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兰珠送回幽兰居,七妹一路上自然又是一通开解劝告,随后才在丫鬟们的陪同下回了棠梨苑。她觉得疲乏,梳洗完后匆匆落榻,可说来怪诞,竟然半天也没睡着。
明珠在如意床上翻了个身,心中有些焦灼。
也不知为什么,一闭上眼,萧衍那张棱角分明而冷厉的脸便会在脑海中浮现。她想起他大大的手掌,修长漂亮的五指,还有深邃寒冽的眼。她咬了咬唇,仔细想想其实会觉得很离奇。
京城那么大,她能在市集上遇见他。
宸宫那么大,她也能在承合殿附近遇见他。
这么说来,或许他们二人真的有些缘分呢?然而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明珠甩开了。即便真有缘分也不是什么好缘分,那么可怕的一个男人,不是她这种角色招惹得起的呢!
思索着,七姑娘拉高了锦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小小的身躯蜷在一起抱紧热乎乎的汤婆子,合上了双眼努力入睡。
快睡着快睡着,不要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大宸宫和七王,就都是昨天的事了。他们之间会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任何交集。
一夜多梦,囫囵整晚都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沉浮。次日醒来,明珠觉得脑子晕沉沉的,她暗道倒霉,觉得萧衍给她留下的阴影还真是深重至极,竟然连梦里也寻衅不断,实在是可恶。
丫鬟们进屋来伺候明七姑娘梳妆。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窗外,只见今日天气大好,碧澄澄的一汪天穹上蓝云千朵,有种相得益彰的美。
她乌溜溜的大眼眸子晶亮,生出了荡秋千的兴致,是以匆匆梳洗完便出了门,往凭栏榭去邀华珠。
穿过画廊和拱桥,细碎的日光在青砖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明珠玩心大起,小手提起裙摆去踩树影,她低着头神态专注,小小的彩边高缦履一蹦一蹦地落在廊庑的青砖上,银铃叮叮地轻响。
蓦地,视线里引入了一双云头靴,她认出这是礼鑫的,当即便准备抬头叫人。然而下一刻,另一双长靿靴也出现在了视野中。金线镶边,做工极其精致,不似凡品。
明珠疑惑地蹙眉,眸子往上一抬,霎时怔在了原地。
赵家二郎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一副心情极佳的模样,忽地想起了什么,斥道:“幺宝,见了殿下怎么都不行礼呢?”
“……”七姑娘瞠大了眸子,眨也不眨地瞪着完全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这位着亲王常服束玉冠,面无表情满目清冷的仁兄居然是……她心中万马奔腾,纳福见礼,结巴道:“臣女……参见七王殿下。”
“不必多礼。”他淡淡睨她。
“谢殿下……”她几乎快哭了,抬起眸子木呆呆地看他,“殿下怎么……”
萧衍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神色从容而淡漠地回答说:“上次赵兄说要与本王切磋兵法,本王来与他好好切磋。”
明珠目瞪口呆。
大清早的,切磋个鬼兵法啊!
26|2.15|
七王说来与二郎切磋兵法,明珠觉得,他纯粹是在鬼扯。
哪儿有人大清早来切磋兵法的?这个皇七子一贯不安好心,八成儿是来给她添堵的才对!明珠暗暗腹诽,又开始怨怼礼鑫,垂着小脑袋敢怒不敢言。
这个向来着调的二哥这回颇不着调,竟然把一个外男带到赵府的花园来瞎逛,切磋兵法随便哪儿都行,府中女眷都住在后院儿,他怎么能让七王进来呢?看吧,她一出门儿就撞见煞神,可不是大大的凶兆么!
觉得自己要倒大霉的七姑娘很消沉,小肩膀垮得低低的,朝七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讷讷道:“呵呵,七王殿下果然异于常人,大早上的来与二兄切磋兵法,真是勤勉呢……”
一番言不由衷的恭维话,衬着甜软又有气无力的嗓子,听得萧衍微微抿了唇。切磋兵法的确是个借口,他来赵府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见这个小东西。他垂眸,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小丫头身上扫了一遭。
清晨的日光柔和明媚,在她身上镀了层薄金,愈发显得肌肤雪白,光洁如玉。与昨日入宫赴宴的隆重打扮不同,离开了盛装簪珥,她着藕粉色的小襦裙,不施粉黛的小脸素洁雅致,行走间垂髫微摇,透出青涩而灵动的美。
真正的美人果然是不挑衣裳的,她五官的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个小东西虽年幼,可媚骨天成,举手投足都能拨撩人心。这样一株稚嫩的娇花,浑身上下都是脆弱娇柔的美,他已经开始期待她为他完全绽放的一天了。
七王唇角微微勾起个淡笑,眸子俯视她,眉微挑,道,“本王清早来与赵兄切磋兵法,七姑娘似乎有些不满?”他眼中的兴味渐浓,又问:“清早有什么不好的么?”
明珠小脸上的表情一滞,仰着脖子,两只大眼睛圆圆地瞪着眼前的高个男人。
清早有什么不好?清早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可是自己什么时候说清早不好了?她挠了挠小脑袋。如果没记错,刚才她分明是在很诚挚地“夸”他啊,这人好坏不分么?夸他都听不出来!虽然虚情假意了点……可也不能歪曲她的意思吧!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边儿上二郎就率先抢过了话头。鑫二爷贯是个一根筋的耿直人,怎么也想不到七王说这话,其实只是为了逗他家七妹。
他有些紧张,只当是妹妹出言不慎得罪了七王,忙揖手笑道:“殿下想是误会了,明珠没有这个意思的,清早多好啊,一日之计在于晨嘛特工妖妃逃不掉。”说着,目光一扫给七妹递了个眼色,“是吧妹妹?”
见二哥为自己解围,明珠心头顿时感动不已,连忙将起先腹诽礼鑫的话囫囵收了回来。她是个识时务的俊杰,知道七王不好招惹,自然样样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于是赵七妹小脑袋点头如捣蒜,换上副恳切真诚的神情由衷赞美,说:“二兄说得对,殿下真的误会臣女了!臣女觉得,殿下将切磋兵法的时候定在早上,那真是再睿智不过,必能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听妹妹愈说愈离谱,二郎被呛了呛。
反观七王倒是淡定从容的样子,他了然地颔首,步子微动朝面前的小娇娇走近几分,“时辰对了,那就是人不对。”顿了顿,萧衍的嗓音微沉,“七姑娘不高兴,是因为很不想见到本王?嗯?”
男人的声音低沉端凝,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无形的压迫与威慑,从头顶传下来,直教明珠小小的身板抖了抖。
坦白说,赵七娘子觉得很委屈。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这人却能揪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错处来。污蔑她不满这个不满那个,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她气得都快哭了,看看,她没猜错吧,切磋兵法是假,专程找她茬才是真!
七王说得对,她还真是很不想见到他,可是她不敢得罪七王。萧衍一向是个锱铢必较的,她略忖度,咬咬牙,昧着良心猛摆小手,决定为了赵氏一族将来的前程豁出去,于是字字有力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殿下屈尊临驾,令整个赵府都蓬荜生辉!臣女不是不想看见殿下,臣女和二兄,都恨不得天天都看见殿下呢!”
萧衍挑眉,极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当真?”
明珠严肃而恭谨地颔首,道:“臣女不敢欺瞒七王殿下。”
看着那张傻乎乎的小脸,七王心情大好。恨不得天天都看见他?嗯,这话不错,听着挺顺耳。他思忖了阵儿,微点头,淡淡道,“七姑娘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七娘子有些迷茫地抬头看萧衍。
她的什么意思,他明白什么了?又觉这人说话的确古怪,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
明珠这头满脑子雾水,七王那头却不打算为她解惑了。他不打算继续捉弄她,因微微侧目,视线看向身旁的礼鑫,道,“赵兄不是还要东西要问么?”
二郎这才回过神,赶忙掖袖给七王比了个请,含笑恭谨道:“后院儿里女眷多,殿下出入不大方便,还请殿下移驾潮音阁,礼鑫愿与殿下促膝长谈。”
萧衍神色淡漠,微颔首,提步绕过明珠,兀自沿着游廊去了。鑫二爷迈出几步又回首看了眼七妹,眼神中既狐疑又纳闷儿。他再迟钝也看得出来,七王今日是有意刁难幺宝,可为什么呢?二郎疑窦丛生,忖了忖没想明白,索性作罢,只跟在七王身后去了。
那人一走,明珠脑子里绷紧的弦便骤然松泛下来。她直起身长舒一口气,小手拍拍胸脯,俨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悄悄转头往身后看,只见那道高大得不像话的背影渐行渐远,二郎则恭谨有度地随行在旁。她气鼓鼓的,两只小手叉腰,朝七王的背影狠狠做了个鬼脸,之后还觉不解气,又随手扯了片枯叶子下来,把叶子想象成萧衍的脸,扔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穿越之星际江湖。
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
连踩了十来下,直到脚脖子隐隐作痛,赵七妹胸中郁结的闷气才稍稍舒缓几分。她发泄完了,复扑扑小手,整整衣裳,姿态端庄地往华珠住的凭栏榭走去。
如果明珠知道,方才七王隔着一汪碧湖和一扇菱窗,将她方才的种种行径全都收入了眼底,她一定会羞愤得想自绝。
萧衍的目光从那道娇小的背影上收回来,看向澄澈一片的碧湖。碧湖里养了锦鲤,往来翕忽,嬉戏得不亦乐乎。他漫不经心道,“七娘子一直都这么好动么?”
二郎在旁,自然也目睹了方才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他觉得面上无光,神情尴尬得很,面露难色道,“回殿下,我这七妹自小是家中的心肝肉,家父家母和几位兄姊都对她宠爱有加……难免有些顽劣。”
七王面上若有所思,没言声。
礼鑫微蹙眉,复又揖手道,“礼鑫教妹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话音落地,萧衍却随意地拂了拂手,道,“本王倒觉得这性子挺好,活泼可爱,与寻常的世家闺秀不大一样。”说着寥寥一笑,视线掉转看向二郎,声音寡淡,“赵氏门第高,规矩重。七娘子年纪尚小,平日里难免会出些差错,赵兄是长兄,凡事自当替她周全。”
二郎面色一滞,只觉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古怪。七王这说辞简直将他二人的身份囫囵颠倒了,倒像是自己是明珠的兄长,他是个外人似的!
礼鑫感到诧异,却也没有深思,只是颔首道:“这个自然。明珠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事事都为她好。”
萧衍听了微颔首,旋身沿着廊庑往前徐行。二郎跟在一旁边走边琢磨,终于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肃亲王寡言,这一点在朝中是出了名儿的,方才却忽然与他聊起了七妹,是心血来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鑫二爷思忖起来。
夺嫡之争波涛诡谲,朝中几位亲王心思各异,都希望能与赵氏攀上姻亲。七王磊落,用兵如神,一直是二郎最崇敬的人物之一,若七王也有意参与夺嫡,他自然二话不说全力支持。可有一点古怪,七王若有意与赵氏结亲,兰珠已到适婚之龄,再次也有华珠,怎么会巴巴地打听最小的七妹呢?
如此舍近求远的做法,不像是心思缜密的肃王做得出的。
礼鑫心头狐疑,琢磨了瞬,随之出声试探道,“恕礼鑫冒昧。殿下已近双十,尚未婚配,不知殿下心中可有属意的女子?”
萧衍侧目看了他一眼,“赵兄问这个做什么?”
二郎复笑道,“我家中的几位姊妹,都是名动京华的美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若赵氏能与殿下结门姻亲,实是美事一桩。”
七王眼底漫开一丝冷笑。与他堂而皇之地提结亲,看来这个赵二郎还不知道,他父亲赵青山是有意靠拢太子一方的。若不是那个小丫头从中作梗,只怕这会儿,承远侯已经是太子赵青山的岳丈了。
如此说来,那小东西还算帮了他一个大忙。
萧衍微勾唇,“如此美事,本王自然也求之不得。”
27|2.15|
明珠往凭栏榭去找华珠,穿过垂花门,小小的高缦履踏在青砖地上。细微的晨光也变得调皮,在她小巧的足尖缱绻流转。她瘪着小嘴不大高兴的模样,一面往前走,一面拿手掌拂菱花窗,曲折纹路划过细嫩的掌心。
脑子里浮现一张脸,如画的眉眼清冷淡漠,在她看来却颇有几分面目可憎。萧衍找她麻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过七王,导致他以给她添堵为乐,还变本加厉,添到她家来了!
心头忿忿不平,七姑娘一路腹诽到凭栏榭前,仆妇们见她来,自是一番恭恭敬敬地纳福见礼。明珠探头往屋里张望了一眼,道,“华珠在里头么?”
答话的是范妈妈,她秀丽的面庞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摊手道,“今儿个天气好,华姐儿起来就说要找您放风筝,刚出门儿!”说完拿着帕子指了指华珠走的方向,“不巧得很,她前脚刚走,您就来了。”
明珠听了微微颔首,笑盈盈道,“不打紧,既然刚走不远,我去寻她就是了。”说完踅过身,穿过垂花门出去了。
过来的路上没有遇见华珠,想是两人走的不是一条路。七姑娘觉得有些古怪,棠梨苑与凭栏榭,自己走的路是最近的,华珠是懒散性子,平日里多走一步都叫苦不迭,今儿刻意走远路,转性了不成?
她心下纳罕,一面琢磨一面往前徐行,穿过小拱桥之后是一片梅林。隆冬已过,雪化得差不多了,红梅千朵的盛景已经不复。花蕊有些疲色地堆在枝头,金灿的日光照耀,这片天地却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萧条。
明珠不准备在此处多留,径自从边儿上的小道上穿过去,然而依稀的人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略皱眉,余光里看见梅林石亭中似乎有人影。
听人墙角这种事不怎么光彩,七姑娘自诩是个磊落的人,自然对此兴趣不大。她扑扑衣裳转身欲走,一个熟悉的女子嗓音却隐约传了过来,暗含焦急的口吻道:“年关刚过,父亲母亲都赐了不少东西,这些银子首饰你都拿去,先将你母亲的病治好再说。”
明珠眸子里浮起惊诧之色。
她惊疑不定,娇小的身子悄悄藏到了廊柱后头,悄然打眼望,却见石亭中站着两个人。
男的是个少年,十六七的年纪,五官俊气眉目分明,只是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打扮约莫是府上的下等仆从。对面的姑娘温婉清丽,月牙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有种飘然如仙的美态。
美姑娘脸蛋精致,只是面容却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羸弱娇柔,竟然是久珠。
明珠吃了一惊,这时便听见那少年开了口,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拿五姑娘的钱呢?”他面上的神色坚毅决绝,将石桌上的财物推到了久珠跟前,坚决道,“我母亲的病,我自然会想办法的。”
久珠的神情很焦灼,她皱紧眉头,“救人如救火,容你想到法子,只怕你母亲也等不了了!”说着抱着包袱一股脑儿地塞进了少年怀里,柔声却定定道,“这些财物,权当是久珠借给石头哥哥的,来日你出息了,再加倍还回来。”
石正峰低下头,紧抿着唇,半晌没有言声。
久珠只当他还是不肯接受,顿时气急攻心,竟然拿帕子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少年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替她抚了抚背,迟疑了半天才艰涩道:“你别生气,这些东西我收下就是了。”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举动显然出格。久珠好容易缓过气,见他的手掌抚在自己的背上,苍白的双颊登时浮起异样的红云。石正峰后知后觉,觉察过后也很尴尬,连忙将右手收回来朝她揖礼赔罪,木讷讷道,“冒犯五姑娘了。”
久珠心知这人没心眼,自然不会是故意的。可是他的手虽拿开了,残留的余温却隔着衣料灼烫了她的背脊。心口突突地跳,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转过头看着别处道,“此处不宜久留,石头哥哥还是快回去吧。”
石正峰木木地点了点头,垂首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登时又觉颇过意不去。他犹豫了瞬,又正色道,“我石正峰虽然不是什么人物,可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五姑娘大恩大德,石正峰将来一定衔草相还!”
久珠被他这副傻样子逗笑了,掩口抿唇道,“等你攒够钱赎了身,再来图报吧。”说完四下张望了一番,叮嘱道,“这些财物,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是我给你的,否则传到父亲母亲那儿,我必是要受责罚的。”
石正峰重重点头,“五姑娘放心,我嘴巴严实,绝对不会将你供出来。”
不远处听墙角的明珠皱了皱眉。这个叫石正峰的人果然是个石头,不善言辞,听听这话说得多别扭,就跟他和久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一样!
同样有这种感受的还有五娘子,听了这话,久珠原本就泛红的脸蛋顿时红得更加彻底,她有些羞恼,沉了脸子下逐客令,“好了,我知道你不会忘恩负义,赶紧走吧,别叫人发现了。”
石正峰嗯了一声,这才拖着沉甸甸的包袱转身离去了。
脚步声渐远,明珠伸长了脖子一番打望,只见那少年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久珠也步履娉婷地出了梅林石亭。
七姑娘眼睛一亮,小小的身子从廊柱后头挪了出来,小手抬起来挥了挥,正要喊五姐,一只手掌却猛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回了廊柱背后。
与此同时,一股清新的馨香漫入鼻息,她惊恐了瞬,听见华珠压着声儿贴在自己耳畔道:“听墙角还这么理直气壮地走出去,疯了吧!”
明珠两只大眼睛眨啊眨,掰开捂她小嘴的手掌转头看,不由大为震惊:“华珠?你怎么在这儿?”说完半眯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个“哦”字七拐八绕,拿细嫩的食指指着华珠,续道:“你也躲在这儿偷听久珠说话?”
四姑娘白了她一眼,扬手啪地一声将那只小手指拂开,嗔道:“那是你!我就是路过,看你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顺道听了听!什么偷啊抢的,你丫会不会说话啊?”
“我鸭?”明珠挠了挠脑门儿,小脸上很茫然,“鸭当然不会说话啊,而且我没鸭。”
“……”华珠表情一僵,随之不耐地摆了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神色一正,拿眼风扫了扫久珠已经走出老远的背影,拿指尖轻佻地勾了勾幺妹的小下巴,“我问你,那男的是谁,认识不?”
赵七妹躲闪了一下,摇着小脑袋道,“不认识。不过看打扮,似乎是府上的家丁小厮。”说完狐疑地歪了歪头,不解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华珠抚着下巴半眯了眼,啧啧道,“不得了,这身份悬殊有点儿大啊。”边说边摇头晃脑地叹气,“不好办,可怜,可怜。”
这个反应令七娘子一头雾水,她拿小手摇了摇姐姐的袖子,道:“四姐姐说话别只说一半儿啊,什么不好办?”
自家幺妹一贯是个小木头,缺弦少筋,当然看不出端倪。四娘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头,沉声道,“说你笨你有时候又挺聪明。你这傻子看不出来么?久珠喜欢那个人啊。”
听了这话,明珠一双大眼眸子当即诧异地瞪大,她瞠目结舌,“四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华珠翻了个白眼,将嘴里叼着的不知从哪儿拔来的草取了出来,拿在手里吊儿郎当地甩,“谁乱说了?”她伸出两指在眼睛那儿比划比划,“我告诉你,姐姐手底下写过的情情爱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都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心知华姐又开始胡言乱语,明珠习以为常,已经能自动将那些她听不懂的字字句句忽略掉。她犹自震惊,上一世久珠是嫁给二王为侧妃,如果真如华珠所说,她属意那个叫石正峰的男子,那不是造孽么!
明珠有些惶惶的,两只白生生的小手不安地搅在一起,讷讷自语,“那可怎么办啊……”
华珠以为她在问自己,因略皱眉道,“我哪儿知道?听天由命呗。”她边说边拉着妹妹的小手往廊庑的另一头走,边走边叹,“赵氏这门第,即便是庶女也不可能配给一个下人,但愿久珠早日清醒过来,不要泥足深陷才好。”
七姑娘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四娘子挑眉,转眼看她道:“怎么了?”
“不能配给下人……”明珠若有所思,伸出个小手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只要对方不是下人,不就行了么?”
华珠狐疑,凑过去将耳朵靠拢她的小嘴,等听清她在说什么后,四娘子嘴角抽了抽。这个小姑奶奶,先是担心兰珠嫁给太子,再是使劲儿地给她介绍宣王萧穆,这下倒好,连久珠的婚事都开始操心了!
她哭笑不得,戳着妹妹的脑门儿打趣儿她,“你这丫头片子年纪小,想的比谁都多!姐姐们的婚事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啊!”
明珠被戳得有些痛,揉着小脑袋撅起嘴,闷闷地不发一言。
她觉得华珠才是什么都不懂呢。自己是重活过一次的人,知道将来的命数,自然要竭尽全力使好的方向发展。兰珠和太子是孽缘,久珠配给瑞王也不是什么良配,她能阻止,当然得阻止!
幺妹埋着头不搭腔,小模样看上去气呼呼的。华珠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搡了搡她的小肩膀道,“哎,生气了?”
“……”哼。明珠别过头。
四娘子眼珠子一转,背着两手笑盈盈懂啊,“哎呀,我这儿有两个好消息,你先听好的那个,还是听更好的那个?”
七姑娘小耳朵竖起来,侧目困惑地望向华珠,“好的那个吧。”
“那就先说好消息。”提起这个,华珠的心情大好,喜滋滋地继续说,“听父亲说,太学馆已经建好,再过三日便开馆,男女弟子都收,咱们再也不用受韩先生的窝囊气了!”
明珠听了微微吃惊。
这件事在上一世也有,太学馆招学生,大越各处的世家子弟都能入太学馆求学。不过事情又与上一世有些出入,譬如说,上一世可没有招女学生这一条。
不过诧异归诧异,她还是挺高兴的,笑盈盈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礼书最敬重韩先生……今后不知多难过呢。那更好的消息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女弟子也能一道学兵法,”华珠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朝她抛了个媚眼道:“授兵法的博士你猜是谁?”
明珠浑身寒毛倒竖,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巴巴地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干笑,道:“呵,我怎么猜得出来呢,总不会是七王殿下吧……”
华珠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喜道:“正是啊!”
晴空一道雷劈下来,七娘子眼前一黑,觉得头顶的天都塌完了。
那头四姑娘毫无所觉,仍旧是兴冲冲的语气,盯着明珠木呆呆的小脸道,“怎么,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明珠欲哭无泪,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28|2.15|
大越建太学馆,其实有几分效仿前朝的意思。北疆人骨子里血性刚烈,一直对中原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不大上心,兴办太学之事多年前就有臣工提出,然而却始终未能实施,久而久之便搁置了下来。
然而事情落到恭熙帝头上,出现了极大的转机。当今圣上对中原本土的学问很感兴趣,他本人工书法,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膝下更有宣五王这个乐府才子。这处供各地名门子弟求学的学府落地建成,天子功不可没。
兴太学,自当置名师,京都太学馆□□设七位博士,共知学事。
京都太学即将开馆,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大越各地传了个遍。高门大户都在盘算,太学馆的博士都是京中的大学究,更有两位亲王亲授音律同兵法,若自家孩子能入太学馆,无疑是件极有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