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羞愤,扬手一指:“君上糊涂了,这样的话,如何能挂在嘴边玩笑?”
见她气恼,他却好整以暇,微微挑眉缓声道:“朕对皇后的身体了如指掌。你不信么?不如我同皇后来打一个赌怎么样。”
“打赌?”她警惕起来,这人向来奸诈,满腹的诡谲算计,不知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仿佛没瞧见她眼神中的防备,只是道:“若皇后的左肩没有朱砂痣,我便许你一个承诺,应允皇后任何一件事。若皇后左肩真的生了朱砂痣……”他一笑莞尔,“那皇后为我吟一支歌,如何?”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两相比较,赢与输的代价,双方悬殊实在太大。她愈发不解了,这人究竟是太过自负,还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应允任何事?那么送她回梁国呢?同大梁永休战事呢?
真是笑话,他哪儿来的自信自己能赢?
沉锦心中虽嗤笑,却也不想错失这个好机会,因颔首道:“好,既然君上要赌,我自当奉陪。”
第三十五章
赌约定下来,板上钉钉。帝后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既然事先有约,输的那方不能抵赖,那就要踏踏实实将皇后的左肩验上一验,宽衣解带一看便见分晓。
可这时又冒出了另一个疑难来,两人虽是名义上的夫妻,可名不副实。两个没有过肌肤之亲的人,男女有别,要沉锦当着皇帝的面脱衣裳,她光是想想就恶寒,哪儿还能真的做呢!
她不着痕迹地凝起眉,侧目看他:“怎么验?”
慕容弋一副闲闲的姿态,端详她半晌,见她眼神闪烁,隐约知道了她在为难什么,漠然道:“跟我过来。”说完便转了身,绕到八扇屏风后头去了。
她立在原地半晌,只好又提步跟上去。坦言说,她心中是害怕与他独处的,上回在清凉亭,她在他手上吃了天大的亏,那口气至今还没完全咽下去。今日若非他帮了她一次,她绝没有闲情逸致同他打这样的赌。
绕过八扇大屏风,出乎人意料的,里头居然别有洞天。
她眸子看过去,隔扇上头雕万字流水纹,打起帷帐继续走,里头竟是一所寝殿。设香案条几,香鼎之中烟雾袅袅,吸入肺腑中令人倍感怡神。她抬起眼,瞧见房中幽黯处立着一个高个儿的影子,不消多时,一阵火光乍现,是慕容弋点燃了灯烛。
今上的面容映衬在火光的昏黄中,眼帘微微垂下,眸子里有跳动的金色。他拨弄完灯芯又往水银镜前走,从妆台上拿起一把日月镜,徐徐走到水银镜正对处站定,又将袍角撕下一隅,覆在双眼上。
她不解,“你蒙着眼做什么?”
他却只是道:“皇后脸皮薄,如今我看不见了,你便可以大大方方宽衣,”说着略顿,“你不想我蒙眼么?”
沉锦被噎住了,当即道不是。心中仍旧将信将疑,又试探着朝慕容弋走近两步,伸手在他覆了布帛的双目前摆了摆,他并不见有何反应。沉锦坐在妆台前的杌凳上,抬眼,镜中映出他来,立在她后面,手持日月铜镜,面上没有一丝的神情。
尽管他蒙着眼,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僵着十指去解领上的盘扣。她双颊泛红,徐徐将广袖袍褪至上臂处,往面前的水银镜看过去。
他手中的铜镜里将好映入她肩后风光,羊脂美玉般的肌理,白璧无瑕。她顺着圆润单薄的肩头往下看,嫣红的一粒小痣,极小,若不细看几乎不可察,像是落在白雪上的朱砂。她大感惊骇,猛地拉拢衣裳站起身,阔袖无意间一拂,妆台上的脂粉奁便被扫在地上。
她惊怒交加,颤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
慕容弋慢条斯理将覆眼的白绫摘下,见她气急败坏,竟勾起唇一笑,“看皇后这副样子,想必你知道朕没有骗你。所以这个赌,是朕赢了。”
此时她却没有功夫同他计较谁输谁赢,步子一动朝他走得更近,追问道:“告诉我,这些事情你都是从何而知?”之前的忍耐似乎都要在顷刻之间爆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难怪他总是胸有成竹,难怪每每对上他,都是她溃不成军。常言道知己知彼,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更了解,这怎么能不令人惊恐呢?
她不依不挠,他却仍旧避而不答,只是别过头看那盏烛火:“我早说过,难得糊涂,刨根问底的结果往往是人不能承受的。如今朕赢了,皇后是不是该愿赌服输?”
他不说,她也没办法逼他。沉锦懊丧,脑子里乱作了一团,微合了眸子揉眉心,随口问:“自然是愿赌服输是。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擅长吟曲,扫了君上的雅兴你不能怪罪我。君上执意要听,我姑且献一回丑。你想听什么?”
慕容弋回眸看她一眼,这副模样还真有几分英勇就义的味道,看上去很滑稽。他心下好笑,脸上却没有笑容,认真地想了想道:“上邪如何?”
上邪……
她眸子里划过一丝惊异,人尽皆知,上邪曲是女子对心爱男子的示爱之曲,情思缱绻,缠绵悱恻。词中字句,俱表露地老天荒之意。沉锦颇感尴尬,觉得慕容弋一定是故意想看她笑话的。
“不能换一曲么?”她试探道。
今上却很坚决,“不换,就这个。”说完撩了袍子在官帽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幽幽:“皇后请。”
请你个鬼!她愤愤的,低下头口里嘀咕着骂了一句。反悔吗?可是事先分明已经约定好了,若是不认账,势必令慕容弋嘲笑致死,那怎么办呢?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只能屈从,她长长嗟叹一声,这首曲子司业都没听她唱过,如今真是便宜这个大胤皇帝了。
暗自翻个白眼,沉锦清了清嗓子,启唇低低吟唱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四下静谧无声,她的声线柔媚清丽,仿佛天生含三分笑意,古曲上邪自她口中缓缓流淌而出,一起一伏,转承娇婉,似诉心中无限事。
他听她低低吟唱,眼中的神色忽地黯沉下去。好半晌,一曲毕,歌声戛然而止,她看见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愈发地近,愈发地近,他目光幽深,直看得她发憷,步子往后退了退。
这是怎么了?他这副模样怪吓人,她勉强笑笑:“唱得不好么?虽然我自幼习音律,却只擅长筝与笛,我早便告诉君上了……”
慕容弋摇头,指尖抚上她的左颊,声音带着些莫名的低哑,喉头似乎浑浊:“不,你唱得很好。”
他的指腹粗糙,划过娇嫩的脸颊,有些痒痒的,沉锦偏头想要躲开,不料他却忽地双臂一收将她抱进了怀里。她怔了怔,他的气息醉人芬芳将她禁锢其中,那一瞬竟然忘了去反抗,带她回过神后却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沙哑低沉,他说:“别再念念不忘。”
她被他说得一愣,“什么?”
今上将她抱得更紧,双臂几乎箍得她生疼,“你心中的另一个人,别再念念不忘。”
她一阵怔忡,他复缓缓低下头来,吻上她柔软嫣红的唇。她的气息如此美好,令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合上眼,发狠似的吻她,甚至咬破了她的唇瓣。她吃痛,拉扯着要把他推开,他却锲而不舍,仍旧疯狂地追逐她躲闪的小舌。
他太过强势霸道,以致她呼吸都变得困难,忍无可忍,她也狠了狠心咬了下去。彼此口里都有腥甜的味道,然而慕容弋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呼吸愈发粗重,将她抵在隔扇上,大手顺着她勾人的曲线一路往下游移。
她感到不妙,惊慌之余开始奋力挣扎,然而女人的力量对于男人来说微不足道。她纤细柔弱,和他根本不足以较量。慕容弋单手箍住她两只手反剪在她身后,致使她只能毫无保留地迎接他。他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颈窝处,右手隔着薄薄的布料抚上那双纤细修长的腿,他渴望她,渴望得几乎疼痛。
小腹处传来异样硬实的触感,她反应了一瞬,登时吓得双腿都发软,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带着薄茧的手滑入了细嫩双腿之间……
她尖叫了一声,狠狠朝他踩了一脚。慕容弋一声闷哼,她趁着这个当口儿狠力将他一把推开,她气疯了,右手举起来就要朝他挥下去,万幸理智将她硬生生拖了回来。
不能。如果这一耳光扇了下去,指不定会怎么收场,不能冲动,不能逞一时之快。
沉锦深吸了好几口借以平复,五指在半空中收拢又愤愤垂了下来,冷着脸朝他欠身:“臣妾有些不舒服,恐怕不能陪君上赏月了。臣妾告退。”说完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再听不见。他在官帽椅上缓缓坐下来,窗外刮进来一阵夜风,呼啦一阵熄灭了殿中的灯烛,一室漆黑。
他在黑暗之中漠然地勾了勾唇,举起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黑瞳幽黯。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辈子。她永远也逃不掉,她是他的,无论她如何抗拒。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爱上他,不择一切手段。
从瑶台上下来,她几乎是连奔带逃。深夜的风大而冷,她双颊滚烫气息不稳,走在宫道上不住地流眼泪。几次三番被他这样欺负,她羞愤得想呕血。有时也在心里骂自己不识好歹,原本就是已经成婚的两个人,他是她的男人,对她做任何事都天经地义。
厌恶他的触碰么?其实也说不上吧,就像宫里其它人说的,慕容弋的人才风度天下无人能及,并不会让她讨厌,可她就是觉得心里好难过,觉得对不起司业,也对不起自己。
脑子里乱作一锅粥,她胡思乱想,迎着夜风在青石路上疾步而行,忽地背后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便捂了她的嘴,她大惊失色,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人将自己半扯半抱地往假山后头拖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沉锦吓坏了,使力地去挣,然而那是两只属于男人的手臂,任凭她如何挣扎也脱不了身。周遭漆黑一片,背后的男人来路不明,不声不响,只顾抱着她往假山后面拉扯。
他是什么人?刺客么?潜入宫中又想干什么?她会被这个刺客杀了么?
背上的冷汗将衣裳全部打湿,这条宫道平日里甚少有御林军巡逻,无疑,她此刻的处境万分危险。她又将目光望向远处屹立在夜色中的巍巍高楼,瑶台,慕容弋就在瑶台上,如果大声去呼救,他能听到么?
她心头惶恐,却也顾不得思量再多,狠狠咬了一口捂住她嘴的手,背后的男人吃痛,手上一松她便扬声喊起来:“君……唔唔唔……”
这时后头传来一个声音,压低了嗓子在她耳畔道:“公主,别嚷了,你看看奴才是谁。”
这个声音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沉锦微怔,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背后的男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见她回眼看自己,便随手将遮面的黑布扯了下来,露出一张秀气年轻的脸庞来。
她端详这张脸半晌,捂着口不可置信道:“荣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荣生是司业的琴童,他怎么会在大胤宫中现身?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她简直是百思不解。
见她奇怪,荣生四下环顾一番,低声道:“殿下,时间紧迫,奴才只能长话短说。白先生心知慕容弋难对付,又挂念殿下的安危,便安排奴才进了大胤的兵仗局当差,以便同殿下有个照应。”
她明白过来,微微地颔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皱紧了眉头问:“那司业他人现在何处?他好么?”
荣生一笑,“方才奴才见殿下欲向慕容弋求救,还以为此间生出了什么变数,看来是奴才多心了。殿下不必担心,先生他安顿在爻京城郊,安危无虞。”
“那我就放心了……”沉锦抚着心口长吁道,难怪前些日子不再听见过司业的笛声,毕竟城郊同大胤宫相去那样遥远么。她又看向荣生,问道:“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荣生挠了挠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一直交代奴才尽快同殿下碰面,可奴才不争气,兵仗局的内监不能在宫里四处走动,奴才见不着殿下,又听贤妃宫里的内监说您同慕容弋在瑶台,便来碰碰运气。”
她哦了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呵斥道:“二话没有便把人往假山后头拖,我差点被活活吓死!”说完理了理衣衫道,“时候不早了,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宫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荣生在后头喊了她一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她,沉锦接过来,不明所以,“这是……”
他因压低了声音道:“是先生的吩咐,他交代奴才务必亲手交给殿下。此物遇水即溶,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说着稍作停顿,又道:“先生还让奴才提醒殿下,千万别辜负了您皇父的厚望。”
她听后神色一变,整张小脸都隐隐透出几分苍白,好半晌才迟迟地颔首,沉声说知道了,“你告诉司业,我会见机行事,伺机……伺机向慕容弋投毒。”
“先生还说,要殿下千万小心。”荣生又道,“宫里人多眼杂,若是今后先生还有什么交代,奴才会把信放在这座假山的缝隙里,殿下自来取便是。”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不耐烦了,疲惫地合了合眼道,“我知道了,你替我告诉司业,让他好好保重自己。”
荣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了殿下不高兴,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他心头案子琢磨,今儿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寻常,有几分……有几分魂不守舍。
他甩了甩头将脑子里乌七八糟的念头抛开,重又蒙好面,四下张望了一番,脚下微微借力跃上了房檐,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她一步一步往未央宫走,右手紧紧攥着那包□□。司业果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替她安排了荣生入宫,还顺道给她准备了剧毒,让她伺机向慕容弋下手。
可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司业说安排荣生入宫是为了保护她,与她照应,□□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小子,怎么能保护得了她呢?还有,大胤宫中的内监不应该都要验身么,荣生能入宫,难道已经受了阉刑?也不对,瞧那厮活蹦乱跳的,哪里有半分受过刑的样子……难道……
她眸子忽地一动,又是长公主在里头牵线搭桥?她是今上的亲姐姐,自然有权力替宫里新增一个内监。若真是如此,那她又为什么还要帮司业呢?上回司业说他同长公主之间有渊源,是什么样的渊源呢?
还有今日荣生那身行头,夜行衣,第一眼她根本没认出来。过去看着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怎么会忽然有那样大的力气?
沉锦想着,脑仁儿里忽然头痛一阵抽痛,直使得她眼前一花,脚步趔趄,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一颗大树以作凭靠。好一会儿缓过神来,额头上抹过去已经是一手的汗水。她缓了缓,复又继续只身一人朝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未央宫,里头居然是一派灯火通明。她不解,定睛看时却发现宁毓和寿儿都守在宫门口。两个丫头神色焦急翘首以盼,见了她,忙不迭地跑过来相迎。
“娘娘,宫里都传开了,你怎么会大半夜跑到瑶台去?是君上邀约么?你事先怎么不跟咱们知会一声。”宁毓皱眉,又在她面上打量一阵儿,“娘娘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您的唇角怎么破了?”
她心头羞愤,一面说没什么一面携着两人的手进宫门,冷笑说,“我被端妃摆了一道,险些就称了她的心意呢。”
“端妃?”寿儿惊呼。
她由宁毓扶着在玫瑰椅上坐下,结果寿儿奉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她仿造姚乾之的笔迹给我送来了一封信,邀我瑶台相见。信中言辞恳切,我便依言去了,谁知……四妃居心叵测,早已等着瓮中捉鳖!”
寿儿听得愈发不解,“那君上呢?君上又怎么会在那儿?”
她也摇头,“我也不清楚。”说着忽然又想起瑶台上发生的种种事,她又懊恼起来。这回虽说是他救了她一次,可事后那样欺负她,也算扯平了吧!她也不必再对他心怀感激!
宁毓听得心口发凉,“万幸来的是君上不是驸马,皇后与人私通,这样的罪责咱们担不起,轻则被废打入冷宫,重则直接处死。端妃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娘娘与她素来无冤仇,为何要这样害您呢?”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沉锦身心俱疲,撑着额挥了挥手,“你们下去歇着吧,我也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不必伺候了。”
听她这么说,宁毓同寿儿只好应个是退出去,反手合上了寝殿门。
众人都退了,殿中只余下她自己一人。沉锦静坐了良久方缓缓起身,对着水银镜徐徐褪去了衣衫,镜中的*白皙曼妙,脖颈处有一处紫红的痕迹,是他给她留下的。
胸中火气蹭蹭往上窜涌,她很是愤懑,狠狠将妆台上的象牙篦拾起来扔过去。动作起伏,袖口里的那包药粉掉落出来,她神色一滞,弯腰捡起来捏在掌心。
遇水即溶,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看来司业为了助她取慕容弋的性命,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低低叹出一口气,此物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甚至是宁毓和寿儿也不能,她思量了一瞬,将那包药粉放入了怀中,这才熄了烛火上榻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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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晚那么一出,翌日宫中宫人莫不窃窃私语,说君上为了陪皇后赏月不惜千里迢迢回宫赴约,帝后着实恩爱;又说四妃自讨没趣,想去捉奸却不料闹出个天大的乌龙,沦为宫中人的笑柄。
然而曹玉棠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大早陈公公便领着君上的手谕到了静怡阁,褫夺了封号,硬生生将她从一个端妃贬为了曹美人。具体缘由手谕上也没有明言,今上的旨意,就算无缘无故也容不得任何人置喙。
“听说,陈公公旨都宣完,曹美人就厥过去了。”寿儿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喜滋滋道:“自作孽不可活,做了那样的坏事,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沉锦听后却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宁毓笑了笑,“这叫杀鸡儆猴。君上拿端妃下手,以儆效尤,逼得其余三个娘子不敢再打娘娘的主意,可谓用心良苦。”
皇后翻了个白眼,侧目瞥一眼宁毓:“我算是看出来了,姑姑觉得慕容弋什么都好。”
“奴婢可没这么说。”她一脸无辜,摊手道,“只是就事论事,事实如此么。”
沉锦却兀自摇头,指尖绕着发梢画着圈儿,对着镜子嘲弄道:“看来他收买人心的功力深厚得很么。”
寿儿在她的唇上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您的嘴巴怎么了?这伤口……像是被人咬的?”
小丫头口无遮拦,一旁的宁毓却瞬间明白过来,干咳了两声替她圆场:“胡说什么呢,赶紧给娘娘抹花油。”
皇后闹了个面红耳赤,秀履狠狠踹了踹杌凳,“被狗咬的!”
第三十七章
因有了曹美人的前车之鉴,其余三妃果真受了震慑,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各自宫里呆着,再不敢去寻皇后的晦气。
其实不光是三位娘子不出现,由于大胤刚刚推行新政,每日的奏章在建章殿里堆积如山,慕容弋也再没有来找过她。
皇后踏踏实实落了个清净,静好的岁月中时日飞驰而过,转眼便到了五月间,天气愈发地热起来,未央宫的院子里已经有了蝉鸣阵阵,嚷起来没完没了,平常还好,尤其到了午后,扰得人根本没法儿休息。
沉锦平素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知了成天儿这么啼鸣,着实令她苦恼。这日正躺在美人榻上,将将要入睡,雕窗外头便传来一阵阵蝉鸣,简直震耳欲聋。她不堪其扰,猛地坐起身扬手指向窗外,吩咐正替她打扇的寿儿:“传令,将外头的蝉全都捉了!”
她这副模样有些骇人,寿儿被吓住了,手上的动作都一滞,连声应是便直起身往寝殿外走,边走边吩咐宫中的宫人,“娘娘有旨意……”
未几,偌大的宫室中所有的宫人都齐聚到了院子里,看了眼头顶上方的日头,顿觉十分无奈。大夏天儿的,娘娘也真是会折腾人,大家伙儿心头纳罕,主子平日里分明挺体贴人的,今儿是怎么了?然而再想也想不明白,他们只好遵旨,在每一棵树子上仔细地搜寻啼鸣不休扰皇后清梦的蝉爷。
方才发了一通的火气,再想翻身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沉锦一双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梁上的雕花,百无聊赖地叹口气,将手边的话本子拿过来随便翻了翻,似乎没提起兴趣,又顺手丢到了一旁。
日头正盛,毒辣辣的日光照得万物都偃旗息鼓。院中的花草恹恹的,没有一丝风,柳条垂落,不见半分往日的生气。她觉得闷热,因自己举起团扇打起风,趿拉上绣花舃一边扇扇子一边往院子里走。
夏日里的太阳晃眼刺目,人在下头晒着就跟快被烤熟了似的。她看了眼忙忙碌碌的一众宫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又扬声道:“行了行了,都回屋歇着吧,我不睡了,不用再捉。”
闻听此言,爬上了大树的内官纷纷又下来,一众人看向她,只见他们的皇后似乎烦躁不堪,拿扇子一个劲儿地打风,暗啐了一声鬼天气又旋身进了屋。
采薇瘪了瘪嘴,朝着寿儿靠近些,低声道:“寿,你是娘娘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娘娘这几日似乎……心情不大好?”
寿儿也觉得古怪,“我也不知道呢,我瞧着也觉得像心情不好……”仔细想想又觉得没道理,“可是不对啊,这几天儿谁都没来寻过咱们娘娘麻烦,干嘛不痛快啊……”
“兴许是天热么,”一个丫头插嘴,“这么毒的天气,换做谁心情能舒坦。”
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宁毓略皱眉,“都不用做事了么,唧唧歪歪的。”
姑姑开口训斥,几个姑娘哪里还敢再说,面上悻悻的,纷纷作鸟兽散去。宁毓心头细细地想了想,提步跟着皇后进了寝殿。
抬眼看过去,只见沉锦又开始在窗边抚弄她的玉笛,这回没有吹,只是握在掌心里愣愣地出神。宁毓上前走到她身后,柔声道:“娘娘这些日子怎么了?似乎心情不佳。”
啊?皇后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情不佳,有么?
“没有啊,”她道,“姑姑怎么会这么说。”
宁毓很严肃地朝她点头,“有啊。”说完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如炬。
她被宁毓瞧得发憷,摸了摸脸颊疑惑道:“姑姑怎么这样看我?”
“娘娘,君上好些日子没来了,”宁毓温柔地抚上她的肩,“其实你是思念君上了吧。”
这话惊得皇后差点一头栽下去,险险被宁毓扶住,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姑姑不要跟我讲这么冷的笑话。”思念他?真不知道宁毓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他不来,再没有比这更称她心如她意的了,简直该去烧高香谢神佛!
宁毓端详她面色,“是么?娘娘真的没有想念君上么?”
“……”她被问得不耐烦了,搡着宁毓的背将她往外头推,“行了,我要吹笛子了,姑姑没什么事就出去忙吧,啊。”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急急忙忙进来一个内官,朝她揖手通传:“娘娘,君上来了。”
“……”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沉锦略皱眉,“知道了,你去吧。”复侧目狠狠瞪一眼宁毓,“叨叨叨叨,看吧,把活阎王给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