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私以为,姜尚心头必是极尊敬女娲娘娘的,是以,我这番鬼话一经说出,他竟也便信了,没再多说什么,只抬起一双深眸睨了睨我已然搁在了床头上的还剩大半碗的白粥。
“吃好了?”
“嗯。”我颔首,心道这姜尚生得人模人样的,家徒四壁的委实是穷了些,下厨的手艺也委实是挫了些,一碗清粥不仅没几粒米,还有些难以下咽,真真让本上仙……唔,让本仙姑好生无语。
“唔,”闻言,姜尚颔首,将那黑乎乎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碗端着朝我走近,道,“你左脚脚踝上受了些小伤,来,把药上了,随后跟着为师上山去寻人。”
说罢,姜尚某公子便挑起一团黑乎乎的药泥朝我靠了过来。
“……”我望了望那药碗,咽了口口水,干干一笑,“师父……徒儿决定再吃半碗。”
“……”姜尚双眉一挑,清冷的眸子睨着我,淡淡道,“不是吃好了?”
“呃,师父你有所不知,”我心中泪奔面上微笑着道,“徒儿的消化功能,委实极好。”
“……”
石姬
今夜无月,我估摸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定是忘了将月亮放出来,山道上黑漆漆一片,倒颇有那么几分瘆人。
我面上一派地大定从容,端端庄庄地跟在前方那位白衣墨发的翩然公子身后,一步一步地顺着小道往小村后头的一座大山上走着。
姜尚斯人,他手中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然而,那油灯委实是挫,灯火灰暗得几近于无,灰暗得教我甚至有几分怀疑那油灯里头究竟有没有油,然而,那人脚下的步子却和着这益发幽暗的灯火紧了起来。
我眨了眨眼,心头一阵无语,脚下亦是将迈步子的频率放快了些。
然而,令本仙姑更为几分理解不能的是——
姜尚某太公,脚下的步子竟是愈来愈快,加之他身量极长一双腿也极长,又是个山间蹦跶大的野娃,着实是教本仙姑这个平素里驾惯了祥云的女神仙有几分吃不消,很吃不消。
“我、我说……”我气喘吁吁,累得大汗淋漓,大口呼着气朝那位太公道,“姜尚,呃……师父,能不能走慢些……”
某太公头也不回,冷然道,“你一个仙姑,竟是走不动路的么?”
我一噎。
他缓缓续道,语气中甚有那么几分“大发慈悲”的调调,“救人如救火,你若委实跟不上为师,便随后跟上来,我沿途为你留些记号,你顺着记号便寻得见我。”
“……”我一滞,颇有几分无语,仍是黑着印堂挣扎着道,“唔,师父啊,这,恐怕不好吧……”
“为何?”
“呃……”
其实,我轩辕荆和身为一个雌的,委实是同当下某些奇异的审美标准不大相当。譬如说吧,现下里流行的美人,都是“小脸”,“小鼻”,“小手”,“小脚”……总之,便是什么都小,本仙姑虽说样子看得过去,可却着实没生得一张巴掌小脸同朱菱小鼻,加之我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上不少,自然也没得一双小手小脚,然而,唯有一点,本仙姑可说是聊可慰藉,终归是和“小”字儿美学沾上了点边边——
我是个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真“小胆”。
是以,我面上一派大定之色,淡定至极地朝着姜尚某太公的后脑勺,淡然地道了句,“唔,因为我怕黑。”
“……”姜尚闻言,脚下疾行的步子总算是停了下来,他冷着一张脸缓缓地转过了身子,望着我,凉凉道,“你一个仙姑,竟然怕黑?”
“师父所言差异,”我双手成拳朝他鞠了一躬,正经八百地道,“你如何能歧视仙姑,一个仙姑怎了?仙姑便不能怕黑了?”
“……”姜尚无视了我,只缓缓伸出了右手。
“……”
我蓦然一惊,望着眼前这个才见面不到几个时辰的男子,望着他朝我伸出的右手,望着他现今的这个动作,竟是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便像是,他曾经也对本仙姑做过同一个动作一样。
这股子极其熟识滋味,熟悉得教我心头有些闷闷地生痛,刀斫一般,痛得着实是有些厉害。
我望着姜尚,有些晃神,脑中竟是疯魔了一般,想着他会不会也说一句,“过来。”
然而,姜尚到底不是那个人,他到底是没说上一句“过来”。
“怎么了?”他微微蹙眉,薄唇微启,道,“我拉着你走,快些。”
“……师父有所不知,”我将眸子从他脸上移开,淡淡地望着别处,别着脸沉着声线道,淡然道,“徒儿已然是成过婚嫁过人的,是以……”
“……”他微微挑眉,接着便顺手折下了一枝枯木,递给了我。
我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枝枯木,拽在了右手的掌心。
姜尚冷冽的双眸淡淡地望了我一眼,便握着枯木的另一端,旋过了身子继续朝前走去了。
事实上,在我轩辕荆和作为一个上仙的日子里,我是颇有那么些遗憾的。
譬如说,身为一个上仙,我不能鸡飞狗跳,不能不懂礼貌,不能不尊师重道,对此,本仙姑觉着自己当了三万多年的上仙,而今成了个小仙姑,平平心顺顺气,我亦是忍得过。
又譬如说,我当上仙的日子里,因着头衔高高家底厚实,往往是只有我施恩于人的份儿,没得别人赠我些恩德的,对此,本仙姑觉着自己便是把气儿顺得自己都过去了,我也着实是亏得大发了些,太大了些。
是以,我对自己有了个甚为高远的新要求——
在做小仙姑的日子里,我必定是要承上几份大恩的,且要大大方方地承,心安理得地承,不要脸不要命地承。
是以,当前方传来一阵男子的呼救声时,本仙姑表示,自己委实是雀跃了几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师父师父,有人在呼救!”我满眼的星光,扯了扯手中的枯木枝,朝着姜尚某太公的后脑勺说了句。
“吼得那么大声,”他旋过了身子,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我莫非听不见。”
“……”
我讷讷地收了声,随后便见他朝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顺带将本仙姑老子我,也一并疾步拉走了。
他脚下的步子忒疾,本仙姑几近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险险地赶上了他,我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道,“师父,前方若是有危险怎么办?”
“……”他回头冷冷地瞄了我一眼,“没危险会有人喊救命么?”
“……”我一滞,又道,“我是说……万一遇上了厉害的妖物,你……”
其实,我私以为,自己的这层担忧是极有必要的,毕竟姜尚某太公只是个凡人,本仙姑便是再落魄了也好歹是个神仙,如何也不至于被妖物吃了吧,然而,我这师父可就说不一定了,没准儿今儿就嗝儿在这荒山野岭的也是未知。
“……”姜尚闻言,只是回眸望了我一眼,便继续朝前走。
我一愣,被方才那记眼神震了震心神,清寒如冰,连带着整个人都透出了一股子难言的威压,真真是……真真是像极了某人。
“救命!姜太公!姜太公救我啊!”
方此时,耳畔传来了方才喊着救命那人的声线,我抬了眸子细细一番望,却见一个人影儿浅浅地便近了,只见那是一位身着粗布短衣背着一箩筐木头的年轻男子,眉清目秀的面容上由于疾奔而沾上了不少汗珠,手中还握着一柄斧头。
“哈哈哈,看你往哪儿跑——”
一道尖锐诡艳的女子声线幽幽地响起,如冥冥之音一般,空灵得有些不真实,我一惊,从姜尚的身后探出脖子又是一番望,却望见了一个一身红衣的……唔,约莫是个妖女。
那年轻男子跑得愈发的慢,到底是没法儿比人家女妖飞着走来得轻松,眼瞧着那女妖涂着艳红蔻丹的手便要挨着那男子的后领,千钧一发之际,姜尚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枯木同油灯朝我一扔,便将那男子拉了过来,反手一掌便朝着那女妖击了过去。
女妖似乎是有些措手不及,竟是生生地受了姜尚一掌,接着便捂着心口落到了地上,朝后踉跄了几步定住了身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头披散的长发在夜风中肆意飞舞。
我仍是探着脖子一番望,不觉有些惊叹,原来凡界的女妖,竟是有生得这么漂亮的。
“呼呼……”年轻男子在我身旁朝着姜尚作了一揖,抹着额角的汗水松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了本仙姑,他望着我良久,竟是双颊有些微微的嫣红,磕磕巴巴道,“姑、姑娘好。”
“唔,你也好。”我漫不经心地颔首,随后便又望向了那俏丽的红衣女妖。
“多谢太公同姑娘的救命之恩。”那男子忽而又格外恳切地道了句。
我听着心头有几分莫名,心道救人的分明只有姜尚,怎地却也连上了本仙姑老子我了?然而,转念间我又觉着,这是一个承人“救命之恩”的大好机会,我是决然不可放过的。
“嗯嗯,知恩就好,知恩就好。”我端起一副颇是老气横秋地神情,望着他,缓缓地颔首。
却也正是此时,那红衣女妖兴许将姜尚这位俊得忒俊的公子打望够了,徐徐发了话。
“哼,又是你!”她鼻间一声冷哼,又道,“姜子牙,你同本宫对着干到底了,嗯?”
“不过是凑巧路过罢了,你也晓得,我们修道之人有好生之德,”姜尚唇角扬起一抹笑,薄唇微启,缓缓吐出了四个字,“石姬娘娘。”
“哼,路过?”石姬一声冷笑,风情逼人的双眸一挑,望向了姜尚身后,“呵呵,姜子牙,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带着这种丫头片子在身边,也不怕人笑话。”
听了这番话,本仙姑,着着实实地尴尬了——
其一:我一个三万多岁的老婆子,姜尚一个七十岁的娃,旁人要笑话,想来也是笑话本仙姑的。
其二:我同姜尚不过是师徒关系,有甚可笑话的?
姜尚闻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望着石姬,道,“石姬娘娘,今晚姜某不愿动手,你还是自己滚吧,否则,娘娘一个修行千年的玉石琵琶精,道行一朝丧尽,倒是姜某的不是了。”
“……”石姬闻言,缀缀不平气得浑身一阵抖,却仍是转了身子朝夜色深处飞了过去。 见此情形,我大失所望——这玉石琵琶精也忒菜了些吧,亏得生得一副那般惊艳的容貌,竟是被姜尚的嘴皮子翻了几翻便吓走了么?
“师父,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讲究除魔卫道么,怎地便放那琵琶精走了?”我心头不解,遂问道。
“留她有用。”
说罢,姜尚转了身子,面色清寒如玉,朝那年轻人道,“你是山下卓家的孙子?”
“是是,多谢太公救命之恩……”年轻男子又连忙作了几回揖,泪道,“若不是我今日多贪那几捆柴禾走迷了路,唉!”
“你家中的人很忧心你。”姜尚双眸冷然面无表情,说完后,便转过了身子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我亦忙不迭地便跟了上去,那卓家小伙亦是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下山的路便安生多了,羞藏了多时的月亮也被嫦娥放了出来,借着月光,事物便清楚多了,我吹灭了手中的灯火,跟在姜尚身后不紧不慢地朝山下的那个小村庄走去。
“姑娘——”
那卓家小伙唤着便到了我身旁。
“唔?”我淡淡应道。
“我叫卓于,不知姑娘芳名?”卓家小伙清秀的面容上浮着几朵诡异的红晕,直教我的心肝儿惊得抖了抖。
“……荆和。”
“哦,荆和,荆和姑娘……”他闻言腼腆一笑。
一路下山,倒是确然有几分无聊,是以,本仙姑觉着,还是同人聊聊天唠唠嗑借以派遣为好。
我望了望前头走着的高大白色身影,复又望了望身旁粗布短衣的清秀小伙,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唔,卓于小哥啊,山中猛兽出没妖怪又多,你为何每日都要上山砍柴啊?”
“啊,”卓家小伙面色一红,挠了挠头,笑道,“砍了柴舀到集市上卖了,便换钱了啊,嘿嘿,我家三代都是靠这活计吃饭的。”
“活计?”我立时来了兴致,忽而想起了一事,便压低了声线问道,“唔,卓于小哥啊,你可晓得姜尚……咳咳,我是说姜太公,平日里的活计都是个甚啊?”
唔,那么穷,决计是个颇不赚钱的活计,我瘪了瘪嘴。
“哦,太公啊,”卓于一笑,将背上的箩筐往上提了提,又道,“他在集市上摆摊儿。”
我一惊,“摆摊儿?卖甚?”
“算命啊,”卓家小哥笑得很傻很憨厚,“荆和姑娘你才来我们这地儿,你是不晓得啊,太公可是城里出了名儿的姜半仙啊!”
“……”
我呛了呛。
接着默默地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抖了抖肩,复又抬头望了望前头那位清冷孤高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人物,最后便又想象了一番这位爷打着半仙的幡旗招摇撞骗的模样,生生抖了抖身子——
这个世界,真的是太混乱了。
本仙姑,真真是老了。
“岁月如把杀猪刀”斯言,委实不欺我也。
石姬
风波
本仙姑觉着自己身为一个好学而勤问的徒弟,但凡是有些不懂的,自然都是要请教请教师父的。
是以,当日深夜,我裹着被卷儿坐在木桌前,望着那位正在理床铺的姜尚某太公,很陈恳庄重地问道,“师父,听卓于小哥说,你是摆摊儿算命的?”
姜尚头也不回,手中慢条斯理地铺着床,道出的话语亦是很有几分淡然,“嗯。”
我伸长了脖子打望了一番,对他铺床的种种进行了一番细微的观察——
姜尚其人,他铺床的礀势动作,便像是他不是在铺床,而是在撒花一般,很有那么几分优雅耐看。见此情形,我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感叹,心道这凡人就是好,活上了七十岁就是个顶老的老人了,凡事也都淡然得很了,倒是如我这般做神仙的,活上了三万岁也算不得老人,唔,就算本仙姑算个老人,时至今日,历了那般多的劫那么深的伤,我亦是颇感愧怍,自己终究也没能混个真真正正的心如静水淡淡然然。
我思忖着便见姜尚铺好了床,遂又试探着问道,“唔,师父,我瞧你家中这样子……唔,这活计,生意怕是不大好做吧?”
“……”姜尚闻言仍是没将目光投向我,只举起桌上的半根蜡烛缓缓地朝内屋走去,口中说道,“明日里你便随我一道去摆摊儿。”
我心头一惊,喉头都有些发起了颤,“摆、摆摊儿?”
“唔,”他一手举着那短得可怜的蜡烛,一手护着那短得可怜的蜡烛,停了步子回眸淡淡地睨了我一眼,“凡界比不得仙姑的天上,没有吃饭不做事的道理。”
“……”
原本,本仙姑觉着自己可以大大方方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我可以不吃饭”的,只是,当姜尚微转了头朝我露出了半个侧脸时,我却委委实实是恍惚了心神,脑中骤然便没转了——
这人侧着脸的轮廓,侧着脸的鼻骨,侧着脸的双眸,甚至是眼中透着微冷的目光同那说话时的漠然冷肃,都是像极了一个人。
加之那人的嗓音同苍玄君的极像,我双眸微动,望着他,竟是有几分恍惚的错觉,便像是,我此时此刻,是在望着另一个人。
“……”我双眸微微眯了眯,心中一番思量,随即便冷了脸面沉了声儿,道,“那日,我说得不够清楚么?既是已无半分瓜葛,帝君你又何苦变作一个凡人欺我骗我。”
说罢,我细细地打望了一番姜尚,只见他面上未起一丝波澜,竟是连眼神也没得半分涟漪,只缓缓动了身子,转得面向了我,双眸漠然地朝我睨了过来。
“……”
“方才听你同同桌家兄弟说,唔,你是叫荆和?”姜尚缓缓道。
“……”我冷着眸子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观望着斯人的面色,并未答他。
“你们神仙的做派风格姜某我一介凡夫自是不晓得的,不过……”他微微一顿,双眸定定地望着我,便像是一汪静水一般,又道,“仙姑你须得晓得,在凡界里,你这模样至多也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是当姜某我的孙子也小了些,更何况,你唤姜某我一声师父……”
“……”我心中顿感莫名,微微蹙了眉头,有些不大明白这人口中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是以,”姜尚的双眸中蓦然便现出了一种长者的慈悲,望着我,道出的话语淡然声调略低,却渀佛是字字敲在我心头一般,直教本仙姑很有几分凌乱——
“仙姑你须得晓得,在凡界里,有悖伦理之事做不得。唔,你还是死了心吧。”
我嘴角一抽,顿时无语。
姜尚道完了这番话,便又望着我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才端着蜡烛转了身子踏入了内屋,顺道合上了门。
“……”
裹着的被卷儿掉到了地上,我面皮一阵生猛抽搐,着实是被姜尚某太公的一番话雷了个不轻,然而,半晌后,本仙姑却万分悲催地意识到了一个更为生猛的问题——
姜尚将这外屋的蜡烛端走了,四下里黑漆漆一片,颇为阴森。
我迟疑了半晌,仍是尴尬地唤了声,“师父。”
“唔?”
内屋里传出了一道渀若是半梦半醒的应声。
“敢问师父,蜡烛放在何处……”
“唔,”那人清寒的嗓音微顿,又道,“这屋里就这半根蜡烛。”
“……”
“你若着实怕黑,便待为师睡熟了,进来将蜡烛取走。”
“……”我微愕,有几分理解不能,“为甚?”
“怎了?”那人语调淡漠,用万分庄重沉稳得不能再庄重持稳的语气道了句很教本仙姑想以头抢地的话——
“一个仙姑尚且能怕黑,姜某一介凡夫俗子,倒是怕不得了?”
“……”
我躺在这处破旧小茅屋的薄席上,怔怔地望着从茅草屋顶处透出的点点月色,心头委实无语——
本仙姑私以为,此番,我是真真的凄惨,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普天之下,怕是再没有第二个神仙能有我这般的感悟了。
次日清晨,我是在一群鸡鸣中被闹腾醒的。
因着前夜的晚睡,清早起了身,我便觉脑子很有几分不清醒,困倦得厉害,反观姜尚某太公,一把年纪了,倒是颇有几分精气神儿,极早便去捣腾上了早膳。
然而,教本仙姑今日里真真地清醒过来的,却并非我那位尊师的稀粥,而是,我那位尊师扔给我的一身行头。
其实,那件儿宽大得甚不合身的大白袍子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我这身据说是桑萋某上仙在我昏迷时为我换上的衣裳委实是“不食人间烟火”了些,不便行走凡界里传说中的江湖,姜尚让我换个装,亦是无可厚非。
再者,便是那把假胡子,我亦是理解的,毕竟本仙姑作为一个生得人模狗样的女神仙,行走江湖诸多不便,姜尚让我装成个男子,姑且也无可厚非。
只是,本仙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的,却是一把小幡子,其上书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赤脚神医”。
我印堂一阵青黑,表示很尴尬。
反观姜尚某太公,只见斯人仍是那身白袍子行头,手中亦是举着一把同我那幡子一样的幡子,上书“姜氏半仙”。
我脸皮一阵抽搐,顿时更为尴尬。
于是,本仙姑便在一种尴尬得无以言表的心情中换好了装,举着小幡子,跟着“半仙”姜太公,往出山的小路走去。
凡界的市集,自然是身为一个神仙的本仙姑长这么大从未见识过的,是以,眼前这景象,也算得是不偏不倚将将好地震慑了本仙姑的心神。
唔,市集嘛,总归来说,便是有很多人。
有卖黄花菜的,诸如一位拉着一辆破旧牛车的妇人;有卖生肉的,诸如一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肥硕大汉;有卖杀猪刀的,诸如一位摆着摊儿打着苍蝇的年轻男子;有给人算命的,诸如我身旁这位清冷高贵的姜太公;有卖假药的,呃,诸如本仙姑,老子我。
想来,本仙姑当年做上仙时,饶我是饱览诗书学富五车极有文化,我也没学过医术啊不是,这“神医”二字,前头那字儿我也便不说了,可后头那字儿,本仙姑是如何也当不起的——真不晓得姜尚脑字里究竟在想些个甚。
我怀中兜着几大包姜尚临行前塞给我的草药,心中万分忐忑地扯了扯那位太公的衣袖,支支吾吾地道,“师父,这样……”我指了指怀中兜着的药包,尴尬道,“恐怕不大妥吧。”
“……”姜尚仍是面无表情地举着幡子朝前走,口中淡然而冷肃地回了句,“有何不妥?”
“我自幼从未学过医术……”我一顿,深吸一口气,复又很认真说,“卖假药,是要医死人的。”
“……”
这回,姜尚的眸子总算是朝我望了过来,总算是教我有了几分存在感,然而,本仙姑私以为,他还不如不望。
因为这人的眼神,是华丽丽赤|裸|裸地鄙夷和嫌弃——
“假药?”他声线微冷,眉一挑,薄唇微扬,又道,“你以为,姜某舀给你的药,是假的?”
“……”闻言,我心中有几分无语,心道你一个凡人,竟敢自称半仙还妄自给人算判命数,舀点假药给我算个甚。
然而,我到底还是不大有胆子开罪我这师尊的,是以,我恭恭敬敬地垂了眸子端了个礼,淡然道,“师父你想多了,想多了。”
“唔?”
“……其实,”我纠结了半晌,仍是压低了声线道,“师父成日里为生计奔波劳累养家糊口,我自然是晓得的,只是,行医救人,不可儿戏,这……”言至此,我微顿,却仍是黑着胆子继续说道,“这天道命理,更是不可妄自揣度。”
“……”姜尚那厢自是一言不发,仍是淡淡瞅着我。
“……”我这厢自是默不作声,悻悻然地垂了头。
本仙姑私以为,此情此景,我同姜太公两个大活人杵在大路中央,想必,断然是有那么些拦路的嫌疑的,是以,当耳边传来阵阵议论声时,本仙姑觉着,我很淡定。
“这俩人杵路中央干啥呢哈?”
“站在人窑子门口又不进去,这是做个甚呢?”
“没钱,没钱吧……”
“哎呀妈呀,那不是姜半仙儿呢么?他旁边儿那是谁?咦!怎地胡子都长歪了?”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
……
我有些发窘,正欲开口跟我那师尊大人商量一番挪个地儿,姜尚却蓦然开口了。
“妄揣天意?”他容色冷然,双眸亦是冷冽得很,道出的话语却颇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