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嫁
作者:弱水千流
非V章节总点击数:308655 总书评数:334 当前被收藏数:2204 文章积分:18,078,248
文案
他倾尽天下,算尽机关,
起初是想毁了她,
后来是想……
得到她。
说情深,以何为凭?
不过看各自入局有几分。
只怪他入局太深。
入坑须知
1、一篇关于强娶的故事,宠文。
2、男主极度极度腹黑且闷骚,慎入!
3、男主是重生,女主是土著。
4、男女主颜值爆表。
5、双C,HE,朝代架空,勿考据,扒榜勿入。
6、本文各种强取豪夺+图谋不轨,慎入!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容弋,朱沉锦 ┃ 配角: ┃ 其它:强娶,帝后,甜宠
第一章
宣化十二年隆冬,腊月间,大寒将至,风夹杂着纷飞大雪,一片片,一绺绺,鹅毛似的从天上飘落。皇城被大雪整个儿笼罩了,银装素裹,宫道上积了白,厚厚的一层,人脚落上去便成个深窟窿。
大梁的冬日,有南方特有的水气。天边将将蒙亮,霜雾重得不成话,半里地开外便什么也看不清。
忽地,一阵脚步声从宫道的那头传来,鞋履踩碎了埋在雪里的枯枝,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沉闷却刺耳。
火光渐渐近了,是两个着暗蓝袄子的内监,手里提宫灯,白净的脸被冻得通红,其中一个年纪大的擤了擤鼻水看向年轻的那个,端着公鸭嗓儿道:“小顺子,过会子进了长乐宫,宁毓姑姑让你做什么,你就麻溜麻溜地办了,多的一个字也别说,记住了?”
小顺子哆哆嗦嗦应个是,“师父放心吧,徒弟都记住了。”说着又四下张望了一眼,神色带上一种莫名的紧张,又低声问:“师父,大清早黑灯瞎火的,皇后娘娘要徒弟的狗做什么哪……”
刘安闻言侧目瞥他一眼,看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黑狗,那小东西似乎是冷着了,整个小身子缩成了一团,一双大眼睛惴惴地望着他,时不时呜咽两声。他略叹口气,探手顺了顺黑狗的毛,口里说:“告诉你也不是不能够,可丑话咱家说在前头,你若泄露半个字,脑袋就长不稳了。”
小顺子谄媚一笑,“师父您还不知道我么,就我哪儿有那胆子。”
刘公公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沉声道:“你还记得长生殿里的那位么?”
长生殿里的那位?小顺子脸色倏地一变,顿觉鸡皮疙瘩起了满身——长生殿里的那位,可不就是七日前被万岁赐了白绫的淑妃么?他打了个寒颤,皱皱眉不安道:“师父,好端端的您提那位做什么哪?黑灯瞎火的,听得人瘆的慌……”
刘安啐他一声,掩了掩口压低了嗓门儿说:“昨儿不是淑妃的头七么?公主昨儿夜里从长生殿门口过了一遭,回宫之后就开始撒癔症儿,太医所的来诊了半天没见个好,大伙儿估摸着——是撞了邪。”
“什么?”小顺子唬了一跳,“撞邪?”
刘安长叹着拍拍他的肩,朝那只狗儿努了努嘴,“黑狗血对付那东西是最顶用的,你也别难过,治好了长公主,这狗就是功臣,咱家替它在万岁跟前儿美言几句,厚葬了它!”
小顺子做出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这话说的也忒膈应人了,宰他的狗放他狗的血,狗倒成功臣了!他心头忿忿,面儿上却不敢有什么表露,只闷声抱着黑狗跟着刘安一路往长乐宫走。
两人绕过抱厦,前方一座灯火煌煌的宫闱便坐进了眼里。檐下挂着五连珠大红宫灯,白玉砌的月台映着幽冷雪光,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一个道士拎着把桃木剑正开坛做法,口里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
坛上供了长明灯,摇曳的一点烛火,透出莫名的阴森。
刘安整了整衣帽,提步上了月台,领着小顺子便往殿里走。屋里烧了地龙,蒸得一室暖烘烘的,同外头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两人将将进门便瞥见真红一角,刘安何等乖觉,不消抬眼便跪了下去,口里呼:“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头顶上方传来个柔婉的女声,夹杂着哭腔说了个平身。刘安诺诺地言谢,这才从地上站起来,他拿眼风觑了觑皇后,只见国母正泪眼婆娑地立在殿中央,她拿帕子揩了把脸,转过头看自己,“带来了?”
刘安应个是,侧目朝小顺子递个眼神,小顺子因将怀里的狗儿抱了出来,诺诺道:“皇后娘娘请过目。”
皇后随意瞥一眼,接着又看向一旁立着的宫娥朝她使了个眼色,“去吧。”
宁毓颔首,朝着小顺子走近几步,递给他一把尖刀,漠然道:“将你的狗杀了,道长有用处。”
狗儿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口里发出几声悲切的呜咽。小顺子心中不忍,好赖同吃同住了几个月,感情必然是有的,只是有什么法子呢?皇后的旨意,公主和一只狗的命,孰轻孰重拿脚趾头想都知道。
他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终究还是将刀接了过来,抱起黑狗跟在宁毓身旁出了寝殿。
两人退了出去,刘安抬眼不着痕迹地望了望皇后的脸色,心头忖了忖,上前几步宽慰道,“娘娘,您宽宽心,殿下洪福齐天的,必然无恙。”
听他这么说,敦贤的面色却并不见得几分舒展,她动了动身坐下去,背靠着绫锻迎枕长叹一声,撑额忧心忡忡道:“我怎么能宽心。大周兴兵来犯,皇上眼下急需大胤的援兵。可大胤的皇帝指名要长公主和亲,她如今成了这副德行,如何是好?”
话音方落,寝殿里头便传出来几声凄厉似夜枭的尖叫,撕心裂肺一般:“皇上!皇上!臣妾是月妆哪!你为什么不来见臣妾,皇上……”
皇后眼中划过一抹狠戾来,扬手往寝殿那方一指,厉声道:“你听听!公主教淑妃附了身,六亲不认了!李月妆这个贱人,死了都还不让我安生!”说罢又掩面而泣--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老天爷竟要这样惩罚她!
刘安心头忖了忖,朝皇后揖手拜下去,沉声道:“娘娘,若是公主能痊愈,自然是最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公主一直是这么个样子,将她送入大胤的禁宫,恐怕不能够。”
“不能够又怎么?”皇后喟叹,“大胤皇帝放了话,长公主什么时候入爻京,什么时候派兵来援。陛下成日焦头烂额,我执掌后宫不能为他分忧,公主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若是公主真的好不了,我就去求皇上,让他同大胤那方好好商讨商讨。”
刘安听了也点头,“娘娘说的是。”
一个疯颠颠的女人,再艳名远扬也是枉然。大胤的皇帝不是傻子,料想也不会愿意娶个疯婆子回内廷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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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建国几百年,有过极盛之时,然物极必反,到了明宗这一辈已经大不如前。老祖宗们打天下,给后辈们留下了万里锦绣河山,常言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怎么把这片江山守得牢牢的,就要问皇帝的本事。
大周兴兵伐梁,若换做几十年前,那根本不值一提。但今时不同往日,曾经的弹丸小国已经摇身一变位列强国之林,加之大梁近年频兴土木,劳民伤财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多的银两作行军之用。
北方有强国大胤,前方战事告急,明知求大胤支援是与虎谋皮,明宗也别无他法。好在大胤的皇帝并未拒绝,只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要长公主往大胤和亲。
不舍是一定的,好歹是一手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女儿,可国家大事为重,再舍不得也要舍得。明宗狠下心应了,孰料半道上来了这么一出--公主撞邪了。
皇帝一筹莫展,皇后也每日以泪洗面。书信送去大胤已经好些日子了,仍旧杳无回音。宫外多的是百姓求神拜佛烧高香,巴望着太平日子早些回来。然而天不遂人愿,战事愈发紧急,已经丢了五个城池了,再这么下去,国姓就要改了。
前朝风雨飘摇,后宫也不安宁。
长公主闹得合宫人仰马翻,道士们开坛做法,又是请神又是撒黑狗血,她却半点不见好转,仍旧成日在寝宫里发疯,哭爹喊娘地叫皇上,口吻神态同死了的淑妃如出一辙,一时间禁宫之中人心惶惶。
这日是大寒,天比以往更加冷,然而奇迹的,洋洋洒洒肆意了十来天的雪却停了。接近年关的光景,宫里贵主们都兴剪窗花,百子千孙,岁寒四君子,福字,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往窗户上一糊,便是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喜庆。
辰时许,天边开了亮口,地上的积雪反射出一道道幽冷的光。一个年轻的姑娘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四下张望见无人,这才将青瓷碗里浓黑的汁水给倒了出去。
雪停了,风却还是大,吹在人脸上像割肉似的。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合上窗户转身将空碗放在了桌上,捶了捶腰背瞥了眼坐在椅子上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埋怨道:“公主,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哪?”
听了这话,那年轻女子伸手将凌乱乌黑的头发往两旁捋了捋,露出一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来。
十六七的年纪,眉眼间都是青春到极致的朝气。
梁国居于南,这是一副典型的南方五官。一双格外娇艳的眼睛,大而圆润,黑白分明,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有不同的风情。鼻骨挺而直,鼻头小巧,白瓷一般的肌理,精致无瑕。
沉锦长叹出一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口吻:“你以为我乐意么?”她咳了两声,伸手捏了捏喉咙,“又是哭又是嚎的,嗓子眼儿都给我扯破了……”
寿儿侧目瞥她,兴叹道,“过去没看出来,说起装疯卖傻,原来殿下您这么有一套。”
沉锦端起桌上的香片喝了一口,愤愤道,“我也是没办法,大胤的女人死光了不成,姓慕容的把心思都动到咱们梁国来了。”愈说愈觉得生气,她将茶盅往桌上一撂,又道,“要和亲多容易,梁国的女人不止我一个!”
年轻的姑娘家,心思幼稚得有些傻气。寿儿闻言定定地望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公主,你心里还想着白司业么?”
这话像是一记闷锤,敲在沉锦心里,震得她头晕眼花。脑子里不知怎么就记起了一个人,大雪纷飞,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背琴,缓缓踏雪而来……
沉锦合了合眼,“别胡说,没有的事。”说罢面上却惘惘的,再也不开腔了。
帝王家的子女,婚姻往往由不得自己做主。其实骗得过别人如何,终究骗不过自己,她心里明白,若非心中还对那个人存着执念,同谁成婚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寿儿见她面色不好看,也不说话了,只转身便打起珠帘朝外头走。一个太监迎面撞了过来,她被撞得踉跄几步,蹙了眉头说:“赵公公?皇上那边儿有消息了?”
赵岳安喘着粗气点点头,寿儿心头一沉,连忙引着她进了寝殿,他给沉锦请了个安,道,“奴才给公主请安。”
沉锦眼睛一亮:“大胤那边儿回话了?”
他点点头,她因忙不迭地追问:“怎么说?”
赵岳安哭丧着一张脸应道:“公主,白忙活了!大胤的皇帝说了,活着要人,就是死了,他也要尸……”
轰隆一声,朱沉锦头顶的天塌了。
第二章
书信是胤国皇帝亲笔所写,字迹银钩铁划苍劲有力,活要人死要尸,那意思不言自明,不管朱沉锦是真疯还是假疯,梁国的这个公主是嫁定了。
前儿的一切努力全付东流了,赵岳安前脚刚走,明宗的圣旨接踵便到。沉锦浑身的气力活像被抽了个精光,装疯卖傻也忘了,浑浑噩噩让寿儿扶着跪下接旨。
宣旨的是司礼监的刘安,扯着公鸭嗓儿拿腔作调。她脑子里懵懵的,圣旨上写了些什么根本没细听,只有一句话记得格外清楚——
加封为宁国长公主,十日后便启程往大胤。
之所以将出嫁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后,其实也有些讲究的。明宗心头总归还是有愧怍,左右是他的心肝儿,为了国家要牺牲,多的不能为她做,留她在家乡过最后一个年,给择个黄道吉日还能够。
然而沉锦没能感念这份儿恩德。她的面色如死灰,脸上木木的,没什么神情,跪在地上甚至忘了去接旨。
刘安垂下眸子看她一眼,公主的脸色不大好,神色颇有几分失魂落魄,却并没有了半分疯癫状貌。这么一看,前些日子是怎么回事似乎水落石出。
然而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旁的什么也没意思,他倒有些可怜这个女娃娃,小小年纪便要背井离乡嫁到别国去。
刘公公扬了拂子叹出口气,侧目瞥一眼寿儿,沉声道:“殿下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很,好生伺候着。”
寿儿匍匐在地上,低眉敛目应个是,刘安因领着一众太监从长乐宫退了出去。
好容易送走了这些个催命的阎罗,寿儿长吁一口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沉锦的胳膊,边扶她边说:“殿下您别伤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无力回天天了。您想开点儿吧,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即便不和亲,您同白先生也没法儿在一起呐……”
她合了眸子厉声断斥,“不愿我再想,你就别再提了。”
寿儿被她这一喝唬了唬,只是悻悻地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雪停了,入夜过后却开始落雨,豆大的点子刷刷地倾倒,雨水从檐角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串,打在窗棂上,嘈嘈切切错杂弹。
人往往怪诞。原本还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因为一个□□,刹那间便能毫无保留地迸溅出来。多而杂乱,譬如对大胤的惶惧,对即将远离故国的不舍,譬如白泊奚。
沉锦睁着眸子听窗外的雨声,不知怎么觉得脸上一痒,拿手去揩才发现尽是泪渍。探手摸了摸头底下的绣花枕,早已经湿濡濡一片。
白泊奚是梁宫禁中的乐师,也是给长公主教授琴艺的先生。少年时的爱恋,懵懵懂懂却尤其让人难忘,在沉锦的印象中,他总是一袭月白的长衫,纤尘不染如画中人,他有一双极漂亮的手,干净修长。
她还记得他迎着漫天飞雪踏雪而来的模样,唇畔含笑,玉树临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往事开了闸,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然而一切都只能是回忆,旨意已经下来,她配给了大胤的慕容氏,是以关乎白泊奚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尘封下去,这辈子也别去触碰。
其实寿儿说的没错,即便没有和亲,两个身份悬殊的人,总归也无法走到一起的。道理她明白,可一个还不到十七的姑娘,说到底还算个孩子,怎么跨得过心里这道坎儿呢?她属意的人是白泊奚,如今却要永远离开他,去到爻京!
北国的爻京,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哪!那里没有司业,没有父皇母后,举目无亲,有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大胤禁宫和一个素昧蒙面的皇帝。
愈是往后想,愈是感到惶惶不能自已。她终于捂住嘴哭起来,蒙头窝在锦被里抽泣。
忽地,耳畔似乎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仿佛夹杂太多复杂的情愫,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了过来,“殿下。”
沉锦惊讶得连哭都忘了,猛地掀开锦被从榻上坐起来,仰着脖子呆呆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怔怔的模样,看起来傻傻的。
她哭得厉害,双眼同鼻头都红通通的,有种脆弱的美态。白泊奚挨着她的床沿坐下来,伸手捋过她耳际的发,叹息道,“殿下不认得臣了?”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发,这是她熟悉的动作。沉锦张开唇,声音出口几乎要变调似的,“司业……”
白泊奚道,“才戌时就歇了么?渴了么?”
她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脸上涕泪交错,他却永远纤尘不染的模样,愈加衬得她邋遢不堪。沉锦顿觉一阵羞窘,她心中偷偷仰慕他,却也始终敬他如父。他如莲渠,出淤泥而不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埋着头不说话,他便起身去给她倒茶,端了茶盅送到她跟前儿来,略蹙了眉,说:“臣才回宫不久,听闻殿下前些日子冲撞了淑妃的阴灵?”
他说这话时一直不着痕迹地注意她的神态,这丫头当了她两年的学生,性子脾气他没有不了解的,什么撞邪,恐怕是她为了逃婚故弄玄虚吧!
果不其然,沉锦干巴巴笑了两声,接过茶盅闷头喝了一口,并不说话。白泊奚的语气冷硬了,“太胡闹了。”
他严苛起来,她被唬了一跳,转而又觉得万分委屈——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他么!凭什么她在这儿为他哭得要死要活,他却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她心中嗒嗒若失,随口问:“司业怎么来了?”
他因道:“听闻殿下三日后要出嫁,臣是你的司业,当然要来看看。”
提起出嫁的事,她整个人瞬间又消沉下去。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直直看着他,鬼使神差道:“司业,我要嫁人了,你心中可有半分懊丧?”
她没头没尾地问这么句,倒是令他有瞬间的愕然。好半晌回过神来,竟是一副极其古怪的神态,不明所以道:“殿下何处此言?臣为何懊丧?”
是啊,为何懊丧呢。
她心头凉了半截,眼中的热切一寸寸褪了下去。果然,他心中果然对她无意,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她就像个傻子,人家心中只是把她当学生,是她大逆不道,生了天大的妄念,竟然会对自己的司业动歪心思,是她活该,自作自受尔!
沉锦勉强勾唇扯出个笑来,只是转过头望向别处,换了话头沉声道:“对了司业,我要嫁入大胤的慕容氏,司业对大胤的国君可知一二?”
白泊奚沉吟半晌,朝她道,“慕容弋城府深,极难测,他生性阴狠,曾为御极不惜弑兄。不过也幸得他算个明君,御极七年来颇有建树。”说罢见她面色不大好,便又含笑宽慰她道:“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臣听闻此次和亲慕容弋对你情有独钟,想来必定倾慕殿下美名已久。”
闻言,沉锦面上一副吞了囫囵苍蝇的神情。
情有独钟?这四个字震得她印堂一阵发蒙,好半晌回不过神。怎么可能呢?她同慕容弋连面都不曾见过,何来倾慕已久?更何况听他方才所言,那个大胤的皇帝还算人么?为登大宝不惜弑兄,如此不择手段,活脱一个恶鬼在世!
她面上惶惶然,不安道:“莫说是司业开我玩笑,即便真是如此,被这么个人倾慕,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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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里沉锦见天儿呆在凤栖宫陪皇后,高矮是心连心的母女,真到了临行之际最舍不得的还是亲娘。皇后哭得眼睛都肿了,闺女这一走,想再见可就没个准数了。大胤遥不可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情义难割舍。
沉锦到底太年轻,身旁的丫鬟都是些沉不住的,皇后思来想去放心不下,便指派了宁毓跟着她一同往爻京。
白驹过隙般的日子飞驰着过,终于还是到了该走的时候。这天是正月初二,屋顶梢头,都有雪化的声响。厚重的铅云散了开,云层后头透出几丝久违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人身上,终于有了一丝开春的气息。
这景象,仿佛是个好征兆。雪化了,开春了,再多的苦难和不顺都该翻年似的翻过去了吧!
公主出嫁,是大喜。往大胤和亲,以解大梁燃眉之急,更是大义。
明宗同皇后连同着一众臣工一路将公主送到了城门处。沉锦一身华服坐在御辇里回首望,果真是红妆十里。
宁国长公主,这样响亮亮的名头,自然要有与之相称的嫁妆。
该闹的闹了,该哭的也哭了,甚至连想见的都捞着见了,似乎也不该有什么多的牵挂。然而摸摸心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一块,空洞洞地透着冷风,呼起来抽着疼。
她在人群里张望着寻找,神情显出几分怅然若失——司业果真没有来。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日子里他没有出现,隐约有些怪诞。不过多想也无益,关于白泊奚的一切都应当尘封下去了。
沉锦回过身来放下珠帘,宁毓含笑望着她,“路途遥远,公主睡会儿吧。”
她微微颔首,枕在宁毓腿上睡了下去,合着眸子沉声道:“宁毓,你说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慕容弋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宁毓抚她的发,微微一笑道,“缘来缘去,都各有定数吧。”
第三章
大梁是礼仪之邦,虽是战中,也撑足了长公主出嫁的场面。和亲的队伍拉了十里地,陪嫁的女人是皇后亲自选的,环肥燕瘦貌美如花。
沉锦一行人自怀阳门而上,一路往北,经襄陵府、淮安府、毗卢府,畅通无阻直达天门关,入大胤边境。
两国相距千里,长公主正月初离梁,抵爻京时已经是仲春。二月天,花朝日月,腊尽春回。
途行月余,尽管乘车辇,养尊处优在禁庭的公主,依旧吃不住这样的颠簸。沉锦脑子晕沉沉,枕在狐裘软垫上小憩,忽地听见耳旁传来个灵动的声音,唤声殿下,说:“咱们到爻京了。”
她茫茫地睁眼,眸子还有几分惺忪,面上迟迟的,似乎不明所以。好半晌反应了过来,方长哦了一声,揉了揉眉心问寿儿:“到爻京哪儿了?”
寿儿答道:“已经至宫门口了。”
沉锦脸上急速地划过一丝凄怆,转瞬又消失不见。宁毓从寿儿手里取过弹墨绫鹤氅给她披上,又将手炉递过去给她,口里解释道,“大胤不比梁国,即便开了春也冷得很。”
她微微点头应了,由寿儿扶着下车辇,鞋履落了地,一阵冷风便吹了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方才车里烧了暖鼎,下了杌子才感到天寒地冻。北风吹动绛色曳地的大袖,她半眯了眸子朝头顶上方望,一座堂皇到了极致的宫殿群劈头盖脸砸进眼里。
朱墙万重,九龙壁彩,龙头门上缀金钉,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极尽奢侈富丽之能事。
大胤遥踞北疆,同诗情画意的梁国截然不同,这是一个骁勇善战的国度,刚硬的,凌厉的,在北方的土地上繁衍了四百年,富强鼎盛深入骨血,历经多次战火纷飞的劫数也依旧屹立不倒。
慕容氏的江山,固若金汤。
眼前这座庞大宏伟的禁宫,便是她今后一生的归宿了。入禁中,将来的命运变得迷茫不清,踏出这一步,等待她的,或是荆棘遍地,或是万丈深渊,谁说得清呢?路终究得靠自己走,既然无力抗拒,索性坦然面对。
沉锦深吸了一口气,背脊挺得笔直,扶过寿儿的手便朝往前走。
大胤极讲究,和亲的公主照规矩得从成华门入宫。门禁处早有内官候着相迎,沉锦垂着眸子朝那行人走过去,内官之中有个着绯袍的似乎是掌事,白净瘦高,一副斯文人的模样。见了她,连忙挂上个笑迎过来,撩了长袍子跪下去,拜手给她见大礼,口里高呼:“奴才内宫监掌印崔子晏叩见宁国长公主。”
沉锦侧目瞥她一眼,扯起唇带出个有礼有度的笑,“崔公公不必多礼。”
崔子晏应个谢直起身,微弓着腰杆儿给她揖手,含笑道:“怀阳同爻京距得远,殿下一路辛苦了。这会儿君上正在建章殿里头和臣工们议事,长公主吩咐了奴才们摆好仪仗在这儿恭迎殿下,殿下随奴才来,长公主在钟棠宫里等殿下呢。”
听了这话,沉锦心头暗暗琢磨了瞬。近巳时了,这个点儿还在议事,看不出这个慕容弋还是个宵衣旰食的!她内地里这么想,面儿上却一丝不露,只是笑了笑朝崔子晏说:“那就劳烦公公前头引路了。”
崔公公呵腰言个是,复引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入了成华门。
正经入了宫门,沉锦才发现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同样是皇宫,胤宫同她自幼生长大的梁宫却有着巨大的差别。北方广阔的天地给予了这座禁城无尽的华贵庄严,青绿彩画,朱红门窗,宫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匠心独运。庞大繁复的宫殿群,东南西北各开一宫门,占地之广根本无以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