在了心中。
她的话,和紫金炉中的香气混淆。
“我们,都会死的。”她说:“但是,死的时候,只要不是寂寞的,就不会感觉到悲伤…也就不会白白地活一场。”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全交给了沉默。
无边无涯的沉默。
她的脚,放在他的手心中。
被握着,紧紧地。
毫无松手的迹象。
烛火,因为气流的变换,时不时晃动着。
靡音的眼睛,开始迷&离。
很久很久之后,殷独贤开口了:“是的,我们都会死的…那时,我和你都不会寂寞,因为你,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赤*裸的脚上,是微微的凉。
殷独贤的手,还有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靡音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鸟。
娇小,羽毛的颜色浓艳而斑斓。
两人,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一次,这样宁静地睡去。
雪,渐渐地止住了。
枯枝,潜心等待了一个冬日,终于绽放了点点绿意。
虽则如此,依旧是春寒料峭。
那风刮在人脸上,还是透骨的冷。
这天,靡音照旧来到了仙庆宫。
毓兰,还是躺在chuang上。
安静地闭着眼睛。
她整个身体,似乎消瘦了一半。
待在她身边,靡音感觉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忽然之间,她不忍再看,而是来到窗户前,瞭望外面的世界。
到处,都是浅浅的绿意,跃动人心。
一切,都开始慢慢复苏起来。
新旧交替,荣枯互换。
生命的新起,就必须有生命的离去。
她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并不能接受。
离去,对于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是痛苦的。
这种滋味,她时刻都在品尝。
忽然之间,毓兰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小到淹没在微尘之中。
但靡音还是听见了。
她忙快步走上前去,将耳朵凑近毓兰的唇边。
只有这样,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独贤…独贤。”毓兰不停地叫着殷独贤的名字。
靡音忙让内侍去找殷独贤,而自己,则一直握着毓兰的手。
那手,冷而柔&软,里面,竟没有贯注一丝一毫的力气。
靡音明白,这次,毓兰是真的大限已到。
房间中的药香,是苦涩而馥郁的,充塞在空气中,进&入人的口鼻。
滞涩,哽咽。
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殷独贤到来。
靡音正要询问,却看见门口一名内侍在向自己做眼色。
靡音疑惑,走过去,询问道:“怎么人还没来?”
“靡音姑娘,皇上恐怕一时半会是来不了的。”内侍焦急地说道。
“为什么?”靡音不解:“他出宫了吗?”
“皇上并没有出宫,只是,”那名内侍欲言又止:“只是,皇上在倚玄宫,说好不让人进去的。”
倚玄宫位于皇宫的一隅,地处偏僻,一向无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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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靡音逼问:“他在那里干什么?”
内侍摇摇头,确实无可奉告。
靡音转头,看向弥留的毓兰,眼中,盛满了焦灼。
一向幽静的倚玄宫里,此刻正是大放琼宴,如花宫女翩翩起舞,金管玉萧,盈盈满殿。
而正中的乌木软榻上,正侧躺着一名男子。
那双眸子,细长如柳枝,微微地眯着,似乎每一下的眨动,都能溢出无限光华。
他身着一件淡绿色的衣衫,腰间的带子没系,xiong前的肌肤就这么露了出来。
那蜜色的肌肤,像是光滑的绒面,光线,在上面流溢而过。
一举一动,都是诱&惑。
而殷独贤,就坐在他旁边。
两人相得益彰,共同敛尽天地之光华。
殷独贤静静地喝着酒,脸上,是亘古不变的平静。
而那个男人的脸上,则是一种慵懒的笑,似乎看什么,都是漫不经心。
两人共同观赏着面前的歌舞,但眼神深处,却蕴藏着不同的心思。
男子将酒杯拿在唇边,微微一仰头,清冽的酒就这么灌入了喉中。
那喉结,微微地滚动了下。
颈脖的曲线,是无上的优美。
一滴酒,顺着他水润的唇向下,在蜜色润滑的肌肤上游走,那种痕迹,魅惑着世间万物。
饮毕,他放下了酒杯。
咯噔一声,酒杯与红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瞬间淹没在琴箫声中。
可是,这轻如尘埃的声音,殷独贤还是听见了。
他没有做声,只是眉梢上扬了个微小的弧度。
等待的弧度。
他在等待着。
果然,那名男子笑着开了口:“盛容果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美人,美酒,黄金,遍地都是。”
殷独贤转过头,看着他,同样微笑着,道:“二皇子说笑了,耶罗不也同样是块宝地?美人,美酒,黄金还会少吗?”
“耶罗美人是多,但符合本王心意的,却是盛容的女子。”耶罗二皇子极净万看着那些妖娆的美人,嘴角映出同样妖娆的笑容:“像水一样,让人迫不及待地想拥有。”
“盛容的女子,二皇子看上哪位,便拿去好了。”殷独贤也端起酒杯,静静地饮着酒,但嘴角的笑,一直噙着。
“皇上能拥有这样的盛容,真是让人羡慕以及…”极净万的眼睛很慢很慢地一眯:“觊觎。”
殷独贤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那杯酒,缓慢地在他唇舌间晃荡,将每处地方,都染上了清冽的香气。
享受够了,他才咽下。
然后,嘴角的笑容依旧鲜明:“二皇子,果然是快人快语。”
“当然,我要的,只是盛容的美人。”极净万微微一侧身,那肩上的发,就随之晃动,落在了xiong前。
蜜色的肌肤,黑色的发。
皆是深沉与妖魅。
“但是,”极净万微微一笑:“我皇兄要的,却是皇上的位置。”
殷独贤亲自为极净万面前的酒杯中倒上了一杯酒。
清澈的酒,从酒壶中流淌而出,细细的一条,潺潺有声。
一滴也没有渗出。
就像是他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其实,朕又何尝不想要他的位置?”
极净万看着他,隔了会,忽然笑了。
那笑容,就像曼陀罗瞬间绽放,倾倒满室春&色。
“你和王兄,果然是同一类人。”极净万微笑。
“我想,”殷独贤将酒杯递给他,那双眸子,慢慢地覆盖在他身上:“朕和你,才是同一类人。”
白玉的酒杯,白玉般的手指,瞬间分不清晰。
极净万微微闭眼,再睁开时,里面爆射出的精&光,让面上那层慵懒的纱忽然之间便烟消云散。
“是的。”他的语气很轻,却是从未有过的肯定:“我和你,确实是同一类人。”
于是,那只蜜色的手,接过了酒杯。
像某种协议的达成。
仙庆宫中,百合香已经焚到了尽头。
那香气,断断续续的,马上便要消失。
靡音站在门前。
那双如葱般的手指,紧紧地握&住门上的雕花。
殷独贤,始终没有出现。
在进&入倚玄宫前,他告诉过其余的人,谁都不能进&入这里。
他不想让人看见里面的人。
即使是那些曾经服侍过极净万的宫人,那些为他们跳过舞的女子,到最后,都会随着极净万的离开而消失。
所以,没有人敢冲进去,向他报告毓夫人的事情。
天色,在慢慢变暗。
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像是,靡音的心。
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忽然,毓兰轻轻地唤了靡音的名字。
闻声,靡音马上冲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可是毓兰,似乎并没有感觉到。
她还是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眼睛,似乎已经失去了色彩,焦距,都开始不稳。
“我在这里。”靡音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毓兰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她心中一紧:“靡音,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靡音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这次,毓兰,是真的要走了。
毓兰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染着浓浓的苦味:“独贤,是不是不会来了?”
“不。”靡音大声否认着:“他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最终,他还是不肯原谅我。”毓兰缓缓闭上眼,她的眼角,淌下了一滴清丽而凄凉的泪,无声地坠入发丝之中。
那一滴泪,直接坠入靡音的眼中。
灼痛了她的眼。
她忽然站起,道:“我去叫他!”
说完,她便提起裙裾,向着前方跑去。
凉风在靡音耳边呼呼地吹着,刮得她脸颊生痛。
头发也时不时飘散在她的眼前,阻止了她的前进。
但是,靡音没有停下来。
一刻也没有。
她努力地向前冲着。
终于,来到了倚玄宫前。
门口,站着一队精兵,他们抽出刀剑,拦住了靡音:“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否则格杀勿论。”
靡音讪笑:“放心,即使是杀,我想,他也比较喜欢自己动手。”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
两把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她还是在往前走。
侍卫心里没了底。
圣意难测,他猜不透靡音在殷独贤心目中的地位。
如果伤害到她,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在这样的犹豫之间,靡音完全无视脖子上尖锐的刀,径直往里走去。
侍卫额头上满是冷汗,便收回刀,要伸手去拉她。
但在这时,他看见了靡音的眼神。
坚定得让人生畏。
侍卫忽然被震住。
在这迟疑之间,靡音穿过他,一把推开了门。
冷风,猛得钻了进去,将殿中的轻纱帷幔,全都卷起。
像是一场华丽的浩劫。
那些靡丽的颜色,在空中,散成了一朵朵的花。
而所有的花,都比不上靡音那样娇艳。
她是快步走来的,额上满是汗珠。
瓷器般的脸颊,透着红润。
一张脸,是饱满的,就像是刚刚盛开的牡丹。
花期,尚长。
她那白嫩的耳垂上,是两粒珍珠耳坠,不停地摇晃着,动荡着人心。
所有的娇艳,瞬间伫立在她身上,不肯离去。
极净万那双慵懒的眼睛,忽然半阖了起来。
而殷独贤的眼睛,则沉了沉。
靡音没空再想,她看着殷独贤,用生平最严肃的语气说道:“跟我走。”
殷独贤瞬间明白了。
他起身,甚至没来得及和极净万交代一声,便冲过靡音的身边,走了出去。
靡音也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走开。
极净万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口。
直到那娇艳衣裙的最后一抹丽色消失。
当靡音和殷独贤跑回仙庆宫时,毓兰已经是弥留状态。
她的呼吸,都仿佛已经消失了。
靡音跑过去,紧紧握&住毓兰的手,道:“他来了,你的儿子,他来了。”
毓兰的嘴唇,动了动。
靡音忙回头,对殷独贤说道:“快过来看你的母亲。”
可是殷独贤没有动弹。
他一直站在门口,似乎是被定住一般,但更确切的说,像是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过去。

 

香囊


他的身形,是恍惚的。
靡音着急了,她走上前去,拉住殷独贤的手。
她的指甲,甚至都深深掐入了他的皮肉中。
可是殷独贤依旧没有动弹。
他看着毓兰,整个人像是化作了石像,任凭靡音怎么推,就是没有反应。
靡音感觉自己的力气慢慢流逝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推拉殷独贤。
她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道:“你会后悔的。”
接着,靡音来到了毓兰面前。
但是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一句话,也没有说。
靡音无法告诉毓兰,她的儿子就在她身边,可是,却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不能这么告诉毓兰。
可是毓兰,应该是知道的。
她的脸上,是一种平和的笑,像是看破了一切,原宥了一切。
她说:“靡音,忘记仇恨吧,代替我,陪在独贤身边…答应我…答应我…”
她的声音,还是很微弱。
但是,此刻的屋子,静得连微尘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因此,毓兰的话,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没有回应,旁边的两人都没有回应。
毓兰忽然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那只手,苍白,消瘦,带着一种罕见的清丽。
与此同时,毓兰说出了自己最后的一句话:“…独贤,我的孩子…”
然后,那只手,就这么坠&落了。
在空中,划下了凄美的弧度。
就这么,再也无法抬起。
靡音的手,抚&mo着毓兰的发。
虽然她病了许久,但那头发,还是一样的亮丽,柔顺。
那水葱般的手指,感受着它的华丽。
同样,也感受着生命的逝去。
然后,靡音起身,转过身来,冷眼看着殷独贤,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母亲死了…她再也不用忍受你的嫌弃,永远也不会了。”
殷独贤还是站在那里。
不动,也没有言语。
时间,像是停滞了。
紫金炉中的百合香,焚到了尽头。
所有,都结束了。
所有,都不可挽回了。
殷独贤忽然转身,走了出去。
或者是,逃了出去。
他的脚步,是不稳的。
靡音回过身来,将唇,靠近毓兰的耳畔。
红唇,微微动了一下。
声音,比尘埃还要轻。
或许,只有毓兰才能听见。
宫里面,安静极了,像是能听见月色跃动的声音。
靡音坐在窗前的软榻上。
膝盖上覆盖着厚毯,而手中,则拿着那个香囊。
那是毓兰为殷独贤做的。
可是至死,都没有完工。
于是,靡音决定帮她完成。
丝线穿过布料,一点点地,将那个福字绣好。
靡音发觉,在寂静的半夜,刺绣,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