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各族的家主主母都定下主意,将家中年龄合适的郎君送往了京都。

天下人都以入太学为荣,偏偏赵家七娘子是个另类。说来也可笑,见侯爷赵青山打定主意把她送入太学,明珠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入太学原本没什么,可授兵法的博士是萧衍,这学还怎么进啊?她懊恼得厉害,气得在如意床上来回打滚。

孙夫人一头雾水,自家幺女向来乖巧,像这么闹脾气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她心疼女儿,坐在床沿上秀眉微蹙,柔声道,“幺宝,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你倒是跟母亲说说啊。”

她抬起头来看孙氏,一双晶亮的大眼眸子微微泛红,白生生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话音出口带着哭腔:“娘,你跟父亲说说,我不想去太学馆。我就想和您在一起,哪儿也不想去!”

孙夫人听了觉得好笑,见她小模样可怜,赶忙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来,“母亲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这傻孩子,你父亲让你入太学,这是为你好啊。古往今来,招女弟子的太学馆屈指可数,让你遇上了,是福分。”

还福分呢!到大霉还差不多!

见母亲也不理解自己,赵七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哭丧着小脸儿道,“我也知道这机会难得,可母亲有所不知……我有苦衷呢,天大的苦衷!”

这话倒是稀奇,入个太学,连苦衷都来了。孙夫人只当她是不想进学,当即拿帕子掩口一笑,刮了刮七姑娘小巧的鼻头,“小丫头,莫非太学馆里有豺狼虎豹,能吃了你?”

“母亲怎么知道?”明珠圆圆的眼儿瞪得极大,随之回过神,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一滞,连忙拿白嫩嫩的小手扯了扯孙夫人的袖襕,软着嗓子道,“母亲,女儿真的不是贪玩,人说活到老学到老,女儿入了太学,岂不是得在里头熬成老婆子?母亲舍得么?”

孙夫人嗤的笑出声,纤细的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什么老婆子,这张嘴儿尽说混话。自古以来,太学生哪个不是成家之后便满师的?我赵氏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七姑娘小肩膀颓然地垮了垮,心想她还没到十二呢,及笄还得三年多。难道要她从今往后日日面对七王么?她想想就怕呢!再者说了,上辈子嫁了个坏透的东西,这辈子她挑夫婿可得擦亮了眼睛,总不能为了满师随便找个人嫁了吧!

明珠心头惶惶然,拉着孙夫人又是一通软磨硬泡,“母亲,女儿求你了,你跟父亲说说,让他别逼着女儿去太学,行么?”

孙氏摇头叹气,“你说得倒简单,可谈何容易啊。”

侯爷是家主,说的话是最有分量的,赵氏上下,哪个敢无缘无故同他唱反调?三个嫡女中,赵青山唯独没有松兰珠入太学,是顾虑长女已到适婚之龄,学了没多久便要嫁人,学也学不出个所以然。

至于华珠和明珠这两个丫头,入太学的事算是板上钉钉,雷打也不动了。

孙夫人又道,“你知道你父亲的性子,家中事上一向固执得很。”说着顿了顿,面上的神情稍稍严肃几分,“母亲可提醒你,不去太学馆这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若闹到你父亲跟前,他必是要生气的。”

这番话落地,七姑娘稍稍一怔。她略忖度,小手轻轻覆上孙氏的手背,迟疑道:“柳姨娘那事……母亲已经原谅父亲了么?”

闻言,孙夫人精致的面庞划过一抹黯淡,只是转瞬即逝。她唇角勾起一丝浅笑,伸手轻捋女儿的碎发,口里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尤其还是你父亲这样显赫的身份。他原就没有做错什么,我又何来原谅?”

话虽如此,明珠却从母亲眼中看见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她皱起眉头,想起了华珠说过的话,因道:“男人三妻四妾为何是平常之事?若一个人真的爱你,又怎么还会宠旁人呢?”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孙夫人抿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毕竟过了小女儿的年纪,她心中对情情爱爱早已看淡。自己配予赵青山为妻,一生也算无波无折,到了这个岁数,难道还要去强求一个男人的心么?赵青山为了一个窑姐儿冷落了她那么久,昔年的恩爱和睦早已烟消云散。

明珠定定望着孙夫人,“我看得出来,母亲心里一定仍旧不好过。”

“大半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如今还图什么?母亲早就看开了。”孙氏别过头去笑了笑,“你父亲不是圣人,没有男人愿意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度日,我何必给自己添堵?不如想开点好。”

想开了,但是却怎么也无法原谅。感情这种东西,揉进了沙子就变了味,如今得过且过,全是为了儿女罢了。

七姑娘眉头大皱,瘪着嘴还想说话,孙夫人却含笑又开了口,道,“明日清早便要去太学,你早些歇着,母亲去看看你和华珠的行囊拾掇得如何了。”边说边伸手替女儿掖被子。

明珠闻言吓了一大跳,猛地从如意床上撑身坐了起来,目瞪口呆:“行囊?怎么还得拾掇行囊呢?”

外地来的太学生回家不便,得住进太学馆,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与华珠家就在京都,总不可能也跟着般进去吧!

见女儿惊讶,孙夫人笑了笑,安抚道,“你这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夜里归府,午间小憩却得在馆里。母亲替你备些用度,有什么不妥么?”

听了这话,明珠一颗心好歹是宽了下来,她拿小手压了压心口,这才依言躺上了榻。孙氏旋身出了房门,丫鬟芍药过来替七姑娘放帘子,手刚举起来又想起了什么,略皱眉道,“明姐儿今晚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奴婢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小七妹这会儿气都气饱了,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吃东西。她粉嫩白皙的小脸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娇小的身子翻了翻,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吃。”

房中几个丫鬟里,芍药与七姑娘算是亲近的。她知明珠是在烦恼明日去太学一事,不由道,“其实明姐儿不必这样苦恼。太学虽枯燥了些,可奴婢听说,几位博士里头有七王呢!”说着,芍药的眼中浮起几丝亮光,“殿下美冠京华,必能使七姑娘大为振奋!”

“……”明珠更消沉了。半晌心如死灰地摆了摆手,“嗯,我颇振奋,你下去吧。”

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七娘子小小的身子在榻上辗转反侧,良久,她咬咬牙。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太学馆里太学生那么多,她就不信他还敢肆无忌惮地找茬!

如是一思索,明珠心神稍定,合上眸子翻了个身,蒙头大睡过去。

次日清晨,天光刚开了一道亮口,各地远道而来的太学生们便出了客栈,纷纷往太学馆去。赵府兽头门前立满了人,入太学是极高的殊荣,自然合府上下都来送几位要做太学生的三位郎君和两位娘子。

承远侯立在门前叮嘱,正色严声道:“往后入太学馆,凡事都得遵从师命,博士们授课,你们务必专心致志,钻研学问。来日满师,必要光耀赵氏门楣,记住了么?”

几个孩子恭声应是,这才分别上了两辆车舆。驱马的车夫挥了挥鞭子,车轱辘的声音大作,沿着长街尽头渐渐远去了。

至太学馆前,早有数十位名门之后在空地上恭候。娘子郎君们衣饰金贵,外地世家多不放心女儿远赴京都,是以太学生们中,少年居多数,大的十六七,小的十来岁,娇客们的年龄便大多集中在十二三岁。

明珠在人群里扫了扫,粗略数了数,算上她与华珠在内,女太学生们少得可怜,约莫只有十四人。

七姑娘忽然瘪了瘪小嘴。

是时赵氏的六郎礼续问礼书,“三哥,咱们站在这儿做什么?”

三郎复低声道,“入馆头一天,按规矩,太学生们得对博士们行拜师礼。”

华珠听了大吃一惊,口中颇不满地咕哝道:“七个博士,挨个儿拜完……膝盖还要不要了……”

这话听在礼书耳朵里,无疑又犯了忌讳。赵三郎最是尊师重道,闻言当即皱眉,数落道,“博士们师尊在上,你身为弟子,行跪拜礼是理所当然,岂可口出狂言?”

“……”华珠懒得和这酸人争,只翻了个白眼,说,“是是是,三哥你长得帅,你说的都对行了吧?”

礼书气得眉毛挑起老高:“你……”

见兄妹二人起了争执,鑫二爷当即出来制止,斥道:“走哪儿都能吵起来,真是不让人省心!”说完目光一扫无意瞥向华珠身旁,登时大惊,“幺宝呢?”

华珠也有些狐疑,看了眼四周道,“方才还在这儿呢,兴许出恭去了吧。”

太学馆极大,格局也清新雅致,的确不失为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熹微晨光徐徐淌过碧瓦飞甍,洒落青砖,染开一池薄金。

明珠才从恭房出来,见庭院景致好,脚下的步子不由慢了几分。落梅的残蕊在廊庑下铺起薄薄一层,七姑娘背着小手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是时背后却有人将她叫住了。

淡漠微冷的嗓音,问道,“这是你的?”

这个声音,明珠自是再熟悉不过。她小身板骤然僵硬,脑脖子一寸寸往后转,只见不远处站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高高的个子眉眼如画,目光清冷,浑身的气质凌厉迫人。


29|2.15|


明珠满脸呆滞,直直愣在了原地,清澈明亮的眸子瞪着不远处的高个男人,似乎震惊到了极点。

如此反应令七王微微挑了眉。小东西脸上木呆呆的,看到他的瞬间,那双晶亮的眸子黯了下去,没了神气。显而易见,看见他,她惊诧万分之余,很不怎么高兴。不过呆愣也只是片刻,很快,她还是记得给他见礼,垂了脑袋屈膝纳福,道,“参见七王殿下。”

还是那副软糯的声调,细细柔柔的,仿佛一字一句都能挠进人心里去。萧衍人高腿长,走到她跟前不过几步,低头俯视身前的小丫头。她身量娇小,微微屈膝的姿势愈发显得秀气玲珑。着素色的襦裙,白生生的一截后颈裸|露在空气中,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他淡淡嗯了声,语调淡漠,“起来。”

七姑娘恭恭敬敬地言谢,这才徐徐直起了身。她面上是恭谨的神态,心头却俨然一派翻江倒海,暗道最近是怎么了,还真是在哪儿都能遇见这个人呢!

思索着,明珠眼帘微抬,这才诧异地发现他已经离她这样近,间隔不足三步,高大的身躯挡去她头顶的日光,几乎使人生出遮天蔽日的错觉。淡淡的龙涎香窜入鼻息,没由来的,她心头有几分诡异的不自在,高缦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有些滑稽的小动作,由她做出来,落在他眼中却显得异常可爱。他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又慢悠悠地朝她走近了一步。果然,小娇娇被吓住了,她缩了缩脖子,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小脚忙忙又朝后挪了一步。

萧衍觉得好笑,清漠的眸子饶有趣味地打量她,嗓音低沉道:“再退就没路了,你躲什么,怕本王吃了你?”

七王离得近,声音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响起。他是冷凝如玉的声调,说出这么句古怪的话,实在格格不入。明珠被唬了一跳,明眸猛地抬起来看向他,将好对上他深邃的眼,清寒幽深,正定定地盯着自己。

四目交错,七娘子窒了窒,只觉得心口莫名发紧,一股极其怪诞的感受升腾而起。她忽然开始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似的,硬着头皮强自镇定下来,干巴巴道,“殿下……殿下看错了,臣女没有躲,也没有怕您。”

闻言,萧衍微挑眉,“哦?我看错了?”说着话,脚下步子又往前靠了些。

明珠镇定的脸皮绷不住了,他步步上前,这回离得更近,龙涎香混着浓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直把她逼得连退了三步。

后背抵上了菱花门,她脑子钝钝的,这才意识到他在故意戏弄她,俏生生的双颊霎时飞起两朵羞恼的红云。她感到困惑,觉得这人的言行时时出格,这算什么呢?觉得她人傻好欺负么?

此处是太学馆,亏他还是个教书育人的博士!

七姑娘气急,娇小的身躯紧紧贴着菱花门,蹙眉嗔道,“殿下站这么近做什么?有什么话您站远点说,我听得见!”

她是一把娇软的嗓子,呼喝起人来没有丝毫的威慑力。萧衍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低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细细的眉圆圆的眸子,笑起来时眼儿弯成两道月牙,就连生气时都别有一番风情。

他轻笑,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禁锢在这个角落,右手微抬,道:“这是你的么?”

明珠惶惶的,两只小手不安地绞着衣摆,视线微转,只见七王修长的五指间持了一支精致的发簪。她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接着便伸手去拿,“这是我的发簪……”

然而,在白嫩的小手触到的前一刻,发簪往上抬了抬。

咦?

七姑娘怔了怔,小手顺着往上举了几分,与此同时,那只调皮的发簪也往上移了几分。她皱起眉,索性踮起脚尖两手并用,七王薄唇弯起一道弧线,将左手抬到了一个她怎么也够不到的位置。

跳了几下没拿到,明珠累得张着小嘴喘气,额角渗出几丝细密的薄汗。她发现这人使坏,不由更加生气,眉头紧紧皱起气呼呼道,“殿下既然不想还,那臣女不要就是了。”

萧衍挑了半边眉毛睨她,“发簪这种东西,恐怕不好随便送人吧。”他嗓音微沉几分,幽幽的视线落在她白皙的小脸上,“你不怕本王误会?”

明珠悚然大惊。

误会?误会什么?他抢了她的东西不还,她拿不回来,除了大大方方送出去还有什么法子?这人的逻辑和常人不用,她目瞪口呆,瞠大了眸子同他耐心解释:“殿下,不是臣女想送,是您不还给臣女啊……”

萧衍轻哂,如玉的面容波澜不惊,“发簪是你的,你不愿拿回去,这不是明摆着要送给我么?”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语气,明珠简直要被气得呕出血来。到底七王不善言谈的说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他分明很会扯!歪理一大堆,堵得她哑口无言!

他说的不对,明珠心里知道,可又不想合适的说辞来反驳。她很懊恼,急得跺跺脚,道,“那、那臣女还是要拿回来!”

“不送了?”他尾音微扬。

七姑娘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都说自己要误会了,她哪儿还敢送啊?忙不迭道,“不送了不送了。”

萧衍微微点头,食指指尖轻轻从发簪上滑过去,薄唇里头吐出一句话来,“要本王把东西还给你,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男人眼中浮起一丝异样的幽光,七娘子被吓得缩了缩小脖子,磕磕巴巴道:“什么、什么条件?”

他唇角隐隐有笑意流淌出来,微微俯身将唇贴近她小巧的左耳,“你亲我一下。”

“……”

明珠一张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变得青黑交错。天知道她有多生气,这是什么鬼条件,自己预料的没错,七王果然不安好心!看来上回摸她屁股也是故意的,真是可恶至极!

旁人眼中的七王顶天立地方正齐楚,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是只有她知道,他根本就是个色鬼!

七姑娘气急,鼓着小腮帮瞪他,碍于种种又不敢明着得罪他,只能道:“七王殿下这等身份,这样的玩笑可万万开不得呢!”

他漠然地勾唇,满脸写着“你看本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几个大字。

好啊,不是开玩笑,那这好色的罪名可愈发坐实了!明珠面上的恭谨几乎要崩溃,她咬唇,“殿下……似乎有些失礼出格了。”

失礼?出格?

萧衍垂眸看着面前的小东西,眼底浮起一丝讥诮的意味。她似乎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失礼出格,以他的性子,若不是顾念她年纪尚小,真正出格失礼的事情恐怕还多得是。

他目光幽幽如狼,明珠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地发颤,她胆战心惊,生怕这人做出什么事来。耳畔依稀可闻前院儿传来的人声,她这才想起此处是太学馆。

是啊!这里是太学馆,前院里全是人,他难道还敢把她怎么样么?如是一想,七娘子心头隐隐有了底气,因壮着胆子不甘示弱地同他对视。

忽地,七王的手指微动朝她伸了过来,明珠一惊,本能地朝后躲了躲。,

“别动。”

这道声音淡漠,然而却绝对的不容忤逆。她浑身僵硬,他却只是将发簪重新插回了她的发间。

“……”明珠眸光里掠过一丝惊异。

微凉的指尖隔着刘海覆在她的额头上,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她一动不敢动,听见胸腔里头擂鼓大作。

良久,七王的手拿开了,额上的微凉也随之消失,明珠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几分,然而下一瞬,那种触感落到了她的左颊上。

修长的指微屈,顺着光洁如玉的肌肤缓缓滑过,所经之处都带起一阵颤栗。他轻抚她的脸颊,慢条斯理,仿佛爱|抚最心爱的瑰宝。

两只小手在身前用力地交握在一起,掌心里汗津津的,她呼吸一窒,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七王勾了勾唇,五指轻轻在那软软的粉颊上捏了一下,含笑的口吻,声音低哑,“吓成这个样子?我有这么可怕么?”

天知道她都快吓哭了。

明珠惶惶然,头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微凉的手指,想逃,可是他挡在跟前如一座高山,简直堵得她没路可走。她咬唇,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心头隐隐盘算着。

这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无论发生任何事,除了忍气吞声,她似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七姑娘深吸一口气,稳着喉头道,“今日之事,臣女就当没有发生过,将来太学馆里见了殿下,臣女还得尊称一句博士,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望殿下再不要如此了。臣女将来还要婚配,如此……实在不妥。”

七王笑了一下,“太学馆会招女弟子,七姑娘不觉得奇怪么?”他挑起她的下巴,眼底森森教人不寒而栗,凛声道:“幺宝,本王脾气不好,不要惹本王生气,知道么?”


30|2.15|


七王的指尖冰凉,捏住她的下颔,带着几分强硬蛮横的意味,有些疼痛,她挣了挣无果,却被他后头的那句话惊得目瞪口呆。

太学馆为何会招女弟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七个博士之一,莫非……莫非是他在其中动了手脚?为什么呢?

明珠许多时候都显得迟钝,她大惑不解,清澈的大眼睛里疑云密布,瞪着他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衍轻笑,目光沉沉注视她。

极细嫩的皮肤,白雪一样,尖尖的下巴在他指掌间愈显得娇小。旭日从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起,金辉在飞檐间流转,倾洒的晨光落在她脸上,淡淡的薄金,衬得那张小脸吹弹可破,透出不可言说的灵动美态。

这样的稚嫩柔弱,偏偏长了一张教人神魂颠倒的脸,小小年纪却已足够有勾人的资本,来日再大些,恐怕上赵府求亲的人要踏破门槛。这小东西看着青涩,没想到所思所虑倒很长远,婚配嫁人?简直可笑。

七王一嗤,视线灼灼嗓音却是一贯的清冷,“你才多大年纪,便想着婚配嫁人了?”

他是高大的体格,立在她眼前像一座伟伟高山,气势逼人不言而喻。她从他眼中看到了狼一般的幽光,压迫感与气息同样浓烈。

明珠是地道的闺秀,自幼在深闺中长大,显然,七王的这副模样令她感到胆怯。她很害怕,女性的本能使她浑身警惕,娇小的身子抖如风中落叶,然而还是颤声倔强道:“自古以来女大当婚,臣女将来迟早都要婚配的,这有什么不对么?”

转念又觉他实在可笑,堂堂一个亲王,在太学馆的后院里欺负一个弱女子,这算什么呢?她碍于他的身份,所以句句有理有度,可他呢?得寸进尺,占她便宜不说,竟然还是这副轻蔑的语气!

她懊恼,两只小手抬起来掰他的大掌,火气上来也不顾什么得不得罪了,斥道:“人人都说肃王殿下磊落坦荡,是顶天立地的君子,殿下这种行径如何配得起此等盛赞?”

娇娇柔柔的丫头,力气对于行军打仗的男人来说,根本微不足道。她挣得厉害,萧衍不耐了,修长的五指轻而易举地擒住两只手腕,触感好得不可思议,滑滑腻腻,纤细而柔软。她霎时更加气恼,整个身子剧烈地扭动挣扎。

萧衍挑眉,铁臂一收将她搂进怀里来,沉声道,“本王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这种谣言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嗯?”

明珠大惊失色,没料到他会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当即气急败坏地恫吓:“殿下如此放肆,是不将赵氏放在眼里么!”

她是温软性子,嗓音娇脆悦耳,小小的身躯就在他怀里,馨香温软。萧衍心头窜起一股火来,来势汹汹令人难以抗拒。他略蹙眉,有力的双臂将她紧紧箍住,薄唇贴着珠润的耳垂低低警告:“别乱动。”

明珠怕极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将她吞没殆尽,她吓得快要哭出来,勉强将泪珠憋回去,可是声音出口却有些嗡哝的哭腔:“我没有得罪过殿下,殿下为何一次次地欺负我戏弄我?”

这口吻中带着些委屈,或许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撒娇意味,萧衍黑沉的双眸中掠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总不能告诉她,欺负她戏弄她,只是想看看她有趣的反应吧?

不过这回似乎有些过了头。

未几,七王的双臂终于不再用力,她心头一喜,娇小的身躯逃也似地挣了开,退出老远,惶惶望着他,精致的小脸上羞恼难平。

胸口里砰砰地乱跳,她呼吸不稳,瞪着萧衍,目光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

纤细的手腕已经泛青了,一阵阵的痛楚不断从那里袭上心头。明珠疼得抽气,心道果然是个阴鸷狠辣的人,倜然磊落全是表象,骗得了天下人,在她面前却露出了马脚来!想想也是,对亲兄弟都能下杀手,骨子里嗜血残忍,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之前在宸宫里他帮过她一回,竟会让她觉得他是好人,如今想想真是可笑!

与她一脸的苦大仇深不同,七王面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稀松淡漠。他像是没看见她眼底的恶意,冷淡的视线扫过她的脸,道:“本王方才失礼无状,冒犯了七姑娘,还望七姑娘海量包涵。”

之前见他要说话,明珠满以为这人又要口出狂言,脑子里早就编排好了一大筐的说辞。譬如痛斥他不知礼数,痛斥他欺压良民,痛斥他厚脸皮,原本话头到了嘴边,却被七王给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七娘子怎么也没料到,在做过那么些匪夷所思的行径这话,肃王竟然会跟她赔礼道歉!看看这副遥遥若高山之独立的模样,孤高疏远,与方才全不是一个人,仿佛之前种种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失礼,那方才是怎么了?抽风么?还让她海量包涵,这话简直不留退路,若是她不原谅,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这人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她原本就不能怎么样了,如今连记个仇都不行了么!没天理!

她愣在原地,眉头紧皱,嫣红的唇微微撅起,小脸蛋气得鼓囊囊的,看起来就像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最好拿捏,萧衍心知肚明。他是什么人物,疆场朝纲样样玩转在鼓掌间,治起这小东西更是不费吹灰之力。见她安静下来不闹腾了,他唇角微微上扬,如墨的眸中笑意一闪即逝。

萧衍低头俯视她,薄唇微启道出一句话来,语调清寒,“那日在宸宫你腿受伤,本王带你去求医,你可记得自己说过,要报答本王?”

明珠略微错愕,两只大眼睛扎啊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这才将他说的那句话记起来。那时她崴伤了脚,他的确将她抱去了吉德殿,自己当时……似乎是说过要报答她来着。不过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萧衍不提,她压根记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