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锦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僵。

第五十三章

笛声从屋子里流淌而出,皇后面上怔愣,听得入神。
隔着一扇门板,沉锦整个身子倾上去,将耳朵贴紧了去听。她不是个擅长舞文弄墨的才女,却对音律有着异样的天赋,她听出里头奏的是梅花弄,这是首哀婉的曲子,据说是梅妃失宠之后所谱写,一曲一调都有深宫女人的哀怨凄婉。
哀婉的曲子应当寄予哀婉的情思,然而,此时吹笛的人显然这种情思。调子还是梅花弄,吹出来却全然是另一番韵致,她侧耳细细听了半天,这曲调音品,可见吹笛子的人应该是个大拿行家。
沉锦心下纳罕,慕容弋方才说在书房里等她,难道还请了乐师来么?她不解,却也不出声打扰那吹笛的人,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外听。
好半晌,一曲终,里头的笛声停歇下来,唯有袅袅余音似在耳旁。她定定神,伸手刚刚要去叩门,里头却传出今上的声音,仍旧是那副平缓淡漠的语气,“站了半天不累么?怎么不进来。”
皇后闻言一怔,面上勉强浮起一个笑容,边推门进去边道,“难闻佳音,我听得入迷。不知君上从哪里找了这么好的乐师……”
之后的话戛然而止了。她抬眼去望,他斜倚着菱花窗,日光透过万字回纹透射进来,为他周身上下嵌上一道金边,像极了庄严莲光。他姿态闲适,右手随意执一管翠玉笛,腕上带着蜜蜡佛珠,恍惚似佛又似仙。
沉锦震住了,环顾整个屋子只有慕容弋一人,哪里有什么她凭空想出来的乐师!
她惊得微张了口,上前几步定定看着他,目光如炬,几乎能将他的好面皮刺出一个窟窿,沉声道:“方才的梅花弄,是君上么?”
今上不答话,也不看她,清定的目光望向穹窿的一行雁。他有一副无可挑剔的五官,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面,被天光镀了一层薄金,居然透出几分神圣的意态。
她最讨厌他这副超然的样子,仿佛事事洞察于心,偏拿她当傻子戏弄。梅花弄是他奏的,可他不是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不会吹笛子么?沉锦记得很清楚,她曾怀疑过,而且不止一次地问过他,得到的回答永远都千篇一律,可眼下呢?不会吹笛子,那刚刚的曲子要怎么解释?
若换作往常,他如果沉默不语,她断断不敢再咄咄相逼。然而今天不知怎么了,她居然上前一步抬高了音量道:“我在问你话呢,说话啊!”
慕容弋回过眼朝她一瞥,语调清寒,“皇后的眼睛是摆设么?这里除了朕没有别人,何必多次一问。”
这算是认罪了!沉锦愈发感到震惊,神色微变,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些日子的笛声,情思柔婉,大胤宫中的,松风园的,与她相伴相和。她悚然一惊,过去她一直那个人以为是白泊奚,难道……
她上前一步,眼神之中迸射出道道火光,直直看着他,沉声道:“既然如此,君上之前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骗我?”说着微顿,也不等他开口便兀自说:“过去我以为是司业,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君上……都是你,对不对!”
难怪他曾经取走她的笛子,那怪那日在松风园,她循笛音而去,会在溪水旁撞见他,难怪他会笛不离身!可是……她忽然皱起眉,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心头又开始动摇。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那曲桃夭,那曲桃夭!慕容弋怎么可能会奏桃夭呢?
那头慕容弋一阵沉默,良久,他动了动身朝她走近过来。沉锦双眸微闪,见他靠过来,下意识地往后要同他拉开距离,然而这次他伸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不许她退。
他握她的手腕,滚烫的温度,丝毫不像是这个人该有的。沉锦微微挣了挣,然而他很用力,教她没法儿抽身。半晌,她终于妥协不再挣,只是抬起眼看那张很近的脸,他面色如常,甚至是有几分阴鹜的,和手上的热烈似乎不是同一人。
这会儿她挺激动,说起话来难免会有失分寸,老实说,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她并不想同他吵架。如是一想,她当机立断,深吸一口气平复了瞬,决定心平气和地同他谈,“你先告诉我,过去你是不是时常与我的笛声和鸣?”
他大大方方点头,没有半分的难为情,“是。”
“……”看来事情果然同她想的*不离十。沉锦抿了抿干涩的唇,竭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烦躁,强作镇定道:“松风园那次是你,大胤宫中也是你?一共几次?”
这话倒是问得奇怪,慕容弋蹙眉,他平日里又不是清闲得慌,哪里还会去记次数呢。他面色清凉如水,不假思索道,“不必计较几次,你只用知道,从始至终都是朕,和其它人半点干系都没有。”
和其它人半点干系都没有……这是在说白泊奚么?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把那个人当做白泊奚?她仍旧不可理解,困惑道,“桃夭呢?桃夭是白泊奚谱的曲,不曾在列国间流传,君上怎么会奏桃夭?”
慕容弋却只是一笑,“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皇后却总喜欢作无谓的纠缠。其实何必知道追根究底,你只需要知道,那个人是朕,就够了。”
这算什么回答?她不赞同他的说法,争辩道,“我不觉得这是细枝末节的事。”
“可朕觉得是。”他声音沉下去,似乎没有耐心再同她纠结这个事,转过身拉着她往桌案旁边走,一面寒声道,“朕让皇后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些。过来。”
他力气极大,拖着她走,就像豹子叼了兔,令她没有半点挣脱的余地。沉锦努力了几次最终只好放弃,由着他将她带到桌案旁。他松开手,她如获大赦,摸了摸方才被他捉着的地方,隐隐有些疼。
他侧目乜她一眼,拿手里的笛子轻叩了几下花梨木桌子,“看看。”
沉锦满腹狐疑,探首看过去,却见是一摞书信。她歪了歪头,拾起一封捏在手里瞧起来,然而只看了几行便觉得脑子发胀了。她皱起眉,这些信件真是奇怪,生僻的字一个都没有,组合在一起却连不成个具体的意思,像是胡乱拼凑而成。
她有些尴尬,悻悻抬起眼看他,“我看不懂……”
慕容弋轻嗯了一声,这是大周同慕容璐的通信的暗语,看不懂也很正常。他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将信件接过来,缓声道,“朕原也不指望皇后懂。”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沉锦觉得自己被他看低了。她呼出一口气,抬眼看着他道,“这上面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写的什么,君上让我看,就是为了羞辱我看不懂么?”
他仍旧冷淡,倒也不显得生气,只是摇头,“不是。”
这么一来她更奇怪了,“那是为什么?这些信上都写了什么?”忽然心头升起一个猜测,她浑身都惊了惊,干咽了口唾沫似乎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难道是君上给我写的情诗?”
“……”
这回今上总算不再无动于衷了,他手上动作一滞,虎骨扳指狠狠磕在蜜蜡珠上,眼风一转朝皇后睨了一眼,目光清冷,看得沉锦不寒而栗。
其实到这一步,一切似乎都已经明朗了,他喜欢她么,谁看不出来啊。只是她不能理解,分明是他喜欢她,怎么事事都得她顺着他似的?搞颠倒了吧。她气鼓鼓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道:“君上,你喜欢我吧?”
那头的慕容弋被她呛了呛,沉锦在一旁看着很想发笑。他向来心境大定,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她愈发笃定了自己的揣测,憋住笑背着手又朝他走近一步,平日都是他戏弄她,难得逮着个翻身的机会,沉锦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好好利用。
她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伸手端起杯茶递给他,关切道:“君上怎么呛着了呢?其实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慕容弋何许人,转瞬间面上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一贯的无悲无喜。他的眸子从皇后的俏脸上掠过,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缓慢地勾起一个笑,慢条斯理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万分正经道:“朕好意思得很。”
“……”沉锦一愣,几乎要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他将青花瓷杯子往桌上一放,反手将她拉过来,微微俯了身子朝她靠得更近,深邃的眼定定注视她,曼声道:“皇后说得没错,朕的确喜欢皇后,那皇后喜欢朕么?”
他越来越近,薄唇呼出的气息几乎就喷在她鼻头上。沉锦吓住了,身子一寸寸往后仰,最终居然腰一酸躺在了桌子上。他顺势压上来,目光牢牢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皇后喜欢朕么?”

第五十四章

他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从那双向来清正的眸子里看见自己。里头的姑娘娇俏动人,两腮像点了胭脂一般嫣红,慌乱的眼,浓长的睫微弱颤动。
四目交错,他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与浓烈的脂粉味不同,她的气息清甜宜人,是与生俱来的处子幽香。他眼底蓦地一黯,眸光定定锁住她,不给她片刻躲闪的机会,那双执掌乾坤的手此时缓缓抚上她小巧的下颔,又道:“皇后,你喜欢朕么?”
他掌心炽热,指尖却似乎还带着几分料峭轻寒,微凉如玉,从她羊脂般的肌理上滑过去,像摩挲一件上好的瓷器。
被慕容弋这样看着,沉锦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典型,想要戏弄他,反倒自投罗网落到了他手里。她悔不当初,他那么坦然地承认自己喜欢她,这是她没料想到的,一直以为他是个脸皮薄的人,这下来看果然是她想多了,这个人何止脸皮厚,脸皮对他简直是身外之物!
诚然她不是他,当然没法儿这么淡定,她浑身都冒汗,喉头微微滚动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扯了扯唇角,道:“君上先放开我,咱们有什么话站起来好好说……”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又补充一句,“或者坐下来说也行。”
他却不好糊弄,将她压在桌上纹丝不动,半眯了眼,声线清冽得发冷,“朕喜欢看皇后躺着说。”
沉锦一愣,他见她半天不说话,也不再催促,只是慢条斯理道,“皇后还没想好怎么回话么?不过朕也不急,这得好好想清楚,答错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分明是悠哉的语气,却听得沉锦一阵恶寒。她心头皱眉,感觉到他捏着她下颔的手指动了动,居然顺着她的面颊一寸一寸游移了下去。慕容弋居高临下俯视她,目光淡漠如水,修长指尖的缓缓拂过她纤细的脖子,精致的锁骨……
他好洁,身上的气味很好闻,龙涎香之外夹杂属于他的味道,丝丝缕缕从她的鼻子里窜进去,以摧枯拉朽之势令她的脑子一片混沌。
沉锦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胸口起伏,映衬得大好风景更加旖旎。他没有收手的打算,低头贴近她,薄唇微张,含住那圆润可爱的耳垂,与此同时宽大的掌覆上去,她的丰盈便在指掌间绽放开。
她一声惊呼,脸红得能滴出血,伸手用力按住他肆虐的大掌,侧了侧头直直瞪他,羞恼道:“君上这是做什么?”
这人……这人真是,怎么老喜欢对她胡来?
见她恼羞成怒,慕容弋却只是勾起唇一笑,微挑眉,“皇后还没思量好?怎么,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沉锦还是没答话,他也很干脆,连半分的迟疑都没有,右手一路往她的腰腹探下去。这个举动将她吓住了,焦急得冲口而出道,“喜欢,喜欢还不行么?再不能更喜欢了……你放开我。”说完便狠狠使力去推慕容弋,他身子微微退开,她便撑手从桌子翻身起来,慌慌张张地理了理衣裳退到几步远外,这才惶惶地抬眼看他。
慕容弋瞥她一眼,径自在官帽椅上坐下来,手里握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捋,抬手指了指桌上的信件,曼声道,“皇后真想知道这是什么?”
每回都是这样,分明前一刻还做了坏事,下一刻他便又能便成这副超然入定喜怒无常的模样。沉锦气呼呼地咬唇,抬眼狠狠瞪着他,很不客气道,“不想。”
他闻言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这是同大周往来的书信。”
同大周往来的书信?皇后听了大皱其眉,阔袖下头的两只手狠狠收拢。她对周国的情感可以说得上深恶痛绝,当初若不是大周兴兵伐梁,皇父便不会寻求大胤支援,自己也不会被当作交换的条件嫁到大胤来。
她不解,“大周?”
慕容弋侧目看向她,眸光沉沉,又问她,“写这些信的人是谁,皇后知道么?”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愈发对他的行径不可理解,“君上也说过,我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你又何必同我打哑谜,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他却仍旧是闲适的姿态,眼神沉敛,将手中的佛珠一圈一圈绕到腕上,边颔首,“好,既然皇后不想绕弯子,那朕就对你直说。”他略停,复又道,“写这些书信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胤人皇后认识,正是朕的长姊,大胤的镇国长公主慕容璐,这另一个是周国人,刚巧,皇后也认识。”
沉锦听得一头雾水,摇头道,“我从未到过周国,更不认识什么周国人,君上一定是……”
他略抬手打断她的话,面上静若深水,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又徐徐道,“皇后怎么会如此天真,周人之狡诈非你所能想。世人只知大周国有六位皇子,然而事实上,周国的皇帝还有第七个儿子。这位七皇子的母亲身份低贱,不得周国太后喜爱,周德帝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个儿子养在宫外。周七殿下名公彻,擅音律,擅用毒,长大成人后被他父亲先后派往胤梁二国为细作。”
慕容弋不着痕迹地打量沉锦,他每往下说一句,她的面色便苍白一分,最终成了死灰一般。她隐隐感到有什么潜藏已久的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伸手勉强撑住一旁的落地罩,抿唇道,“……我对周国萧家的丑闻没有兴趣,七皇子?我认识么?”
他微微合起眼揉摁眉心,沉吟了半晌才又开口,“萧公彻,字泊奚。”
萧公彻,字……泊奚。周人,原来他真的是周人,还是周国的七皇子!
皇后只觉得脑子忽地一阵眩晕,勉力抓稳了一旁的落地罩,五指收拢,尖锐的指甲狠狠划过紫檀木,剜下几道不大显眼的痕迹。她惊愕失色,太阳穴一阵抽疼,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眼看向他,沉声道,“君上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慕容弋缓缓转动白玉扳指,淡淡道,“皇后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么?”他神色迷滂,微微一笑,唇角带着讽刺的意味,“萧公彻潜在怀阳多年,对大梁的要情了如指掌。你的父亲朱允淮并不是明君,大梁近年频兴土木,大肆建造殿宇庙堂,国库空虚,大周挥军南下攻梁,便是他的主意。”
他说她的父亲不是明君,尽管不得不承认他所言非假,但是这话太不中听,令沉锦心头一阵气闷。然而她也却没有驳口,只是怔怔的,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好半晌才有气力说一句话,“……还有呢。”
他便继续道,“万幸你父亲还不算太昏庸,还知道向朕求援,这才暂时保住了朱家的基业。”
她愣愣地听着,到最后神情几乎木讷。原来白泊奚同慕容璐早有勾结,当初慕容弋指名点姓要她和亲,白泊奚便想到了利用她来对付慕容弋。春龙节时她在运河上落水,也是白泊奚为了试探她在慕容弋心中轻重如何,也便有了他授意她刺杀慕容弋之事。
“……”
脑仁儿里钻心地疼,沉锦以为自己会伤心欲绝,然而却没有,她只感到莫大的愤怒--一直以来被她仰慕尊敬的司业,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想到自己曾经痴迷的是这样一个人,她恶心得几欲作呕!伸手扶住额,她强忍住眼底的泪水,仍旧有些困惑,又道,“君上说长公主同白泊奚早有勾结,可我不明白,她是你的亲姐姐,是大胤的长公主,为什么要加害你?”
“亲姐弟又如何?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他轻声叹息,黑瞳里映入远处起伏的山峦,“皇后终究太年轻,还不懂人心叵测。”
人心叵测,是啊,人心叵测。她自嘲似的一笑,世上多的是笑里藏刀的人。今日能对你肝胆相照,利益当头,也保不准不会朝你捅刀子。长公主之于慕容弋,白泊奚之于她,同胞手足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呢!
沉锦合了合眸子,忽然感到疲惫不堪,低声说,“所以君上软禁了长公主,将她押解回宫么?”说着稍停顿,又道,“你想怎么处置她?定罪发落么?”
他却微微摇头,眼中神色莫定,“暂时不用,朕留着她还有用处。”
太阳穴酸胀难耐,疲乏无力从四肢百骸上传过来,她嗟叹,撑着额头一沉沉默,好一会子复又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我有一件事始终好奇--”她忽地抬眼看向他,“君上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有时真的觉得他太吓人,古有孔明,茅庐之中便晓天下事,今有他慕容弋,老谋深算捉摸不定,简直令人恐惧。
慕容弋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馥郁的茶香在唇齿间晕染开,他意态闲闲,也不回答她,只是薄唇轻启道了一句话,“朕记得自己曾经问过皇后,你相信世上……真有轮回么?”

第五十五章

窗棂外头光影斑驳,直直透落在他的左脸上,呈现半明半暗的意态。光是的迟重的金,他的声线端凝,眉眼清冷,唇边有清浅的笑意,仿若九品莲华座上的佛陀,华贵庄严,令人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她看得有些怔,一时也忘了答话。今上那头衣衫窸窣,是他徐徐起身朝她而来,步伐缓慢却沉稳。
他靠近,带来无形的压迫,沉锦心头一紧,晶亮的眸子里光华闪动,绣花舃朝后微微挪动。慕容弋看着她,目光冷冽,她见他一步步上前,半分停下来的打算都没有,不禁有些慌神,连退了好几步抵上了背后的落地罩。
落地罩上雕刻流水回路纹,流畅俊秀的线条,镂空处硌得她有些疼。沉锦无措地抬头,不期对上他那双眼,深邃得像潭涧,仿佛能将她的魂魄都吸了去。她心中一乱,匆匆别开眼,开口说话,声音却有几分怯懦:“我不是说过了么,信。”
“很好。”他徐徐道,又垂眸打量沉锦。他的皇后看起来很紧张,两只小手抵着背后的落地罩,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十根纤细的指头从雕花的镂空处穿过,死死扣住。
慕容弋略思索,修长如玉的手从广袖底下探出来,轻轻拉起她的双手。
娇小细嫩的一双手,炽热的掌心,像是才在炭笼里蒸烤过,偏偏柔软得像三月的蜜糕,没有骨头似的。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掌心里的两只手,这样的小,白皙如羊脂玉,渐渐的,十指收拢,将它整个握住。
他拉她的手,微凉的温度同她有强烈的对比,这感受难以描绘,像羽毛拂过心口,搔得她心尖都轻轻发颤。她红了脸,两只手往回缩,可是他用了力道,并不让她抽离。
抽不回手,只好任他握着。沉锦羞涩不已,莫名其妙的,他做出这个举动,令她几乎招架不住。垂着头等了半天,却没等来他开口,她有些忍不住了,轻声唤他,道,“君上……”
本就是娇软的嗓音,因为轻柔而显得媚态横生,他的目光终于从她的双手上离开,转而看向她的脸。明光照耀下,皇后的瓜子脸线条更加柔和,透出妩媚娇丽的意味。
她真的是个很美的女人,南方姑娘该有的一切美好,都能在她身上寻见。譬如精致的五官,细嫩白皙的肌理,纤细的骨架,勾人的身段。那双眉眼无邪,却又媚态天成,他爱她,似乎真的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慕容弋上下打量她,目光炙热毫不避讳,令她生出种浑身上下被剥得精光的错觉。她不自在,因垂着头低声道,“君上没有话要说了么?”
一缕发丝从耳后滑落,她白瓷似的面颊嫣红一片,衬得愈发国色天香。他心头一动,毫无症状地低头吻上她的额。
她惊了惊,却没有反抗,轻轻合上眼,浓密纤长的眼睫颤动明显。他的薄唇从额头一路下滑,啄过她挺俏的鼻梁。温柔的一个吻,像蝶翼,又像柳絮,她紧张得几乎要发抖,那张唇落在了她小巧圆润的鼻头上,轻轻咬了下去。
他伸手将她拉进怀里来,扣住她的腰肢,纤细的一把,不盈一握,感受到掌下娇躯的颤抖。他轻笑了一声,微凉的唇吻上她的唇,舌撬开贝齿,探入她口中。
慌乱是肯定的,唇齿间蔓延开他清冽的香,她脑子迷糊成了一团,小舌笨拙地跟着他的牵引,同他纠缠在一起。他吻得细腻,愈发地深,循循善诱,引导着她的青涩。她两颊滚烫得像是能烧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楼上他的脖子,试着开始回吻他。
她无疑是个聪明的学生,小小的舌头从他的舌尖滑过,居然令他浑身一颤。他眸子蓦地一黯,朝她欺得更近,身子紧紧地同她贴合。一手搂着她,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发狠似的吸吮她的舌尖。
她的味道好得惊人,甜而不腻,令他欲罢不能。下腹灼热得几乎疼痛,他将她抱得更紧,堂而皇之地感受她撩人的线条。
他的皇后是天上地下难得的尤物,纤细的一个人儿,偏偏生着一副丰臀肥乳,的确很有惑人的资本。
她被他吻得头晕眼花,身子软成了一团泥,软弱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口里不自禁地溢出一阵娇吟,婉转柔媚,成了世间最烈的催情药。慕容弋将她轻盈的身子微微往上托,吻上她纤细的脖颈,舌尖细腻地舔舐,轻轻啃咬。
她溃不成军,发髻散乱下来,十指死死捉紧他的袖袍。脑子里隐隐有某种预感,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却离奇地不感到排斥。她抚上他的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紧紧抱住他。
这时慕容弋却停了下来,他合了合眸子,忽然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沉锦,你愿意么?”
这嗓音低哑得暧昧,仿佛忍耐到了极点。她听后先是一愣,眼底忽然就感受到一阵温热。从一个帝王的角度来说,她是他的皇后,她是他的所有物,理所应当为他献出所有。然而这个男人却很特别,他会顾忌她的感受,甚至会询问她的意见。这令她惊讶,更多的是动容。
他心中一定很爱她吧。若不是这样,她确实想不出其它理由,能让他这样骄矜得近乎傲慢的人问出这样一句话。
沉锦抬眼看他,眸光闪动,“我们,是不是有前世之约?”
他微挑眉,“为什么这样说。”
他总对她提轮回,难免令她生出这样的猜测。她又道,“在我们大梁坊间,有一种说法。人死后,魂魄入地府,喝过孟婆汤便能忘却前世一切,往生渡轮回。”说着微微一顿,看他的眼神定定的,很认真道:“君上,其实我们是前世的恋人,你没有喝孟婆汤,我喝了,所以你才要找到我,对不对?”
这个丫头有时天真得近乎幼稚,不过……前世之约?他一阵沉吟,或许这个说法也不无道理。
慕容弋咬了一口她粉嫩的面颊,颔首道,“这样认为也未尝不可。”
她将头埋在他温热的颈项间,蓦地笑了起来,呼吸喷在他的颈窝,传来一阵阵瘙痒。她笑得尽兴,边笑边道,“难怪你成天神神叨叨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忽然抬起头很正经地看着他,好奇道:“君上记得我,一定也记得地府什么样吧。是不是和书上写的一样,有阎罗王,有黑白无常,还有牛头马面?”
今上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真是个傻丫头,他是箭在弦上,她却一副没事人的姿态,着实令他苦恼。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慕容弋合了眸子捏了捏眉心,睁开眼后看向她,向来清漠的目光里头仍旧萦绕着浓烈的情|欲之色,他凝视她,又问了一遍,“皇后,你愿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