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说得倒是轻巧,”我语调平静淡漠,眸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那把离我约莫寸远的铜剑,心中万分肯定,若是本仙姑一个不慎,这人决计会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了我,是以,我思量再三,口中这才淡然地回道,“若要从这水月花镜中走出去,到底还是不大容易的。”
“哦?”他闻言一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么说,你是走不出了?也就是说……留着你,没用了?”
“若是有我,阁下尚且还能有万一的机会从这里走出去,”饶是心头打着喧天的锣鼓,我面上却仍是一派地大定从容,语调漠然不卑不亢,续道,“若是没了我,”我一顿,冷哼了一声,又道,“阁下便慢慢儿在此处等死吧。”
“……”他一双阴寒的眸子微凛,瞬也不眨地盯着我。
“你可晓得,这镜中世界,乃是水月花镜中的天地,”我微顿,朝着那人的容色微微瞄了一眼,待他浑身的杀意不再如斯般浓烈后,方才道,“灵力极盛,你一个凡人,若是没得人带路,终究是迟早便要在此处耗尽元神心魂的。”
“听你这话,”他喉间溢出一身低笑,缓缓俯下了身子朝我靠近了几分,笑道,“倒像是你不是个凡人。”
“……”我微微侧过头,沉声道,“我……我是快飞升的小仙,因着今日不慎招惹了石姬娘娘,这才被她捉了进来。”
“石姬?”男子闻言微微蹙眉,口中喃了一声,又道,“看来,我也便是她捉进来的了。”
“她为何要将你捉进这幻镜中来?”我观望了一番他面上的神色,试探问道。
“养魂。”
“养魂?”闻言,我心中一惊,只模模糊糊地记得石姬将我扔进时,似乎也说过什么“养魂”,是以我复又蹙眉问道,“阁下可晓得,石姬在这幻镜里头,养着什么魂?”
“……”男子闻言一笑,他端着一副讥讽意味十足的眼神儿望着我,道,“你一个仙人尚且不晓得,却是指望我一个凡人晓得么?”
“……”
“好了,带路吧。”
他语毕,我便只听得一阵清脆的铜剑回鞘的声儿响起,那阵奇异得很的压迫感也便随之消失了。
我抬眼去望时,只见那人依然将青铜剑收了起来,双手环着胸,低垂着眸子淡淡地瞅着我,似乎是在等我起身。
见此情形,我连忙撑着地站起了身子,腿上的痛楚又隐隐地袭了上来,我有些不解,亦正是此时,那位戴着鬼面具的男子却倏忽地开了口——
“方才你一直不醒,我便踢了你几下,”他说这番时的语气,很淡漠,亦很自然,分分明明没得一丝一毫的迁就愧怍,“放心,没伤着你的筋骨,不过是皮肉伤,休养些时日也便能好个完范。”
“……”
听了他这厢的一番话,本仙姑倒委实是有些震慑了,只默默地在过往的三万年回忆中细细地搜了一番,这才很笃定地确认——
本仙姑这半辈子过下来,倒是着实未曾见过脸皮如此厚的人。
我冷着眸子瞧了他一眼,这才咬了牙忍着痛楚,朝四下里一番观望,随便选了个方向走去。
“女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传来男子冰凉得没有丝毫温度的问句。
“知道了又如何?”我冷笑,“阁下莫不是还望着出了这幻镜,还来找我寻仇不成?”
“哼,”他鼻尖溢出了一道不屑至极的哼笑,“你以为,若我要杀你,还犯得着寻仇?我若真要取你性命,待出了这幻镜我便能动手,我这个人,平素里便喜欢速战速决,所以,你担心的寻仇那档子事,不可能。”
“……”我仍是继续朝前走。
“再问一次,你的名字。”
他声线已然冰寒,俨然有了几分动怒的征兆一般。
“……荆和。”
我心中纠结了一瞬,终究还是端着冷淡至极的嗓子扔下了两个字,说罢,便继续朝前方走去,而那男子却又在我身后端着嗓子淡然地说了句,“若是此番,你真能助我脱险,我姬发,便记你一次恩情。”
“……”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只沉着嗓子说了句,“水月花镜中的世界时时都在变更,你不紧紧跟着我,到时候若是你我二人到了不同的世界,姬公子你想要出去,可就更难了。”
话音甫落,我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疾了三分,亦是近了三分。
方此时,天际一道惊雷蓦地划过,直将整片漆黑的夜空划开了一道痕一般,紧随着便是一阵轰隆隆地雷鸣响声。
我脚步一滞,心头升起了一丝难言的滋味,这才又抬起眸子朝四下里仔仔细细地环顾了一遭,顿时,一股子极其浓烈的熟悉感直直敲击我心底深处,直教我有几分喘过不气一般的浓烈。
“怎么了?”
姬发几步便赶上了我,微微蹙眉,问道。
“暂时走不出这里了。”我声线极轻,语调一出口,竟是教我觉着心惊的淡然冷静。
“此话怎讲?”姬发双眸一凛,问道.
“水月花镜之中的万千世界,皆是生灵的梦境。若是走入了一处梦境,便一定要等那梦境结束了,才能从中走出来,”我双眸冷然地望着天际那数道惨白的闪电,口中续道,“现今,你我所处的这处梦境,才将将开始。”
“将将开始?”姬发口中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似是有几分不大相信,问出的话语夹杂了三分试探七分不屑,“你如何会晓得,这处的梦境才开始?”
“因为……”
天边的闪电益发地密集,狂风忽而便大作了起来,直将我满头的青丝同身上的衣袍吹得翻飞似蝶,冷得很,却又莫名地痛得很。
我顶着呼啸的狂风,望着那满山的夕颜花色同碧幽青草,心头那阵古怪的刺痛益甚,直痛得我有些经受不住——
“因为,这处梦境,是我的。”
魔魇
眼前这场景,在我陷入昏睡的三百年中,曾无数次侵入我的梦境,深刻得教人如何也忘怀不了,便像是烙入了心底深处一般。
夹杂了一丝淡淡的疼痛,和一层轻轻的哀伤。
梦中的人,梦中的事,都那样真实,真实得就像,我曾经是真的经历过那场梦中的种种,真的那样生不如死地痛过,挣扎过,绝望过。
……
“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转过头,朝着那戴着半边鬼面具的男子说道,随后便抬眼一番寻视,只见几步开外的地方端端地立着一块硕大的巨石,我心下略微思索,接着便小步跑到了一处巨石后蹲了下来,探出脑袋细细地打望着外先的天色。
一阵轻得教人很难察觉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我自然晓得那是姬发也跟了过来,也并未理他,仍是眼也不睁地望着远处。
身后的姬发异常安静,安静得有些不正常,我甚至有些察觉不到他的呼吸。
往时候,我还是个上仙时,平日里见的都是些神仙抑或是妖魔,这三界里头,神仙的呼吸当数最浅的,亦是最不易遭人察觉了,而妖魔次之,凡人便不消说了,那呼吸声大得,我私以为那就跟九重天上犁地的仙牛一样。
然而,姬发这个凡人,他的呼吸声微弱得很,微弱得本仙姑甚至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在吸着气出着气。
心头生出了几分狐疑,我回过眸子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却见他那张面具下的双眸沉得好像没了生气,只淡淡地凝视着远处,整个人纹丝不动,很像一尊塑得极好的雕像,活生生的雕像。
眸子又不着痕迹地转了回来,此时此刻,我也并没有多大的功夫去思量这个凡人为甚呼吸这么浅,因为,本仙姑晓得,不久之后,会有一场极好的好戏可看。
一场我在三百年的昏睡中,早看了不知多少次的好戏。
“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后一次。”
身后蓦地传来一道阴狠决绝的男声,我心头一惊,面上却仍是很淡然,动也不动地继续盯着前方,随后,姬发道出的一句话,却委实是教我一个仙姑很有几分淡定不下来了。
“你若是再有一次私窥我,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他声线平静而淡漠,便像是自己说的事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一般,“唔,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若是不信,你也尽可以一试,我没什么意见。”
“……”我的嘴角抽了抽,瞬时有了一种被五雷轰了顶的感觉——殊不知,我这仙姑做得也着实悲催了些许,我自以为那么不漏痕迹地悄然一眼,竟是被一个凡人捉了个正着,真叫本仙姑……好生无语。
亦正是此时,一个一身素衣的女子出现了我的视线中。
我双眸微动,连忙又朝着巨石后头掩了掩身,同时,本仙姑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理,顺道将身后的姬发某公子挤了挤,口里却万分严肃而恭敬地道了句,“好戏开场了,唔,劳烦姬发公子,您老往后挪挪,可好?”
“……”姬发没吱声,身子却是很听话地朝后挪了挪。
远处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子,远远望去,只见那女子的身量比那素衣女子的要矮上许多分,穿着一身鹅黄宽袖袍子,打扮得亦是很娇俏可人。
我心中一颤,便听得那鹅黄衣衫的女子缓缓开了口——
“你终究还是来了,”她的声线清亮活泼,语调却夹杂一丝莫名的阴冷,听上去很有几分古怪,而那最后道出的两个字,更是阴冷得有些不像话,“伽罗。”
不知为何,当那个熟悉得很的“伽罗”二字从她口中道出时,我只觉心中蓦地一震,隐隐地便漫开了一股子细细的疼痛。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那名唤作伽罗的素衣女子的身影隔得有些远,教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那清亮端丽的嗓音清晰至极地飘散在了呼啸着的风中,远远低便传入了我的耳朵。
天边的雷鸣大作,眼瞧着便要落大雨,那两名女子却是在风中僵持了一般,都没做声,那一身的素衣同鹅黄的衣衫便在风中肆意地飞扬,连同着两人满头的青丝,望上去颇有几分张狂的美感。
“伽罗,我今日约你到此地,不过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罢了。”那鹅黄衣衫的少女低低地笑了几声,复又缓缓道。
“那就说吧。”伽罗的声线平静而淡漠,淡然道。
“你可晓得,当初常羲……”鹅黄衣衫的少女微顿,喉间溢出了一阵娇俏的笑,又道,“是为了什么同你悔婚的?”
“……”名为伽罗的女子一阵沉默,半晌后,却仍是淡漠地道了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爱之人是你,不是我。”
“呵呵呵……”鹅黄衣衫的女子笑得益发娇媚,又道,“也不尽是如此,其实更多的是因为,我告诉他,我腹中已然有了他的骨肉。”
“……是么?”伽罗的嗓音微微一颤,却仍是带着丝浅笑说了句,“恭喜二位了。”
“这句恭喜,唔,伽罗姐姐你约莫是说得早了些。”鹅黄衣衫的女子又是一阵笑,她朝着素衣女子又走近了几步,说道,“可是,事实上,我这腹中的骨肉,却并不是常羲的。”
“……”伽罗一阵沉默,开口时的声线却已是冷若寒冬,“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又朝着伽罗靠近了几分,笑得益发娇艳,“那一夜,我同常羲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
“还有,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是爱他的吧?哈哈,今日我便告诉你,我要常羲娶我,只是因为我要抢走你的一切,仅此而已。”
“……”
“我腹中的这个孩子,”鹅黄衣衫的少女面容上浮现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她抬起纤细白皙的右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笑道,“待他出生,常羲就会将他当做亲生骨肉一样地疼爱,你说,若是我告诉这个孩子,常羲其实是他的杀父仇人,会不会发生很有趣的事情?”
“……”伽罗的眸子缓缓地望向她,沉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她仍是笑,“常羲是你爱的人,他痛,你便会更痛,我想要的很简单——你生不如死。”
“函依,你真是个疯子。”
“……这世间最悲苦之事,莫过于骨肉相残。”鹅黄衣衫的少女唇畔挂着丝淡淡的笑,又道,“我真是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
伽罗又是一阵沉默,俄而,她缓缓抬起了右手,天边的乌云密布,一阵骤风吹动了她满头乱舞的发,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待那光亮暗去时,伽罗的手中,已然多了一把长剑。
“哈哈哈……”鹅黄衣衫的少女见此情形,竟是笑得前仰后合,又道,“你祭出了神剑,这是要杀我不成?”
“不,”伽罗的声线低沉微凉,她手持长剑朝那女子走近了几步,“当初我既然救了你今日就不会杀你,只是,你腹中的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
不知是否是本仙姑隔着老远有些眼拙,我似乎是望见,那鹅黄衣衫的少女面上,闪过了一丝笑意,便像是什么酝酿已久的东西,就要见到天日一般。
“有个男人过来了。”
蓦地,身后的姬发却忽地开口说了句。
“什么?”我回眸,低声问道。
“喏——”他神色漠然地指了指天际,“他。”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方乌云密布的天际处,远远地飞来了一朵祥云,而那云头上立着的,正好是位身量颀长白衣袂染的男子。
我一惊,又一次震撼于身后这位仁兄极好的眼力,亦是愈发地感叹起了岁月不饶人——本仙姑,委实是老了。
亦正是此时,我心头却蓦地想起了什么,背脊一凉便沁出了冷汗,当即便要一个起身朝着那两个女子奔过去。
“你作甚?”姬发一把拉住我的右臂,将我牢牢地扯着,厉声问道。
“那个叫伽罗的……似乎是中计了……”我心头莫名地一阵慌乱,慌得有些窒息,道出的话语亦是很无伦次,只觉若是我此时不冲过去阻止,便要有什么难以挽回的悲剧要发生一般。
“你疯魔了?”姬发一声冷笑,“此处不过是你的梦境,便是你过去了,又能改变什么?”
“可是……”
“啊!常羲救我……”
一道凄厉至极的女子惨叫蓦地响起,我赤红着双眸抬眼望去,只见那柄长剑已然刺入了那鹅黄衣衫女子的小腹,与此同时,一道清光闪过,一切不过只是刹那之间,伽罗便整个人飞出了丈远,落到了草地上。
我心中蓦地生出了一股剧痛,痛得我几近抽搐。
目之所及处,一名身量极长的白衣男子将那鹅黄衣衫的少女紧紧地抱在了怀中,伽罗远远地望着,十指蜷起,口中喷出了一口血水。
“伽罗,你这是做什么!”那名为常羲的男子声线清寒微冷,道出的话语亦是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夹杂了一丝暴怒,骇人得很。
“……”伽罗唇畔扬起一丝苦笑,头缓缓垂了下去,又是一口血水呛了出来。
“常羲,别怪伽罗姐姐,她只是一时冲动……”鹅黄衣衫的少女面色惨白一片,一手死死捂着小腹,一手捉着男人的衣襟,泪眼婆娑道。
“别说话,依依。”男人似乎是低下了头,朝那少女说了句,复又抬起头,望向远处受了重伤的女子,冷然道,“伽罗,你记住,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说罢,男人抬手招来了一朵祥云,便抱着函依站了上去。
……
“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这话,听上去为何如此耳熟……我颇感错愕,也正是此时,常羲抱着函依微微侧过了头,我双眸蓦然圆瞪,怔怔地望着他的容颜,有些不敢置信。
“苍玄……”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那人,那个名为常羲的男子,竟是同东皇苍玄生得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哈哈哈……”
骤雨突至,豆大的雨滴狠狠地砸向了这片大地,伽罗默默地坐在地上,抬起了头,望着电闪雷鸣的天,竟是放声笑了起来。
这种心境,不知为何,我竟是懂得的。
这世上其实真的有那么一种人,痛得极了致了,是不会流泪的,而是会笑,肆无忌惮地笑,张狂地笑。
“唔,”姬发双眸漠然地望着远处的伽罗,忽地笑了一声,复又望向我,三分疑惑七分嘲弄道,“你梦里还真真有趣,你竟是梦见自己被男人抛弃了么?”
“什么?”我蹙眉。
“你看不清么?”他薄唇扬着一丝浅浅的弧度,朝着伽罗的方向支了支下巴,说道,“那个叫伽罗的女人,生得同你一模一样,可不就是你么。”
他话音甫落,我便觉脑子蓦地一嗡,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便猝不及防地袭了过来——
“啊……”
我双手抱着头,痛得呻吟出声,脑中的剧痛便像是要将我的头生生撕扯开来一般,一股子巨大的悲伤蓦地逆流了过来,漫上我心头,直教我悲哀得几欲死去。
“怎么回事?”
姬发双眸一凛,沉声道。
“魔魇……魔魇……”眼中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一般地往下倾泻,我死死地抱着头,倾尽全力维持着脑子最后的清醒,赤红着双眸朝姬发说道,“水月花镜的魔魇,最善利用人心中潜藏最深处的痛苦……这是……呃,这是要引我堕魔道,接着便能自愿将元神心魂献出来了……哈,哈哈,石姬娘娘真是好高明的手断……”
“……”姬发一双眼眸蓦然间阴雾弥漫,他沉吟半晌,望着我,问道,“你只说,我能做什么?”
“没办法的……”我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几乎有些崩溃一般,“这个梦立时便要醒了,待这处梦境消失,魔魇便会过去……唔……”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尽量不呻吟出声,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下唇的痛楚让脑子稍稍清醒了些许。
“……”姬发双眸中滑过一丝异样,又讥讽道,“你这女人,成天做些莫名其妙的梦,倒真是自作自受。”
“……”我吃力地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
“松开。”
忽而,一道清寒微冷的男子声线空空荡荡地响起,熟悉得让本仙姑很有几分心惊胆战。
我一怔,立时便又失笑,自己到底是被魔魇迷得厉害了,不单单是发梦,如今竟是还产上幻了。
“松开。”这一回,那道清寒的声线清晰了些许,我脑子迷迷糊糊地有些浆糊,只觉一道微暖的暖流从背脊处缓缓地流了进来,头部的疼痛立时便轻了许多分,我模模糊糊地松开了下唇,脑子益发晕眩。
那道暖流缓缓地流过全身上下,待本仙姑渐渐清醒过来时,我同姬发所处的天地已然是天朗气清雨过天晴了。
我一惊,连忙旋过身子,望着那挂着半边鬼面具的男人,试探道,“你方才,可曾听见了什么?”
“……”姬发冷着眸子睨了我一眼,“没有。”
“……”
闻言,我心底涌起了一股子淡淡的失落,很莫名,却有很真实。
方才,莫不是真是本仙姑的幻觉么?
我双眸微动,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舌尖的腥甜仍在,我却突地觉出了一丝不对头,赶忙伸手摸了摸下唇,却全然不见一丝伤痕。
天际一道飞鸟的啼鸣滑过,我只觉双眸有些迷蒙,揉了揉眼望去,却只望得见漫天的云,或舒或卷。
飞鸟过境,不留一丝痕迹。
魔魇
豹皇
一路往前走,整片天地却已然渐渐地化作了另一番模样。
黄沙,漫漫黄沙,映着天边毒辣辣的似火骄阳,我心头顿时觉着很有几分无语,不知是又走入了哪位仁兄的梦境,竟是一片寸草不生滴水不见的大沙漠。
沙漠之中,最重要的,应当便是水了。
我垂了眸子望了一眼身旁的红袍男人,又低头望了望自己,果真是没得半点水的,见此情形,我心中不免生出了些不安,心道我堂堂一个仙姑,自然是不消得喝什么水的,然而,姬发斯人,区区一个凡人,若是时间一长没水喝,只怕便是要嗝儿在这儿了。
思及此,我心底一凉,心道我同这姬发虽说非亲非故,他还曾对本仙姑我动过杀机,然而,此情此景下,我二人好说歹说也算是有了共患难的情谊了,加之三百年前历的那场浩劫,我对人的性命看得总是重了些,如今要本仙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个大活人在我面前活活渴死,我亦是于心有那么些许不忍的。
是以,我纠结了良久,还是决意对那姬发出于礼貌与客气地说上一句,“唔,我说,姬发公子啊。”
“说。”姬发在我身旁眼也不抬地继续朝前走,只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这处沙漠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也不知这做梦的人何时才梦得完,你我在这处地方也不知还要呆上多久,我见你手上也没个水壶,我也没个水桶,再这么下去,一个凡人……唔,我是说公子你,指不定便要出事啊。”
“唔,”姬发仍是看也不看我,兀自朝前走着,又道,“你有什么办法?”
“唔,”我顿了步子,纠结了良久,仍是没什么勇气将“神仙一滴血能抵得过一桶水”这番话说出来,支支吾吾了半晌,我回道,“你走慢点,免得汗出得太快。”
“……”姬发这回总算是顿了步子,他回过头来,面具下的眸子沉得吓人,忽而唇畔一扬,手中的铜剑便以一阵神奇的速度举到了我的脖子面前,笑道,“你这么一说,倒确然是这么回事,若是一会儿走得久了我渴了,我便划了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闻言,我印堂一阵黑,望着眼前这个舀剑指着我的男人,我觉着自己方才居然以为同他又共患难的情谊,真真是想太多了,我遂冷了脸沉了声,“你若是觉着有需要,本仙姑便借你一滴血,我一个神仙,到底还是不能被你一个凡人小瞧了去,不过一滴血,我还是不那么吝啬的,公子你这架势,倒显得失了风度。”
“哧……”姬发闻言,双眸中闪过一丝赤|裸|裸的鄙夷,接着便溢出了一声嗤笑,又道,“我活这么大,还委实是没见过被一个凡人要挟的神仙。”
“……”我一滞,很有几分气结,转念间却又觉得本仙姑堂堂一个神仙,终归是不好和一个区区凡人计较的,是以,我深吸了一口气,很心平很气和地朝身旁那忒无知的小儿解释道,“我只是修为尽失,我真的是神仙。”
“……”姬发眸中的鄙夷分毫不减,“……哦。”
“……”我更为气结。
“本王对着这堆沙子这般长的年岁了,你们两个还是头回走出魔魇的,唔,你们是石姬专程送进来养魂的?”
忽而,一道浑厚低沉的男子嗓音悠悠地从前方传了过来,慵懒沙哑,带着一丝莫名的威慑感,一时间,周遭滚烫的空气有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