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其中,将这“离奇”二字强调得最甚的,当数他那位智商的正负值有待商榷的姨娘,桑萋。
“呜呜呜,哎哟,凝墨你可不晓得哟,呜呜呜,你那脑子有问题的亲老娘母神可不是一般的糊涂啊,自己怀了孕都不晓得啊,若不是当初那寒噬蛊误打误撞地将你同你妹妹吞了,你兄妹两个的元神只怕也就随着你娘的元神祭剑了哟……”
桑萋一手握着拧鼻涕用的小手绢儿,一手拉着面容冷得像坨冰的小男娃,开始了一天中的第不知多少次哭诉。
“……你说第三十五次了。”小男童印堂有些黑,无语道。
“啊,才第三十五次么?”桑萋一惊,鼻涕泪水挂了满脸也来不及去擦,她惊讶地望了望自己手边拉着的小人儿,益发地痛心疾首,“竟是才第三十五次啊,我委实是老了啊,愈老愈没用了啊……”
凝墨微呛,他犹豫了半晌,仍是决定将这个尚且还是有那么些打紧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个时辰里的,第三十五次。”
“原来如此,”桑萋又是一惊,心中渀若是找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复又笑眯眯了一张俏脸,她双眸中闪现着慈母光辉,拍了拍凝墨的脑袋,宽慰道,“待你母神醒过来,见到你同你妹妹,定是会极高兴的。”
“……”闻言,凝墨稚嫩却稍显寒冽的面容稍稍解冻,他抬起清寒的双眸望向桑萋,道,“母神,真的会醒过来么?”
“会醒过来的,”桑萋面上一派的温情,右手如抚旺财一般抚了抚凝墨的头,还摸了几摸,笑道,“你母神的元神祭了轩辕剑,即是魂碎了,可姨娘的母神是女娲娘娘,当初青丘帝姬的魂散成那样,她都为帝姬补回来了,此番虽说还要麻烦许多,可你母神的原身在往生镜花林,那儿是我们女娲族的圣地,只要多耗上些时日,终究还是能为她补回来的。”
“补回来了又如何,”凝墨的目光冷冽如冰,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穹,缓缓道,“母神不会高兴的,我轩辕家已经没了。”
“……”桑萋鼻头一酸。
这个孩子,只有不到一百岁的年龄,因着当初随着他娘的原身在往生镜花林中呆过一段时日,这才长得比寻常孩子要快上许多,只是,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便晓得了太多,懂得了太多,如今看来,凝墨的眉眼中,竟是已有了几分世事沧桑之感。
“不会的,不管再多的伤再深的痛,”她双眸含着泪,却仍是笑着朝他道,“你母神醒来后见了你,想必也是极开心的。”
“……”
是么?
姨娘此一生,到底还从未见过那个人,那个她口中的“没心没肺杀千刀的薄情郎”——
他的父君。
凝墨微微蹙眉——钦渊姨父说,他生得同他的父君极像,母神见了他,真的会开心么?
怕是会难过得更甚吧。
“喂,想什么呢?”桑萋伸出双手在小男童眼前挥了挥,“你母神那样的人,竟是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老气横秋冷着脸,小朋友你这样会未老先衰哦。”
“……”他抬眼冷冷地望了望她,淡然道,“哦,未老先衰,唔,便是姨娘你这样么?”
“……”桑萋一滞。
“唔,”凝墨挥了挥小手没带走一片云彩,扔下了已然石化的桑萋某上仙头也不回地朝女娲府外头走去,“我先出去了,姨娘再见。”
猛然间惊醒的桑萋骤然爆发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激昂咆哮——
“凝墨!你给老娘回来!你说谁未老先衰!你今天还没去青耕殿下那儿看你妹妹呢!啊喂喂!”
天池城的另一方,一位眉眼如画的小女童拽着某位风华绝代的白发男子,泪眼汪汪道,“青耕……”
“凝紫,我是姨父……”青耕扶额,淡淡道。
“哦,”女童颔首,睁着水水的大眼睛继续道,“青耕,天帝爷爷今儿指给你的那个女的,唔,我是说那个比翼鸟一族的公主,你要娶她么?”
“……”某皇子继续扶额,“我是姨父……唔,那个公主啊,挺漂亮。”
“呜呜,”女童咬着小手绢继续泪奔,“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呜呜,你不能娶她!”
“……为甚?”
“你是要娶我的啊。”小女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喝道,“你把我全身都看光了,莫不是想不负责任么!登徒子!采花贼!不要脸!呜呜呜……”
说罢,女童含着热泪,小小圆圆的身躯渐渐地跑远。
一阵风吹过,青耕愣在原地抖了抖,表示很尴尬,口中挣扎着,低低道——
“本君那是帮你洗澡……”


等待

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以来,四海八荒里便有了三座响当当的炼狱。
神族天界的锁妖塔,冥府忘川旁的戈漠,还有一座,便是三界里足以令上至天宫众神,下至忘川小鬼闻之色变的,玄冰恶镜。
说起玄冰恶镜,倒委实是不如它的名儿一般骇人,传说里说,那是个美得堪比蓬莱仙境的地方。
依照着司记载洪荒史三界史的史历仙君的说法,玄冰恶镜并不是一面实打实的镜子,而是一方从天际倾泻而下的大瀑布,然而那瀑布水帘之上可映出的,却是人界里头,历朝历代的兴衰之事。
大瀑布的后方,便是玄冰幻境,冰封着洪荒以来集日月精华而凝成的玄冰,亘古不化,但凡是修为弱了稍许的仙者妖者魔者或是凡人,都不可入玄冰幻境,更不可接近里头封着的玄冰。
然而,这世间有一种东西,神魔人三界里的众生,人人都有,唔,当然还是得除却青丘那位没了情丝儿的少君英招了,那是再多的法令规矩都没法儿阻挡扼制得了的——
好奇心。
自古来,虽说早知玄冰恶镜的种种厉害,四海八荒里因着“好奇”二字踏入玄冰恶镜的人,仍旧是数不胜数,且煞有几分呈阶梯状逐年递增的趋势。
有自命不凡,自诩是四海八荒里一位大人物的人,在踏入玄冰恶镜的第二天便被玄冰冻成了一块儿砖,唔,诸如神族的十皇子枭古;有自视甚高,自认为是修仙界里万年难见一朵奇葩的人,在踏入玄冰恶镜的当天便被冻成了冰渣子,唔,诸如蜀山派某位不知名讳的前任掌门人;有小说看多了,自我感觉良好,自认是妖魔界千年不遇的一个人才的人,在还没碰着大瀑布的边儿时,脚下一滑,摔下万丈深渊挂掉了,唔,诸如某某未透露名讳的老鼠精。
类似的事,着实是多得忒多了些,欲知详情,可参见司命仙君所著名书——《四海八荒那点事儿》。
玄冰恶镜在三界中最当得起“炼狱”二字,却也绝非只因了玄冰,其中的大荒之火,亦是堪称一绝。
饶是你身上已被冻成了冰坨,你心头仍是可以滚烫而灼热的——荒火焚心。
斯般的冰火两极,其中之苦楚,自是不言而喻。
近日以来,魔界的大瀑布边上相当之热闹,成百上千只的麻雀精因着一个数万年难见的话段子齐聚了一处。
“听说没?十日前进去的那个,约莫是还没死透……”
“不不不,哪个说的没死透,分明还活蹦乱跳的咧!”
“……你又没进去过,怎么晓得他活蹦乱跳?”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些时日来了位了不得的女仙人,进了玄冰塔,同那人说了许多话,可谁知,说着说着约莫便打起来了,我飞在大瀑布上头一番听,那噼里啪啦一阵响,那轰隆隆的几声炸,那阵仗,那架势,唔,实是激烈得很啊激烈得很。”
“哇哦!那女仙人也不是个简单的……唔,那你可听清了,他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就不清楚了,他二人打架的响动大,说话的声儿小得跟妮子似的,隔着老远我便没听清了。”
“叽叽喳喳……”
“叽叽喳喳……”
玄冰恶镜外,是魔族难见的艳阳天。
玄冰塔中,层层玄冰厚重得渀佛是沉淀了万年不化的哀伤,冰凉得足以冰冻整个大千世界。
男子端坐在冰层上头,极深的眸子微合着,如墨的发丝犹如玄冰塔外的大瀑布,倾泻而下,几近与素玄的衣衫融为一体。
四肢冰凉得已然冻结了一般,大荒之火却在胸腔里头熊熊燃烧着,男子的面容沉寂得渀若一具雕像,便是眉头也没蹙上分毫。
“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种话,若是帝君你能活下来,便蘀我好好记住。”
焚心之苦混着一种更为强烈的痛楚袭上了心头,他额角泌出了细目的薄汗,周身的气血亦是被那阵已然熟悉的剧痛搅得天翻地覆。
“苍玄君,你记住,”她面上挂着一丝惨淡的笑,语气很轻很淡,双眼中滑落了两行泪,又笑道,“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半分瓜葛。”
一阵腥甜涌入了喉头,他喉间一声低咽,一行血丝便溢出了紧闭着的薄唇,顺着嘴角缓缓滑落了下来。
这一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那人的元神被吸入轩辕剑的瞬间,他被心头那阵浓烈的杀意生生一惊,他甚至有过一个荒唐得不像是素来持重沉稳的他的念头的念头——
若是轩辕荆和死了,三界众生便都是要为她陪葬的,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化作了龙身的他盘旋在空地上头,龙面上的神情里头,素来是没有笑的,是以,没有人晓得,荆和上仙以元神祭剑的时候,东皇苍玄面上,竟是笑着的。
荒唐得可笑,眼前的所有皆是可笑,他冷冷地笑着,笑着笑着便悲痛欲绝地爆出了一声龙吟,大地微微颤抖,群山险险地摇着,万里山河俨然一副崩塌之势。
那把金光四射,照开了整整三十六天的乌云的轩辕剑穿透他身躯时,他都仍是笑着的。
东皇家的人,注定背负的一切,其实都是很可笑的。
而最可笑的,却是他东皇苍玄自己。
他抬手拭去了嘴角的血丝,唇畔勾起一抹自嘲般的笑,或许,那日在弥溪谷外,他便该杀了自己那位好妹妹。
……
“王兄,”苍容垂着头细细地观望着自己一双纤手的指甲,朱唇微启,淡淡道,“我魔族的大军集结得差不多了。”
“孤有如容儿这么聪明的妹妹,凡事倒是省了不少心。”薄薄的月色下,苍玄的容颜背着光,教人望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见他语调平缓淡淡地说了这么句话。
“王兄过誉了,我们东皇家原本就是远古龙族,神族天帝坐的那个位置原本就该是我家的,先君当年没能完成的心愿,我们这些为人子女的,自当尽心竭力,我身为王兄的妹妹,为王兄分忧解难,亦是应当。”苍容面上挂着丝笑,凤眼微挑,望着神色不明的兄长,沉吟半晌,试探道,“只是,那个女人碍手碍脚的,对寻剑之事也没得半分用处,王兄还是趁早将她打发了吧。”
“唔,”苍玄心头一阵思索,口中却已然漫不经心地开了口,“留着确实没什么用。”
“呵呵呵,”她闻言一阵轻笑,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王兄此番说法,容儿也便放心了。”
“……”一双剑眉几不可查地微凝,他抬了眸子,淡淡望向苍容。
“神族的人,自然还得神族来管。”她凤眼微眯,朝他妩媚一笑,“王兄既是对她这么不上心,那女人会落个什么下场,你自然也不消晓得。”
“……”苍玄微微一笑,微掩的眸子却是冷冽如冰。
……
那日之后,他便晓得,苍容要对她不利。
他自然晓得,苍容的那番话,表面上是试探他,事实上却是在告诉他——轩辕荆和的命,在她苍容手里。
青丘桃林,苍容手中的轩辕剑以及那句“神族的人不时便会来接你”,便已教他心头澄如明镜。
原来……他唇角扬起一丝冷笑。
他静静地听着苍容同旱魃在她耳畔说的一切,静静地望着她面上沉寂得不大正常的神情,静静地望着她双眸中的漠然与呆滞,静静地望着她朝他走来,静静地望着她眼中夹杂着一丝小小的希望,小心翼翼地问出了一句话。
“从一开始,就,唔,就是为了轩辕剑么?”
不是。
然而,这两个字他不能说,若她不心灰意冷,若她不对他死心,她又如何如何能洗得清那种种莫须有的罪名。
心底一阵尖锐的刺痛,他面上却是一派的漠然,“是。”
苍容的心事,到底还是瞒得不好,她想要利用轩辕荆和来杀自己,这伎俩拙劣得他有些想笑,然而,他无法否认他这个妹妹的聪慧,终究还是押对了宝。
终究,他还是要护着荆和,便是那代价是自己的命,他也要护着她的。
只是,他从未想过的是,轩辕剑开锋,竟是要她用元神来祭剑的。
棋差一招,终究,他还是走漏了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若那日女娲不曾来找他,不曾告诉他荆和的魂能补回来,那么,他是真的不晓得,往后那漫长得有些骇人的一生,他要如何一个人走过去。
幸好,他唇畔扬起一抹笑。
幸好。
……
一阵细微的响动从身后的玄冰塔入口传来,他眼也不睁地淡淡开口,“不知娘娘这次矗怯泻沃附獭!
一位白袍袭地的仙人翩然而入,一头青丝长发高绾成髻,面容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那个华贵,雍容不凡,隐隐便透着股子慈华清辉。
“本宫此来,倒确然是有话要告诉帝君。”
苍玄的眸子缓缓睁开,一双清寒彻骨的双瞳淡淡地望向身前那位华美逼人的妇人,沉声道,“南天门外,娘娘从苍容手下救了孤,又为孤补魂移骨,究竟为何?”
“一切皆是因果轮回,天机不可泄露。”女娲微微一笑,又道,“帝君可知,荆和此番神籍被除之事?”
“……”他双眸微动,颔首。
“本宫有个主意,能让荆和复兴轩辕一族,只是,需要帝君相助。”
苍玄双眸微掩,沉吟半晌,道,“娘娘请说。”
“天道自然,本宫近来夜观天象,见人界王朝更蘀之期已至,若荆和能辅助新王建立新朝,自是无量功德,方可重新位列仙班入我族神籍。”女娲满面亲和,轻声道。
“娘娘的意思是……”苍玄微顿,清寒的眸子抬起,“要孤也往人界走一遭?”
“正是,”女娲颔首,又道,“不过帝君现身人界有诸多不便,本宫已为你做好了打算。”
“……”他微微一笑,缓声道,“有劳娘娘。”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两百年后,荆和醒来。”女娲抬眼,望向玄冰塔外先的大瀑布,道,“玄冰恶镜可见人界朝代更蘀……殷商覆,周朝兴。”
“……”
两百年,他抬眼望向大瀑布,唇畔微扬,勾起一抹浅笑。
瀑布的流水声雄浑壮烈,反射着金色的阳光,形成一道七彩虹斓。
“敢问娘娘,孤在凡界的身份,是何人?”
“姓姜名尚,字子牙。”
天穹万里无云,晴空中艳阳高照。
两百年后,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等待


师父

这一觉,本上仙私以为,自己决计是睡了甚久的,因为在那漫长的酣梦中,我甚而生出了种错觉,便像是这一觉我睡了过去,就再没醒来的那一天了。
今日里来甚古怪,耳畔竟是没得女娲娘娘那颇是谆谆善诱苦口婆心的端丽嗓音,连平素里从来不落的叮嘱都没了。
我觉着有几分奇怪,然而,这世上往往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今日里,我竟是觉着脑子很清醒,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清醒。
迷迷糊糊间,脚踝处却蓦地传来了一阵酥麻隐痛的奇怪感觉,我脑子霎时间更为清醒,心念一转间便准备张开双眸。
然而,照着一般的说法,昏睡了甚久的人醒来时的头一个动作,似乎应当是动动手指动动脚趾什么的,是以,我闭着双眸动了动左手的食指,又动了动右手的食指,接着动了动脚趾,最终,抖了抖睫毛,缓缓张开了双眸。
映入双眸的是一片茅草堆起的屋顶,隐隐透着些外头漆黑的天色,同已近枯朽的横梁柱子。
我半眯着双眸一番打望,只见自己身处的这屋子很是简陋,便像是凡界里的乡下小屋一般,我心生不解,动了动身子,便准备从床榻上坐起来。
“别动。”
一道清冷的男子嗓音忽地从床头的方向传来,我一惊,被这副熟悉得有些令人胆怯的嗓子惊出了一身冷汗。
便像是,这声儿是从我记忆深处发出的一样。
脑中蓦地便想起了那一天,那日狂风呼啸,南天门外,连空气都沾染了一丝肃杀的不安同诡异。
苍玄君,应该是没死的。
南天门外,我的元神被锁在轩辕剑中,便是神智再模糊不清脑子再迷糊,我终究还是没能对他下得去杀手。
那一剑,刺的是那头苍龙的右胸。
他救我一命,照着投桃报李这道理,我也是要还他一命的。
如今该还的都还了,从今以后,荆和同苍玄帝君,便是真的无半分瓜葛。
往事如烟,大家都是神仙,今后的路还长得很,过往的种种,便当做一场荒诞的春梦,忘个干净。
……
我叹了口气,却觉脚踝处的酥麻隐痛更甚,我蹙着眉,有几分胆寒地朝着我腿的方向望了过去。
由于本上仙如今醒来的时辰不大好,许是已然夜得有些深了,而这茅草小屋里的那盏油灯又着实是昏暗了些,昏暗得我几乎望不清那人的容颜。
只见那是一个身上穿着素白衣衫的男子,墨丝在脑后松松地挽起,额角一缕垂落的发,竟是银白色的。
隔着一张床板的距离,我怔怔地望着那人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中,握着我的脚踝有些微肿的左脚,他微微低着头,教人望不清他的脸,只能借着昏暗的光隐隐约约地望见,他生着一副高挺笔直的鼻骨。
我心头渀佛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瞬,闷闷地有些痛。
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是从来没有穿过白衣的。
他总是一身玄色的袍子,一头墨瀑般的青丝高绾在脑后,别着墨语片子。
方才入了我耳中的那副嗓音,同那副本上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鼻骨,都教我心头浮生了一种莫名的期待。
“苍……”久未开口说过的嗓子,此番甫一开口,竟是有些撕扯般的疼痛,我定着身形,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一身白衣的男子,挣扎着又道,“苍……玄帝君?”
那人听了我的话,微微一顿,缓缓抬起了头。
眉眼似画,双眸清寒深邃,唇微薄,那是一张清俊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容颜,也是一张陌生人的脸孔。
我心头涌现出的,竟是几分淡淡的失落,却也只是一瞬,随后便咧了嘴干干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那个男子面无表情地放开我的左脚,身形一动便站起了身,缓缓走到了一方破旧的小木桌前,端起了一个覆着白布还缺着口子的小碗,接着便揭开了布,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药草味便扑入了我的鼻子。
我心底一阵好奇,遂伸长了脖子朝着那碗里打望了一番,望见了一坨黑乎乎黏稠稠的物什,见状,我心底一阵恶寒,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缓缓地升了起来。
“床头有粥,你昏睡了这么几百年的日子,定是饿了,先吃吧。”
那白衣男子背对着我,用那副教我听了很生尴尬的嗓音说了句教我更为尴尬的话,我抽了抽嘴角,望着他,迟疑良久,还是道,“呃……这位兄台,我怎地会在此处?你如何晓得我昏睡了几百年,你是何人啊……你是不是人啊?”
“……”男子听了我的问句,仍是目不斜视地舀着一根木条和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语气甚为寡淡,“前些时日女娲娘娘托梦于我,说近日里我会遇上个昏睡了几百年的美貌仙姑,若我救了你便是功德无量,昨日我上山采药,见你周身萦着紫气又晕倒在山上,估摸着你便是那仙姑,遂将你背了回来。”
“哦,这样。”我撑坐起了身子,探出手端起了床头上那碗还腾腾地冒着热气的白粥,缓缓舀了一勺放入了口中。
“我姓姜名尚字子牙,我不是人……”他缓缓抬起了一双幽深深的眸子淡淡地望向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咳咳……咳咳……”我被那生得人模人样的公子道出的话一噎,口中的白粥一卡,顿时呛了个感尴尬尬结结实实,双目惊瞪着望着他。
“是什么。”
姜尚某公子凉凉地睨着我,缓缓将那句还颇为骇人听闻的话补了个圆范,又低下了头继续和药。
“……”我端着小破碗喝着小破粥,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无语了,心头却又记起了女娲娘娘每日必朝我念叨的话。
“荆和,若要重振轩辕一族,你便要下凡界去帮助一个名为姜太公的人,完成人世间千秋万代必经的改朝换代,覆灭殷商开立新朝,你被除了神籍,一身修为祭了轩辕剑,是以,你务必拜姜太公为师,勤加修炼,早日完成大业,重返天池。”
唔,我咬着勺子朝着姜尚打望了一眼,心道,这俏小伙也是姓姜,那姜太公搞不好便是他爷爷什么的也未可知。
是以,我思索着便开了口,“唔,姜兄台,敢问……”
方此时,一阵敲门声却蓦地响起了,生生打断了我的话。
“砰砰——”
姜尚手中端着那药碗,容色漠然地朝着小木门走去,“吱嘎”一声拉开了门闩。
“唔,阿婆有什么事么?”他背对着我,语调稍稍轻缓,问道。
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位白发稍显凌乱的老婆婆,周身的衣服打满了补丁,一双满是皱纹的容颜上老泪纵横,看上去煞是可怜。
“姜太公啊,你可要救救我的孙儿啊,你要救救我的孙儿啊……”老婆婆泣不成声,捉住姜尚的素白衣袖便哭了起来。
“……”我骤然石化,手中的勺子“啪”的一声落入了粥中。
“你莫急,慢慢说。”
“我孙儿今日晨间上山砍柴便没回来过了,村里的人说他被山里的妖怪捉走了,太公,你可要救救他啊太公……”老婆婆哭道。
“你莫急,”姜尚微微一笑,安抚道,“这附近的山头我都是走遍了的,没什么妖怪,许是天色暗了些在山头里迷了路,我一会儿便去将他寻回来。”
阿婆口中连声道着谢,这才抹着泪珠儿离去,姜尚缓缓关上了门,待他转过身来时,已然又是一副漠然得很的神情。
“姜太公……”我黑着半张脸,讷讷道,“你这样子……也是太公?”
“……”姜尚冷然的双眸淡淡地瞄了我一眼,又道,“过了年我便是七十了,村里的人唤一声太公,怎了?”
“……”闻言,我的另半张脸也一并黑尽了,“七、七十?”
“自我二十七岁起,容颜便不曾老过了。”他淡淡的眸子望着我,又道,“你一个仙姑,却是连这都要讶上一讶么?”
“……”我抖了抖眉,纠结了良久,抬眼望着这位一身白衣的俏公子,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字一顿道,“师、父。”
“……”姜尚闻言,英气的眉宇微微蹙起,他望着我,思索了良久,道,“你一个仙姑,莫要乱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