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锦一细想之下瞬间明白过来,不免气上心头,连哭都忘了,面露恼色道:“君上为什么要装作昏迷不醒?”
百思不解,真是个令人伤脑筋的人,难道又是想试探她么?看看她会不会对他置之不理?
慕容弋略皱眉,“皇后何出此言,朕何时装作昏迷不醒?”说着微微一顿,似乎明白过来几分,又曼声道,“这几日朕中毒卧床,神思清明却不能动弹分毫,方才服下驸马送来的解药,才得以好转。”
听他说完,沉锦蓦地愣住了,脑子里霎时空白一片,只余下四个字袅绕不绝,神思清明神思清明神思清明……这么说,他一直都不是昏迷不醒,而只是浑身上下不能动么?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微张着口瞪着他,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所以说,这几日她不眠不休地守着他,他也……
今上垂眸打量她面色,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神色淡漠道:“这几日,足见皇后对朕用情至深,朕心中很是感动。”
“……”沉锦呆滞了半晌,终于讷讷地回过神来。她甩了甩脑子,伸手无力地抚上额头,不知道他何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更不知他从哪儿看出来她对他用情至深。那日在丛林中他对她舍命相救,单是这一点,便足够她为他做这些事了。
皇后颇感无奈,沉默了一瞬,还是觉得应该解释一些什么。因干咳了一声,揉了把酸胀的双眸道,“君上,其实……”
“其实,”慕容弋不待她开口便硬生生打断,清肃的眼看向她,眼底一丝笑意一晃而逝,旋即又成了一片静漠,淡淡道:“朕似乎饿了。”
“……”
好吧。皇后瘪了瘪嘴,合上眸子抬手覆上额头,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也无怪乎他会觉得饿。万幸宁毓想得周到,这几日随时替他备着吃食。她颔首应个是,动了动要从他怀里退开,“殿里将好有吃的,我去给君上拿。”
不料手腕蓦地一紧,垂目一看,只见那只骨节修长干净的大掌正牢牢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沉锦大惑不解,回过头正要发问,他的手却一个使力,她始料未及,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他扑了过去。
慕容弋顺势搂住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垂眸静静看着她:“朕许皇后走了么?”
他这么问,居然令沉锦无言以对。方才分明是他自己说饿了的么,难道不是让她去给他找吃的的意思么?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么?
两个人之间隔着衣料相贴,她有些羞窘,只好别过脸不去看他,语气不甚好,道,“君上不是饿了么?”
慕容弋唇角勾起一个寡淡的笑容,道,“自作主张。”说罢一顿,微微挑眉道,“皇后同朕说话,连看都不敢看朕一眼么?”
她品咂他的语气,虽冷漠却似乎没什么怒意,这才稍稍放松几分,因柔声道,“君上这话说笑了,我敬畏君上,怎么敢直视君上的天颜。”
他却只一嗤,长长的哦了一声,尾音扬长,慢条斯理道:“是么?方才你抱着朕哭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敬畏朕?皇后抱得称手么?”
“……”
方才她还一门心思沉浸在打击中,根本没工夫想其它。此时经他一提醒才恍然大悟,她颇感尴尬,偷偷那眸子觑了眼他的前襟,那处一片水渍狼藉,都是自己干的“好事”。她暗道一声不妙,合宫里无人不知,慕容弋有好洁之癖,方才她一定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会拽着他痛哭流涕……
支吾了半晌不知作何回答,沉锦很不好意思。他这问题也问得怪,称手么?似乎她怎么回答都不对劲。点头摇头都不行,那索性模棱两可好了。她迟疑了会子,嗫嚅了两个字出来:“还好。”
慕容弋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个答复,他挑了半边眉毛细细品读这两个字,“还好……”眸子微微眯起,看她的眼神骤然一黯,极缓慢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这副样子令她胸口一紧,一颗心突突地狂跳。这人身上似乎有特殊的魔力,严肃时,像是五岳之尊,令人看一眼便觉胆寒。然时他五官极美,微微一笑便可颠倒众生,是以又时而带几分邪气,一颦一笑,仿若天地都在指掌间的从容流丽。
此时被他看着,沉锦就生出了这样的感受。她觉得自己落进了他的掌心,好像永远翻不出那座五指山了。
“还好就是……”她搜肠刮肚地寻说辞,一向还算灵光的脑子这时却跟木了似的,他目光幽深,看得她浑身冒冷汗,莫名其妙就蹦出一句话来:“就是挺喜欢的意思。”
话音方落,慕容弋一滞,显然大感意外。其实不光他,就连沉锦自己都被这句话给震慑住了。她扶额,这几日不眠不休果然有后遗之症么,他这几日神思清明,她却已经混沌到极致了,不然也断不会说这样一句话。
她懊恼不已,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慕容弋却两指挑起了她尖俏的下颔,俯身吻了上去。
今上的唇印上来,带着浓烈芬芳的独属于他的气息,激得她娇躯一震。
慕容弋不是君子,从不会对她守什么君子之礼。是以这样亲密的举动早已有过多次,可她仍旧浑身都微微发抖,手心里泌出汗来,连心口都狠狠颤了颤。她很错愕,怔忡的眸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高大挺拔,吻她时俯身低首,几乎将娇小的她全然笼罩在阴影之下。他的眸子微合,挺直的鼻尖划过她的小巧的鼻头,光洁微凉,感受到她轻微地颤栗。他是长年握剑的人,虎口处有薄茧,大掌从她的面颊一路滑过耳垂,轻柔地抚上她的耳后的肌理。
她喉咙里溢出一阵低吟,像是最热烈的邀请。他的唇徐徐游移,轻柔地吻上那小巧圆润的耳珠。
沉锦惊叫了一声,猛地回过神来。
自己居然……居然被这人的美色迷了心窍么……她惊慌失措,伸手便将他推了开。她呼吸错乱,一张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根本不敢再看他,只是道,“臣妾不叨扰君上休息了,臣妾告退!”说罢打起了珠帘落荒而逃,差点撞翻外间的古铜鼎。
第五十一章
出了菩若殿,沉锦一张小脸仍旧飞着红晕。夜间的风吹过来,总算令混乱的脑子稍稍冷静几分,她拿手背试了试面颊,仍旧*辣的,半点要褪温的征兆都没有。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心中觉得很窘迫,两只手交叠在腹前握得紧紧的,连掌心里都汗湿了一片,滑腻腻,像打了胰子似的。
近来的情况不对劲,自己似乎时常被慕容弋的美色迷了心窍,着实不妙。
晚间的松风园很静谧,偶尔几丝蝉鸣也显得轻灵,她腮帮子鼓鼓的,沐晚风徐徐而行,抬首看天穹,这才发现今夜不仅是满月,更有繁星璀璨。星月在墨色的天际交织,众星拱月,星光闪动月华如水,倒各有一番风情。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绿熏殿门前。夜已经深了,守在门口的几个内官都困倦得不行,倚在门柱上打瞌睡。她瞥一眼,也不想打扰他们,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轻了些,绣花舃落地几乎无声,悄无声息地跨过门槛进去了。
穿过前院绕过影壁,她压着步子往寝殿走,不料一抬头,只见宁毓同寿儿迎面而来。
两个丫头见了她,面上都很诧异,讶然道:“娘娘怎么回来了?”说着上前一左一右去扶她,宁毓细细看皇后的脸色,见她双目肿胀面颊微红,微微蹙眉,又低声道:“君上醒过来了?”
沉锦徐徐颔首,“是驸马送来的解药。”又见两人一身要出门的装扮,不禁微微拧眉,“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寿儿有些委屈,嘟着嘴道,“娘娘还说呢!这些天你不吃不喝的,我和姑姑都要急死了,哪里休息得好!”说着将手里拿炭火温着的汤盅往她跟前一送,“喏,姑姑给您熬的百宝汤,正要送到菩若殿去,还热着呢!”
她闻言眼底一红,拉了宁毓的手愧疚道,“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宁毓一笑,伸手顺了顺她耳际的发丝,柔声说:“娘娘言重了。这几天君上的情形不好,您忧心也是常情。只是奴婢们心疼您,谢天谢地君上醒了,否则还不知道您要怎么折腾自己呢。”
三人一面说一面进殿,寿儿将手里的汤盅放在桌上便转身去伺候皇后卸头饰。沉锦坐在梳妆镜前,抬眼看水银镜里的自己,只见镜中的姑娘双目肿胀像两颗大核桃,面上的红潮褪尽了,转而成了一片苍白憔悴。她被唬了一跳,迟迟伸手抚上右颊,讷讷道:“我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寿儿在一旁轻哼了一声,“几天不吃不喝,您真当自己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么!”她数落了一句,心中又觉得心疼,语气稍稍柔和几分,“过会子先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您眼下这样子,奴婢都不忍心瞧。”
皇后双手捧住脸,忽然觉得万分窘迫。难以想象,自己方才居然是这副尊容同慕容弋周旋半天,她垂头丧气,认真说,自己也真是够可怜的,自从嫁给他之后似乎就没安生过,她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什么狼狈不堪的模样都能被他瞧见。
“完了完了……”她十指伏在桌沿上将额头贴上去,才刚褪下去的红云又浮上双颊,懊丧不已道,“这么丑的模样都被慕容弋看见,这回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宁毓听她自顾自嘀咕,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娘娘何必这样沮丧。君上大病初愈,料想也不会您强上多少。”
这话说出来,非但没令沉锦稍稍宽慰,还令她更感消沉。她垂首扶额,暗叹宁毓真是太天真了,慕容弋那张脸堪称旷古绝今,不同的时刻便有不同的韵味,狼狈两个字怎么也用不到他身上。
同样有这样觉悟的还有寿儿,听宁毓说完,她似乎很不赞同,摇头道,“姑姑此言差矣。君上貌美,即便病重,往榻上一躺都是风景。”
沉锦一双柳叶眉越挑越高,气囊囊道,“有多貌美?比我还貌美么?”
寿儿听了一呛,目光古怪地打量她,不懂主子这是怎么了,居然拿自己和君上比容貌……她干咳,略想了想答道,“不一样,君上是一个大男人,娘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嘛。”
这副模样看在沉锦眼里,简直让她觉得是寿儿不忍心打击自己似的。她心头气鼓鼓的,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她这个女人还好,这算什么本事么?况且她目下这么憔悴,难道不是拜他所赐么?
更可恶的是他这几日居然还是神思清明的!神思清明……她又羞又气愤,摘下耳坠子狠狠扔到妆台上,道,“若不是守了他几日,我何至于成这样!满肚子坏水儿的东西,不安好心。”
皇后生气得莫名其妙,宁毓眨眨眼,略朝她凑近几分,悠悠道:“娘娘是不是,开始喜欢君上了?”
宁毓说得很认真,沉锦听了,惊得差点没从杌子上摔下去。寿儿伸手将她险险扶住,好容易坐稳当了,她才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宁毓,眸子瞪得像牛铃,木木道:“姑姑看我哪里像喜欢慕容弋了?”
宁毓上下打量她,说了一句话:“哪里都像。”
皇后闻言也不再争辩,只是陷入了一阵长长的沉默,良久方道了声哦,很淡然地从杌子上站起身往床榻走,笑得万分正经,经过宁毓的时很庄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姑姑真是想得太多了。”说完也不等她开口,便径自转身去浴池了。
寿儿狐疑地看了眼皇后,步子挪动朝宁毓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姑姑,会不会真的是你想多了?”
宁毓面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兴许是吧。”
坐在浴池里,温热的水流徐徐漫浸过全身,沉锦双手掬气一捧花瓣将头埋下去,深深吸一口气,馥郁的花香入肺腑,这才令心湖稍稍平复下来。
“娘娘是不是,开始喜欢君上了?”
宁毓的声音在脑子里萦绕,挥之不散。她口里溢出一阵低吟,索性将头全部沉入热水里。分明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话,她居然能一遍又一遍地记起来,可见真的是疯了。
喜欢慕容弋?怎么可能呢!宁毓怎么会有那样荒唐的猜测,难道认为她不眠不休守了他几日,就是喜欢他么?
她很困顿,一动不动地浸在水底下,直到肺部开始胀痛才终于从水里钻出来,微张着唇,大口喘气。
自己这样对慕容弋,其实大部分是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那日若不是他替她挡了那根毒针,说不定她早死了。一个拿自己的性命救她的人,她守着他担心他,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不过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活下去。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是因为他喜欢她,那这感情来得也太莫名其妙了。
她嫁来大胤,同慕容弋相识也就三个月的光景……难道,他对她是一见钟情么?
沉锦红了红脸,转念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她是闻名的美人,可面对慕容弋,她不觉得自己有本事令他这样的男人一见倾心。可若不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呢?还有,她永远记得自己初来大胤时,他看她的目光冷若冰霜近乎憎恶,若他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是那样的眼神呢?
思来想去仍旧没有头绪,她觉得头疼,闭上眼狠狠揉了揉眉心。目下仍旧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她心头仍旧疑窦丛生。譬如白泊奚的身份,他同长公主的关系,还有那来历不明的解药,是怎么到驸马手里的?
白泊奚的目的是刺杀慕容弋,长公主真的毫不知情么?如果她事先是知道的……
沉锦顿时觉得背脊一阵发麻,突然惊觉自己处在一团巨大的迷雾之中,拨不开,也走不出。
几天以来身心俱疲,皇后几乎是一沾绣花枕便沉沉睡了过去。宁毓心知她是真的累了,只低低叹出一口气,轻手轻脚替她放下床帐,这才默然退了出去。
一夜难得好眠,居然什么梦也没有,这于一向多梦的沉锦来说倒是难得的惊喜。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手臂从锦被里头伸出来揉眼睛,宽大的袖袍滑下去,露出两截白皙如玉的小臂。
不知是不是错觉,寝殿里似乎有种淡淡的香味,不同于她殿中的熏香,而是一种不算熟悉也不大陌生的味道。
她觉得古怪,徐徐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瞧见自己的床榻边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子。
刚醒过来,人还有些迟钝。沉锦起先没反应过来,只是睁着眼愣愣地看着坐在她床上的人,一副状况之外的神情。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那人终于开口,清漠的声线,分明带着几分疏离的味道,说出的话却立刻将她的三魂七魄震回到了躯壳里。
他道,“皇后还不想起么?不如一起睡。”
第五十二章
话音方落,皇后几乎是眨眼之间便从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她怔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下意识拿锦被将自己浑身都裹得严严实实,朝床榻里侧瑟缩躲了躲,沉声道:“这么早,君上怎么来了?”
她言行举止都带着防备,慕容弋侧目朝她瞥一眼,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略勾起唇哦了一声,眸子扫一眼殿中的玉漏,“还有半刻钟及巳,果然还早。”
半刻钟就到巳时了么?
沉锦一阵错愕,一张俏脸登时以锐不可当之势红了个底朝天。悄悄抬眼觑了觑外头的天色,果然,明辉耀耀,早是日上三竿。她很窘迫,前几日没休息,瞧瞧,这一睡就睡出了事来。
也不知道这人来了多久了,殿里的人也不知道通传。他一声不响的,难道就是为了等她醒了好奚落她么?
她不高兴了,略扬起下巴朝他闷闷不乐道,“君上何时来的?”
今上听出她语气不善,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殿中的仕女图屏风,菩提珠从指尖依次滑过去,缓声说,“也没多久。”
回答了等同没说,没多久是多久?沉锦皱眉,这人似乎尤其擅长让她无言以对,她别过头不想再问了,只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因略缓了缓气朝他道,“君上,我要起来梳洗换衣裳,您可否……”
话到这里,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拿一双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这人的心思跟明镜似的,无须她点头,他也能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闻言,慕容弋回过眼朝她看过来,清冷的瞳仁里映入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昨晚哭得厉害,致使过了一宿她双目都还有些浮肿,令那双晶亮的美目逊色不少。他目光沉沉,淡淡望着她,“可否什么?”
沉锦一阵愕然,显然是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她拧起眉心,这人总爱明知故问,分明是这样显而易见的事情。她都说了要换衣服,他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难道不该回避么?她有些生气,也懒得和他迂回婉转,直言道:“君上可否先出去,若是有什么话,等我换好衣裳再说也不迟。”
胆子倒不小。
慕容弋微挑眉,看她的目光一凛,捋佛珠的动作蓦然顿住:“若朕不出去呢?”
他眼风如刀,淡淡一眼睨过来,足令她心中生畏。真是怪事,大夏天的,她居然觉得浑身凉飕飕。沉锦嘴角一垮,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再开口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大半儿,嘀咕道,“不出去就不出去呗,谁能拿你怎么样。”
显然,沉锦低估了慕容弋的耳力,分明是声音压得极低的自言自语,他却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略抬了抬眼睑,瞥见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眼底隐隐划过一丝笑意,也不再戏弄她,将手中的菩提佛珠一圈一圈绕到手腕上,起身撩了珠帘朝外走,只撂下一句话,“朕去书房等皇后。”
他出去了,那股令人浑身不自在的压迫感瞬间消失无踪。
沉锦暗自吁了口气,掀开锦被下床,将将趿拉上绣履,一众年轻秀丽的宫女便鱼贯而入,宁毓走在最前头,上前扶皇后坐下,一面将漱口的茶水递给她一面道,“娘娘昨晚睡得好么?”
她咕噜咕噜漱了漱,以袖掩口将茶水吐出来,接过一旁呈来的巾栉掖了掖嘴,漫不经心地颔首,又问宁毓道:“君上什么时候来的?”
宁毓将花油抹在她的发上,口里答道,“辰时的样子就过来了。”
辰时……她很惊讶,转过头道:“怎么没一个人叫我起来呢?”
寿儿正在替她选头花,闻言轻笑了一声,道,“娘娘以为咱们不想叫你么?是君上不让嘛。君上说您前几日累坏了,要好好休息。”
她一阵怔愣,这时又有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开了口,道,“君上真是喜欢娘娘,来了也不让通传,只坐在床榻边上定定看着您,足见娘娘是君上的心肝儿哪。”
“……”
话音方落,君上的心肝儿就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沉锦捂住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宁毓连忙过来抹着她的背脊替她顺气,蹙眉瞥了眼那个说话的小丫头,“没大没小的。”
那小丫头被她的眼神一吓,连忙悻悻低下头,诺诺道,“是奴婢失言了,娘娘恕罪。”
好容易缓过气来,沉锦一张脸已经咳得通红。她随意摆了摆手,又蜷起食指扣了扣额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颇苦恼的神情。
这时几个宫女捧着宫装呈到皇后跟前来,口里道,“娘娘,这是宫里送来的新衣裳,都是上好的苏绣。”
沉锦没什么心思,只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也不细看,随手指了一件绣忍冬的素色袍子便让人给她换上。
梳妆妥帖,皇后对着镜子看了看,眼中显出几分满意的神态,扶了寿儿的手便欲出殿门,恰此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却骤作,未几,一个年轻白净的内官猫着腰疾步走了进来,朝她福身见个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沉锦一愣,认出是允束。小允子是她未央宫里的人,脑子好使为人机灵,在大胤宫中也称得上八面玲珑。允束年纪虽不大,平日里却很沉稳内敛,甚少有这样莽撞失态的时候。她隐约觉得不对劲,侧目看一眼一众宫人,“你们先出去。”
几个丫头道是,依次退出寝殿,只留下宁毓同寿儿两个皇后的心腹。沉锦这才开口,皱眉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小允子脑门儿上大汗淋漓,抬起头来看她,回道,“回娘娘,内宫监那头来的消息,说长公主突发急症,让君上派人给送回大胤宫了。”
突发急症?
沉锦一惊,追问道:“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么?突发急症,是什么样的急症?什么时候的事?”
小允子抹了把汗,“今早的事儿。长公主具体是什么病,奴才也不知道,是君上的意思,让一个随行的太医跟着长公主一道回了宫,君上还有旨意……”
她眉头越皱越紧,“什么旨意?快说啊!”
“君上还有旨意,说长公主患的是恶疾,回宫之后便好好在钟棠宫休养,不许公主出宫门一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她闻言面色微变,沉默了半晌才扬了扬手,说知道了,“你退吧。”
小允子应声是,呵腰退了出去。宁毓见他走远,这才蹙眉道,“娘娘,这事不同寻常,昨儿晨间君上不好,长公主还去菩若殿探视来着。奴婢瞧着,完完好好的人一个,就一夜的事情,怎么会说病就病了?”
沉锦也觉得蹊跷,对掖了双手在殿中来回踱步,“是啊。如果真如君上所言,是昨夜里突发的病,紫荣殿不可能什么动静都没有,早该闹开锅了才是。”
寿儿听她们二人一来一往,总算后知后觉,一拍脑门儿道:“莫非……突发急症只是个由头,君上是想借此软禁长公主?”
“……”沉锦转过身朝她竖起跟食指,低声道:“小点声儿,不要命了么。”
寿儿悻悻住了口,上前扯了扯皇后的袖子,小心翼翼道:“娘娘,长公主不是君上的亲姐姐么?君上干嘛要囚禁她啊?”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撑着额,心中大为不解。
那头沉默了良久的宁毓却忽地抬起眼看向她,声音压得极低,“娘娘,那日您同君上在嶂山丛林中遇人行刺……您说,长公主会不会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倒是提点了她。沉锦眼色一深,半眯了眸子道,“我说不准。不过,慕容弋的心思缜密无双,既然他走了这步棋,可见非同小可。”说着微微一顿,略敛敛心神,扬起唇一笑,“罢了,他们慕容家的事,和咱们没什么关系,何必去操那份儿心。”
宁毓听了却直摇头,“娘娘太想得开了。若是过去,慕容氏的事当然同咱们不相干。可如今不同,您同君上成了婚,您也是慕容家的人。您不想掺和进去,保不准儿别人不想拖您下水。”
话说的不无道理。沉锦低低叹息,颔首道,“我知道了姑姑,我会防备的,放心吧。”接着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君上还在书房等我,我先去了。”
皇后说完便不多留,提了裙摆径自跨过门槛往南苑的书房去了。
今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和煦,透过繁枝绿叶垂洒下来,照在人身上,流转着几分暖意。
书房的房门紧闭,她在门庭前驻足而立,微微弯腰想从门缝里窥探一二,却什么也没看见。她瘪瘪嘴,叠指将将要去叩红木门,门内却忽地传出一阵笛声,回转流畅,起伏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