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那司记载天史的史历仙君所载,这青光自开天辟地一来总计不过现过七回。这其中一回同本上仙还颇有些瓜葛,说是十万年前我父君同我母神成婚当日,便曾现过这青光。
照着凡间的传说,上古的并蒂菡萏,万年花开只为情故。
然,传说之所以称其传说,自然便是些传来传去的说法。九重天上素来安生得很,这天上的神仙更是闲得发慌。然而神仙毕竟不似凡人那般随性,闲得发慌了便能进进赌坊入入酒肆逛逛窑子,是以造些听来颇催泪的故事便成了三十六天里上至上神下至仙倌儿的众仙家一致的乐趣,这些个故事也便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到了凡间,成了凡人口中的段段佳话美谈。
诚然,本上仙不是个凡人,自然知道传说不可信。
我可不以为并蒂菡萏开了朵青不拉几的花儿便注定了一
桩好姻缘,兴许只是因为本上仙的煞气重了些呢。
毕竟不是那些个怀春的小女儿,本上仙那时觉着我好歹亦是活了几万岁的人了,凡事自然看得比常人通透。
然而,这之后发生的种种却证明,那时三万岁的我,委实是白活了那么几万年的光景。
不过那自然是后话了。
车队到巨鹿,已近寒鸦归巢的时辰。
“王后,到了。”应龙将军的声音幽幽飘来。
我恍恍惚惚地“嗯”了声,便撩开车帘步下凤辇。
进了巨鹿王宫,我方才晓得天池那座仙城当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此处的宫殿群零次栉比,盘盘焉囷囷焉,长桥卧波,复道行空。且此处的宫楼皆是飞甍有致,与天池城全然不同——银勾铁划气势凌人,将帝王家的霸气表现得淋漓尽致,颇能体现几分东皇家素来的气焰。
可是……我皱眉,四周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些群臣吏民,甚至只有几个宫人候着,我心中不免生出了些疑惑,不过此刻也容不得我细想了。
一路上粒米未进我已是身心俱疲,头晕眼花间便顾不上守礼不守礼了,遂问道,“将军,可有吃食?”
“……”应龙将军似是全然未料到我会问这个,我望见他的眼角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半晌才回道,“回王后,没有。”
“……”闻言,我大失所望,只觉心头空空腹中亦空空,抬眼望见王宫的正东面有一大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心想那便是大宴众宾客的正宫,于是脚步轻飘飘地便朝那处走了过去。
“……”应龙将军拦住我,“王后,君上的寝宫在那方。”
“寝宫?”我真真怀疑是我的耳朵出了毛病,脑子霎时清醒了大半——这是个什么道理?我轩辕荆和堂堂神族上仙,这魔族是什么意思,竟不邀我入宴……莫非我轩辕荆和三嫁未果的事迹已经不远千里传诵到了魔族……我顿时脸色一阵青红。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面上堆起笑容,眼底却无笑意。
“王后切莫误会,”应龙将军躬身,“我魔族素来都是这个规矩,王后初嫁当日不见外客,希望王后千万海涵,这亦是东皇先君定下的规矩,君上不得不遵循。”
闻言,我的面色稍稍缓了缓,忆起萋萋之言,望着应龙严肃的面孔,心头又是一阵伤叹。
想当年学佛法时,佛陀曾曰过:当受,则受。那时的我年纪还颇小,一堂佛课听下来多是跟着众弟子一道喊了声“好”便作罢,只记得那佛陀光蹭蹭的脑门很是讨喜,至于那些佛法如何如何奥妙云云
,本上仙自是一窍不通。
然,我觉着这便是我应当受上一受的时候,本上仙向来自诩是个听话的好弟子,自然是要受。
“也罢,君上寝宫在何处?”我问道,低眉顺目地张口打了个哈欠。
“王后请先随我来沐浴。”
正值此时,一直跪在一旁的一个宫人模样的女子上前来,扶了我的左臂便引我往王宫的正西方走去。
“王后安歇吧。”
小宫女将沐浴后的我送到了一处大得有些骇人的宫阁后便告退了。
我转身,穿过处理公文的外阁,径直进了内殿。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本上仙心头是颇有几分憋屈的。
天微亮起便被桑萋那厮拾掇,这一转眼又到了巨鹿,从头到尾我这个准准的新嫁娘是粒米未沾滴水未进,可见这婚嫁之事委实不是桩好事,于是我便愈加肯定了那并蒂菡萏云云的传说是鬼扯淡。
打眼望去,便见这内殿的小桌上正摆了几碟糕点,我挑了挑眉,拿起一个桂花酥样的糕点便吃了起来。
似乎是没出岔子。
我惶惶乎若置身梦里,许是前车之鉴太多,我总是觉着这婚事不会如此顺利。
将桌上的糕点差不多都尝了个遍,我不禁精神一震,顿觉天高海阔神清气爽。长发还沾着水珠,我略加思索,于是解开发巾坐上了床榻,毕恭毕敬地候起东皇家的那位夫君公子。
夜深,蝉鸣。
就在我将将要睡着的前一刻,我听见宫门开了。
“君上,王后在内殿等候多时了。”
“嗯,退下吧。”
极是清冷,语调并着那声线都透着一股子淡漠疏离——这便是……
东皇太一之子,现今的龙族尊神——苍玄帝君么?
我脑中霎时便忆起了这个名字,心神有几分恍惚间,眼中便已映入了一双男子的短云靴。
“荆和王后,久仰大名。”

 

夫君

“荆和王后,久仰大名。”
来者语气不冷不热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顿感无言,只得悻悻然站起身来朝说话之人走进了几步。
嗯,久仰大名,却不知这苍玄帝君仰的是本上仙的什么大名。
我心头对这句话略微计较了一瞬,目光却悄然顺着那短云靴朝上移去。
移了约莫有小半会儿,我脖颈微微发酸,心头有些无语——这人的身量未免也长了些,太长了些。
此人一袭玄色长袍,与今日这大喜时刻半分不称,且不说那胸前没个硕红大花,便单是一抹绛色也寻不见。
我印堂隐隐发黑,只念道:魔族规矩,魔族规矩。
目光挪移了许久,眼中却映入了个约莫是颈项的物什,倒是修长得很。
“哪里哪里,苍玄帝君才是威名赫赫,三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满面堆笑间,我已开口奉承道。
事实上,说这句话时本上仙心头是忒忐忑的——这苍玄帝君之威名虽说大是大,好歹也是个颇有头脸的龙尊尊神,可苍天可鉴,我对这东皇龙族是半分不熟悉的。
唔,诚如此时,这本该同我于二万年前便照面的夫君大人,本上仙今时今日方才头会见到,原因无它,正是拜我荆和上仙平素里的恶习所赐——不喜参宴。
然而,这世间素来便有伸手不打笑脸人一说,更有好话不嫌多一说,饶对方是何方神圣,这好话一物,想来,定然是人人都喜听的。
我堂堂一九天上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哦?”那人闻言微顿,半晌才道,“此话怎讲?”
“帝君……”我微笑,抬首,这才望向那人。
其实,出嫁前本上仙若是去同九重天上那些个年轻颇有余力的小仙子们聊上几句,便能知晓一句本上仙从未听闻过的“三界通行之必备至理常识”——
这世间的男子俊俏得极了至了,便是东皇家的苍玄帝君那般。且不说苍玄帝君修为如何如何精纯高深,便单是东皇公子那张脸,已是所向披靡睥睨三界绝无敌手。
而此时,本上仙亦委委实实恍了心神。
剑眉斜飞入鬓,长发倾泻如瀑,如若墨浸画染。鼻骨高挺端正,一双薄唇唇角起菱,似笑非笑宛若刀削。
我双睫微动,复又望进此人的眼眸。
墨如夜空辽阔,深若幽泉深潭,其内波澜不惊,似是谦谦温和,实则喜怒不见,隐含清寒之气,唔,还多了丝……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儒雅兮似玉自微寒,好一个皎如玉树临风前。
此人之风
度,神仙中人亦是弗如远甚。
我面颊甚没出息地一热,心头猛然一震,额角传来一阵短暂的锐痛,但也是转瞬。稳了稳神,我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本上仙亦非那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此刻断然不可折了神族上仙的身份面子。
咳咳,不过,这苍玄帝君的样貌饶是放了天池城,毋庸置疑,定是个仙君嫉恨神女追捧的香饽饽。
思及此,我的额角隐隐作痛——如此这般祸国殃民的香饽饽,我只怕是无福消受香饽饽美人恩。
“帝君天人之姿,三界之民无不敬之仰之,唯恐不能日夜思之念之……”我嘿笑道,将当年在文殊孰作弟子时的模样有板有眼地摆了出来,垂了头恭恭敬敬地作出诚惶诚恐之状。
“哦?思之念之?”苍玄帝君薄唇轻启,似是来了几分兴致,复而朝我道,“素闻荆和上仙矜贵端庄,却也是日夜思之念之么?”
“甚是甚是,这日子荆和委实是日思夜念……”我干笑道,七十二日来本上仙日也忧夜也忧,唯恐帝君您留书出走,其忐忑心酸悲凉凄苦之滋味,又岂是常人可解的?
“……”
那方没了声音,我仿佛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干咳。
抬眼望去,却不见他有丝毫异样,只是微合了一双星眸望着我。
莫不是听错了?我微微蹙眉——唔,应当是年纪使然。
又立了半晌,我面上的热气已尽数退去,心头却如擂鼓大作——那苍玄帝君已不再意味不明地看着我,只是径自绕过我步向了那雕纹繁复,似是不周山紫檀神木雕成的……咳咳,床榻。
一阵衣衫窸窣,他已坐上了床沿,眸光状似颇不经意地朝我瞟了一眼。
我浑身一颤,冷汗涔涔流下——这般情形,莫不是要我伺候他老人家更衣就寝……我干咳三声,半晌才咬咬牙,早在万年前府上的姑姑便将出嫁的种种事宜交代给了我,对于鱼水之事本上仙自然不似那些个小女儿一般懵懂,遂硬着头皮朝苍玄帝君走去。
既然本上仙已嫁来了魔族,想来,这称呼也当改改了,便同这魔族一众子民一道,唤他一声君上好了。
“君,君上……”舌头打结了。
我又干咳三声,复无限凄凉道,“荆和伺候君上宽衣……”
“有劳王后,孤不困。”
出乎我意料的,苍玄帝君竟是一口回绝了我,我一时有些愕然,心头莫名——难不成是本上仙会错了意?还是这东皇公子表错了情?
“那……”我皱皱眉头,眼光朝小案瞄去,“荆和替君上倒杯酒水?”一眼望
见那桌案上的酒器,我顺势道。
“有劳王后,孤不渴。”
“这……”我嘴角抽搐,“那桌上的点心甚为可口,荆和伺候君上用些点心?”
“有劳王后,孤不饿。”
“……”无话可讲了。
若是苍玄朝我望上一眼,定会震慑于我此刻一阵青红一阵白黑的奇妙脸色。
不困不渴不饿……苍玄帝君你究竟是意欲何为?我欲愤愤然而起,无奈周遭某帝君的气势太过凌人,只好又悻悻地垂了头顺了眉眼杵在原地,脑中蓦地便浮现出了临出嫁前旺财土狗可怜兮兮的一双大眼。
今日乃是天上地下的大日子,这东皇公子的反应未免冷淡过了头吧。我嘴角微僵,心中对“魔族规矩”这四字的敬仰又添三分——如苍玄帝君这般好的一个儿郎竟被折腾成了这副“宠辱不惊青灯古佛”的德性,真真是可敬之至,可叹之至。
方此时,却见一个黑影朝我飞将过来,我顿时呆愕——暗器?!心中对这巨鹿王宫恢宏磅礴的外象有些许无言,竟然于帝君大婚之日放进了毛头小贼行刺,而且……
而且,方才一个旋身闪躲间本上仙我已探手接住了这“暗器”,顿时眼角微微抽搐,望着手中的一封竹简颇有些汗颜……这是什么?
“唔,这是……”
“废后书。”朝我掷“暗器”的始作俑者悠然道,眸色清寒面无表情。
“……”我被来不及咽下的口水呛了下,讪讪道,“这……荆和不就是‘后’么?”
“嗯,”苍玄轻轻颔首,莞尔一笑间唇畔浅扬,勾起一抹笑,一派风轻云淡流光似锦,“荆和王后,孤要废了你。”
“……”我伸手扶了扶额。
“……”苍玄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眸色沉静毫无所动。
惊愕不过是一瞬的事,顷刻间我已恢复如常——本上仙亦是有过三回前车之鉴的人,此时此刻又岂会惊惶无措。
“君上,”我面色平缓音色清亮,掷地有声道,“且听荆和一言。”
苍玄闻言低低一笑,声线清冷略沉,“愿闻其详。”
深吸一口气,我稳了稳身形,只觉得头又疼了——大婚当日被遣送回府,还是被魔族大老远从巨鹿送回去,弃如泥沙敝履,我轩辕家今后在九重天上还有何颜面见人?况且世人皆知我荆和上仙在这巨鹿王宫过了一夜,这不清不白的名声我可是消受不起。
“我知苍玄帝君你瞧不上荆和,帝君贵为远古的龙族尊神,又是魔界的魔尊,这神魔二重身份加身,荆和自然是知道自己样貌身家皆匹配不上帝君,”
我字字清晰唯恐他有一个字听不真切,“然,君上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荆和定然是瞧得上君上您的呢。”
此言一出,周遭寒风一凛,我极为真切地望见苍玄帝君面上的笑意隐了去,眸光微闪冷肃,煞是骇人。
我面色一阵青红,背上的冷汗打湿了大半衣裳,却仍旧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神魔二界相安无事,乃是二界子民之万福,你我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咽了口口水,继续道,“况且荆和曾听父君说,轩辕一家同东皇家也算有交情,今日荆和既已嫁与了你苍玄帝君,饶是心头有十二万分的不甘不愿,亦会尽心尽力侍奉君上左右,还望君上切莫要小儿心性,一切以大局为重。”语毕,我故作镇定垂下头,默不作声。
“……”
“……”
一阵风吹过,我冷得一个激灵,心里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奈何这苍玄帝君一声不响,我亦是垂着头望不见他面上的表情,真真是忐忑。
“哦?”久久,那方传来了一个字音,语调轻柔和缓,却令闻者毛骨悚然,“那依王后之见,孤该当如何?”
“……”我心下一横,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苍玄,双手抱拳朝面前之人大义凛然道,“还望君上,委屈自己从了荆和。”
……一室之内寂如死灰。
我同他对视半晌,只见那双泉眼似的黑眸益发清寒迫人,一股不怒自威的王家气势现了出来,我顿觉头皮一麻脚下一软,苍玄帝君周身的气泽醇厚如斯,竟叫早已习惯了父君母神气泽的我有些发颤……唔,委实是很没面子。
东皇公子到底是上古龙族,到底是个尊神,是个大人物。
“荆和王后。”半晌,苍玄薄唇轻扬,唤道。
“君上请吩咐……”饶是脚软,亦不可失了礼数,我遂恭敬应道。
蓦然间,那人剑眉一展勾唇一笑,霎时之间,一室的冬雪严寒消融,如春晓花开鸟语盈耳。
我被那祸国殃民的一笑晃了眼,只愣愣无言。
“巨鹿夜里天凉,比不得天池城四季如春,”苍玄帝君缓缓从床榻上起身,朝我走近三步,“王后当多穿些衣物才是。”
“是是,君上所言甚是……”
“夜深了。”苍玄继续道。
“深了深了……”
“王后歇息吧。”他眸色依旧清寒,面上的戾气却消去了,语毕,绕过我朝外殿走去。
“……”我一时无法反应,待那高大的玄黑身影隐没在重重帘帷之下,方才大惊——
“君
上……这这这……”我疾呼。
这这这——这又是什么个情况?难怪这么急着将本上仙我赶回天池,难怪了。
我印堂顿时全黑——没成想,这位东皇家的公子竟是个……
呆立了许久,我默默望了望天,方才踌躇着上了床榻。
方才的一番唇枪舌战我已是身心俱疲,不消多久便昏沉沉地入了梦,临睡前竟满脑子皆是“不举”二字。
……魔族规矩,真真是误人啊,误人。
一夜好梦,醒来竟已是日上三竿。
我顿时无言——这刚嫁来第一天便落了个懒睡不起的恶名,真真是……真真是给神族长面子了。
“王后,可起了?”
正欲起身,便听见内殿之外传来一道清亮女声,煞是好听。
“嗯,进来吧。”我应声道,着了中衣便下了床。
撩开帘帷的是十来个身着青色宫服的女子,除为首的那名外,其余姑娘皆梳着双髻,上坠青色苏穗,模样倒都看得过眼。
“王后,奴婢名为清素。”为首那名女子上前来跪在我身前,她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女子便都跟着双膝一弯跪了地。“这十个宫人皆是内阁派来伺候王后的宫女,还望王后赐名。”
“赐名?”我蹙眉,“赐什么名?”
“回王后,这十个宫人皆是宫中中三品,皆是无名的。”名为清素的女子跪姿端庄,语调平稳不卑不亢,恭敬回道。
“……”果然……我眼角抽搐——魔族规矩,魔族规矩……
“呃……”我甚为难。
这为人起名的差事,说得深远些,便是本上仙半大不大时曾少不更事,因这起名一事犯了个小错,打散了桩本是“三世良缘”的好姻缘,心头颇有几分难以释怀。
说得浅显些,便是本上仙二万岁有余时曾私下人界,一个名为铁扇的地仙将巧见着我踏着五彩的祥云下凡,那时她身怀六甲,便死活赖着我给娃娃起个名,我觉着新奇,瞅着那铁扇小仙一身的红衣又大着肚子,便道了个“红怀儿”,那铁扇小仙却似乎是没听大明白,直嚷着“红孩儿好!红孩儿好!多谢上仙!”,我干笑着道了声无需。
事后约莫几个来月,便听闻司命仙君痛心疾首痛不欲生,经人一打听方才知晓,原来那铁扇同一名为牛魔王的牛妖本是三世良缘,今次牛魔王不满那铁扇给自己儿子起了个忒土气的名儿,一气之下找二房三房若干房去了。
我知晓后甚为唏嘘,虽说心里头有些不满自己起的名儿被人说得土气,可心底的愧怍亦是免不了的…

“清素……”我干咳,面上摆出一副威严之色,“这十人若是无名,那平时你是如何招呼的?”
“回王后,”清素依旧面冷如霜,神色却是恭谦有礼,“这十人,自左往右,分别是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咳咳咳……”我一口气没缓过来,猛咳出声。
“王后……”见我如此,清素与那十名女子皆是慌了神,连忙起身过来搀扶我。
“无碍无碍——”我咳得面色潮红,连忙摆摆手——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是些什么劳什子名字?
我嘴角抽了抽,复又换上一副主子的样子,“罢了罢了,”我叹气,心中略微思索,开口道,“你十人今日之内想好名字便告知与我。”
本上仙这是哪一世造了孽?竟摊上这些事情。我印堂发黑面色如土,这东皇老儿成日里是闲了没事儿干还是怎么地,这定的都是些什么规矩?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一说,是不假的。
脑中闪过一双幽泉深眼,我不禁怅然一叹。
“诺。”十名宫女叩首道。
“都起来吧。”我扶额。
“诺。”十名宫女连同那清素一道起了身,清素朝我走来,手中递来一张净脸的方巾。
“王后。”清素又道。
“讲。”
“用过早膳,请王后随清素一道前往巨鹿南山。”
“……为何?”
“东皇先君定下的规矩,王后过门的头一天要去南山采摘圣药那莲茎,并用那莲茎煮茶沐浴,以作净身之用。”她说道,又朝我递来一杯漱口的清茶。
“……哦。”我不着痕迹地抖了抖眉,接过那杯清茶饮下了一口。
“王后从今往后便移居来仪宫,来仪宫几万年来无人居住,虽有人每日打扫但终究还是会有些灰尘,还望王后用过早膳采完圣药便随清素等人一道,去打扫来仪宫。”清素扶我坐下,开始替我绾发。
“噗——咳咳咳……”我一口水喷了出去,将面前的铜镜全喷上了茶水。
“王后切莫怪罪,”清素秀美面容微红,略有些尴尬道,“此乃……先君定下的规矩……”
“……”
……
“好!好规矩啊,哈哈……”我憋出一阵颇豪迈的干笑,额角冷汗如瀑滑下,“先君真是深谙养身之道,常言道多劳多得,真真是好得很好得很……”
门外一阵树叶沙响,只见一群麻雀朝天上惊飞而去。
于窗外立了许久的男子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唇角,一时间天地之中曜日失色,杨柳无
光。
魔都巨鹿,即将开春。

 

奇药

常言道,多劳多得,此言果真是不欺我也。
烈日当空,我缠着一块素白头巾,满头大汗,抬眼望了望头顶上方的那轮朝阳,有些抑郁——这真真是个什么世道?想我堂堂轩辕家的荆和上仙,虽说府上人丁除去我同父君母神,总计不过一个管家三个姑姑一个小仆一个厨子一条土狗一头土蝼,可那日子亦称得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
此番我竟然失策至斯,听信了我那在九重天颇有些威望盛名的西王母姑姑的“谗言”——嫁来魔族享起这等“清福”,委实是让本上仙唏嘘——
世事无常,世态炎凉。
“王后,怎么了?”
正在我身旁劳作的清素见我停下了手里的活,便幽幽靠了过来,问道。
“……呵呵,无事,无事。”我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复又将目光投向了这满山的那莲茎。
杨柳清风,吹面不寒。
巨鹿南山位于王宫正南方,故而得此一名。经过几个时辰的相处,我同清素倒也是熟络了几分,据她所言,这巨鹿南山每逢冬末春初,便是这魔都巨鹿城中的不俗风光,最是极美。魔族中那些个谈婚论嫁的小儿女,皆是爱极了这座不大不小的山头。
——只因这漫山的那莲茎。
那莲茎,虽名曰魔族圣药,可治数十种疑难杂症,却是一种极美的花儿。花色火红,瓣蕊饱满,一树的那莲茎齐齐盛放,竟似一簇簇火焰一般妖娆无双艳丽惊人。
“这南山满山皆是那莲树,冬末而开,春初而败,饶是诸多艳丽多情,终究是抵不过时光易老啊,唉。”
耳畔传来这么句话,我抬眼望去,却见是一个跟着我一道出宫采药的小宫女。
圆脸杏眸,顾盼多姿,正与身周边的几个小宫女谈着天,满眼的神采飞扬,应是春光正好的妙龄。
——嘴角轻轻抽了抽,我尴尬地咳了三声,咳,小丫头片子,这般好的年华还在我一个三万岁的老姑娘面前伤时感时,真叫本上仙情何以堪。
“……”我低低叹了口气,目光在四方转了转,便转了身子朝南山的后山方向走去。