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实在难测。
大概,他们之间是真的有缘分吧。
之后只过了三天,她的这个想法就得到了印证。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阮念初吃完饭离开食堂,准备回午休室睡觉,谁知走在路上,忽然被声乐分团的分团长给拦住。
事情很快交代下来。
说是空军政治部组织的学习会还没开完,负责接待工作的女同志却突发疾病,需要人顶替,可其它文职人员手上又都有工作,抽不开身。领导们便想从工作相对较轻的文工团里调人。
接待工作,其实就是些费力不讨好的体力活,端茶送水兼做引导员,文工团不太乐意,又把烫手山芋抛给了比他们更低一级的演出团。
再一抛,就抛到了阮念初这个无军籍签约演员手上。
身在组织,即便不是军人,服从命令也是天职,阮念初自然一口答应。分团长很欣慰,拍拍她的肩表扬了几句,便道,“开会地点在人民饭店7楼的大会议厅。明天早上七点半去报道,别迟到。”
*
次日早上七点二十,阮念初一手豆沙包,一手豆浆,准时出现在人民饭店7楼。会议厅的门开着,里头有两个穿军装的男女正在忙活。
阮念初把喝完的豆浆杯扔进垃圾桶,敲了敲门。几人转头看向她。
“你好,我是演出团过来帮忙的小阮,请问我需要做什么?”
一个中年女人道,“你过来帮我们整理会议资料。”
“……不是接待工作么?”
中年女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接待工作有专人负责,你不用管。”边说边把几份资料递给她,“楼下左转有复印店,你去把这些资料再复印二十份备用。”
看来是上头在传达命令时出现了偏差。阮念初没多想,拿起文件就下楼了。
复印店不难找,出了大门左转就是。
正印着,忽然听见几声汽车喇叭声,很刺耳。她转过头,看见一辆黑色吉普停在路边,驾驶室的车窗落得很低,一只手搭在窗边,色泽古铜,修长分明,中指和食指之间还夹了一根烟。
她不由愣了下。
那人盯着她,掸了掸烟灰,冲她勾手。她走过去,笑着,尽量自然地跟他打招呼,“八点开会,你来得这么早么?”
“睡不着。”厉腾说。他被烟熏得眯了下眼睛,打量她几秒,“你怎么在这儿。”
阮念初跟他说了下情况。
厉腾点头,随手把烟掐灭,忽然又道:“晚上散会之后等着。”
她不解,“有事么?”
他说:“顺路,捎你回家。”
天上掉馅饼的事,她当然不会拒绝,于是笑着应下来:“好啊。”
政治部组织的学习,其实每回都差不多,主要目的是提高军官干部的思想觉悟。会场内,与会人员全神贯注地听着,会场外,阮念初靠着墙壁打瞌睡。
午餐是酒店配置的自助餐,七菜三汤加水果,端着餐盘任选。
阮念初选了个角落,边吃饭,边继续刷那个养男人的游戏。
没刷几分钟,面前忽然多了一份餐盘。她视线上移,面前站着一个瘦高瘦高的军装青年,皮肤黑黑的,容貌端正,眼睛明亮。
她把餐盘往自己面前挪了挪,不挡住别人。
青年坐下来,突道:“你是晚会上唱歌的那个阮念初同志,是吧?”
阮念初有点茫然地点头。
这时,又一份餐盘“哐”的声放到了桌上。她又抬眼,厉腾冷着脸坐到青年旁边,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青年看见他,笑呵呵地招呼道:“厉哥。”
厉腾冷淡地点了下头,眸微垂,还是没有说话。
青年的目光又回到阮念初身上,他兴冲冲的,眼睛里都在发光,“阮念初同志,你那首歌唱得真好。之后好多人都在夸你。”
阮念初干笑,“首长们太过奖了。”
“你基本功那么扎实,从小就学唱歌吧?”
“没有,高中才开始。”
“那你天赋不错啊。”
“一般一般。”
青年闲聊的情绪高涨,阮念初出于礼貌,只能配合。就这样闲侃了五分钟,她余光里看见,厉腾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扯开军装最上端的纽扣。
很热吧。阮念初抬手扇了扇风。
青年又说:“我对声乐啊文艺这一块儿挺感兴趣的。这样吧阮念初同志,咱们微信扫一扫,加个好友,以后多探讨。”
“……”阮念初呛了下,婉拒了。对方的态度却很坚持。她无奈,只好拿起手机,准备退出游戏扫一扫。
不料,刚碰到手机壳的边,一只手横空出现,把她的手机给拿了过去。
阮念初愣了,热情青年也愣了。
厉腾的表情却泰然自若。他垂眸,手指随便在屏幕页面上翻动,退出,轻点几下,熄屏。短短几秒之后,他就把手机重新还给了阮念初。
她成了一个大写的问号。
厉腾淡道,“我手机没电,借你的看下时间。”
“……哦。”
“散会之后到楼下等我,别乱跑。”撂下两句话后,厉腾端起餐盘径直走人。
热情青年见状,自然看出两人之间的端倪,干咳着挠挠头,尴尬地也起身走了。
阮念初继续吃她的饭。再点亮手机屏一看,差点吐血——她养男人的游戏,什么时候被人卸载的?
好气哦。
*
散会之后,厉腾果然开车送阮念初回家。她本想就游戏被卸载一事,找他问清楚,但转念一想,自己年近二十六还玩儿那种小游戏,确实有点幼稚。于是作罢,只悄悄地又给下了回来。
半路都是无言。
经过某处红绿灯时,厉腾忽然说:“你平时周六都做什么。”
“睡觉。”阮念初很诚实。双休的两天,一天拿来睡,一天拿来玩儿,她觉得自己的安排相当合理。
“这周六有空没?”
“……”她转眸,他直视前方,冷峻硬朗的侧颜笼在街灯的暗光中,棱角被柔和几分。她感叹他是真的好看,三百六十度,零死角。
“有啊。你问这个,是找我有什么事么?”
厉腾说:“带你去一个地方。早上九点,你家小区门口见。”
阮念初把这句话,思来想去好一阵,脱口而出:“约会?”
话说完,他动作微顿,侧过头,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雪白的脸上。几秒的对视后,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别过头,两颊不自觉地爬上一丝红晕。
有个词叫食指大动。
他食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视线收回来,应得漫不经心:“随你怎么想。”
第18章
随你怎么想。
这五个字萦绕在阮念初脑子里,形成了回音。直到洗完澡躺床上, 她都还在思索, 厉腾的回答究竟是肯定, 还是否定。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想明白。
不过有另外三件事, 她倒是明白了。其一,厉腾这个现任男友实在高冷。虽然七年前他也冷,但充其量只是座刀山, 远没有到如今这刀山掉冰渣的地步。其二, 厉腾对她果然很没兴趣。
至于其三,就是在以上两大背景下, 厉腾还能同意先和她交往解她燃眉之急, 可见, 他这个解放军救苦救难, 实在是人民的好儿子。
阮念初不由有些感动。心想,他既然雪中送炭, 她自然也该慷慨解囊,占人家那么大便宜,报答一下也是应该的。
琢磨着, 她点开微信,给厉腾发过去一个一百九十九块的红包, 备注那栏写着: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过了大约五分钟, 系统提示红包已被对方拆开。下一秒, 厉腾也给她发了个红包。
阮念初迟疑了会儿, 把红包收了。
点进去,两百块,比她发过去的刚好多一块。
“???”阮念初打过去一长串的问号。
厉腾的回复只有一句话:行贿受贿,知不知道贿赂军官怎么判?
“……”香蕉他个不拿拿。交流好难。
*
红包事件之后,阮念初就没再主动给厉腾发微信。她不找他,他当然更不会找他,两人的对话框往下一拉,全是空白。
学习会那边的忙,她照旧去帮,碰见厉腾便笑着打招呼。他的回应一如既往的礼貌,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偶尔散会之后没事,就顺带把她捎回家。
阮念初觉得,她不像他女朋友。她就是个蹭车的。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父母不再一会儿疑神她性取向有问题,一会儿疑鬼她会嫁不出去,给她安排一系列相亲流水宴了。
工作日结束。
周六早上,艳阳高照。这样的天气,很适合阮念初这种懒虫一睡不醒,闹钟响不到三秒,就被她一巴掌给拍成哑巴。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完全忘了“约会”这事。
九点二十分的时候,手机响了。她闭着眼,看都没看就摁挂。
刚挂,又响,她再挂。
对方锲而不舍。
直到手机铃第八次响起时,阮念初忍不住了。她暴躁地低吟一声,抓抓头,一把捞起枕头上的电话。看眼来点显示,没有姓名,只是一长串陌生的数字。
扰人清梦,她很想知道是哪个二百五大周末还这么缺德。于是滑开接听键,拧紧眉,握紧拳,努力克制骂人的冲动:“哪位?”
听筒里那位二百五的声音,音色极低,冷冷的:“现在几点钟。”
短短五个字,惊醒梦中人。阮念初懵了。再下一瞬,她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九点四十五分。然后,她的懵神变成了尴尬。
“……对不起。”她承认错误承认得很快,接着坦诚道,“我忘了。”
厉腾不和她废话,“我给你十分钟,洗漱下楼。”
闻言,阮念初的眸光闪了闪,说:“十分钟?那不是化妆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不是正经谈恋爱,但约会还是要打扮一下的吧。怎么像集合跑操。
厉腾说:“不用化。”
她还是很迟疑,“可是,我觉得那样不太好。”
“阮念初。”他叫了声她的名字,语气痞冷,隐约不悦,一句话就反驳回去,“你还有哪副丑样我他妈没见过?”
阮念初霎时无语。
想想也是。当年在柬埔寨,她成日素面朝天蓬头垢面,都敢跟他睡一个屋,现在有什么不敢?妆是画给别人看的,他都不在意,她还别扭个什么劲。
于是她刷完牙洗完脸,从衣柜里随便抓了条裙子换上就下楼了。
吉普车停在门口的路边。
阮念初拉开副驾驶室的车门,坐进去,动作连贯,姿态熟稔。她啧啧原来蹭车的次数一多,人脸皮都会变厚。
厉腾还是老样子,抽着烟,冷漠的脸上没任何表情。
她低头,边系安全带边随口说:“上午好啊厉队。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声音懒懒的,嗓门天生偏甜的缘故,柔和时,带出几分撒娇意味。
厉腾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认识阮念初时,她只有十九岁,他对这姑娘最深刻的印象,是那副妖冶勾人的裸浴图,其次,便是她那张漂亮的脸。那时她话不多,他话更少,两人之间不怎么交谈,以致于,他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她嗓音很独特。
太媚了。
一轻声,能酥进人骨头缝里。
厉腾看向她的唇。浅粉色,两边嘴角上翘,是天生爱笑的唇形。他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才转回正前方,“郊区。”
阮念初皱眉,不解地问:“去郊区干嘛?”春天还能去踏青,夏天去能做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厉腾随手掐灭烟头,发动了汽车。
今天的天气果然很好,一路晴朗,万里无云。
厉腾带阮念初去的地方,准确的说,是位于云城郊区的一个小镇,距市区有近六十公里。他们十点出发,到时,已经过了午饭的点。
厉腾停好车,随便选了家馆子吃饭。
两菜一汤,味道不算多好,倒也不至于差。阮念初今天早饭没吃,正饿得不行,唏哩呼噜就干掉两碗大米饭。
填饱肚子以后,她拿纸巾擦擦嘴,对他真诚地说,“这家店的厨子手艺,一般。”
厉腾瞥了眼她面前一粒米不剩的饭碗,叫来服务员结账,“下次换别家。”
她被呛了呛,“……厉队长,其实,我不是很喜欢专门跑六十公里来这吃饭。你到底带我来做什么?”他是卧底生涯留下了阴影,一天不卖关子就浑身不舒服吗。
“有个小女孩儿想学唱歌。”他把一根烟塞嘴里,拿打火机点燃。
“嗯?”她茫然,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来教她。”
阮念初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唱歌的么。”厉腾垂眸把烟点燃,“你教她。每周一节家教课,学费我付。”
听他说完,阮念初抬手扶了下额。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念头从她脑海深处升起,她觉得,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要么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这位上校脑子出了毛病。
后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
离开小饭馆后,厉腾买了一箱水果,然后带着阮念初走进附近的一个老小区。
能看出,他对这里很熟悉,七十年代的建筑群,分布没有规律,单元楼之间有许多小巷道。她跟他身后七拐八拐,没多久就绕得头晕。
好在目的地到了。
厉腾走进门洞,头也不回地扔过来一句话,“六楼左边那户。”脚步声渐远,消失在了楼道里。
阮念初站在原地静数秒,捏捏眉心,跟上去。
上去一看,厉腾正在敲门。“砰砰砰。”
没多久,房门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个两鬓花白的妇人,五十岁上下,身形瘦小,满脸都是褶子纹。腰上还系着半截围裙。
妇人看见厉腾,皱皱眉,明显一怔,“厉腾?”
“阿姨。”他笑了下。
“哎呀。你看你,来之前也不说一声。”妇人笑起来,拿围裙随便擦擦手,把他们往屋里请,“快快,进来坐。还没吃饭吧?”
“刚吃过。”厉腾把水果放桌上,随口应道。
妇人忙活着给他倒茶,回身才看见同来的阮念初,动作顿住,“这姑娘是……”
阮念初弯唇:“阿姨好,我叫阮念初。你叫我小阮就行。”
“哦,小阮。”妇人目光友善地打量她一番,“是腾子的女朋友吧?”
“……”阮念初转眸,目光看向厉腾。厉腾脸色冷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要否认或者帮她回答的意思。
于是阮念初答道,“嗯。”
妇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不住说:“真好,真好。”
厉腾抬眸,看了眼最里面那间紧闭的房门,道:“小星在家么。”
“在的。”
“那孩子上回说想学唱歌。”厉腾说,“阮念初在军区演出团工作,是歌唱演员。可以的话,以后她来给小星当老师。”
阮念初瞪大了眼睛。接着便听妇人惊诧道:“那怎么好意思呢?算了吧,多麻烦人姑娘,平时工作都忙,周末还来上课,那不是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阮念初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缺点,爱心泛滥。譬如此时,换作旁人肯定会顺着杆子往下爬,家教这差事,谁爱接谁接。但她琢磨了会儿,却道,“这样吧,让我先见见小星,看孩子怎么说。”
她都想好了。那位小朋友要是乖巧懂事,家教这事就能考虑,要是调皮捣蛋,她二话不说走人。
妇人迟疑几秒,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向最里面那间屋子。
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窗帘拉得严实,光线透不进,整个房间都很昏暗。阮念初皱眉,环视一遭,终于在窗户边上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马尾,皮肤白皙,手里拿了一张照片。她头微垂,看着手里的照片发呆,一双眼睛里空空的,神采黯淡。
阮念初视线下移几寸,心突的紧了紧。
女孩坐的是轮椅。她是一个残疾人。
“小星。”妇人笑道,“快,你看谁来了?”
那姑娘闻声回头,看见厉腾的刹那,空洞的眼神终于一闪,“厉叔叔好。”音色甜脆悦耳,并且明亮。
厉腾走过去,半蹲下来,“今天心情怎么样。”
“挺好的。”小星微转过头,看见妇人身旁的阮念初,问道,“那个姐姐是谁?”
厉腾冷声纠正:“喊她阿姨。”
阮念初:“……”
小姑娘很天真,闻言便礼貌笑笑,说:“阿姨好。”
阮念初干咳了一声,上前几步,朝小星展露出一副标准的阿姨版慈祥脸,弯腰柔声道:“你好呀。我姓阮,叫阮念初,你呢?”
女孩说:“我叫夏星星。”
阮念初目光落在女孩手里的照片上。画面里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迷彩服,高大帅气,笑容爽朗又阳光。她有点好奇:“你拿的是谁的照片?”
“我爸爸。”
“你爸爸是军人?”
小星点点头:“是的。”
正聊着,妇人拿来一杯热水和一颗药丸,递到小女孩手上,说:“小星来,该吃药了。吃完药再和阿姨玩儿。”
阮念初转头,厉腾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去了阳台。她跟过去,问他:“小星是你战友的女儿?”
“嗯。”
“你战友很忙么?”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托你照顾他的孩子。”
“因为他死了。”
“……”阮念初目光突的一跳。
周围阳光和煦,风静静地吹。厉腾靠在墙上抽烟,片刻,转过头,眸色未明地盯着她,“十二年前,死在边境。”
第19章
最终,阮念初同意了给小星当声乐老师。
小星的嗓音条件很好, 很适合唱歌。更难得的是, 这孩子年纪虽小, 耐心却不错, 加上聪明,好学,阮念初教起来也相对轻松。
没有钢琴等设备, 所以第一堂课, 她只教了孩子一些声乐的基础知识。
尽管如此,小星还是专门拿了个本子做笔记, 勾勾画画, 学得很认真。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 眨眼就结束了。
小星稚嫩的脸庞总算漫开喜悦, 开心道:“谢谢你阮老师。咱们什么时候上下一节课呀?”
“不谢。下次的课嘛……”阮念初挑眉,摸摸她的头, 视线从挂钟上扫过,说:“就下周六两点半。”
小星眨眨眼,“同一时间, 不见不散?”
阮念初刮她鼻子,“同一时间, 不见不散。”
“下节课是不是就能教我唱歌了?”
“嗯。”
“哇,好期待。”
孩子的笑脸最能打动人心, 阮念初看了她一会儿, 也跟着笑起来。然后说,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复习我教你的东西,下节课会抽问,答不上来可要受罚。”
小星吐舌头,“我知道了老师。”
交代完后,阮念初起身出去了。刚推开房间门,就看见厉腾和小星的奶奶坐在沙发上说话,前者表情冷峻,后者双眼微红,她出来的刹那,两人的对话便终止。
厉腾抬眸看她一眼,“课上完了?”
“嗯。”她点点头,有点窘迫,“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事情,不好意思。”
“已经说完了。”厉腾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妇人道,“阿姨,我们不打扰你休息,先走了。下个星期六我再送阮念初过来。”
妇人也起身,抹了把脸,一个劲地留他们吃晚饭。
厉腾推辞。妇人只好把两人送到大门口。
“小阮,今天真是太辛苦你了,谢谢你。”临走之前,妇人拉着阮念初的手再次道谢,又说,“以后小星要是调皮捣蛋,你记得告诉我。”
她笑笑,“阿姨别客气。小星很乖也很懂事。”
两个女人说着话,从始至终,旁边的厉腾都冷着脸面无表情,没开过一次口。最后阮念初提上包,和妇人道别,回身刹那不知看见了什么,眸光微闪。
妇人把门关上了。
她抿唇,眼前的楼道老旧狭小,厉腾的大高个在这里,显得很不协调。他在下楼,脚下的步子快而稳。到五楼半时,顿步回头看她一眼,语气冷淡:“跟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没再停,快速远去。
阮念初挑眉,回想起刚才一幕,在心里说了个切。
表里不一的男人。不装酷会死?
*
回市区的路上,厉腾开他的车,阮念初一反常态不玩手机,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开车。在这种注目礼下,没过五分钟,厉腾眉心就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语气明显不耐烦,“你看我做什么。”
阮念初静了静,单手托腮,“刚才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
“你趁我和阿姨说话的时候,往她家鞋柜上,放了一个信封。”阮念初打量着那张英俊的侧脸,略低声:“如果我没猜错,那里面装的是钱吧?”
厉腾这回没吭声。
她继续:“你不当面给她,是怕她不收,对么。”
厉腾还是不理她。
可阮念初不依不挠,追问:“对不对?”
“……”他眯了下眼睛,片刻,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果然是这样。”她将身体坐直,又想起什么,道:“小星的爸爸牺牲了,那她妈妈呢?她妈妈去哪儿了。”
厉腾直视前方,说:“医院。”
阮念初一愣,“是什么病?”
“精神病。”
“……”
“我战友牺牲的时候,小星还没出生。”他语气很平静,“消息传回来的当天,那姑娘的精神就出了问题,后面越来越严重,就一直住医院治疗。”
这样一段往事,自然沉重,听完后,阮念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小星的腿呢?是意外还是……”
厉腾打断,“先天残疾。”
阮念初皱眉道,“难怪身体弱一直吃药。真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受这么多打击,命运有时实在是不公平。
这个话题使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侧目,笑了笑,转换话题说:“小星让我下节课就开始教她唱歌。”
他说:“哦。”
“……”她被噎住,怀疑他没有听明白,便抚了抚额,十分耐心地解释:“教小朋友唱歌是要用设备的。厉队,我是说我需要一架琴。”
厉腾视线终于移到她脸上,“什么琴?”
“钢琴,或者电子琴。”阮念初说,“电子琴最好。”
他点头,“知道了。”
“嗯?”知道了,所以?
“明天带你去买。”
闻言,她不由想起今天早上的尬事,默了默,清嗓子,一副打商量的语气:“明天周末当然可以。不过,我们能不能下午再去买?”
“为什么。”
当然因为她想睡懒觉。“因为我不太想上午去买。”
厉腾语气冷淡:“这理由不行。”
她握了握拳,还是笑着,“那就因为上午的时候,很多琴行都还没开门。”
“可以。”
最后,两人把见面的时间约在下午两点,地点还是老地方,阮念初家的小区门口。之后一路便只有风声了。
天快黑时,厉腾的车驶入云城市区,正撞晚高峰,等到阮念初家附近时,已将近晚上八点。
她有点晕车,缓了缓,然后还是很客套地跟他说谢谢。
厉腾回了个不客气。然后她便提起包推开了车门。刚把脚跨出去,背后响起个声音,没什么语气道:“手机。”
阮念初转头一看,她的手机躺在座位上,忘了拿。
她赶紧把手机捞起来,窘迫地笑笑:“每次都要你提醒我拿东西。”然后叹了口气,凉悠悠,一副开玩笑的轻松口吻:“没想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么多年了,厉队心思还这么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