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说周同大胤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心中想必也清楚,如今周胤两*力不相上下,相安无事,也不过是在各自等待时机罢了。大胤的长公主,不过一介女流,同大周的皇室有书信往来。”他勾起唇,眸子漠然地望着身前的驸马,“驸马告诉朕,若长公主不是做贼心虚,又为何以暗语传信。”
姚乾之没有搭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偌大的殿堂之上鸦雀无声,大气不闻。
他长叹一声,放下摁压眉心的右手,食指缓缓地叩在桌案上,发出阵阵规律的闷响,怅然道:“冬日方尽,邺椋一带的雪灾还没过去,新政也还未完全推行,前朝朕得费心思同守旧派的臣工周旋,后宫朕还须处处提防朕的亲长姊。”
今上这番话说出来,教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驸马有些困惑,开口试探道:“那君上的意思,是要给长公主定罪?”
他微微摇头,淡漠道:“并不急于一时,留着她还有用处。朕的眼皮子底下,她慕容璐还翻不了天,且不动声色吧,更何况她是朕的亲长姊,血浓于水,真要对她下手,朕也狠不下心。”
姚乾之听完只觉得毛骨悚然,背上的锦缎几乎要被汗水湿透,他深垂着头,又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曼声说:“驸马是个心地仁慈的人,同长姊毕竟夫妻多年,你若觉得于心不忍,朕也不会再勉强驸马。”
他这话半真半假,驸马闻言面色大变。今上生性阴狠且多疑,即便最亲近的心腹也不能教他放下戒心。姚乾之听出那语气中的试探,当即双膝一弯,伏地朝今上叩首拜下去,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为君上尽忠,何来勉强一说?臣愿为君上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弋唇角极慢地勾起个笑,“驸马的功劳朕都给你记着,将来定有重赏,回钟棠宫去吧。”
姚乾之应是,“臣叩谢君上圣恩,臣告退。”说罢从地上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太宸宫。
他望着驸马的背影半晌,眼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沉声道:“陈高。”
一旁侍立的掌印连忙提步上前,猫着腰朝他拱手揖下去,“君上请吩咐。”
他一面揉按眉心一面寒声道:“给朕盯着驸马,以免横生枝节。姚乾之同长公主成婚已七载,朕不得不防。”
陈高应是,又抬眼试探道:“那长公主那边儿……”
“静观其变。”他说,“朕曾拿慕容煜的事警告过她,可她只充耳不闻,怨不得旁人。当年朕能杀了慕容煜,如今照样也能杀她慕容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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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撑着身坐起来,只觉得脑子里面扯着疼。昨儿夜里没合过眼,早晨虽然睡过去了,却是梦境不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在大梁,一会儿是在大胤,前一刻看见的是白泊奚的脸,下一刻却又立马变成了慕容弋,着实糟糕。
宁毓领着一众宫女进来给她梳妆,皇后脸色不好,双眼下方萦着一丝淡淡的青黑,莹莹的一双美目也有几分失色。宁毓见了直皱眉,一面替她描花钿一面道:“昨晚又没睡么?”
提起昨晚,沉锦一张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子,心头又羞又恼,支吾道:“睡了的,只是梦太多,睡得不安稳。”说完便话锋一转绕开了这个话题,随口道:“今日四妃没有来请安么?”
宁毓说没有,“昨儿是娘娘自己对她们说的,往后若无传召,都不必来未央宫给您请安,娘娘忘了么?”
她回忆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唇角咧开一个笑容道:“不来请安是再好不过了。她们的那些心思都该留给慕容弋,我乐得清闲。”
“嗬,您倒是大度。”寿儿在一旁吐舌头,瘪嘴道,“着没见过您这样的皇后,贤良得过了头吧。”
她听了仍旧不以为意,叹息道:“争宠使坏的把戏,我在大梁还见少了么?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们,偌大的后宫,那么多女人,可君上只有一个,又不能劈成几份儿分了。”
寿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毓旋即狠狠一眼瞪过去,她被吓住了,悻悻地垂下头专心致志替皇后绾发。宁毓复又转过眼来看沉锦,蹙眉道:“娘娘不是小孩子了,说话怎么这样没分寸?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她弯了弯眼睛,冲着水银镜里的宁毓笑笑,“这里又没有外人。”
几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未几一个秀丽的宫女入内来,恭谨道:“娘娘,长公主邀您去钟棠宫共用午膳。”
皇后略想了想,颔首道:“我知道了。”说罢看向寿儿,“替我备轿。”
仔细想想,其实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长公主了,只是不知慕容璐是单纯邀她用午膳还是有别的意图。沉锦心头琢磨着,梳妆完后便扶过宁毓的手踏出未央宫,弯腰上了宫矫。
到了钟棠宫门口,外头侍立的内官连忙高声通传,少顷,沉锦便见长公主迎了出来,仍旧是满面的笑意,过来给她见礼,“参见皇后。”
沉锦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口里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慕容璐却只是笑道,“应该的,如今你贵为皇后,受得起我的礼。”说完又拉起她的手往殿里头,边走边道,“怎么还喊我公主呢?”
她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尴尬,口里迟迟地挤出两个字,“长姊。”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她入了正殿请她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宫人道,“传膳。”说罢又看向沉锦,目光之中带着莫名的意味,含笑问:“听闻皇后颇通音律?”
她心头有些疑惑,不明白慕容璐怎么突然问这个,然面上只谦逊一笑,“略知一二罢了。”
长公主缓缓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第二十五章
慕容璐面上的笑容有些神秘,她心下奇怪,微微偏着头作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不懂长姊的意思。”
长公主却笑而不答了,内官宫女们将菜肴摆上了桌,她含笑将筷子递给沉锦,只是道:“听君上说皇后爱吃紫燕什锦丝,正好,你尝尝我宫中的厨司手艺,在整个内廷都是数一数二的。”
沉锦很惊讶,怎么也想不通慕容弋是从何得知她的种种喜好。她从未对他透露过,若是曾询问寿儿或宁毓,她们该不会对她绝口不提。真是太奇怪了,他与她而言全然是个陌生人,他却似乎孰知她的一切,这令人感到不安。她心头不自在,又不好在慕容璐跟前有所表露,只好略勾勾唇,接过筷子闷头用膳。
吃着吃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长公主拿巾栉拭了拭嘴,抬眼去看皇后,眼中有笑意:“听内宫监的人说,君上这几日都宿在未央宫?”
沉锦闻言一愣,旋即微微颔首,神情似乎有些尴尬,蚊子叫似的地嗯一声。
慕容璐却表现得很欣喜,拉着她的手殷殷道:“君上同皇后这样恩爱,想必要不了多长十日便有好消息传出,我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能落下了。”说着似乎微微叹息,换上副欣慰的口吻,“君上的性子自幼便孤僻,又迟迟不肯娶妻,过去我担心得很,怕他会一直这么下去。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看得出来,君上很喜爱皇后。”
说完,她微微一顿,抬眼打量沉锦神色,缓声道:“君上同公主颇有渊源?”
这番话仿佛字字肺腑,细听却又有其它的意味。沉锦心头皱眉,面上却仍旧朝她笑得恳切而真挚,说:“我同君上过去并不相识,那日长姊宫中才是初见,渊源一说,从何谈起呢。”
慕容璐闻言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侧目看了看窗外天色,二月将尽,正是盛春时节,外头阳光明媚万木萌发,因道:“咱们姐妹难得相聚,今儿天气不错,过会子你陪我去外头转转。”
皇后点点头,用完膳后同长公主携手往御花园走。
北方的气候远远不能同南方比,冬天冷,夏天热,一年到头最难得便是这数十日的春令。沉锦走在宫道上,身旁慕容璐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胤的诸多风俗,她偶尔搭上一句话,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看四周景致。
朱红的宫墙上是金琉璃瓦,这样的色彩搭配呈现出独特的雍容。一阵微风吹面而来,也带着暖意,似是杨柳拂动。
宁毓垂着头跟在两人身后,听着皇后同长公主交谈,心口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手牢牢攥住。
慕容璐同皇后一样,都是自幼生长于禁宫的孩子。然而二者之间有相似之处,也存在巨大的差异。但凡了解大胤历史的人都晓得,慕容氏是一个充满野心与*的家族,残忍冷漠的本性从祖辈那里继承下来,绵延至今。是以大胤禁宫比起大梁的更要残忍血腥千百倍,这也直接决定了两位公主在品性上的不同。
长公主有一副和善的面相,然而字里行间却无时无刻不在试探皇后,足见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宁毓双手交握得紧紧的,看不透慕容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一行人仍旧往前走,沉锦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长公主似乎有意无意在将她往禁宫偏僻的处所带,她略皱了眉,低声道:“长姊这是带我去哪儿?”
慕容璐回过头来拉她的手,唇角的笑意深浓:“皇后怎么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能害皇后么?”说罢侧目看一眼身后的一众宫人,沉声道:“你们都不必跟着了,本宫有话要单独同皇后说。”
闻听此言,宁毓等人心头霎时一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皇后一道目光给堵了回去,只好应个是立在原地不再跟随,眼睁睁看着她同长公主两人愈行愈远。
沉锦跟着慕容璐直直往前,她心中也有些忐忑,不明白这个长姊意欲何为。然而旋即又平静下来,既然她故弄玄虚,她索性也奉陪到底,且看这个长公主喉咙里在卖什么药罢!
一路前行,眼瞧着周遭愈发陌生偏僻,她愈发警觉起来,脚下的步子一顿站住了,沉声道:“长姊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前方太过荒僻,恐有不测。”
长公主转过头来看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怕什么,近日我宫中来了一位乐师,他知皇后醉心音律,想同皇后见一面切磋一二,我不过了他一个心愿罢了。”说完目光投向沉锦身后,微微挑起唇角,复又旋身,绕进了两扇宫墙间的夹道,不见了踪影。
沉锦满腹狐疑,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线晴朗柔润,仿佛山涧流淌过的泉水,唤她:“殿下。”
两个轻描淡写的字,像是从云中雾间漂浮过来,飘渺不真。她脑子里霎时间只剩下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一寸寸回头,眼前是一个修身玉立的男子,眉目如诗,犹似泼墨画中人物。
视线在顷刻间模糊,迷蒙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觑见那身绢白的衣裳在风中翻飞似雪。沉锦脚下的步子踉跄,朝着他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睫上沾着泪,眸子一眨便落下来,串联成珠。她抬起手捂住嘴哽咽,颤声不可置信道:“……司、司业?”
他应一声,话语之中夹杂宠溺的意味,道:“多日不见殿下,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样爱哭。”
这是她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语气。她终于相信眼前不是梦境,想要放肆嚎啕却又怕教人听去,只能捂住口,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扑进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啜泣着说:“真的是你么,司业?”
他微微一笑,伸手抚她的背,道:“真的是臣,臣来看殿下了。”
她泪如泉涌,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攥紧了他的前襟,压着嗓子哭诉道:“我在大胤宫中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纰漏就会性命不保。慕容弋是个可怖的人,我怕极了,没想到你会来大胤……”
白泊奚闻言微微拧眉,伸手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柔声道:“自殿下出嫁以来,臣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殿下。”
他这么说,令她心中骤然一喜,咽下泪意朝他绽出一个笑来,又隐约有些奇怪,因困惑道:“对了,司业怎么会来大胤?”她可不认为他是专程来探视她的。
闻言,白泊奚面色一沉,双手从她肩上滑下去,转身望远处,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臣来大胤,一则为了探视殿下,二则……是为了告诉殿下一件事。”
“是什么事?”她问。
他回身看她,向来清润的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缓缓道:“殿下,数日前大梁的皇上,也就是您的皇父得密探来报,大胤欲连同大周,兴兵伐梁。”
沉锦听后惶骇大惊,瞪大了眸子道:“慕容弋要连同周国攻梁?怎么会呢,他此前曾出兵增援我们,怎么会……”
白泊奚唇角勾起个笑:“公主年轻尚幼,实在太过天真善良。大胤原就是好战的国度,慕容弋野心勃勃,图谋的是万里河山。梁国处于南,物美田良,他早便有意将大梁收入囊中,此前援梁,包括迎娶殿下,都是为他的狼子野心布局。”
她怔怔的,“可是我已同他成婚,梁胤已结同盟之好,他难道会背信弃义么……”
他却硬生生打断她,目光之中沾染上锋锐之色,冷声说:“臣早便告诉过殿下,慕容弋生性阴狠,冷血无情。他踏着亲兄长的尸首登基,这样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殿下切不可被他的表象声色蒙蔽。慕容氏的人,他们的残忍暴虐长在骨子里,剔都剔不干净。他迎娶殿下,是因为知道殿下是大梁帝后的掌上明珠,将来战事兴,他可以拿殿下来威胁皇上。慕容弋欲取梁,志在必得。”
沉锦一张俏脸血色尽失,迟迟道:“……那、那依司业看,该如何是好?”
白泊奚又道,“殿下,皇上的口谕,为保大梁基业,要您伺机取了大胤皇帝的性命,杀了慕容弋,永绝后患。”
沉锦从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从小到大,但凡从他口里说出,她就深信不疑。她只是觉得皇父着实糊涂,慕容弋是什么人,凭她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分毫?
她感到荒谬绝伦,心中有有些莫名的恐惧,慌张道:“这个办法并不怎么好,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细细审视她,忽然朝她走近一些,徐徐道:“殿下难道不想同臣在一起么?”
她猛地抬起头,似乎没听清:“司业在说什么……”
白泊奚含笑将她拉进怀里来,他身上的气息淡雅清新,将她笼罩其中。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一字一句,缱绻温柔,“殿下是臣看着长大的,世间没有人比臣更了解你。殿下,慕容弋一死,你就能回到梁国,回到你的皇父和慈家身边,就能和臣在一起。”
第二十六章
惠风和畅,两个人立在两面朱墙见的夹道里,日光兜头罩下来,像极一张无形的网。她还有些怔怔的,小巧的鼻头圆润而通红,抬头望他,迟声道:“和你在一起,我不懂司业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泊奚是一个儒雅的人,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他伸手将她的耳发捋起来,和声笑道:“殿下不想和我在一起么?你从十四开始就拜在臣门下,两年有余的朝夕相对,你的心思,难道臣看不透么?”
她听后大惊,眸光中泪意闪动,“你若早知我心意,当初又为何要眼睁睁看我出嫁?”
他嘴角微沉,握住她的双手摁在心口的位置,面上浮现出一丝痛色,道:“那时臣没有别的选择,若殿下不出嫁和亲,慕容弋不派兵增援大梁,一切就都完了。臣原本想忍痛割爱,如今看来是不必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变得寒彻骨缝,“慕容弋欲取梁国,不是个能够让殿下依托终身的人,只要殿下下定决心,伺机取了他项上人头,所有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她流下泪来,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转。听司业的语气,他心中是有她的,当初让她出嫁是为了解梁国燃眉之急,这样的消息自然令她欢喜,可欢喜之外似乎还有着什么,浅浅淡淡的一丝,让她捉摸不透。白泊奚的话没有错,她是梁国公主,慕容弋若真的要攻打大梁,他便是她的敌人,伺机杀了他,确实是最直截了当的解决方法。
她觉得脑子隐隐作痛,皱紧了眉头,面上很犹豫:“司业既然了解慕容弋,便该晓得他的心机有多深沉。我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呢?”说完细细一想,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因问他说:“司业,皇父得来的消息可靠么?其中会不会有诈?”
白泊奚在她面上细细地端详,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半眯了眸子试探道:“沉锦,我是你的司业,是你属意的人,你难道不相信我么?”
她连忙朝他摆手,急切地跟他解释:“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司业是天底下我最信任的人,我只是觉得古怪罢了……”
他轻轻笑起来,指尖摩挲着她细嫩的掌心,缓声说:“消息已经证实过,千真万确。”
沉锦仍旧很担心,“可是、可是我怕自己真的杀不了他……”
“殿下恰恰错了,你是他大胤皇后,是慕容弋的枕边人,取他性命,没有人比你更容易。”说着白泊奚复挫败地叹一口气,放开她的双手转身,攥拳狠狠砸在墙壁上,狠声道:“我原想潜入宫中与你互相照应,可那日宣和阁中,我的身份似乎已经被他察觉,这个计划只能作罢。若非形势所迫,我绝不会将你置于这样水深火热的境地……”
她被唬了一跳,拉过他的右手查看。关节处一片鲜血淋漓,她觉得心疼,含泪道:“你不要自责,我知道你也身不由己,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旦有时机,我一定会动手的……”
他回过身来将她抱得紧紧的,叮咛道:“丫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无论如何,你必须确保自己的安全,一定不能被慕容弋察觉,否则功亏一篑,知道了么?”
她用力地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疑惑道:“对了,司业怎么会在长公主宫里?她为什么会答应带你来见我?”
白泊奚道:“慕容璐曾欠我一个恩情,此事说来话长,我将来再告诉你。我告诉她我是你梁宫的司业,对你倾慕已久,错过了你出嫁,想见你最后一面,她这才答允我来与你相会。你切不可露出什么破绽来,知道么?”
沉锦缓缓颔首,“这么说,长公主并不知道慕容弋要对大梁兵刃相向么?”
他说是,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柔嫩的肌理,仿佛吹弹可破,“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认为她就是好人。慕容氏的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能有半分的掉以轻心。我不能在宫中多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朱墙外头守着你,待时机成熟,必定带你回大梁。”
“嗯,我等着。”她说完看了看天色,抹了把脸上的泪痕便朝他道,“你快走吧,莫教长公主起了疑心。”
他发力握了握她的手,目色复杂难言,未几方回身大步离去。沉锦抬起双手将面上的眼泪擦拭干净,强自将思绪平复下去。不多时听见有人喊她,回头去看,只见长公主已经款款地过来了。
慕容璐在她面上打量,见她眼底赤红,不禁疑惑,“皇后哭过么?”
她心头极快地思量了一瞬,别过脸去嗯了一声,换上副怅然的口吻,道:“我听司业提起梁国,有些思念家人。”
闻言,长公主做出副了然的神情,拉过她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劝慰道:“皇后伤情,我心中理解。其实你来了大胤,嫁入了慕容氏,君上是你的夫君,我是你的长姊,我们便都是你的家人才是。”
她眼底划过一丝黯色,再抬眼时面上却无异了,只是笑容温婉道:“长姊教诲的是,沉锦记住了。”
宁毓同一众宫人在宫墙底下等了许久,直到脚脖子都站得发酸,才觑见两个主子从远方缓缓走了过来。紧着的心口总算舒缓上几分,她们暗自思量,脚下一动连忙朝皇后迎上去,捕捉痕迹上下打量一番,见毫发无损,方算是完全松下一口气。
沉锦心头有些迷惘,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自她来大胤和亲,就是在一步步走投罗网,慕容弋设下一个天大的局,她只是万千棋子中的一颗。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大胤的江河土地满足不了他的*,所以他要征战,也要屠杀。
虽然不曾直面过战争,然而她却晓得战争是多么残酷。一将要功成,付出的代价尚且是万骨枯,遑论帝王了。如果真的打仗,必定会饿殍千里,伏尸百万。
杀人诛心。战争的症结在大胤,而大胤的症结,在慕容弋。只要他死了,一切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她的双手在广袖底下紧紧收握成拳头,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这时听见长公主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轻柔祥和,道:“陪着我走了这么久,皇后想必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淡淡地笑,“我改日再同长姊小叙。”说完转身,扶了宁毓的手便往未央宫走。从百花园绕出去,前方是一条游廊,窄而长,曲曲折折数道回转,她不急不缓地往前走,低垂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宁毓觉得古怪,压着声音问她:“怎么了么?长公主同娘娘说了些什么?”
她侧目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众人,有跟从她自梁国来的,也有入大胤之后内宫监分来的。不知根底的人信不过,许多话不能此时说,她只是摇头,决定另待时机再同宁毓细谈,口里因道没什么,“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闺房里的闲谈罢了。”
宁毓半信半疑,琢磨了一瞬回过味来,也不再发问了,只沉声应个是随着她往前走。
大胤宫中栽种了柳树,阳春布德泽,时值早春,柳树抽了新芽。虽暂未得见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盛景,也足以彰显出蓬勃生机了。沉锦一面观望一面朝前徐行,仰头看柳树的高顶,一张脸全然地暴露在日光下,温暖和煦。
又是一道回转,她提步走过去,将好同另一行人不期而遇。她抬眸去看,只见领头的人一身阔袖冕服,握串珠手件,檀木珠圆润而光滑,一颗颗在那如玉的指尖依次徘徊过去,他走在太阳底下,仿佛能发光似的璀璨。
今上这时也抬起眼,一眼瞧见面目怔忡的皇后,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
皇帝缓缓朝皇后而去,日影微移,投落在他重台舃前的青砖上,像流转的华光。皇后微微垂下头,领着一众宫人朝他福膝,柔顺道:“参见君上。”
他请她平身,她言谢直立起来。陈高心头略琢磨,今上一贯喜欢同皇后独处,自然不能留着一群不相干的人碍眼。他在一旁朝宫女内监们递个眼色,诸宫人复静谧无声地退了下去。
知道了那样的事,沉锦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情来面对他。她觉得自己是厌恶他的,并且绝非一点半点,而是深入骨头缝。她觉得疲累,暂时没有精力同他斗智斗勇,此时甚至连说句话都不想,敛裙欠身道,“君上,臣妾有些累,想先回宫休息。”
他闻言缓缓点头,应好,“朕送皇后回去。”说完拂袖一比,颇有几分君子的姿态,朝她道:“皇后请。”
这个举动有些出乎她意料,沉锦心头皱眉,也不搭理他,只转过身径自往前走。既然他想送,那就让他送吧,毕竟整个大胤宫都是他慕容弋的,她也没道理拦着不是。
皇后在前头走,今上在后头跟,委实不成体统。二人所经之处,引得众宫人纷纷侧目,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